樱桃之远

编号:C28·2040805·0707
作者:张悦然
出版:春风文艺出版社
版本:2004年1月第一版
定价:6.00元
页数:305页

“秋天的骤然出现让我有些应接不暇。我紧紧地抱住双臂,冷。通常我很害怕电影院的,因为没有了听觉之后,视觉就是我保证自己安全的唯一凭借,而在电影院,在比夜色更加虚伪更加浑浊的漆黑中,我总是感到自己身处于巨大的危险之中。”《樱桃之远》为张悦然的长篇处女作。小说讲述了两个息息相关的女孩从小到大,由敌为友,面对友谊、爱情、生存和死亡的心路历程,强调了人与人之间的爱,人与自然万物的和谐。

潘金莲逃离西门镇

编号:C28·2040805·0706
作者:阎连科
出版:时代文艺出版社
版本:2003年8月第一版
定价:5.00元
页数:191页

“嫁过之后她才日渐地明白,嫁给老大她原本不是为了老大,而是为了老二。她是为了老二才嫁给老大的,为了每天能看见老二才和老大进了洞房。”一部《金瓶梅》将潘金莲定为千古荡妇,时至今日仍难以昭雪。阎连科把古典名著里的主人公,重新投进当代生活的漩涡,演绎了一段发生在金莲身上,充满苦辣酸涩的人生际遇和情爱故事。

看图说书——小说绣像阅读札记

编号:E29·2040722·0705
作者:陈平原
出版:作家出版社
版本:2003年12月第一版
定价:赠送
页数:139页

本书以中国古典小说《红楼梦》、《金瓶梅》、《聊斋志异》、《剑侠传》、《淞隐漫录》为考察对象,尤以其出版史上名家木刻版画插图,亦即小说绣像为讨论重心。作者以随笔风格糅合小说史、美术史、文化史的综合眼光,引领读者巡视古典小说及其精美绣像,深入浅出,笔调轻松,充分调动了图像与文字两种不同煤介潜力;文字无法表达的,图像可为补充;图像不能胜任的,以文字担当。由此避免了一般小说研究者,对精美的绣像领像视而不见,而研究古代中国美术者,又轻视小说本身价值的弊病。

·读:我们开始看图说书

一般小说研究者,对精美的绣像视而不见;而研究古代中国美术者,又轻视小说本身的价值……《看图说书》对中国古典小说及绣像的讨论,改变了这一状况。

近年来陈平原先生一直对“读图”有浓厚的热情,他讨论点石斋画报,发掘晚清人在科学上的想象,在《看图说书》中则通过对古代小说《红楼梦》、《金瓶梅》、《聊斋志异》、《剑侠传》、《淞隐漫录》插图,尤以其出版史上名家木刻版画插图,亦即小说绣像为讨论重心。读解前人用图像表达出的对文字的想象。作者以随笔风格,糅合小说史、美术史、文化史的综合眼光,引领读者巡视古典小说及其精美绣像。深入浅出,笔调轻松,充分调动了图像与文字两种不同媒介的潜力。

元明以降小说戏曲之绣像,使我们对于图像可能具备的“叙事”功能,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可实际上,中国画家之参与“叙事”,远比这古远得多。最容易联想起来的,是目前不难见到的影宋刊《列女传》。近人叶德辉曾引录徐康的《前尘梦影录》,说明“绣像书籍,以宋椠《列女传》为最精”。但最精并非最古,只不过别的“图书”没有留传下来而已。徐氏同样强调中国曾有过书图并举的时代:

吾谓古人以图书并称,凡有书必有图。《汉书·艺文志》《论语》家,有《孔子徒人图法》二卷,盖孔子弟子画像。武梁祠石刻七十二弟子像,大抵皆其遗法。而《兵书略》所载各家兵法,均附有图……晋陶潜诗云:“流观山海图”,是古书无不绘图者。顾自有刻板以来,惟《绘图列女传》尚存孤本。

只可惜“山海图”等没能流传下来,中国人“以图叙事”的传统始终没有真正建立。即便让今人赞叹不已的绣像小说戏曲,其中的图像仍然是文字的附庸,而不曾独立承担书写历史或讲述故事的责任。

其实,从实用以及启蒙的角度来看待书籍之配图,正是古来中国人的阅读趣味。所见斋《阅画报书后》称中国书籍之有画者,虽不若泰西多,可名物象数、小说戏曲以及因果报应之书,不乏采用图像者。“所以须图画者,圣贤诱人为善,无间智愚,文字所不达者,以象示之而已。然则书之有画,大旨不外乎此矣。”因为“无间智愚”,方才必须兼及书画──言下之意,下愚与图像之间,存在着必然的联系。此后创办画报的人,大都喜欢在这方面做文章。

《看图说书》于2000年起在《中国图书商报·书评周刊》里连载,受到读者们的高度关注与好评。

对于此书的出版,陈平原先生自己说:“图像所传达的信息,远比文字清晰,且更容易被接受。不仅仅是因为读者的语言能力,更包括图像所特有的直观性与丰富性,容易激起主动介入与重新阐释的欲望。举个例子,‘看图说书’就比‘读后感’更多自由驰骋的空间,也更容易激发创造热情。当然,文字也自有其优势,比如抽象性与深度感等。古已有之的‘左图右史’与‘图文并茂’,都是意识到图文二者互相补充的可能与必要。”

从陈平原先生出版《触摸历史:五四人物与现代中国》(广州出版社,1999)、《点石斋画报选》(贵州教育出版社,2000)、《图像晚清》(百花文艺出版社,2001),到为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浙江文艺出版社,2000)和自家的《千古文人侠客梦》配图(新世界出版社,2002),再到眼下的这本《看图说书:小说绣像阅读札记》,都是他在努力探寻文字与图像互相阐释的有效途径。

同学少年都不贱

编号:C28·2040522·0704
作者:张爱玲
出版:天津人民出版社
版本:2004年3月第一版
定价:20.00元
页数:205页

张爱玲因神秘原因“搁开”二十六年而未发表的遗作《同学少年都不贱》终于被“发掘”出来。这部小说的面世除了让全世界的“张迷”们拥有完整的张爱玲的夙愿得以满足,我们会发现这部荒凉的女性传奇中不仅刻画了另类情感体验,而且这部小说的自传色彩也似乎展露出了晚年张爱玲———作为一个饱经沧桑的女人对婚姻和爱情的别样感悟。这完完全全是一部女人们的“传奇”。在《同学少年都不贱》中,惯写爱情故事的张爱玲看似心意冷淡,实际上却不动声色地将爱情与婚姻的感悟推进到一个更荒凉的地界。

通向电影圣殿

编号:Y29·2040404·0703
作者:王迪 主编
出版:中国电影出版社
版本:1993年2月第一版
定价:22.00元
页数:414页

《通向电影圣殿》论述了自本世纪20-90年代众多世界电影大师及著名编导的代表作品,能使我们看到老师们在对一部影片进行剧作分析时的方法。对于电影工作者、业余作者、攻读电影各专业的学生及电影爱好者均有重要参考价值。

世界文明史

编号:W31·2040404·0702
作者:李世安 主编
出版:中国发展出版社
版本:2000年9月第一版
定价:21.80元
页数:353页

《世界文明史》将人类文明划分成若干个文明类型来加以叙述,如古代东方文明、西方古典文明等。而在具体叙述中,在物器技术层面上,显示了农业革命、工业革命和信息技术革命等的发展线索;在生产方式与政治制度层面上,叙述了奴隶制、封建制、资本主义制度和社会主义制度文明的不同情况;在观念层面上,从不同时期的宇宙观和价值观入手,分析了各个时期人类思想文化的特点内涵与发展趋势。

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上、下)

编号:H77·2040404·0701
作者:朱东润 主编
出版:上海古籍出版社
版本:2002年6月第一版
定价:28.40元
页数:918页

自上世纪六十年代以来,朱东润先生主编的《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一直作为高校文科“中国古代文学”课的主要教材,为各地高校所广泛使用。但同任何一部典籍注释的书都很难做到尽善尽美一样,该书也不可避免地存在一定缺失。

文学原理

编号:H11·2040404·0700
作者:王元骧
出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版本:2002年11月第一版
定价:30.00元
页数:292页

在学理建设的意义上,这部《文学原理》的“原理性”与“系统形态性”贡献,主要来源于作者持论的学术方法,及其由这种治学方法带来的理论创新价值。《文学原理》采用“回到原理”的本体论方法,实现了以“元问题”带动“问题元”的学理定位,以保持文学原理的纯粹性和本位性。因而,这部著作与常见的文学原理著述和大学中文系文学理论教材的不同之处在于,它始终贯彻了“让原理位归原理”的理论初衷,把文学原理的“元问题”定位在“五个W”上,即“文学是什么”、“文学写什么”、“文学怎么写”、“文学写成什么样”、“文学有什么用”,以此衍生出全书总体框架的五个“问题元”:文学的本体与形态、文学的客体与对象、文学的主体与创造、文学的文本与解读、文学的价值与影响等,最后再以“文学的理论与方法”对文学原理特殊的构成机制予以方法论的概括与总结。

黑颜色

编号:C28·2040305·0699
作者:蒋子丹
出版:北岳文艺出版社
版本:2001年8月第一版
定价:5.00元
页数:320页

蒋子丹的女性主义小说一方面指向男性的批判,一方面坚持“性同类”内部的自我批判和反省,她的这本小说集《黑颜色》为我们呈现出女性文化空间中一处华美而迷人的风景。个美术学院的女生,因总是用不好黑颜色而受到教授的斥责。然而,一场意外的车祸之后,她却出人意料地用黑颜色画出了一幅美丽的永恒……《黑颜色》收有《黑颜色》、《没颜色》、《那天下雨了》、《圈》、《左手》《老M死后》、《最后的艳遇》、《从此以后》等12篇短篇小说。

欲望的旗帜

编号:C28·2040305·0698
作者:格非
出版:北岳文艺出版社
版本:2001年9月第一版
定价:275页
页数:5.00元

小说围绕1990年代初期上海即将召开的一次学术会议展开。会议执行主席贾兰坡教授突然神秘自杀,紧接着发生了一系列离奇的事件:宋子衿疯狂、会议赞助商被捕……而曾山与张末的爱情更是让人费解:他们一方面深陷于欲望编织的囚笼之中,另一方面则试图冲破它的束缚,复活古老的爱情诗意,寻找自身生命残剩的一点点真实感。正是这一点“真实感”。使他们的心灵靠得如此之近;同时也因为这种,“真实感”的脆弱和“奢侈”,他们又一次次地远离。“犹疑”是他们生存的最基本的轮廓,欲望的旗帜升起来了;没有安慰,没有援手,没有归宿,没有和解,剩下的只是一个迷惘的信念:活在真实之中……

虐恋亚文化

编号:W59·2040305·0697
作者:李银河
出版:今日中国出版社
版本:1998年1月第一版
定价:5.00元
页数:275页

“虐恋”,西方称之为sadomasochism(简称SM),统指与施虐、受虐相关的意识与行为。“虐恋”一词是由中国的老一辈社会学家潘光旦先生首先提出的,但直到二十世纪末,李银河的《虐恋亚文化》才真正为我国填补了这项研究的空白。在《虐恋亚文化》一书中,作者系统地介绍了西方的虐恋现象及其意义。作者将虐恋定义为:“它是一种将快感与痛感联系在一起的性活动,或者说是一种通过痛感获得快感的性活动。”作者认为“虐恋还有一个重大的哲学意义:对人性中非理性方面的揭示……虐恋就有点象艺术,它是生活的艺术,是性的艺术。”

抵抗的文化政治学

编号:H49·2040130·0695
作者:(加)谢少波
出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版本:1999年8月第一版
定价:3.00元
页数:174页

谢少波(Shaob.Xie1954-),生于中国湖南,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英文系毕业,获博士学位。现执教于加拿大卡尔加里大学英文系主讲批评理论。谢少波是在北美新崛起的华裔学者代表人物之一,本书是其博士论文,主要探讨了弗·詹姆逊的闸释理论,将詹姆逊置放在一个广阔的理论语境中,使其同德里达、德曼、弗莱等人展开广泛的对话。同时,本书还着重探讨了詹姆逊和毛主义的理论渊源,詹姆逊对鲁迅的解读及其第三世界文化批评的理论得失,在此,历史,意识形态,乌托邦欲望和对后现代主义的抵制成为本书的讨论主题。


《抵抗的文化政治学》:永远历史化

詹姆逊的马克思主义历史主义,尽管陷于总体化的种种困境,但仍是超越语言瞬间的一种理论,可以有所折扣地视其为能够取代其他一切当代共时理论的一个象征,这也是我们赞扬这种理论的真正意义。
——《结论》

当德里达用解构主义书写文本,“符号的嬉戏”是不是反而在“踪迹-结构”中将历史变成了一种断裂的“历史瞬间”?当德曼把语言无意识作为文学批评的终极所指的时候,“意识形态是历史”的结论下,主体又在何处?当弗莱用乌托邦文化的拯救功能,试图将人类从“历史的束缚中解脱出来”的时候,关于历史的观念框架是不是还是一种僵化?而当詹姆逊用历史主义来重构马克思主义,当谢少波用“抵抗的文化政治学”来解读詹姆逊的理论,所谓的总体化到底在哪个历史中现身?如何在“超越语言瞬间”的共时中寻找晚期资本主义下的历史救赎?

一种对“文本之文本”的解读,就像后来者对于“历史之历史”的解读一样,都是在某种“语言瞬间”的断裂中期望看见那个总体化的历史,詹姆逊对于马克思主义,谢少波对于詹姆逊,或者还有打开这本书的读者对于谢少波,似乎早已经落入了德里达所说的“踪迹-结构”中,是在场的也是不在场的,是在语言之中的又是在语言之外的,甚至这种有着某种序列式的解读也落入了不可再现的“缺场的原因”的历史之中,最后或者还是一样陷入詹姆逊的困境:“詹姆逊以绝对历史的名义读和写,正如后结构主义者以绝对差异的名义读和写一样。但是,作为概念的历史和作为文本操作的历史并不是一回事。”

绝对的历史,是不是就是超越语言的瞬间建立的一种共时性的历史?是不是就是可以调和主体与客体,部分与整体、个人与社会的绝对乌托邦?是不是可以把破碎的后现代的现在与其过去和未来连接起来?当詹姆逊喊出“永远历史化”这句经典口号的时候,历史到底是怎样一个玩意?它是不是反而以同一性取代了差异性,甚至取消了延异?而作为概念的历史和作为文本的历史,甚至作为历史的历史,到底有什么不同?谢少波将詹姆逊的马克思主义定义为“历史主义”,并将其看成是对于共时理论的一种探索,而其实践意义便是对于马克思主义在新时期的重新运用,正如他在导论中所说:“詹姆逊正是在这样一个历史关头重又发起黑格尔式马克思主义的运动的。”

一个历史关头,显然是历时性意义下的历史,当美国和西欧的物质财富重新创造了神话,当马尔库塞的“压抑性满足”不断实现,当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左派逐渐衰落,当社会主义国家的危机没有得到根本的化解,西方世界又转向了非马克思化的路线。如果这些还是客观形势下的困境,那么当马克思在撰写《共产党宣言》时所说的阶级结构在消费社会里已不复存在,交互式的意识形态霸权代替了统治阶级的武力,一切的历史已经逃逸出了马克思当初的预见。这本身就构成了新的历史阶段,本身就变成了某一个时间瞬间,当詹姆逊建立了他横扫一切的格言“永远历史化”,就是要在历史化中将概念思维和“缺场的原因”的历史关联起来,就是要将历史渗透到具体的现实里,并依据社会政治生活重新思考差异。这是动态的,辩证的历史,谢少波将其归结为“黑格尔式的马克思主义”运动,是要将马克思主义重新纳入历史的范畴里考察,而在推向核心源头的重构中,他所反对的是“非马克思主义”理论,“詹姆逊与非马克思主义理论对话交流的目的是要为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政治重新建构马克思主义。”

重建是为了历史的历史化,而在谢少波看来,这种黑格尔式的辩证思想就是一种“理论的物化”,只有在与非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对话中才能让历史进入到有机范畴,才能在以“历史性和主体的危机以及批评距离的消失为特征的后现代文化空间里”重新开展新葛兰西式的反霸权政治——语言的瞬间已经变成了历史总体化的牢笼,只有建构反霸权式的文化理论,在政治无意识中才能建立生产方式或社会联合体的概念,才能在异质的复杂社会生活中重塑整体。对象是非马克思主义者,而谢少波很明确地将詹姆逊的对话者锁定在后结构主义者那里,在他看来,后结构主义本身就是普遍危机下的产物,他们通过“符号的嬉戏”,建立了绝对化的差异的主符码,他们利用符号语义的不确定无情地消解诸如真理、意义、本原、秩序、自我和历史等“理所当然的观念”,在抨击社会习俗和制度过程中解放了差异和话语——谢少波在詹姆逊和他们的对话中既看到了共同点,又发现了相异之处,而那些相异之处为詹姆逊的历史主义创造了条件,为他的总体化历史寻找到了超越历史的契机。

尤其在詹姆逊和德里达之间,这种共同点尤为明显,甚至在谢少波看来,詹姆逊和德里达站在同样的历史时刻,那就是:“社会经济上以晚期资本主义为特点、文化上以后现代主义为特点、认识上以后结构主义为特点”,他们一样无法超越这个历史时刻,也一样具有某种同一性。但是这种历史时刻本身就是历时性时刻,即使德里达的语言异延和詹姆逊的历史异延在方法论上有着一致性,但是在概念本质上却有着差异性。谢少波认为,在德里达的体系里,异延就是语言可能的嬉戏,是既不在场也不缺席的东西,它不是一个此在的存在,不管多么完美,独特,或超验。它不控制任何东西,不主宰任何东西,不在任何地方行使权威”,所以当德里达用书写来显示差异的时候,就既是差异的一个踪迹,又是在书写它本身,所以谢少波认为,德里达的“踪迹-结构”指的是“一个不可追溯的过去,和一个永远延宕的未来,断言自身发生在一个特定的历史瞬间之内”。

正是这种异延的“踪迹-结构”,使得历史成为一个“语言的瞬间”,它分界了语言的同一性,在运动不止中产生了差异性,“符号的每一瞬间对于那个不可追溯的整体是一个否定瞬间”,而通过压抑过去和未来而成为自身瞬间的过程中,符号也通过“他者”获得了同一性。所以在詹姆逊看来,德里达的这一观念其实就是一种“已经给定了”的观念,强调“现在或意识的似是而非的结构,总是已经在位置上、在环境之中,总是在时间和存在上先于自身”,甚至具有了拉康所指的“象征秩序”,这无疑是他者建造的“语言的牢笼”。

无疑,在詹姆逊看来,德里达的解构主义消解了逻各斯中心的形而上学体系,并将马克思主义的“货币”交换理论置换成了符号的隐喻,但是当结构先于自身的意义上,它依然建立了中心,依然是一种形而上学,所以詹姆逊要对历史的瞬间进行解构,要破坏一切形而上学的概念,他将德里达的异延转换成文学研究,“将其转换到对文本和文类的微观结构研究上来”,而他最重要的理论起点就是:回归黑格尔辩证法。他抛弃了德里达把语言看成是终极所指或难以逾越的阐释视界,而认为是“所指的终极基础”,是一种基础结构或社会存在,在这个基础上她重写了“历史”:“对詹姆逊来说,固守历史就等于超越了语言的瞬间,就等于把意识形态批评中作为否定的批评标准的异延历史化了。”

超越语言的瞬间,就是超越语言的历史,就会进行历时的总体化,从而使思维获得解放和自由。这是詹姆逊和解构主义者德里达之间关于异延和历史的对话,他在历史的矛盾中发掘了张力,这种张力就是在作为不可再现的“缺场的原因”的历史和作为对实际发生的事件的想象叙述的历史之间的张力,“在他的重构瞬间,‘历史’则与总体化叙述共存。”而其实这个总体化的历史在詹姆逊的政治无意识中,它具有一种实用主义功能,那就是作用于意识形态,而在意识形态上,詹姆逊和另一个解构主义者德曼之间的对话中,则在讽喻中,把“意识形态看作是人类精神的基本功能”。

后现代对讽喻的推崇无疑要追溯到瓦尔特·本雅明,本雅明把讽喻作为“我们自己现实生活的特殊模式,是对从一瞬间到另一瞬间的意义的拙劣破译,是为重新恢复异质的、分离的瞬间的连续性而进行的痛苦尝试”,讽喻标志着起源、中心、内在意义或自治主体等概念的结束,也就是说,主体可以从传统的意识形态桎梏中解放出来,在德曼看来,讽喻拒斥世界与经验、符号与所指、思想与形式之间的乌托邦统一,“讽喻的符号指涉在它之前的另一个符号。因此,讽喻符号所构成的意义只能包括在它永远不能与之共存的前一个符号的重复之中,因为这个先前符号的本质就是其纯粹的先在性”。这是一种无意识,但是当语言指定了意识形态模式,当隐喻将主体从意识形态中解放出来,一个悖论是,意识形态的真正主体到底在哪?“在不涉及主体问题的情况下何以能够解读意识形态?”

其实在德曼看来,意识形态是一个错误,意识形态是柏拉图式的构造,意识形态是历史,所以詹姆逊很明显是要把意识形态重新放在叙述的地位,甚至要把意识形态看成是人类精神的基本功能,这里隐含的线索是,只要有隐喻,就有意识形态,或者说,人类的意识或认识必然要以隐喻的方式存在,也就是说,意识形态与社会实践之间有着一种构成性关系,它甚至是需要内化为一种结构,从而为总体化的历史服务。很明显,当詹姆逊在《政治无意识》中说:“一切最强烈意义上的意识形态,包括独一无二的统治阶级的意识形式,以及同样的对抗和被剥削阶级的意识形式,在其本性上都是乌托邦式的。”他所建立的意识形态和社会实践之间的构成性关系就是为他的绝对乌托邦开辟道路,而这个历史的乌托邦欲望就明显和弗莱具有承接关系。

弗莱在《批评的解剖》中,把文学构想看成是一种自足的存在物,“它不再对生活和现实做出评判,而是将生活和现实包容进一个词语关系的体系里”,而这个体系就是一张乌托邦,弗莱就是要用乌托邦的拯救功能将人类从“历史的束缚中解脱出来”。谢少波认为詹姆逊是在“对弗莱的礼赞”中挪用里他的欲望概念,并将欲望“嵌入历史”,以达到欲望满足的“曼斯”状态。把弗莱的乌托邦理论从政治带回文学,并赋予了辩证思考的特性,“使其将马克思主义政治学从社会转到文学领域,使其在历史和文本间思考。”詹姆逊抓住了文化和历史中的乌托邦幻想,在谢少波看来,他就是从两个文本来考察这种乌托邦幻想,并期望重建一种总体化的历史,一种是中国文化大革命的“毛主义”,另一种则是反应黑格尔主奴思想的鲁迅式抨击。

谢少波认为,詹姆逊身上有一种“毛情结”,“它指的是詹姆逊对毛的文化大革命的根深蒂固的赞慕,也指的是经由阿尔都塞而达至詹姆逊的毛的复杂的不平衡发展的社会-历史现实观。”他认为,毛主义“在60年代所有重要而崭新的意识形态中最为丰富”,毛的实践证明了“真正的群众民主”如何从打碎古老的封建和村落结构开始,但是更重要的是,毛主义破除了西方现代主义语法的反霸权议程,使得国家恢复活力,在修正了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模式的情况下,“更新社会关系的乌托邦欲望”。正是这种革命实践,使得詹姆逊清晰界定了乌托邦的“反霸权特征”,当异质的、复杂的社会生活变成一种总体,是不是在容纳一种“非同时性的同时性”上书写了历史的总体?而谢少波认为,这对于中国知识分子来说,也具有同样重要的意义:“在这样的历史时刻,对中国人而言,恢复毛的部分乌托邦作为他们当前反文化霸权斗争的政治议程,似乎是极其相关和必然的,如果30年前开始的第三世界主义激发了第一世界的60年代的新政治文化模式,今天,中国的90年代将不得不学习詹姆逊的主要的马克思主义文化政治模式。”

“30年前开始的第三世界主义”或者正是指新文化运动之后鲁迅式的反霸权,詹姆逊把鲁迅看成是最伟大的中国现代作家,他的讽喻作品再现了“一个社会和历史的梦魇”,以鲁迅为起点,詹姆逊提出了一个总体化主张,认为第三世界知识分子“无论怎样都始终是政治的知识分子”。第三世界是一种总体化,当鲁迅式的抨击对准当时的权力关系的时候,其实就是在实践着黑格尔的主奴辩证法,“詹姆逊证实从这一视角出发才能把重点放在第三世界文化的认识优越性上,从而断言第三世界主义是抨击晚期资本主义文化霸权的国际立足点。”谢少波从中国现当代的历史着眼,肯定了詹姆逊的主张,“詹姆逊的正确性在于,黑格尔提出的主奴关系对于第一世界与第三世界之间的对峙、或臣属第三世界主义与霸权后现代主义之间在文化上的对峙都是真实的。”

但是对晚期资本主义的抵制中,他却指出了詹姆逊总体观中的一个明显的不足,那就是第二世界的缺席:

如果弗朗茨·法农的殖民者与被殖民者模式真实地体现了詹姆逊所认为的当代全球政治的话,那么,我们怎样来安置“第二世界”呢?仅就三个世界理论的特别正当性来说,第一世界与第二世界的关系属于什么性质?东欧社会主义集团解体以来第二世界是否仍然存在?就生产方式来说,以前的第二世界尽管落后于第一世界一个阶段,但显然超过第三世界一个阶段,但西方资本现在还没有渗透到中间地带吗?

并不仅仅是“第二世界”的缺席,而是詹姆逊的总体性本身就只是在解构零一种总体性,而没有真正运用总体性,甚至还只是一种绝对的乌托邦,在此意义上建立的“绝对的历史”就无法真正历史化,也无法在瞬间之外形成总体,但是谢少波认为,詹姆逊提出了葛兰西式的反霸权理论,提出了鲁迅式的激进文化政治,无疑超越了传统马克思主义和后结构主义。而在谢少波看来,“詹姆逊把包括德里达、德曼、弗莱、毛和阿尔都塞在内的共时思想家综合在他的辩证历史主义之中”,就是一种总体性思维,无疑他延续了马克思主义“提供与人类的终极解放相一致的各种局部反霸权规划”,在这个意义上,即使符号的嬉戏变成了性爱的政治,即使绝对乌托邦还是一种乌托邦,但是在对非马克思主义“语言瞬间”的超越中,詹姆逊为历史的“共时理论”提供了继续书写的线索,永远历史化——永远在路上。

家徽

编号:C41·2040130·0694
作者:(日)横光利一
出版:作家出版社
版本:2001年1月第一版
定价:5.00元
页数:275页

《家徽》是日本新感觉派小说家横光利一文集中的一册,收入了其长篇小说《家徽》。孤独的发明家雁金八郎研制一种新酱油的过程中,山下的儿子久内娶了与雁金已私定终身的敦子为妻……这部作品与《寝园》都是以“第四人称”讲述的。作者认为,要更深入地描写或挖掘人物的行动、心理和自我意识,三个人称已经不够,于是设定了第四人称的模式,试图探索自我意识深处的心理的现实性。


《家徽》:恶战苦斗皆源于世人的蔑视

他穿过这片豪宅时心中暗想,这些人都不过是依靠生产或贩卖他人的发明品而暴富的。世上万物,除了自然存在的以外,都是由某人发明而产生的。
——《家徽续篇》

年近四十而没有属于自己的感情归宿,自己苦心付出的酱油发明专利又一次次胎死腹中,对于雁金八郎来说,人生或者就是寂寞潦倒,只是当他再次走上大街的时候,西装口袋里依然装着两个小坛子,“衣袋里的东西很轻,只要沿着海边大道前行,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可以看到自己长年从事研究的沙丁鱼群。”这是被人忽视的发明,却也是自己毕生的心血,只有带在身上,只有陪伴左右,才能让自己有某种存在感,甚至有成就感,像沙丁鱼群,总是成为自我生命的一种写照。

像是逃离,但是是带着一生最爱的东西逃离——雁金离开的是“社会上最成功的事业家门的聚居地”,离开的是鳞次栉比的豪华别墅区,其实也是离开某种家徽荣誉的象征,一种割裂其实就活生生展现在他面前:他是一个发明者,但是却处在极度贫困之中,而那些生产或贩卖发明的人却成为暴富的人,从一个人传到另一个人手里,不再是个体间物品的转移,而是从脑力劳动转移到资本市场,那暴富的手背后是操控市场的人,这便是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差距,在这样的差距面前,“他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也许违反了神的旨意,因而愈发感到自己窝囊无能。”

而雁金的逃离在某种程度上也是避开感情的那个漩涡,夜宿在久内家里,对于雁金来说,一定会涌现出复杂的感情:因为久内的妻子敦子曾经是自己的未婚妻,甚至在离开之后两个人还有着难以割舍的情感,但是即使敦子之后嫁给了久内,他们的婚姻也并没有朝着幸福的方向发展,久内和初子保持的情人关系,初子和雁金曾经的恋人关系,使得他们每一个人都处在复杂的纠葛之中,即使久内和敦子经历了冷战和争吵,也重新开始相互体谅,但是当雁金夜宿家里,那种涟漪似乎又被荡漾开了,和久内夫妻同住一个屋檐下,对于雁金来说,是种奇怪的感觉,一个是曾经的未婚妻,一个是旧情人却也是最被信赖的人,他所面对的不是现实的尴尬,而是对可能结局的悲观:“他想,倘若自己与敦子的婚约真的付诸实行的话,那么现在每天一定会是这个样子。但是,自己接二连三地遭受失败,两个人无疑会成为一对最为悲惨的夫妻。”

而对于久内和敦子呢?似乎也一样不是在感情上的所谓的嫉妒和无奈,久内处在一种自责当中,不仅是自己作为博士的父亲和研究所所长多多罗的设计陷害使得雁金的发明遭遇重大挫折,另一方面,是自己要和雁金一比高下的好胜心才使得两个人陷入某种僵局,甚至在感情上,和敦子、和初子之间总是有某种角力的成分,而当看到雁金潦倒的时候,久内的一个奇怪想法是:“这两个人真的有过婚约吗?”一个是穿着又脏又皱的外套,一个是亭亭玉立的妻子,他们怎么可能会有相配的婚约,而初子,当初和敦子一样,是家产超过二百万圆的富家小姐,她们怎么可能会为了一个空有名门、小雪都没毕业的雁金而发生争夺战?所谓天壤之别,也是一种割裂,而对于久内来说,内心的浮想还在于自己也曾与这两个女子有过不解之缘。

而在这个屋檐下的敦子呢?当初是自己离开了雁金,取消了婚约,之后又与久内结婚却走向了分居,最后能够相互体谅走到了一起,但是面对雁金,又会有怎样的感受?“嫉妒、怨恨、焦急等这些伴随着爱情的复杂心情早已远离敦子,她之所以能接受这些,恐怕是为了填补空虚的内心吧。”空虚的内心所填充的早就没有了爱情。如此,不管是雁金,还是久内、敦子,所谓的爱情都已消弭,他们在一起,除了遗憾、无奈、嘲笑、空虚,还剩下什么?甚至在没有了爱的世界里,他们的关系早就退化成简单的合作,他们眼中所见到的一切也只不过是人在社会上存在最表象的一部分。

仿佛就是那一群沙丁鱼,被捕捞,被加工,在牺牲了自己的同时,却也让别人成为了富翁,让别人住在了豪宅区,让别人享受幸福,而所有这一切的结局是不是在他们的身份转变中就已经注定?敦子和初子曾经是富家小姐,久内是名噪一时的博士之子,他们本来就是富人,本来就应追逐享乐生活,但是当家族遭遇破产,当父辈遭受争议,他们自己反而陷入在泥潭中,甚至难以自拔。而雁金更是一种典型,“家族代代勤王为荣”,这便是所谓的“家徽”的荣誉,但是这个家徽一样是表象的东西,随着时代的变迁,祖先传下来的家徽荣誉变成了现实的讽刺,小学没毕业成为雁金最现实的处境,所以在家道中落的时候,他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开始走上发明创造的的道路,研发新的酱油成为他一生的付出,的确,他以自己的天才完成了发明,并引起了业内的反响,但是在阴谋论中,无论是研究所工作还是自己搞研发,最后终是无法逃离那一套规则,终是成为他们暴富的牺牲品,造成这一切的到底是什么原因?

“我们处在一个从未有过的欧洲精神蔑视日本精神的时代——可以说雁金其后的恶战苦斗皆源于世人的蔑视。”这句话似乎点出了雁金陷于困境的原因,不仅仅是个体的争强好胜,不仅仅是内心燃起强烈的希望,而是整整一代人的疯狂和无奈,“世人的蔑视”是什么?为什么会在蔑视中迷失自我?欧洲精神蔑视日本精神的时代又意味着什么?家徽的荣誉属于过去,而这个过去无疑也成为一种包袱,当人被丢掉了一切而走在自己人生道路上的时候,荣誉甚至变成了阴影,正是在这个阴影里,蔑视出现了,那种无法看见你成功的人一定会以蔑视的目光审视你,嘲讽你,所以愈发要激起斗志,也愈发陷入到割裂现实的困境中,长久以往,便像是一种牺牲品,找不到自我的定位。这是一个时代的病症,在“欧洲精神蔑视日本精神”的时代中,雁金、久内,甚至敦子、初子,在被摘掉了头顶那桂冠的同时,已经看不清自己应该的定位,从而也失去了一个时代最积极的相应。

发明创造是向着那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前行,薯类生产酱油,鱼干生产酱油,这是创新,这是革命,从资金,从材料,从智力,雁金都投入其中,“雄心勃勃的雁金毫不犹豫地扑向了这次机会,同时也开始了他冒险的旅程。”所谓苦心旨意便是要告别这个被蔑视的时代,但是在努力告别蔑视的过程中,新的蔑视产生了,当发明成功,当报纸把他捧上天,他也依然无法逃离计谋,逃离资本的控制,“雁金只是一个纯粹的发明家,对于有计划、有组织的政治斗争一窍不通。”最后终于在研究所多多罗的计策中身无分文,还陷入了长久的专利战争。与发明一样,对于感情,雁金也在不被蔑视的争强好胜中,“是的,我奶奶去年去世了。要不是为了怕我奶奶操心,当初我就跟初子结婚了。与敦子相比,我更喜欢初子,如今,我愈发对她放心不下了。”是因为奶奶,才在感情中陷入两难,而“奶奶”无非代表着一种“家徽”,它是压在雁金身上的另一个负担,所以最后既无法和敦子结婚,也无法和初子走在一起——因为自己专利的事,雁金错过了和初子和好谈论结婚的事,这仿佛也是一种暗示:为了旧有的家徽而错失,为了新的荣誉而迷失。

而久内也难以逃脱这一种束缚,和敦子结婚又和初子来往,同样是名门之后,久内仿佛是游手好闲的一代,而初子则是家族破产的第二代,所以他们的交往也是在去除“蔑视”:“看样子久内仿佛是在下意识地与初子赛跑,看谁往下滑得快,他无由地疯狂欢呼,那欢天喜地的样子十分怪异。”那一句“没等初子家破产,我这儿倒要先走一步了”就是这种心态的反应。而久内对于雁金的关注,表面上看是对于他不断努力超越自我的敬仰,当他终于自谋出路时,满溢着对雁金的感谢:“我是个不肖的儿子,至今一事无无成,现在能够使父亲不再为我操心,也皆得益于雁金先生美德的感化,我对他怀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感激之情。我也讲不好,就是代父亲说几句话。”甚至在交往过程中,雁金成为他唯一信赖的人,两个人仿佛都在理想的路上奔跑,“啊,雁金这个人是堂吉诃德,而我就是桑丘·潘沙。”

但是,这无非是另一种虚妄,久内对善作说:“我从他的身上受益匪浅。我从现在开始拥有爱情和正义这类高尚的东西。我将渐渐地恢复自我,你现在还远不是你自己。”是雁金唤醒了他内心高尚的东西,而这些高尚的东西成为回复自我的象征,便是告别蔑视重新回到“家徽”荣誉的轨道上。所以久内的目的只有一个,不被人蔑视,所以即使雁金是自己的敌人,他也能从敌人的世界里发现自己的意义,这便是他所命名的自由:“正因为是敌人,他的行为才清楚地告诉了我什么是自由。表面上,我一直是输给雁金的,其实最终我还是赢了。”而最终他想让自己得到的不是真正的自由,而是一种控制,就像他看的那本关于普罗米修斯的书:“人类的幸福逐渐变小了,但是这种事于我无关紧要,因为鹫诞生了。我已不爱人类了,我开始爱的是以人类为食维持生存的鹫。由此,我宣布无历史的人类已经寿终正寝,人类的历史毫无疑问就是鹫的历史。”

对人类历史的重新命名,就是用鹫取代人,就是用争夺取代自由,那么在这个意义上,多多罗和父亲设计陷害雁金,何尝不是普罗米修斯的那只食人的鹫?和敦子分居是为了寻求自由,见到多多罗的女儿又想起了初子,是不是又是那只渴望控制人的鹫又复活了?以及做了保险销售员拉善作进来使他成为牺牲品,“为达到目的,久内狠下心肠,决心先拿善作开刀,他选中善作的另一个理由是,怨恨善作不久就要夺走初子。久内突然变得如此冷酷无情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惊喜地发现了一个自己能够发挥全部力量的场所,而且与金钱毫无关系。”如此,“家徽”不仅没能从他的骨子里被去除,而且一直处在这样一种阴影下,当用不同的计谋试图消除那种被蔑视的感觉,其实反而加重了被蔑视的体验感,“随着煎熬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久内迎来了春天。他想,这一切都是自己自作自受,所谓心灵上的痛苦超过赚钱的辛苦指的就是这种工作吧。”

雁金活在自作自受的世界里,只不过他将其转化为对于发明的自觉行为,久内也处在自作自受的世界里,他则是在无法改变的现实里成为困境的制造者,而当他们“住在同一屋檐下”审视三个人以及更多人之间的关系之后,“愈发感到自己窝囊无能”的感觉根本没有改变,甚至变成了新的轮回,只是,在《家徽》之后,在《家徽续篇》之后,这个循环并没有走上终结,当雁金离开久内的家,离开那个富人居住区,小坛子成为他唯一信赖的东西,而沙丁鱼的自喻将他又推向了蔑视而努力,努力却再被蔑视的未来中。作者最后的附言是:“我计划将这部作品继续写下去,最后归纳成一部单行本。此次只作为第一部告一个段落。”

第一部告一段落,这是未完的结局,雁金会走向何方,久内会如何生活,都是未解的迷,而其实这个未知的世界没有多少悬念,因为所有的路都已被预设,甚至一直在发生着,就像家徽,“从一个人手里传到另一个人手里”,只是一种轮流,而对于这一现实,有一个人却在俯视着,那就是横光利一笔下那个特殊的“我”。从一开始,我是和雁金在一起的故事人物,甚至雁金追逐着敦子的车辆,我就是目击者;之后,我去找善作,知道了敦子和雁金的关系,在这个意义上,我是故事的参与者;之后,我在银座看到了久内和初子在一起,于是我又变成了旁观者;后来我又读到了久内给我他写的稿子,在文章中他描写了自己的内心生活,一种私生活小说展现在我面前,我则成了阅读者,“在这篇小说里,若从雁金与久内聚餐那晚回去的描写中抽出一小部分就更精彩了,我决定在这方面做一些改动,当然,文中雁金、敦子、久内及初子用的都是化名,为防止产生混乱,我自做主张打算把这些名字都换成真名。”之后,我又听说了雁金和研究所多多罗之间的关系,听说了雁金成功发明了新的酱油,还读到雁金那天晚上写的公开信的草稿,这一切也将我变成了听说者;只有也遇见了久内,也收到了雁金的论文……

我是一个复杂的人称,既出现在小说中成为其中的人物,也通过不同的线索讲述着故事推动故事的发展,而在整个故事里,我其实也可以被抽去,而成为全知全能的人,但是在个人展示内心世界的时候,我又退了出去,成为无主观的存在,失去自己的判断——如此,“我”便是所谓的“第四人称”——在你我他组成的传统人称之外,第四人称的复杂性和综合性,使得小说也脱离了传统,而这个复杂、多元的“我”是不是也在用另一种方式离开单一的现实,离开既定的命运,离开家徽的循环,而进入到一种未明的时代状态中?

春天的马车曲

编号:C41·2040130·0693
作者:(日)横光利一
出版:作家出版社
版本:2001年1月第一版
定价:5.00元
页数:356页

日本新感觉派横光利一作品集,内收《蝇》、《头与腹》、《太阳》、《宝贝儿》、《播种幸福》、《春天的马车曲》、《花园的思考》、《恶魔》等21篇中、短篇小说。横光利一是日本新感觉派的旗手,他率先在《太阳》、《蝇》、《头与腹》、《春天的马车曲》等中短篇小说中使用新的感觉和新的文体,创造了一种新的文学模式,他一人在整个运动过程中始终坚持新感觉主义的立场。从这个意义上说,没有横光利一就没有日本的新感觉主义。


《春天的马车曲》:刹那间,苍蝇飞了起来

此时此刻,我发现所谓我的存在与活的时候相比,倒是死的时候倒会成为有用的东西。
——《眼见的虱》

春而勃发,是生命的一个轮回,在被唤醒的季节和生命状态中,活着并不仅仅是可以遇见,可以看见,甚至并不意味着可以虚构,可以假想,存在和活着是那一篇《眼见的虱》,而死变成有用的东西却是另一篇的《一只活虱》,比喻和自拟,在文本之外,在虚构之外,或许接触到了生命之外那种模糊的存在,那种残酷的暧昧,而被感觉到的“一丝古典之美”仿佛成了这个社会“不断酝酿着怎样美好的转变”。

我的存活总之如一只小小的昆虫的状态,被风从这一处吹到另一处,没有归宿,没有安定,却也变成了“意想不到的惬意的避暑”,飘荡在这个无人认识的社会里,我的存在或许就是在纯自我的生物状态中,所以即使H的眼神中有那种正在寻找爱情的渴望,关于未来的社会和爱情,在我看来,似乎也只是被垂下的广告牌碰了脑袋,或者自己咬了自己的舌头。他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构筑一种假象的活法,而作为生物存在的状态,我实际上不管是和H那些年轻人,不管是和女演员S,还是和死在O桥上的乞丐,都不一样,他们的活法和死法,似乎都在一种不被自我观察到的层面上,或者从来没有认识到自我的可能性,而我作为一只小小的昆虫,最先看见的是一个无用的存活,他们在我的外面,在“惬意的避暑”的外面,以假眼的方式回应生活。

但是站在旁观者的自我,又如何逃避得掉那扑面而来的死亡?我成为某大学的尸体管理员,面对着各种尸体,就是面对各种丧失了观察、丧失了自我的生命形体,他们被浸泡,被当成标本,甚至被解剖,而成为无用的生物,就像死在O桥上的乞丐,甚至不知道尸体所在地面属于哪一个区管辖,而对于尸体的最直接反应是,谁应该出面处理,谁应该富有责任。而我管理尸体,在某种程度上是在激活尸体的意义,“一具尸体会充分养育那些围绕着团团转的未来医师的,它强过任何一种养分。不久之后,他们就将拯救世上的病人。”以及可以成为实验对象,研究起作为人存在和死去的一种标本。

“我开始练习把人看成是一条条的鳕鱼。”这是将我从一只小小的昆虫变成一个旁观存在的尸体管理员的转变,在这个转变里,我寄生在尸体上而成为“一只活虱”,而当遇见与我分手的妻子辰子的时候,那种活虱的感觉越发不可改变,一个偶遇的女人,一个生病的女人,甚至一个出卖肉体的女人,是活着,却在社会的伦理道理之外死去。而在这种死去里,对于我来说,却远非对于一具尸体那样简单而直接,也远非只是一个旁观者和观察者那样独立,因为我曾经爱过,甚至现在也爱着她。相遇像是一次激活,但是并非是要将一切逝去的感情重新找回来,那只是H一样年轻人所虚构的现实,而我的矛盾就在如何在生与死,在灵魂与肉体,在旁观和进入中寻找一条“有用”的方法。

我是小小的昆虫,她是目光烁烁的长尾林鸮,我是尸体管理员,她是回旋在三个男人中间的妓女,我是爱着他的男人,她是必须要从我的生命中消失的妻子……在两种状态,两种生活,两种存在里,矛盾和痛苦或者就是既不能成为他者,也无法成为自己,所以我甘愿把自己当成是一个简单的存在着,以实验的方式回应着自己的生和死,回应着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回应着自己的旁观和参与:“实验是这样设计的:当我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时,让辰子在隔壁的房间里接客。我要将那时我的精神在我的肉体中产生怎样的变化——如实地报告给博士。”那从实验室里拿出来的砒霜似乎是实验的必要手段,“当它不见了的时候,那就是咱俩中有一个人已经把它吃掉了,你明白吗?”我和辰子似乎在接受一种非此即彼的命令,一种自由选择的”有用“——不论是我的存在和赴死,还是辰子的肉体和用途,其实都构成了另一个必要的实验,那就是必须有人消失,必须有人被称为别人的观察物。

横光利一:在感觉的世界里体验刹那

必须其实是一种模糊的选择,是我想杀死她,还是想叫她杀死我?一包砒霜似乎只有一种可能的结局,但是在这非此即彼的存在中,我陷入的是一种社会化的评判体系,或者说我就已经成为无用的一环,辰子在离开时说的那句话是:“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把这叫做厌世的沉重的奢侈品与那轻快的喜悦进行交换呢?”也就是说,生与死,灵魂与肉体,自我和他人,并非是对立的,并非是非此即彼的,而可能是一种交换,厌世也罢,喜悦也好,昆虫也罢,林鹗也好,是不是都是一种活着的存在,甚至尸体作为生物世界的一部分,也在某种感觉意义上达到了它自身的意义。所以在那种交换的思想下,我扔掉了砒霜,成为一个平和的人,“就如同一条仰慕苍穹的鲤鱼,即使在浮到水面上的一瞬间也要看一眼光明。”治愈我们的不是生存的方式,而是活着的意义,而在这交换之中,当辰子最后最后以离开的方式留下一种“古典之美”的时候,或许是有用的死亡变成了真正的存在意义。

“是的,因为我已经不是纯洁的了。趁你还没有讨厌我时,必须得走了。”辰子离开是说,而站在对面的我呢,是真正的讨厌,还是真正的依恋?灵与肉,生与死在一种痛苦挣扎之后,辰子用交换的心态唤醒了其中的爱,可是必然是要离开,因为无论从道德评判还是社会舆论,都会逼迫一种污秽侵染一个人的身体,无从逃避,而我从小小的昆虫,从一名尸体管理员,从爱着堕落妻子的丈夫,却在一具尸体、一包砒霜、一部小说中重新又站在了旁观者、批判者,甚至屠杀者的角色,而在这样的转变中,面对辰子的离开,面对各种评论,我或者已经像一个死去而无用的人,“我因为自己的脸与曾经从福尔马林池水里浮上的那个死人面容相似而成了被博士所认同的男人。”所以那种拯救,那种自我,无非是要杀死固有的感觉,杀死不变的命运:“我必须丢弃我自己。我不能认同我自己。我觉得我就像一发子弹,必须射杀掉那只使我如此虚弱无力的‘一只活虱’。”

活虱而死,旁观而死,自我而死,却可以在死亡的形式中找到另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是《微笑》里当栖方完成“杀人光线”这项新式武器之后死去时那种飘荡着的冷笑:“看,把视线从扇页上离开的那一瞬间,就知道它是转动的了。我也立刻就要飞出来了。看!”是《时间》里十二个人在背叛和不忠交杂的最后逃亡中看见的希望:”我把‘罗汉们’传过来的宛如月光落下的水滴不断滴人病人口中。”是《静静的罗列》中Q川和S川在此消彼长的统治和被统治中最后迎来的改变:“于是,无声的陨石不分昼夜地带着新的生命,再次不断地降落在裸露的三角洲上。”但是不管是转动的飞翔,还是逃亡的希望、战斗后的新生,是不是真的在感觉里抵达了另一种生命形态,真的看见了有用的死亡?

《花园的思考》里,那个妻子因为患病正在向死亡靠近,无可逃避的死亡,必须逝去的生命,在丈夫“他”看来,是不是意味着悲痛,意味着生离死别?那种感觉在何处?“对这两人来说,时间早已不是爱情的伸缩,而只是使二人眼与跟之间或明或暗的太阳光线变化的清楚体现,是静谧的真空般的虚无。”当爱情不再,时间变成一种虚无,是泰然还是无奈?是应该“把这无数的痛苦和悲哀都看成是假的”?而他对妻子的劝慰是:“我也很快就死。我不想这样疲疲沓沓地活下去。像你这样走在别人前面倒不错。”走在前面的死亡,留在后面的存在,前后构筑的矛盾和痛苦,也只有那存在着能够感受到,这又是一个关于时间制造的悖论,虚无其实并不存在,而当人在存在的意义上命名一种虚无的时候,很可能只是一种虚假,所以那些渔场的鱼,或者花园的花,也像被虚构的种种存在,装点了痛苦弥漫的现实,“只要她在花园里,她的痛苦就会继续,而且肯定比鱼吐烟雾的时间要长。”

人死的感觉如何颠覆?如何在生命寂然中达到一种有用的状态,无论是劝慰,还是给她喜欢的东西,无论是陪伴,还是抱着她,或者都是作为一种旁观的无奈,都是作为一种痛苦的妥协,而在妻子真正抵达死亡的时候,肉体的消亡或者并不是呈现其残酷的一面,是在感觉的重新命名中有了那一丝古典的美,“他望着眼前显现出来的死的美,恍惚地呆立着。没过多久,他像一片飘浮的纸,步履蹒跚地向下面的花园走去。”这就是死,这就是美,这就是感觉,这就是新生。而在《春天的马车曲》里,同样是患了肺病的妻子,同样是劝慰和陪伴的丈夫,却在一种忘记死的状态中得到存在的意义。那新鲜的鸟的内脏,那朗诵的圣经,那可以给对方的所有爱,都毫无保留地成为死亡道路上的存在。而这种存在里的美,以一种叫做“栅栏里的理论”而被维系,全身的兴奋,是要破坏那种即刻降临的命运,是要改变无法更改的现实,但是肉体并不仅仅只是维系在“栅栏里”,有时候反而会成为一种束缚,“他的理论却又系在她的栅栏上转圈,以致于她在栅栏里制造的病态理论的锋芒,每天加速地破坏她自身的肺组织。”

当她的左肺甚至不存在了,像婚姻里的两个人,像被栅栏维系的生命,都滑向了一种虚无,但是当春天到来的时候,妻子只一句“呀!真美啊!”又将生命推回到微笑的世界里,“这花乘着马车,沿着海岸边,最先把春天播撒到人间来了。”无非是一种感觉,无非是将春天当成了一种“认识物体自身的客体的活动能力”,无非是“跃入物体自身主观的直感的触发物”,无非是一种超越事物表面的创造,所以,在这样的触发中,在这样的创造里,“妻子从他手中接过花束,双手把花紧抱在胸前。然后,她将那苍白的脸,埋在明丽的花束中,如痴似醉地闭上了眼睛。”

“春天的马车曲”唤醒了生命的另一种感觉,抵达了命运的有用死亡,以花的方式超越客观世界,以美的感觉装点生命意义。此一种感觉,是从生过渡到死的创造和超越,而在命运里,却还有另一种感觉,是从死到生的复仇。《太阳》从一开始就设置了太阳与月亮的矛盾,不弥国的公主卑弥呼和卑狗长兄似乎就活在两种不同的世界里,太阳和月光,几乎是颠覆式地存在于他们之间。卑狗独自期盼月亮,而美艳的公主卑弥呼身上的粉红色衣服,是一种力量的象征,她仿佛就如太阳的吸引,将另外男人的欲望烤焦。

长兄卑狗成为她的丈夫,而迷途的旅人长罗在误入不弥国之后,却也被卑弥呼的美貌吸引,从而在回到自己的奴国之后对不弥国发动了进攻,杀死国王和王后,杀死了长兄卑狗,俘虏了卑弥呼,但是在这场暴力的背后,却也是奴国宿祢被长罗杀死,而宿祢的儿子诃和郎又背负了为父亲复仇的使命。当卑弥呼被抓到奴国,迎接她的不是另一场暴力的婚姻,而是她的美貌被奴国国王吸引,最后长罗又杀死了父王,而卑弥呼被诃和郎掳走,共同的复仇计划又让他们结为夫妻。但是在流落至耶马台国的时候,诃和郎又被该国的国王反耶的弟弟反绘杀死。对于卑弥呼来说,实际上变成了一种祸害,她的第一任丈夫卑狗、第二任丈夫诃和郎均被杀死,“几天之内,第一个丈夫被刺死,第二个丈夫遭到箭射,她悲痛至极。”而在两任丈夫被杀死之后,她又要面对反耶和反绘的兄弟仇杀,而在这连续的仇杀里,卑弥呼一直是无可逃避的因,种种的死亡都因她而起,但是这种连环的死亡却更有男权之间的争夺,实际上,在某些方面卑弥呼只是一个牺牲品,而在情杀和仇杀之中,为什么最后死去的却都是男人?

就像卑狗一样,男人实际上是月亮的化身物,而卑弥呼却成为太阳的象征,怒火、力量和引诱,都变成了她“对于暴虐的男性握有地上特权的反叛和怨恨”,所以在悲剧降临的时候,在她哭泣的时候,内心燃烧着的是不灭的怒火:“啊!天父碰到了我的手。我将升到广大的天空。啊,大地之主看看我吧。我将在你上面如同太阳那样闪耀,光芒万丈。”她变成了太阳,毁灭月亮的太阳,不仅卑狗、国王、诃和郎、反耶、反绘,以及长罗被杀死,而且不弥国被毁灭,奴国被毁灭,耶马台国被毁灭,而在这男权不断被毁灭的悲剧面前,她反而变成了另一种统治:“不久之后她就能统治不弥国、奴国和耶马台国三国了。到那时,她还可以用这三股力量把长期相互攻击的各国暴虐的国王踩在脚底下。”

一种暴虐的死,一种权力的死,在卑弥呼面前,却变成了另一种生,变成了有用的东西,变成了对死亡真正的超越,变成了对悲剧的颠覆,而这种超越和颠覆,就是复活了主观认识“物体自身的客体的活动能力”,复活了“跃入物体自身主观的直感”,也只有在这生与死之间,才能感受到被剥去自然表象后探入内心的震撼,不仅是一种美,一种有用,甚至是一种将客体主观化的触发物,无不实现着“有用”的价值,无不从“眼见的虱”变成一只“活虱”——活虱就是那一只“从车篷飞到车夫那耷拉下来的斑白的脑袋上,然后再落在濡湿了的马上,去舐那上面的汗水”的苍蝇,它不关心马车什么时候出发,不关心那个农妇的儿子是不是快要断气了,不关心姑娘和小伙子是不是会说出“再跑呗”那句话,不关心母亲和男孩对于“马,马”的叙述,也不关心乡村绅士是否给儿子买了西瓜才能两全其美,当然更不关心当马车从悬崖上跌落至河滩,只剩下“一堆重叠着的人、马和板片”,生和死是另一个世界的叙述,它只在自己的感觉里“变成有用的东西”:“但是此刻大眼蝇使劲展开它那双经过休息完全恢复神气的翅膀,独自优闲自在地在蔚蓝的天空中飞翔。”

是的,“刹那间,苍蝇飞了起来。”刹那间,一只活虱被射杀;刹那间,病人死在花丛中;刹那间,男人们倒在女人的美色里,也是再刹那间,发现了“春天的马车曲”里的美——刹那的感觉里,“我必须丢弃我自己。我不能认同我自己。”

白银时代

  编号:C28·2040130·0692
作者:王小波
出版:花城出版社
版本:1997年5月第一版
定价:5.00元
页数:208页

“时代三部曲”之一。这是由一组虚拟时空的作品构成的长篇。这组作品写的是本世纪长大而活到下世纪的知识分子,在跨世纪的生存过程中,回忆他们的上辈、描述他们的上辈、描述他们自己的人生。与其说这是对未来世界的预测,不如说是现代生活的寓言,是反乌托邦故事。主人公生活的未来世界不仅不比现在更好,反而变本加厉地发展了现代生活中的荒谬。知识分子作为个体的人,被抛入日益滑稽的境地里。作者用两套叙述,在一套叙述中,他描写蹲派出所、挨鞭刑的画家、小说家,以及他们不同寻常的爱情;另一套叙述,则描写他自己作为未来的史学家,因为处世要遵循治史原则而犯下种种“错误”,最后他回到原来的生活、身分,成了没有任何欲望的“正常人”。这两套叙述时时交叉、重合。在所谓的写实与虚构的冲突里,作者创造出任由他穿插、反讽、调侃和游戏性分析的情境来。


《白银时代》:向死而生的时代寓言

这是一本永远带着运动特性的小说,从横向空间来看,对它的阅读横跨浙江、福建两省,途径杭州、绍兴、宁波、台州、温州、福州等地,又原路折回,南来北往,辗转浙闽,对于208页的这本小说来说,够得上长途奔袭。但是对于空间距离来说,永远是阅读者的体验,书页只是粗糙的纸张的组合,文字错落,甚至有一点标点排版的细微差错,却并无任何因距离而产生的损失。但是一本小说的运动,在空间之外,还有时间。而这才是最关键的,是的,历史改变了一个时代,历史创造了一个时代。

我必须坦白,这是一本存放在书橱里长达七年的书,2004年的那个冬天,10.00元的单价让王小波符号进入我的视野,但都是一些虚拟的阅读,买了视作是自己拥有了,所以在长达七年的时间里,我一直以为“白银时代”未曾远去,它就在狭小的书房间里,那年,王小波逝世已经七年了,都是七年,这是一个巧合,七和七之间是多么不同,一个是死亡的时间,一个是诞生的时间,这是一个奇怪的循环,就像在《未来世界》里所说:“在中国,历史以三十年为极限,我们不可能知道三十年以前的事。”而“我的舅舅比我大了三十多岁”,这是一个王小波式的时间循环,所以我会被认为是另一个“舅舅”。在七年之后,我也把《白银时代》当成是新的文本——像从来没有存放于我的书橱过。我现在在动车的车厢里打开,看到《白银时代》的第一句话:

大学二年级时有一节热力学课,老师在讲台上说道:“将来的世界是银子的。”

谜语出现了:世界是银子的,前面的定语是:将来。这是一个有关未来世界的寓言,关于银子,关于银色,关于白银。两个舅舅,一个是患上心脏病的小说家,那是2020年;一个是没有执照的画家,那是2015年。作为知识分子的代表,舅舅们并没有在未来世界里寻找到他们想要的生活,反而在世界的荒诞中遗失了自己最原始的身份。“我的舅舅是个作家,但是他生前一部作品也没有发表。这是他不受信任的铁证。””我舅舅是个无照画家,和比人不同的是,他总是忙些正事。“一个是心脏病患者,一个是外斜视,身体的疾病让他们在未来的世界里,丧失了知识分子引以为傲的东西,在荒诞的现实中他们甚至只能依靠肉体的错误来拯救自己身份的缺失。但其实,这是王小波的一个计谋,写未来就是为了寻找历史,未来和历史都可以远离现实,远离现在,在一种虚拟的世界中猜谜。

于是有了历史法,其中规定了历史的定义:“历史就是对已知史料的最简无矛盾解释”。而对于史料,则是:1,文献;2,考古学的发现;3,历史学家的陈述。所以对于这一规定,“你想要过幸福的生活,只要弄张历史学家的执照就行了。”另外,还有一部小说法,其中规定,“小说必须纯出于虚构,不得与历史事实有任何重合之处”。历史和小说,我和舅舅,于是有了某种乌托邦的味道,有了某种离合的快感,因为对于虚构来说,“历史是一种护身符。”

在护身的历史中逃离,或许是王小波的一个计谋,但并不是全部,那个有关将来是银子世界的谜语,才是解开小说的至关重要的钥匙。什么是银色世界,从金属物质的理解来看,银的原子核是既不聚变也不裂变的,所以很契合王小波所说的未来世界,但其实这和金属没有关系,它是希腊神话中的一种历史分期方法,和元素周期表或金属材料的报价单一样,分成金、银、铜、铁四个时代,神创造了四代或五代人类,然后又不满意,像对待假冒伪劣产品一样销毁,这里面有个不幸的规律,即人的品质与冶金技术的发展成反比,不过最后一代人类并没有被销毁,他们反而销毁了众神。王小波说:希腊神话里说,白银时代的人蒙神的恩宠,终生不会衰老,也不会为生计所困。他们没有痛苦,没有忧虑,一直到死,相貌和心境都像儿童。死掉之后,他们的幽灵还会在尘世上游荡。白银时代有着欢愉和痛苦,有着光明和黑暗,也有着神性和人性的矛盾和冲突,在这样一个过渡时代,既没有直露错误,也没有影射错误,一切安好,那么走进历史实际上就是走进未来,走进一个充满诱惑、人人向往的白银时代,但这是一种陷阱,对于未来世界来说,其实是取消身份的历史,是充满寓意的历史,在这个非现在的时代,一切的美好都很恶毒,“这是因为越是有趣的东西,就越是包含着恶毒的寓意。”

我被取消了身分,也就是说,取消了旧的身分证、信用卡、住房、汽车、两张学术执照。连我的两个博士学位都被取消了。我的一切文件、档案、记录都被销毁——纸张进了粉碎机,磁记录被消了磁。与此同时,我和公司(全称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公司)的钱财帐也两清了——这笔帐是这么算的:我的一切归他们所有,包括我本人在内;他们则帮我免于进监狱。

在一个没有身份,甚至没有名字的未来世界,只有代号,只有F或者M,或者,舅舅也只是一个符号,不管是写小说的大舅舅,还是画画的小舅舅,他们都在寻找自己的身份,却一无所获,他们只在性爱中获得最起码的自我认同和尊重,在历史和未来的双中矛盾中,生活呈现出乌托邦的虚无和反乌托邦的痛苦,也就是说,未来并不是解脱的地方,甚至更为荒诞,更为无奈,“有关历史的导向原则,还有必要补充几句,它是由两个自相矛盾的要求组成的。其一是:一切史学的研究、讨论,都要导出现在比过去好的结论;其二是:一切上述讨论,都要导出现在比过去坏。第一个原则适用于文化、制度、物质生活,第二个适用于人。”历史和人都会犯映射、直露的错误,也都会丧失最起码的身份认同,所以在“将来的世界是银子的”的谜语面前,只有更深的痛苦和无奈:“此时,我已是鲜血淋漓,在剧痛中颤抖着。只有最残酷的痛苦才能是我离开埃及的沙漠,回到这白银世界里来。”

其实,对于未来的白银时代,我并不解其意,我就像是一个符号,在文本的游戏中穿梭,但是直到掩卷的时候,我才发现读懂这208页也绝不是容易的事,现实没有穿越,只有存在,七年是一个历史的短暂时刻,来了又去了,小说继续着小说,历史继续着历史,在一段动荡的铁轨上讲述向死而生的故事:

假如这个故事有寓意的话,它应该是:在剧痛之中死在沙漠里,也比迷失在白银世界里好得多。

黄金时代

编号:C28·2040130·0691
作者:王小波
出版:花城出版社
版本:1999年3月第一版
定价:7.00元
页数:375页

王小波在1982年开始写作、经历十年,《时代三部曲》之一。 这部以文革为背景的长篇里,那个叫“王二”的人是一个青年的象征,总是处于恐怖和荒谬的环境中,遭到各种不公正待遇,他创造出一种反抗和超越的方式:既然不能证明自己无辜,便倾向于证明自己不无辜。于是他以性爱作为对抗外部世界的最后据点,将性爱表现得既放浪形骸又纯净无邪,不但不觉羞耻,还轰轰烈烈地进行到底,对陈规陋习和政治偏见展开了极其尖锐而又饱含幽默的挑战。王二是一个活得下去的无知者,“我记得那些日子里……似乎什么也没做。我觉得什么都与我无关。”王二明白:“实际上我什么都不能证明,除了那些不需证明的东西。”王小波以梦为马,自由驰骋在男人与女人的梦中。《黄金时代》呈现了种种观点差别。


《黄金时代》:我倾向于证明自己不无辜

在这部小说开始的时候,我把自己称为王二,不动声色地开始讲述,讲到一个地方,不免就要改变口吻,用第一人称来讲述。
——《革命时期的爱情》

不动声色地开始阅读,读到一个地方,便感觉不对,好像早就已经读过了这本书,625页的《青铜时代》,里面的《万寿寺》、《红拂夜奔》、《寻找无双》都似曾相识,最后都变成了一种确定:我的确已经读过了,而且认认真真地读过了。读过是一种过去时,发生了的过去时,为什么在现在时的阅读状态里,会形成一种暂时性遗忘?是记忆会出现了偏差——因为在把《青铜时代》当成未读书目的时候,却把《黄金时代》标记了未读。遗忘之后是找回记忆,找回记忆之后是重新调整,把《青铜时代》放进了书柜,开始阅读《黄金时代》——过去时还留在过去的记忆中,现在时一定要进入现在的状态。

小小的插曲,从过去调整到现在时态,一切看起来变得正常,疑惑的是,“时代三部曲”为什么会首先看《青铜时代》,然后是《白银时代》,最后才是《黄金时代》?是不是一种逆反?三个时代或许并没有真正的序列,是作为读者自我的设定罢了,而当从遗忘中把时间纠正了过来,仿佛一部小说真正开始了叙述,但是叙述在无形之中,像时间一样不动声色地发生了转变:为什么“讲到一个地方”的时候,要改变口吻用第一人称讲述?第一人称是“我”:“小的时候我想当画家,但是没当成,因为我是色盲。”或者,“前几年,夏天我们到欧洲去玩。当时我是个学生,乘着放暑假出来玩,和我一道去的还有我老婆,她也是个学生。”也或者,“我现在已经四十岁了,既不是画家,也不是数学家,更不是做豆的工人,而是一个工程师。”不管是小时候,还是前几年,甚至“已经四十岁”,都是把“我”置于现在的状态中,只有在这种状态中,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有一种真切的感受,我之于我,才不会越过边界,成为一个全知全能的第三人称。

但是,小说第一句却一下子把世界拉向了一种客观的存在,“王二年轻时在北京一家豆腐厂里当过工人。”王二是色盲,王二在塔顶的房子里磨豆浆,王二总是梦见那座塔,甚至到了1993年夏天,这个已经是现在的时间里,那个四十二岁在研究所里做研究工作的人还是叫王二。王二是王二,不是王一,也不是王三,所以在王二被命名开始进入叙事展开情节的时候,王二是一个人,他活着的意义和其他第三人称的人一样,是被叙述的,但是在还没有真正展开情节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干涉了王二的存在方式:“作者本人年轻时也常被人叫作‘王二’,所以他也是作者的同名兄弟。和其他王二不同的是,他从来没有插过队,是个身材矮小,身体结实,毛发很重的人。”王二是王二,王二不是王二,因为很多人都叫做王二,而作者在不是王二的时候,没有插过队,身材结实,毛发很重——作者是作者,而作者就是“我”?

把王二称作是同名兄弟,其实是“王二们”的存在,当然不是作者,也不是我,但是那个叫王小波的作者为什么要把同名兄弟都叫做“王二”,有时也把自己叫做王二?《黄金时代》中的“黄金时代”的第一句是:“我二十一岁时,正在云南插队。”“似水流年”的第一句是“岁月如流,如今已到了不惑之年。我现在离了婚,和我母亲住在一起。”而在“三十而立”里,第一句是“王二生在北京城,我就是王二。”一方面把王二从作者的世界中清除出去,另一方面又把我叫做王二,在第三人称和第一人称,在我和他之间,叙事的主体和角度发生了改变,过去和现在交汇在一起,很多人和一个人混杂在一起,于是,在符号的解构和建构中,小说进入到了关于虚拟和真实的世界里:在真实的世界里,是第一人称的叙述,“小时候我跑到学校的操场上,看到了一片紫色的天空”,当胳膊被划破,比必须要“我”出场,“这是因为第三人称含有虚拟的成分,而我臂上至今留有一道伤疤。”一条疤从第三人称变成第一人称,因为一条疤代表着疼痛,代表着伤害,代表着真切的感受,“讲到了划破了胳臂,虚拟就结束了。”

王二是色盲,王二在塔顶的房子里磨豆浆,王二总是梦见那座塔,王二在研究所里做研究工作,都在一种被叙述的层面上,都具有同名兄弟的虚拟性,也都没有那条疤的真切感受,只有返回到第一人称,才是真实的,才是现在时的,才是面对自己的,所以在虚拟结束之后,我才进入到真实世界,正是因为虚拟和真实之间存在的隔阂关系,王小波才会在这样的文本叙述中才能找到一种混杂的并置,“王二生在北京城,我就是王二。”——在隔阂和并置中,才会有一种脱离而进入、客观而主观、规范而叛逆、无性而有性、阴和阳的体验刺激,才会在牵强附会、最不可信以及处处受阻中拥有性爱的快感,“这是一本关于性爱的书。性爱受到了自身力量的推动,但自发地做一件事在有的时候是不许可的,这就使事情变得非常的复杂。”——就像“革命时期的爱情”,革命和爱情之间的关系,就是第三人称的牺牲品和第一人称的体验者,在分离和交融中,在取消主体和恢复主体中“自发地做一件事”。

革命时期里有作为厂长的老鲁,有“帮教”者的X海鹰,有帮助会,有强化治安运动,它们构成了第三人称“王二”的存在维度,“革命的意思就是说,有些人莫明其妙的就会成了牺牲品。”革命时期所有人都可能成为王二,他们都是“王二们”,所以对于我来说,“在革命时期里,我随时准备承认自已是一只猪,来换取安宁。”这看起来是某种逃避,但是在从第三人称转换成第一人称时,我想要的安宁变成了另一种革命:我会用父亲五八年的宣传材料擦屁股,我会在X海鹰对我进行教育时磨屁股,我会在作画、写程序中成为一个诗人,我会喜欢马尔克斯小说中创造的句式,“我喜欢的是他创造的句式,比方说——霍乱时期的爱情,简直妙到极处。仿此我们有:革命时期的发明,革命时期的爱情,等等。”从第三人称的王二变成第一人称的我的过程中,最真切地体验是,“我常常梦到X海鹰,把她吊在一棵歪脖树上,先亲吻,爱抚,然后剥光她的衣服,强奸她。”

吊在树上,亲吻之后是爱抚,爱抚之后是强奸,这是爱情还是暴力?或者说,当爱情变成爱欲,当爱欲变成性欲,当性欲变成暴力,“革命时期的爱情”也完全变成了“爱情意义上的革命”,革命的政治性、思想性、运动性完全被解构了,它在一种反政治、反思想和反运动中变成了另一种暴力,而对于我来说,“人活在世界上,快乐和痛苦本就分不清。所以我只求它货真价实。”货真价实才是第一人称的我存在的真正意义,这种从革命到暴力的转变,从虚拟到真切的改写,既是对所谓革命的一种悖逆,也是对革命的顺从,而这便成为了奇异的辩证法,“有一句古话叫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到了革命时期,就是X海鹰治人,王二治于人。X海鹰中正彩,王二中负彩。她能弄懂革命不革命,还能弄懂唯物辩证法,而我对这些事一窍不通。”

不是虚构,因为站在X海鹰面前的只有一个我,不是想像,因为在这种对革命的消解和悖逆的过程中,它已经变成了行动,甚至用最极端的死亡方式体验暴力的快感,“我在X海鹰家里,双手擒住X海鹰的手腕,一股杀气已经布满了全身,就是殴打毡巴,电死,蹲在投石机背后瞄准别人胸口时感到的那种杀气。”最后作为我,在这样的行动中成为了一个具有完整性体验的男人:“它已经完全控制了我,使我勃起,头发也立了起来。”当X海鹰终于从“帮教”房间里出来,当她脱去了鲜红色针织内裤,当她赤条条地躺在棕绷大床上的时候,我的革命也就完成了,而从革命开始,到不革命,甚至反革命,它不是一种逻辑,在反逻辑意义上它甚至具有了普遍性,“我仿佛已经很老了,又好像很年轻。革命时期好像是过去了,又仿佛还没开始。爱情仿佛结束了,又好像还没有到来。仿佛中过了头彩,又好像还没到开彩的日子。这一切好像是结束,又仿佛是刚刚开始。”

《革命时期的爱情》里的暴力快感、革命激情和性爱欲望,在从第三人称到第一人称的转变中获得了真切的感受,而在《黄金时代》里,这种悖逆式的解构更成为一种在人性意义上的“不无辜”。“所以我们不能证明自己无辜。我倒倾向于证明自己不无辜。”已经结了婚的陈清扬找我要证明她不是别人口中的破鞋,这个要讨论的事情有两点疑问:一是陈清扬为什么要证明自己不是破鞋,二是她为什么找我证明?这两点其实在某种意义上从让大家信服变成了让自己信服,因为关涉到的陈清扬和我都无法完成证明,甚至于证明本身就是从无辜走向不无辜:无辜意味着要符合大众的评判标准,意味着人是合理合法合规地生活着,或者说,“无辜”本身就是一个讨好别人的态度,而推翻“无辜”的观念,走向一种“不无辜”,就是走向自我,走向本性,走向自由。

陈清扬来找我,是因为大家都说她是破鞋,破鞋意味着结过婚的女人偷过汉,当她来找我的时候,我既不是权威,也不是领导,在不知道陈清扬私生活的情况下,这种证明就是一个伪命题,也就是说无辜也变成了伪命题,而我提出的证明方式则直接指向了身体叙事:“假如你不想当破鞋,就要把脸弄黑,把乳房弄下垂,以后别人就不说你是破鞋。”大家设想的破鞋指向陈清扬的道德问题,而道德所直接反映的便是作风,便是和身体有关的行为,所以我以身体叙事回击别人的身体误读,也正是从虚构的身体回到真实的身体,无辜也便成为了对于不无辜的证明——用返回人性的不无辜推翻别人口中的无辜,解构就开始了,“实际上我什么都不能证明,除了那些不需证明的东西。”这种否定式的肯定,或者肯定式的否定就是在本能意义上的消解,所以我对于不无辜的证明方法便是:陈清扬是处女;我是天阉之人,没有性交能力。

一方面是这两点在别人那里都是难以证明的私事,所以不再是无辜的表现,另一方面这些私事又和我与陈清扬两个人有关,所以揭开了不无辜的生活:我在21岁生日那天在放牛的荒僻地方有了一次雄浑有力的勃起;我开始关于自己的欲望,想爱想吃想在一瞬间变成半明半暗的云成为了我的真实想法;甚至我想和陈清扬性交,想研究她的身体结构——走向真实身体,走向私有生活,走向本能欲望,这种不无辜便是让我们进入到了“黄金时代”:“陈清扬说,那也是她的黄金时代。虽然被人称作破鞋,但是她清白无辜。她到现在还是无辜的。听了这话,我笑起来。”在山上的小屋里,我和陈清扬好上了,我的小和尚开始直挺起来,陈清扬脱光了衣服乳房坚挺,在不无辜的生活里,我们走向了那个时代的反面,或者我们以自己的方式开始了属于自己的黄金时代,这是时代的本质便是真实,便是赤裸,便是面对面的身体,“照我的看法,每个人的本性都是好吃懒作,好色贪淫,假如你克勤克俭,守身如玉,这就犯了矫饰之罪,比好吃懒作好色贪淫更可恶。”

但是两个人要证明自己的不无辜,显然在那个时代也是一种乌托邦,因为无辜依然充满了荒诞的力量,党代表、队长、人保组、团长,都拥有集体话语权,批斗、斗争差,都构成了对于私生活的剿灭方式,“军代表找我谈话,要我写交待材料,他还说,我搞破鞋群众很气愤,如果我不交待,就发动群众来对付我。”而我们只能以逃跑的方式来对抗,而最后的胜利其实证明的无非是不无辜的可能意义,“但是谁也没权力打把我们五马分尸,所以只好把我们放了。”即使之后和陈清扬分开再也没有见过她,但是在两个人的黄金时代,不无辜成为维护自身的实践,成为真实的身体叙事,反倒变成了真正的证明。《黄金时代》之后是《三十而立》,我已经从学校毕业,已经和二妞子结婚,已经在大学任教,“三十而立”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不是已经成为了社会人?已经被纳入到了社会规范体系里?

其实依然是不无辜,依然是身体叙事的再展开——我邂逅了曾经交好过的小转铃,一种重逢揭开了身体的记忆,而记忆之中的那首诗就直接指向了身体的敏感部位:“走在寂静里,走在天上,/而阴茎倒挂下来。”倒挂的性器官,性器官入诗,这些都是对于社会人的颠覆。除了性意义上对于婚姻的颠覆,我也写了一篇论文,题目叫《论虚伪》,首先证明的是作者王二的不存在,“我那篇论文是这么开头的:假若笛卡尔是王二,他不会思辨。假若堂吉诃德是王二,他不会与风车搏斗。王二就算到了罗得岛,也不会跳跃。”这种不存在具有一种普遍性,“不但王二不存在,大多数的人也不存在,这就是问题症结所在。”大多数人不存在,因为他们都在虚伪的社会中不会写和阴茎相关的诗歌,而在虚伪的规则和不存在的“王二们”之外,我作为第一人称便成为了存在本身:“在我看来,春天里一棵小草生长,它没有什么目的。风起时一匹公马发情,它也没有什么目的。草长马发情,绝非表演给什么人看的,这就是存在本身。”

存在本身是赤裸的身体,是倒挂的阴茎,是不无辜的生活,甚至是生命本身——在那个父母使用避孕套的夜晚,因为是旧货,后来破了,我便漏了出来,有了生命——从性生活本身开始,在一种社会性的束缚中漏出来,这种生命的诞生既回归到了欲望本身,也突破了规则,三十而立,立的就是和身体有关的真实欲望和存在本身。而在《似水流年》中,离婚和父母住在一起,又遇到了旧情人线条,而线条是李先生的妻子,这种关系又遭遇到了社会性的问题,但是正如不无辜一样,正如性器官倒挂一样,在“似水流年”中我的回忆变成了另一种身体叙事。回到那个年代,是李先生从香港赶回来贴大字报,最后被人蹿了一脚导致“阴囊挫伤,龟头血肿”;是贺先生无法忍受批斗从楼上跳下,死去时那个东西却直挺挺在那里——一种是和政治有关的受伤,却最后成了留在身体里的符号,一个是和政治有关的死亡,却最后变成欲望的不死,“不管他是在什么时候直了的,都只说明一件事:在贺先生身上,还有很多的生命力。”

打击和死亡,是那个时代在发生在知识分子身上的常事,它们最后都回归到了和身体本身,所以对于我来说,和线条“似水流年”的生活,便也成了对于自我本能的一种展现,“似水流年是一个人所有的一切,只有这个东西,才真正归你所有。其余的一切,都是片刻的欢娱和不幸,转眼间就已跑到那似水流年里去了。我所认识的人,都不珍视自己的似水流年。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件东西,所以一个个像丢了魂一样。”甚至暴力、死亡本身也是生命力的体现,“临刑前的示众场面,血迹斑斑酷烈无比的执行,白马银车的送葬行列,都能引起我的性冲动。在酷刑中勃起,在屠刀下性交,在临终时咒骂和射精,就是我从小盼望的事。”社会性的革命,时代性的暴力,最后变成了私有的、欲望层面和革命和暴力,即使似水流年,也不是矫饰,也是一种真实,“虽然死法各异,但每个人身上都有足以让他们再活下的能量。”

死和活,政治和欲望,规则和生活,权力和身体,无辜和不无辜,都构成了一种对立,但是从云南插队时的陈清扬,到回忆中的小转铃,以及旧情人线条,在和女人的关系里,作为王二的我充分展现了性意识和性仪式,回到存在本身,创造黄金时代,这是一种对道德意义的颠覆,这是一种对荒诞时代的改写,这是对社会规则的涂抹,但是个体力量真的可以在不犯矫饰之罪中让阴茎挂下来,真的可以在不无辜中让生活具有最原始的冲动?《我的阴阳两界》似乎就提出了这个问题,作为一个工程师,我患了阳痿——与其说我是身体上的阳痿,不如说我是政治上的阳痿,“阳痿根本就是一种思想病。换言之,上面的思想端正了,下面也会端正。”就像我干不正经事写小说,被退稿到党委办公室,退稿信里不是关于小说本身的问题,而是思想问题,“建议对投稿人加强思想教育”,所以当阳痿成为一种社会症候,其实折射的是阴阳两界存在的对立。

“这叫我想起了我自己的生活,它也有阴阳两界。在硬的时期我生活在灯光中,软了以后生活在阴影里。”光明和阴影割裂了两个世界,一个是硬的,一个是软的,一个是思想端正的,一个是道德低下的,一个是文明社会,一个是野蛮社会,就像李先生所拥有的汤恩比的历史哲学,其中说到,“人类的历史分作阴阳两个时期,阴时期的人类散居在世界各地,过着吃了就睡,睡足了再吃,浑浑噩噩的生活。后来人类又到一些河谷平原聚群居住,有了文明,一切烦恼就由此而起。”当文明意味着正常、规范、有思想,它必然造成另一个世界的阳痿。而我的医生却是女人小孙,在性接触开始的治疗中,身体却被激活了,“后来她把身体俯得更低了,这时我能感到她呼出的热气。等到事情完了,她在我身边躺下时说道:咱们俩同时达到了性高潮。”但是这却是一个悖论,或者说在阴的同时阳存在着,在硬的同时软存在着,我们达到了性高潮,然后是结婚,然后是分到了房子,然后我知道小孙是个女权主义者——在重新回到社会层面,回到正常、规范、有思想的世界之后,我的阳痿便成为一种过去式,但是这何尝不是另一种阳痿的开始?我开始参加学校会议,我开始成为中年骨干,我开始准备去美国进修,“院长对我说,咱们医院懂电子的人少了,你的病好了,就得多干点。”

“本书的三部小说被收到同一个集子里,除了主人公都叫王二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它们有着共同的主题。”我又成为普遍主义的“王二们”,我又进入了第三人称的叙事中,但是在讥讽中,在戏谑中,“不免就要改变口吻”地成为我自己,在不无辜的证明中,在存在本身的黄金时代里,在阴茎倒挂的似水流年中,我就在反熵过程中回到了只属于自己的身体本身,“人类的存在,文明的发展就是个反熵过程,但是这是说人类。具体说到自已,我的行为依旧无法解释。再顺便说一句,处于反熵过程中,绝不只是我一个人。”

怀念一个没有去过的地方

编号:C28·2040130·0690
作者:邓一光
出版:北岳文艺出版社
版本:2000年10月第一版
定价:3.00
页数:238页

邓一光说,“怀念一个没有去过的地方”,是因为主人公常常在地图上“看”着城市的变化,他收集了大量的城市信息,仿若生活在“城市”之中,实际上这种怀念是精神上的。改编为19集电视连续剧电视剧《城市下的星空》后,演绎了一对手足兄弟如何反目为仇的故事、三个男人共同爱着同一个女人的故事、一个生死恋人如何飞蛾扑火的故事、一起两种文化多元生存演绎的故事和一群理智者如何心想事成的故事。

一个人的排行榜(上、下)

编号:C28·2040130·0689
作者:谢有顺(主编)
出版:春风文艺出版社
版本:2003年3月第一版
定价:10.00元
页数:814页

谢有顺主编的“一个人的排行榜”,收录了1977到2002年17篇中国内地中篇小说。从反抗总体话语,走向个人——反抗现实制约,走向虚构——反抗形式崇拜,走向私语,到“对话时代的来临”,谢有顺认为叙事力量的显现,是小说全面解放的出路;展现个体与总体间的错位感,是小说获得丰富层次的手段。在中国,1977——2002年的文学中也始终存在狐狸与刺猬的争执,小说家们梦想成为刺猬,他们渴望求得一个坚固的阿基米德支点,由此可以撬起世界。寻求支点的努力轻易地演化为偏执的地图学热情;我们在哪儿?知识分子?人文理想?日常生活?边缘?民间?“下半身”?……

弗洛伊德后期著作选

编号:B87·2040130·0696
作者:(奥)弗洛伊德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1986年6月第一版
定价:3.00元
页数:221页

本书选收了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后期的三篇成熟作品:《超越唯乐原则》、《集体心理学和自我的分析》和《自我与本我》。这三篇著作简练地表达了精神分析学的基本理论要点,反映了弗洛伊德学说的精髓。第一篇分析了支配心理过程的“强迫重复原则“,探讨了本能和性欲的起源,提出了死的本能的假说。第二篇运用精神分析学的原理研究人的社会关系。第三篇概要地论证了精神分析学的三大理论基石:意识和无意识的区分,人性结构的动力模式,生的本能和死的本能的假说。


《弗洛伊德后期著作选》:必须使自己充满力比多

“瞧,你也能爱我——我是多么象那对象。”
——《自我与本我》

你在我对面,却不是对立;你从我的世界中分离出来,但不是逃离——因为你之于我的关系,是一种爱的对象和主体,甚至是“你也能爱我”的互爱,但是不管是我爱你还是你也爱我,从我分离出来的对象成为我的一个内射,也就是说,我爱着自我之外的对象,并作为一种损失的赔偿,“我是多么象那对象”的抒情就成为了一种“自居作用”的反应,它以“自我典范”的方式让力比多得到了升华。

自我升华是不是也必然有分裂,有牺牲,甚至有多重人格的产生——在精神病理学上甚至成为一种病例?自我为什么会采取对象的特征并把自己作为一个爱的对象而成为你?自我象那对象的升华作用如何避免多重人格的产生而具有被爱的权力?这些问题其实在弗洛伊德关于自我与本我的阐述中得到了解答,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上,每个个人的心理过程的连贯组织称为自我,意识属于这个自我,自我就是管理着它自己所有形成过程的心理力量,控制着进入外部世界的兴奋发射,自我是被意识到的知觉,但是知觉在没有成为意识之前,它是一种无意识,无意识有两种,一种是处在潜伏状态中,但它能够变成意识,而另一种则是在被压抑状态中,它不能变成意识。

弗洛伊德把“仅仅在描述性的意义上是无意识的而不是在动力意义上是无意识的那种潜伏”,称之为“前意识”,在他看来,前意识更接近意识,它只是处在一种潜伏状态中,但是无意识却一直是被压抑的,被压抑的东西就是无意识的原型,它们本身在不被意识到的情况下产生了一些强大的影响,也就是压抑产生的抗拒,这种抗拒“需要经过特殊的工作才能成为意识”,但是他认为,被压抑的东西都是无意识的,但是不是所有的无意识都是被压抑的。所以在意识和无意识之间,会与一个问题:某物怎样变成意识?或者更明确一点:某物怎样变成前意识?他的回答是:“通过相应于该物的词表象而变成前意识。”

词的表象是一种记忆的残余,曾经它们一度是知觉,它们与前意识相毗邻,当词的表象在某一种作用下插入到内部思想里,它们便进入到了知觉,而这种知觉使得自我从前意识那里得到了领悟,由此记忆的残余再度变成了意识。在这个过程转变中,弗洛伊德看到,其实自我也有一部分是无意识的,他借用乔治·格罗代克的术语,提出了“本我”概念,在他看来,自我并没有和本我明显地分开,只是它的低级部分并入本我,另外,被压抑的东西也并入本我,当被压抑的东西由于压抑的抗拒而与自我截然分开,它的另一个作用也产生了,那就是通过本我与自我相通。所以,自我是通过知觉意识的中介而为外部世界所改变的本我的一个部分,它是“表面分化的扩展”,自我所代表的是理性和常识的东西,运用的是现实原则,而本我是一种感情的存在,它运用的是快乐原则。

如此划分为意识和无意识、自我和本我,显然有些简单化了,在《超越快乐原则》中,他就曾经指出过:“严格地说,唯乐原则支配着心理活动整个过程的观点是不正确的。”在他看来,人心中存在着一种趋向于实现唯乐原则的强烈倾向,它似乎就是弗洛伊德之后提出本我概念的一种应用,正因为有强烈的倾向,所以很明显其中受到一些因素的抵抗,致使最后和想求得愉快的倾向不一致,他认为,阻碍唯乐原则实现的因素主要在于唯实原则代替了唯乐原则,也就是自我为了保存本能而用现实原则代替了本我的快乐原则。

自我的现实原则导致了不愉快,它是一种本能需求,“它可能是对未得到满足的本能所引起的压力的知觉,要不就是一种或者其本身就是痛苦的、或者会在心理器官中激起种种不愉快的期待的外部知觉。”这里就涉及到创伤性神经症病理,一方面是惊愕和惊悸的因素,另一方面是遭受过损伤或伤害对神经症的病症起到了反作用。尤其是反作用,他通过儿童游戏进行了观察和阐释,儿童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游戏,当他看到母亲出现时,会有一种愉快的感觉,这是儿童意识的一种本我状态,但是当母亲离去的时候,儿童为什么还会将离去本身当成一场游戏“不断被重复着”?甚至比“母亲返回”更频繁。弗洛伊德认为,这是儿童在表达一种敌意冲动,它是一种无意识方面的抗拒。

通过儿童行为的“游戏化”观察,弗洛伊德认为,自我产生的抗拒是在唯乐原则的支配下发生的,它的目的就是为了避免不愉快,而另一方面,则是通过诉诸唯实原则来实现,它不是为了愉快,而是对不愉快进行忍耐,这种忍耐具有强迫性,具有重复性,它的作用超过了唯乐原则,所以弗洛伊德认为,“强迫重复仿佛是一种比它所压倒的那个唯乐原则更原始、更基本、更富于本能的东西。”他认为,这种强迫重复是代替记忆痕迹而产生的意识,它和唯乐原则一样,是一种本能需要,“一切有机体的本能都是保守性的,都是历史地形成的,它们趋向于恢复事物的早先状态。”

但是,在《超越快乐原则》中弗洛伊德仅仅是对唯实原则进行了观察,或者对强迫重复的本能进行了初步阐述,但是他并没有提出本我的概念,当然更没有提出超我的概念。所以在《自我与本我》中,他说:“最近我发展了本能的观点,在这里我坚持这个观点并把它作为进一步讨论的基础。”展开本能,他把它分成两种,一种叫性本能或爱的本能,就像儿童对于母亲“返回”的愉快表达一样,是基于一种对母性的性本能需求而产生的。但是还有一种本能,显得比较复杂,弗洛伊德通过俄狄浦斯情结进行阐释(翻译为“奥狄帕司情结”)。奥狄帕司情结在更普遍意义上被称为恋父情结,甚至最后导致了弑父娶母的人伦悲剧,但是在他看来,奥狄帕司情结其实在结构上具有双性倾向。

男孩依照情绪依恋对母亲展开了真正对象性的注情,其实出现了两种方式,一种是对母亲的直接性对象注情和以父亲为模特儿的以父亲自居,前者是对于母亲的一种本能倾注,他把父亲当成是一个对象,而且是他和母亲之间的主要障碍,于是在这个对象作用下,他占有了父亲;但是后者却是要成为父亲,弗洛伊德用“自居作用”来命名这种占有,“他以父亲自居的行为中就带上了敌意的色彩,变成了这样一种愿望,即在对待母亲方面也要代替父亲。”前者只是自我与客体之间发生情感联系,而后者却是与自我的主体发生情感联系,因为自居作用就是“一个人试图按照另一个作为模特儿的人的样子来塑造他自己的自我”。

这就是自我对象化,有时是模仿自己爱的人,有时则是模仿自己不爱的人,不管怎样,当自居作用塑造了另一个自我,其实就变成了一种“自我典范”,而这种自我典范弗洛伊德称之为“超我”,“我多么象那对象”便是一种超我,“它面对着作为自我典范或超我的自我的另一个内容”,也正是这“另一个内容”,超我不只是本我最早的性爱对象选择的一个痕迹,它还代表着一个反对这些选择的反对者,所以从奥狄帕司情结出发,当自我典范建立之后,自我就是通过超我控制了奥狄帕司情结,同时还使自己掌握了对本我的统治权,“自我基本上是外部世界的代表、现实的代表,超我则作为内部世界和本我的代表与自我形成对照。”

正是这种“自我典范”的超我之存在,弗洛伊德分析了集体心理学中个体自我的自居作用。当为一个特定的目标组织起某群人的一个组成部分,便成为了集体,很多观点认为,在一个集体里,个人的后天习性会被抹杀,个性会消失,也就是同质的东西会湮没异质的东西,另一方面,作为集体的成员,个人可以获得一种不可战胜的力量,这使得他听从这个集体,从而抑制自己的个体本能,而这种不可战胜的力量是一种“群居本能”下产生的结果,所以勒邦就认为,“因而,我们发现,有意识的人格之消失,无意识的人格之占优势,情感和观念通过暗示和感染作用朝同一方向之转变,被暗示的观念之直接转化为行为的倾向,如此种种特点便是作为一个集体成员的个人身上所表现出来的主要特征。他已经不再是他自己了,而是成为一个不由自己的意志来指导的机器人。”

集体真的被社会本能所控制?个体真的被取消了所有的人格?弗洛伊德试图用力比多的观点来剖析集体心理学,特别是解释个人在集体中所经验到的心理变化。力比多是从情绪理论中借用来的一个词,在弗洛伊德那里就成为了“称呼那些与包含在‘爱’这个名词下的所有东西有关的本能的能量”,也就是说,力比多是一种本能的能量,它是基于爱而产生的能量,当个人成为集体的一员,这种力比多是不是还会发挥作用?他举了两个集体的例子,一个是教会,一个是军队,教会里将个人变为集体成员,一般认为是宗教情感,而军队里则是民族荣誉等观念,也就是说,这些社会本能都让力比多没有任何位置。但其实,宗教情感和民族荣誉并不是一种强烈的本能,甚至已经出现了弱化,在弗洛伊德看来,真正构成集体的,是每个人的力比多纽带,一方面他们通过力比多和集体中的其他成员联系在一起,另一方面则和他们的领袖联系在一起,而这种联系,就是他所提出的在自居作用下形成的自我典范。

“自居作用是精神分析理论认识到的一人与另一人有情感联系的最早的表现形式。”当自我在自居作用下形成自我的对象,就是在力比多之下产生了对他人、对对象的爱,而他人也在这种自居作用下变成了另一个自我,“一个人当他不能通过自我本身得到满足时,就有可能从那个已从自我中分化出来的自我典范中寻得满足。”而且自我典范的一个特点就是自我变得越来越谦卑,而对象则变得越来越高贵,甚至最后对象完全掌握了自我的爱,所以一个后果是自我做出了牺牲,也就是对象完全在自我典范之上了,这也就可以理解集体中个人自我的消失,“象这样一种原始的集体是由这样一些个人组成的,他们将同一个对象放在他们的自我典范的位置上,结果在他们的自我中,使自己相互以他人自居。”

因为自我典范使得对象像我,所以“你也能爱我”,因为没有人能突出自己,所以人人平等,甚至就此出现了社会正义。自我典范就是在自我中存在着的那个等级,就是“超我”,至此,弗洛伊德就建立了一个完整的心理学结构:自我、本我和超我,自我是理性和常识,遵循现实原则,它表现为一种意识,而本我是一种感情,是以快乐为原则,它是自我较低级的部分,是被压抑的部分;而当本我通过奥狄帕司情结对象化之后,超我成为了自我结构的再生物,所以,“超我始终很接近本我,并能够作为本我的代表面对自我而行动。超我深入本我之中,由于这个道理,它比自我离意识更远。”

超我是一种无意识,但是在这种无意识下由于自我典范,一方面得以升华,而具有超道德的性质,宗教、社会情感,以及集体都被连接起来,但是另一方面,超我中的自我典范却总是和自我相分离,产生的紧张情绪会变成罪恶感和自卑感,而混合在一起则会成为狂躁症和忧郁症,但是从本能控制来看,“可以说本我是完全非道德的;自我力求是道德的;超我能成为超道德的,然后变得很残酷——如本我才能有的那种残酷。”超道德的超我和残酷的超我,似乎就对应于个体的两种本能:爱的本能和死亡的本能,而这也组成了生命的全部意义:“生命本身就是存在于这两个趋向之间的一种冲突和妥协。生命的起源问题仍是个宇宙论的问题;面对生命的目的和目标这个问题的回答则具有二重性。”

所以这便成为如何控制力比多的问题,当两种本能出现时,自我的态度是暧昧的,它只有通过自居作用和升华作用,才能援助本我中的死亡本能控制力比多,在避开对象死亡的危险和自己死亡的可能下,就需要升华为另一种本能,那就是爱的本能,所以弗洛伊德为自我寻找到了一个态度:“为了能够这样进行帮助,它必须使自己充满力比多;这样它自己才能成为爱的本能的代表,并且从此以后总是期望生活和被爱。”

地图的力量

编号:H53·2031126·0688
作者:(美)丹尼斯·伍德
出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版本:2000年5月第一版
定价:5.00元
页数:313页

这是一本有关地图的书,这也是一本与众不同的书,对我们习以为常、司空见惯的地图作了这样丰富多彩的描述。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对其的分析是非常精当的:本书犹如一缕灿烂、清新的光环,映照在我们对地图的习惯体验上,第一次,丹尼斯·伍德引导他的读者穿过纷杂多变的地图世界,不断探寻:地图展示了什么?遗漏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读过这本书,你将再不会以同样的眼光看待地图。


《地图的力量》:不是如它所是的东西

地图建构世界,而非复制世界:将地图置于一个比制图学更为广泛的领域;它将会坚持要有一种地图社会学。
——《地图的作用在于替利益服务》

一样的疑问在丹尼斯·伍德那里,桌上打开的是《时代地图集》,第86幅地图,是一张苏伊士运河的连贯图,上面有以色列,有约旦,有连串的紫色点与折线构成的疆界。当丹尼尔·伍德面对这幅地图的时候,他既没有站在这张图所标注的某个点上,也不是在这些疆界标注的时间里:1949年停战线和1967年6月停火线,都距离他非常遥远。所以当面对一张不在此时此地的地图时,伍德所要获得的是什么?或者说,地图在他手上的作用是什么?“这些点所代表的线的位置不是重点,每个人都同意它们在那里。重要的不是经度和纬度,不是可以想象的测量得到的精密程度,而是所有权:这也正是绘制在地图上的东西,是这场战役的缘由。”

一张地图似乎对“每个人”都有意义,在更重要意义上标注的是历史,呈现的是和战役有关的知识,但是当伍德成为“每个人”中的一员,并非是将他排除在地图之外,他所摊开,他所观察,他所获得,即使不在此时此刻,也具有某种意义,而这也正是地图具有的力量。伍德把地图的力量称作是“在做事情”——“在做事情”是一种和现实有关的动作,是和当下有关的过程,那么地图做什么事情?伍德用两个词说明地图做的事情:“它们呈现并再现过去累积的思想与劳动,以及我们生活其间、同时又共同努力维持其存在的环境。”

呈现和再现是两个关键词,这是动作的两种状态,也是过程的两个对象,呈现指向的是知识,也就是将过去“累积的思想与劳动”、把现在存在的环境在地图上反映出来,这是一种从过去抵达现在的知识累积过程,“地图之所以有效力,是因为它有选择地将过去带临现在。”这是地图所具有的力量之一。从最初的地图到现在的地图,期间经历了漫长的时间,在地图构筑的历史中,知识不断得到累积,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地图呈现的作用就是让我们“知道”:“地图并没有让我们看见任何事物,但它的确让我们知道其他人曾经看见的、发现的与发展的事物,这些人有的还活着,但更多的已经亡故。他们所了解的事物层层堆砌,因而即使只是研究看起来最简单的图像,也要管窥过去经年累月的文化知识。”

所以在知识呈现的层面上,地图使过去与未来现行,使使用者可以掌握已知的知识,而“非仅是眼见的事物的能力”,掌握可以理解的事物,而非只凭感觉的事物,并透过地图,与一个更广大的系统联系起来,通过符码、律法、索引、协议、保证、承诺等,从过去带到当前,“并具体呈现在其中”。所以,伍德认为,“连结领域与随之而来的各项事物的能力,正是地图长久以来令许多人感到珍贵之处。”但是,这并非是地图的重点,呈现之后的“再现”才是地图所具有的真正力量,“没错,这正是地图的重点,它并不是呈现我们能见到的世界,而是指向一个我们所能知道的世界。”

为什么地图不仅仅是呈现从过去带临现在甚至指向未来的知识?因为地图做事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替利益服务”,从知识积累起来,利益便从知识的巨型仓库中选取它所要再现的东西,也就是说,利益是“以呈现火缺漏的方式蕴涵在地图里”——它是分布于整个社会系统的利益,它是使整个社会得以再生产的力量,它是“提出有关世界的陈述的有力方式”。为什么其中要有利益?为什么可以再生产?为什么陈述世界?这就是地图赋予我们的现实:“这个现实,基本上是地图赋予我们的现实,超出我们的视界、我们的掌握、我们的时间,那是一种我们别无他法可以获得的现实。”

这是再现的现实,在地图赋予我们的李良忠,我们可以描绘看不见、达不到的事物,我们可以描绘未来并将地图赠与我们的“礼物”转换成真实的:“地图使我们的生活成为可能:也许看起来像是寻找方向,或是对地产采取法律行动,或是分析癌症成因,但无论如何,它都是将过去发生的活动,编纳进了此时此地的生活。”也就是说,我们通过地图这一只眼睛,“选择性地把社会建构的世界呈现出来”。虽然还是呈现,但已经不是关于知识累积之后的看见,而是一种再现性的建构,所以伍德认为,地图不是复制了世界,而是建构世界,地图不是简单的制图学,而是一种地图社会学。

不是复制而是建构,这里便有了某种困难,那就是在选择性面前,我们如何信赖地图,又对地图提出怀疑?看上去地图知识所呈现的世界是客观的,是真实的,是世界之所是,但其实,地图知识一扇玻璃窗,它只是伪装成我们这个世界的真实,所以镜子和玻璃,对应的客观和精确,甚至透明,都需要某种怀疑,而打破这样一种怀疑就需要建构:地图永远是关于某物的,永远有个主体,永远有一个作者,“地图,所有的地图,势必如此地、不可避免地必然呈现了作者的成见、偏见与徇私”,那些制图者可能的艺术、好奇心、优雅、焦点、细心、想象力、注意力、聪明与学识都可能是一张地图呈现“另一张地图”,所以我们会怀疑地图,怀疑它的精确性,怀疑它的现在和过去的连接,怀疑它的真正用途,甚至可能会怀疑我们自己的偏差和不完整。

所以在信赖与怀疑之间,在呈现和再现之间,伍德提出的一个思路是:“我们必须在地图的世界里,走出自己的路来。”而这种走自己的路的选择性行为,最重要的一点是:地图必须建构世界,必须为利益服务,必须从知识走向符号——用结构主义的观点来说,历史的偶然性,符号的组合型、利益的选择性构成了地图社会学的一种理念,“地图从自身指涉出去到另一张地图,指涉世界,指涉它所不是的自然。”

地图如何从知识层面走向符号层面?地图是知识的累积,在这个过程中,包含着成长与衰败,发展和挫折,地图只有在“绘图”的世界里才会成长和发展,从而开始描绘世界,开始与他人沟通,并在转变过程中成为一种知识,所以知识过程也是一个替利益服务的过程,“我们这个不断成长的制作地图的社会,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被夺取与利用的。”而其实,从制图意义来说,地图的成长和发展首先就是一个编码的过程。《国家地理杂志》在1990年11月首次刊登了“地球肖像图”,这是“第一次从太空拍摄到的肖像图”,而其实,这是这是地球的人造卫星合成图,是依据国家海洋暨大气管理局的人造卫星自1986年至1989年拍摄的可见光和红外线资料制作而成,它其实是摄影,但是当它成为“地球的肖像图”,在引起争议之外,的确也为地图的符码化引出了一条道路,“切碎,无尽地符码化:图像迈向地球的方式,有如经过数学上所谓的转换一般。”

在地图的制图历史上,不管是蓝勃特方位等面积投影法,还是墨卡托投影法,或是彼得斯投影法,其实都制造了某种扭曲,甚至成为“欺骗南半球”的一种方法,但是正如制图规则本身的组合意义一样,充满了各种可能性,托普勒说:“无数种各不相同的投影是可能的。”罗宾逊等人说:“无数的地图投影是可能的。”《古代世界地图集》的编辑说:“有无数种可能的地图投影。”可能性正是编码的一种选择,运用巴特的说法,利用欺骗的效果、人物及物件的配置、上镜头的人物,以及美学和排列顺序或相片组合的效果,所形成的修辞运用,最后都变成了一种建构的“文本”,“图像不再阐明文字;现在,就结构而言,是文字寄生在图像上。”

这是一个起点,当建构的文本出现,修辞产生,它甚至在可能性符码化意义上取消了作者,也就是巴特所认为的“不消说”,伍德也认为,正是那个制图的作者消失,或者不易被察觉,“地图奋力要呈现的真实世界才能够物质化”。作者不是真正消失,而是以一种不在场的方式分散在各个社会层级里,它以漫无目的的方式渗透在地图的利益中,而使用者的问题从“这张地图合一愚弄我”变成了“为何我一开始就如此容易全心全意地相信它”——地图所服务的利益隐而不显,地图自身保持了沉默,从而变成了大型的国家绘制地图计划、数以千计的教室墙壁挂图、汽油公司经常提供的道路图、地图集里的图版、新闻周刊与教科中的插画和图表的一部分。

地图自身的沉默,其实创造了一种符号的神话,“地图隐藏了使它们得以存在的利益;这使得我们比较容易将它们所说的事,当成是未曾言明的,或者当成是空话。这就是地图所做的事。”这个符号体系是如何建立的?看一幅地图,其实就是使用者用自身解读的符号来编码,无论是那些标记,还是文字,无论是图例还是图像,都变成了和使用者相关的符号系统:一方面是符征,它是各种标记,另一方面则是符旨,它是各种对应的字句,符征和符旨变成了符号,“这些符号构成了图例,但这又是伸展出去的另一个符号系统的一个符征。”从文字到图例,符号的挪用变成了一个神话,而这个神话在解码和编码过程中就变成了一种“事实”,借用巴特的理论:“在他眼里,符征和符旨之间有自然的关系。这种混淆可以另一种方式表达:任何符号系统都是一个价值系统;神话的消费者现在将表意作用当成事实的系统:神话被读成一个事实系统,而其实它只是一个符号系统。”

在地图的运用中,符号系统就构成了一种结构,“没有自我解释的符号;没有符号能够如此像它们的指涉物,因而可以自明地指涉之。它们一定是任意的,无可避免地揭示价值。”无论是图形、语言、构造、时间和呈现相关的内部表意符码,还是主题、地理、历史、修辞和利用相关的外部符码,就组合成了一张符号系统的地图,它指涉自身,它解释自我,如此,它“制作了地图”,即使是盗取了地图,扭曲了地图,也“翻转成为它自己的意义”。

但是,这只不过是地图的一种解码、编码的神话过程,只不过是符号系统中的一种结构主义:

当然,这是一种幻觉:关于地图没有什么是自然的。它是一个文化产物,是在选择之中从事选择的累积,其中每一个选择都揭示了价值:不是世界,而是世界的切片;不是自然,而是对自然的一种观点;不是纯真无邪,而是承载了意图和目的;不是直接的,而是穿透了玻璃;不是坦直的,而是由字词与其他符号做中介;简言之,不是如它所是的东西,而是在符码之中。

所以要让地图具有力量,必须再现,必须替利益服务,也就是让每个人都成为地图的建构者,每个人都创造地图的历史,每个人都掺入文化的因素,每个人都成为社会化结构中的一员,所以,伍德从山丘符号的演变和发展过程中提出了文化的力量:“既然结构主义的模型可以描述个体(多半是成人)真正发生性的行为,那么保守的传递模型最有力地描述了正在社会化的个体(以孩童最为典型)的行为。

个体的社会化,构建地图,也构建地图的历史,而这又成为一种呈现的知识,它的意义就是让地图真正成为替利益服务的工具,作为资料处理的工具,作为量化信息之推论的工具,成为具有说服力之论证的工具,“每个人都可以制作地图”,而且地图借此发挥作用而被赋予了权力,也正是这一点,地图开始“挣脱了眼睛的宰制”,回归到用来制作地图的手,用地图来推论的心智,借地图说话的口,“不再是拿来看的东西,它变成了某种你可以制作的东西。如此就能够使地图为你,为我们工作。”作为知识的工具,又具有了再现的能力,所以地图就是在知识和符号、呈现和再现的两种互逆的“地图的力量”中转变,最后达到了地图社会学意义上的多样性构建,就如伍德所赞叹的:“如此众多的地图制图者,他们的多样性令人眩惑:这是个地图的世界。”摊开一张地图,我们是不是看见了真实的地球,我们是不是获得了自然的知识?我们是不是得到了客观的世界?上面有标注、比例、有文字,但是在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地图里,在被各种投影法制作的地图册里,何处是我们所要寻找的点,何处是我们立足的“此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