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2-28 谁的自行车
是阿七的自行车。在他的微博头像中,我看到了这一张自行车的照片,“有机会就多骑车吧,锻炼身体,长命百岁。”这是他最近的一条微博,作为身体行为的共同倡导者,听到这句话还是有些共鸣,但更多是那张照片里的亲切。其实照片是我拍的,去年的四月,站在三楼的走廊上俯视下去,就是阿七那辆躺在香樟落叶上的自行车,“只是树叶落在地上,那一层还是太薄,也太瘦弱,无法埋没一辆可以行走的自行车的身体”。
可是那时已经是春天了,四月的春天总是会有些抒情的冲动,一辆车,对于阿七来说,是珍贵的,我也拍过好几辆阿七的自行车,他属于骑车一族,那些车配置也相当高,都在万元左右,这自行车相对于传统意义上的交通工具,明显是不一样的,在这看上去简单的车身上,也凝结着一种情结,这种情结会慢慢超越物质,超越自行车的工具属性,而慢慢滋生出一种情感因素,这种情感就带上了很重的个人烙印,带上了身份归属。
自行车,最普通的交通工具,我从十二岁学骑开始,上初中、高中,一直到大学毕业上班,都是踏着自行车,两个轮子承载着岁月的变迁,而现在,“自行车”这个词越来越熟悉,它的可能边界也越来敏感。这样的放大效果对于以前只是作为交通工具的自行车来说,是一个质的飞跃,而这个飞跃将直接产生最根本的一个疑问句:谁是自行车的主人。也就是说,自行车还是那辆车,不管是去年的还是今年的,不管是横躺着还是骑行着,不管是阿七还是老九,总之如果还原成一辆自行车,它就只是齿轮、轮轴、钢圈等机械设备组成的工具,但是自行车是活的,是依托人而具备存在意义的,所以,自行车必须是一个身份识别的标记,它承载着很多与人有关的利益诉求。
去年看的那部电影《十七岁的单车》,自行车的主人是青春年少的孩子,慢慢独立却难以挣脱社会的束缚,有着冲动的情绪却受制于一些道德。一辆山地自行车将两个身份迥异的孩子联系在一起:小贵和小坚,一个是农村来的打工者,一个是城市底层的中学生,但是在他们的现实生活中,必须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也就是说,他们无意中放大了单车的意义。小贵只要赚到六百块元就能把银色山地自行车变成自己的,而在和继母及继母女儿的冷漠中生活的小坚,偷走了父亲的500元钱买了单车,对他来说,这一辆单车意味着融入同学圈子,意味着有限地告别孤独,也意味着城市身份的回归。小贵和小坚,似乎都在自行车的阴影下,他们其实并不知道那辆车带给了他们生活多少深层次的改变,但是在表面上,他们会觉得自己有了身份认同,有了自己的标识。但是仅凭自行车建立的身份系统未免显得脆弱,在这个城市里,每天都有自行车丢失,每天都有自行车被找到,在丢失和寻找的过程中,自行车的归宿意义完全被消解,也就是说,你根本不知道你买的二手车是谁丢的,谁是你之前自行车的拥有者。这是自行车回归工具属性最无奈却是最简单的途径,也就是说,对于一辆自行车建立起来的识别意义系统,太容易被推翻。
对自行车的争夺最后变成了巷子深处的一滩血,这是少年的寓言,这是青春的残酷,而结果,自行车还会属于不一样的主人,或者继续流浪,继续被争夺。这也是现实的无奈,想起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的经典代表作《偷自行车的人》,这是二战前后的罗马,与青春的十七岁不同,这里更多是社会的贫困、危机以及社会中的失业、黑市、卖淫、人的自私等。一辆自行车,完全成为生存的一种象征,高于身份,或者完全超越了身份,对简单的身份识别已经不能解决现实的问题,所以对里奇来说,自行车是活下去的希望,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份张贴海报的工作,然而第一天上班,工作上必须的脚踏车偷了,这是一个巨大的悲剧,它看上去合情合理不蔓不枝,但是却把里奇推向了一个更黑暗的现实中,于是跟他的小孩子到处找车,最后无可奈何下手偷别人的车,却被逮个正着。
“一个穷人他的车被偷了,他就不得不到处去找。”车等于工作,工作等于命,因此车等于命。这个简单的逻辑推理蕴含着生存的可怕现实,而可怕现实又演绎着一个悲剧的循环:你偷我的车,我也要去偷别人的车,丢自行车的现实转化为“偷自行车的人”悲剧,谁的自行车似乎已经完全不重要了,“我的自行车”也成为一个泛化的概念,它看上去寄托着生存的理想和对现实的反抗,但实际上,这是命运的捉弄而已,女巫说:你的自行车?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呢。我只能说是你命里注定的事。听仔细了!眼前要是找不着,这辈子难找到。你明白了?眼前要是找不着,这一辈子恐怕就难找到了。要留神!
电影表象后面的政治的 、经济的甚至哲理的深层内容,完全是通过“自行车”这一工具得以展开,所以,从电影等艺术角度解析“自行车”往往显得比较理想,而在现实中,一辆自行车到底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日本青年河源启一郎说,自行车是他的女朋友,一路上陪伴着他,十几个国家的游历让他和这辆自行车不离不弃,甚至产生了很真挚的感情,从纯粹工具到寄托感性,是一次升华,所以自行车的意义更加凸显,更加人文化。但是,这种意义的凸显和人文化,只是一种个体的情感表达,但是只因河源启一郎是一位日本友人,做着慈善的事,这样,在人文意义之上又加上了一层道德意义。这还不够,又因为他骑行了十多个国家都平安无事,唯独骑行到了武汉,到了中国被偷了,而且他是日本人,身份属性也很特殊,所以,在人文意义、道德意义之上又加上了国家意义,也就是说,自行车这个原本简单的工具,因为主人的热爱,因为一起做着慈善事业,因为是日本友人的骑行,那么这辆自行车完全是一件艺术品,一个象征物,一个谁也触碰不得的符号,它充满了排他性和危险性。所以,在这个厚重的符号丢失后,当地力量聚集在一起寻找自行车,从官方的警察到草根的网民,河源启一郎蓦然发现,“整个城市都在为我寻找自行车”。而经过3天的缜密侦查,案件告破,有关方面“连夜”将失而复得的自行车送到河源启一郎手中。
其实,抛开夹在“自行车”一层层人文、道德和国家的属性,如果自行车仅仅是自行车,丢失再找回,就不会成为一个新闻事件,而因为自行车的符号不断被放大,“丢失的自行车”就完全成了变味的一盘菜肴,起先是有些娱乐的味道,说:“欢迎来到世界的尽头。”“到了我们这儿,你基本就告别自行车了。”而更多的是关于城市尊严、国际形象的讨论,有人说短短几天,在偌大的一个武汉,将一辆小小的自行车找到并归还失主,完全是一个奇迹,而这正是有关部门给予丢失自行车的“外宾”VIP待遇,这“凸显我们自身权利的贫乏”。网友王牧笛说:“其实,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自行车丢了真的可以找回来,关键看谁丢。为那些年我们一起丢过的自行车感伤中……”这种“选择性执法”并不能起到改善某种国际关系的作用,相反,却完全成为国民对有关部门不力的一次嘲讽,甚至是“民族自尊”和国家尊严的反诘,中国每天都在发生丢车的故事,每天都有偷来的车和被偷的车,这里有我们的中国人,也有像河源启一郎的外国友人,而那些偷车的也有中国人,也有外国在中国的人,也就是说,你根本没必要把一件偷车的事上升到国家尊严,上升到国家形象,河源启一郎的车如果碰巧是被一名日本人偷去了,那么这将会变成多么具有讽刺的一个故事啊。
当然,偷车一定会折射出某种国民素质,折射出市民的文明程度,作为本国国民,当然需要提升自身的素质,另一方面,作为一种理想,执法部门也要加大惩治力度,加强建立和健全自行车的购买、流通体系。这样的话,当”自行车“不再具有丢失和被偷的问题,那么它的身份就会是唯一的,不可复制的,而这样的理想主义,在目前阶段也只能成为一个笑话。
因为”自行车“,自然联系到那个叫杨佳又写成“杨+”的罪犯,这个身负6条警察性命而被执行死刑的青年,就是因为自行车而走向了不归路,那是2007年10月,一辆租来的自行车,因为无法和杨佳核对上,自行车的主人变成了谜,在中国这样司空见怪的事,对于杨佳来说却是悲剧的开始,一辆自行车最后演变成震惊全国的大案,杨佳也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因为自行车而进行的报复性故意杀人,与“选择性执法”一样,在某种程度都是对与现实的放大,热爱骑自行车旅行的杨佳,在被判死刑后二审庭上对法官只问了一句话:你们到底打我了没有?没有人回答,沉默的背后或许是社会早已有的苍白,“自行车”的背后有时候是一个孤独的人,有时候是一座被尊的城,有时候却是一个遥远的国,“一个孤僻的人”,这是对杨佳的形容,而或者,我们可以把自行车叫做“孤僻的自行车”,谁的自行车永远是一个问题,而我们行走,身上真正属于我们的,只有那一双脚。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37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