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2-28 《超脱》:我的灵魂失语了

在那年秋季枯燥,灰暗而瞑寂的某个长日里,沉重的云层低悬于天穹之上。我独自一人策马前行,穿过这片阴沉的,异域般的乡间土地,最终,当夜幕缓缓降临的时候,厄舍府清冷的景色展现在我眼前。我未曾目睹它过往的模样,但仅凭方才的一瞥,某种难以忍受的阴郁便浸透了我的内心,我望着宅邸周围稀疏的景物,围墙荒芜,衰败的树遍体透着白色,我的灵魂失语了,我的心在冷却,下沉,显出疲软的病态。
      ——爱伦·坡《厄舍府的倒塌》

其实不是枯燥的秋季,是寒冷的冬天;不是灰暗的长日,是黑色的夜晚;不是一个人策马西行,是孤独地找不到方向;当然,也不是清冷的厄舍府,是衰败的整个世界。当亨利·巴特拿着小说,读着里面的句子,他看见了寒冷、黑暗、孤独和整个世界的衰败,却无法看见自己,即使感受到了失语的灵魂,冷却的心,也终于在爱伦·坡的恐怖小说中走向最荒芜的存在。

读着小说,却失语,这是一种悖谬,这是亨利担任代课老师的最后一天,也是这个社区学校最后一天,当站在讲台上的时候,他只有一个人:学生们都已经散去,课桌已经乱七八糟,被撕开的书页在风中散乱,风卷起,吹向无知的方向。当一种声音在荒芜中传来,当灵魂在失语中衰败,倒塌的世界里,一个人的存在是不是只是最后的象征?当梅瑞狄斯终于以自杀的方式告别这个世界,作出最后抢救而在嘴角留下血迹的亨利抽着烟,女教师萨沙打开门,转过身来的亨利说道:“我根本是不存在的人,就不应该在这里,你看到的我只是一个空壳。”存在却是虚无,就像说话却是失语,这一种悖谬蔓延在这个世界的角角落落,“我们在失败,不断地失败,失败的意义就是让每个人都失望。”

最后的意象就如爱伦·坡的小说结尾,是衰败,是荒芜,是荒谬,是死亡,这是每个人写就的恐怖小说,他们就是生活在如厄舍府一样的世界里,而这样的命运并非在最后的引用中成为现实,其实在整个世界打开门的时候,命运就注定了:开篇的引用来自阿尔伯·加缪:“我从未这般深切地感觉到,如此超脱于自身,却依存于世界。”这又是一个无法逃离的悖谬:超脱于自身,却陷入在世界的真实中,一个人和整个世界如何对话?一种肉体和灵魂如何沟通?

存在和虚无,是断裂,是压抑,是混乱,是荒谬。加缪的句子之前,亨利在阴暗的世界里说道:“别人太多人进来,我想保持安静。”门锁了起来,留下了唯一的自己,然后对着镜头自语。这是一扇心门的关闭,也许在拒绝别人的世界里,才能让自己安静,才能看见超脱于自身的存在,而这种安静却又是封闭的,它直接把灵魂带向如冬季的寒冷,如废墟的孤寂中。所以在命运存在的世界里,爱伦·坡是半扇门,加缪是另半扇门,它们都以相同的方式在被引用而言说中走向失语。

或者在失语状态中,可怜的引用也是一种言说,一个人,就是一个世界,亨利在关起门来的时候和自己说话,而别人呢?他们是另一个亨利,单数而成为复数,他们就是“亨利们”:拿着皮箱的男教师总是用双手握着学校操场上的铁丝网,越来越禁,却始终无法改变被阻隔的方向;年老的查理以吃药的方式让自己麻痹,在学生面前他以独特的幽默化解他们无处不在的攻击;女教师帕克最后用疯狂的方式在一个堕落的女学生面前发泄:“你是个肤浅的小孩,你玩不了乐队和模特,唯一可以的是被男人操——你们没有一个人值得我关心……”而身为校长的卡罗尔呢,看起来是这里的主宰,一样难以逃脱这样的失语,当学校终于被宣布解散的时候,她躺在地板上,丢下戒指,流着眼泪,向全校老师广播:“下午全体老师开会……”

: 托尼·凯耶
编剧: 卡尔·隆德
主演: 艾德里安·布洛迪/马西娅·盖伊·哈登/詹姆斯·肯恩/克里斯蒂娜·亨德里克斯/刘玉玲/更多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美国
语言: 英语
上映日期: 2011-04-25(翠贝卡电影节)
片长: 97分钟
又名: 人间师格(台)

每天的每天,都有老师辞职,都有老师离去,而电话的留言里都是对于这个病态、封闭世界的绝望:“我绝对不当老师了,没用的家长,堕落的孩子,我受够了,都他妈的病了,初等教育有什么意义?猪一样不可教化……”作为教师,他们的身上担负着教育的责任,但是当所谓的责任只是变成一种存在,它必将走向虚无,就像加缪的论题:“如此超脱于自身,却依存于世界。”而这些“亨利们”始终无法和整个世界对话,即使他们在堕落的学生、无用的家长面前忍耐、麻木,甚至反抗,却也依然无法逃脱那种被荒芜的世界包围,被衰败的世界囚禁的命运。

或许在“亨利们”绝望的命运面前,孩子和家长才是把他们推向深渊的原因,从来都以不穿内衣的真空状态来上学的学生艾伦,在查理面前听不进一句“你丧失尊严”的劝告,反而以冷漠的眼神敌视;有孩子在学校和同学打架,父母从来不体察自己教育的失责,反而气势汹汹找老师算账,一口浓痰吐在萨沙的脸上……在亨利成为这个学校代课老师的第一天,就有学生向他骂脏话,而没带纸和笔的马库斯更是威胁他。“你的任务就是让他们听话,只要不出命案。”这是卡罗尔对亨利的要求,简单而直接,当身处这样的环境,当面对这样的学生和家长,不出命案就是最低的要求,而这个底线似乎把所有关于教育的责任都抛弃了。

但是,当把混乱的原因都归咎于学生和家长的时候,当老师成为最直接的拯救者的时候,似乎也陷入了一种幼稚的一元论,“我们有责任引导他们不半途而废,不支离破碎。”这是几乎走向失败边缘的亨利的自责,但是这种自责是不是就是问题之全部?为什么那个叫大卫的孩子会那么血腥地用榔头狠狠敲死那只活泼的小猫?当面对老师的询问时,他的回答是:“我觉得被困住了,就像那只猫。”杀死了猫,看起来是暴力,是血腥,何尝不是自我的解救?只不过在这种极端的做法面前,带来的是双重的戕害。身体肥胖的梅瑞狄斯就是在这被困住的命运面前最后选择了自杀,父母责骂的话总是在她耳边,她没有朋友,缺少关爱和理解,当一个人坐在教室后面位置上的时候,她几乎就是和整个世界隔离。而在这种隔离状态中,亨利成为了她的班主任,让她开始用写作文的方式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在分享中她开始积极主动,成为和亨利互动最多的人,当这种温暖的感觉驱逐了她内心的压抑之后,她在教室里说出了“我喜欢你”的话,并用自己的身体抱住了亨利,但是门却开了,对着亨利有些好感的萨沙在不了解事情的情况下,就反问他:“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一种误解,根深蒂固的误解,终于让亨利愤怒了,“我不是变态的老头,你这么想吗?我只是想要帮助她。”

《超脱》电影海报

梅瑞狄斯第一次在亨利身上找到了温暖的感觉,但是被人的目光又将她推向了另一个深渊,而在存在与虚无世界里的每一个人,也都在这样的混乱和误解中跌入恶性循环中,当亨利结束代课老师生涯,最后一天和梅瑞狄斯告别的时候,她给他的是一个白色蛋糕,自己吃下的却是黑色蛋糕,这个在生命中找到过温暖感觉的女生最后以黑白分明的极端方式告别了这个世界。告别之于告别,就是一种永别,而在这个用鲜血、痛苦好和死亡书写的告别仪式上,人与人之间的理解在哪?不支离破碎的完整人生又在哪?

用榔头敲死那只猫的大卫,用自杀的方式结束生命的梅瑞狄斯,或者都是一种极端,但是当这些病态的孩子也无法找到适合自己的出口时,是不是整个社会都变成了荒谬而虚无的存在?而在被整体性的世界压抑的时候,当每个人都变成复数的“亨利们”的一员时,到底如何才能“超脱”?如何才能依存于这个世界?方法论或者在亨利上课所讲到的几个词语上,作为英语代课老师的他在黑板上写下“Assimilate”,又写下“Ubiquitous”,一个是吸收,一个是无时无刻,两个词在一起,就是“无时无刻不在吸收”——这是世界提供给我们的图景;接着,亨利又写下了“Doublethink”,梅瑞狄斯说:“同时持有两种相矛盾的信念,相信两方都是正确的。”而这是不是我们对于世界的态度?

同时有矛盾的信念,却相信都是正确的,这必然会陷入断裂,亨利举了一个日常生活的例子:“我想要变得漂亮,变得快乐;我就需要整形,为了美貌;我需要保持身材,卓尔不群,穿着时尚。”但是如此的生活方式会陷入怎样的断裂?“在当下,他们被这样告知,女人都是妓女,婊子,被排挤,殴打,欺辱,蒙羞的对象,这是一场24小时不间断的传销式精神屠戮!使得我们的后半生,都受这种错误观念的控制,它很强烈,蒙蔽我们的双眼,至死方休。”当人被归类,被命名,他已经失去了自己,而这个让他失去自己的就是整个社会的规则,而在这个规则面前,需要超脱的是自己建立规则:“为了保护我们的头脑,阻止这种愚蠢的想法渗入进我们的思想进程中,我们要学会阅读,用以激活我们的想象力,耕耘它,提高我们的自我意识,我们的信仰体系。我们都需要这样的技巧,用以抵御,用以保有我们纯粹的精神世界。”

保护大脑,激活想象,提高自我意识,甚至用信仰来支撑,但是这就是“Doublethink”的生活?或者这才是在荒谬中“超脱于自身和世界”的存在?亨利或者自己正在这样做,当他走向讲台的时候,他坚持自己的原则将不听话的学生赶出了教室,同时又鼓励像梅瑞狄斯一样的学生从困境走出来。矛盾的世界,分裂的世界,亨利用“Doublethink”似乎是一种对自我的坚守,而看上去斯文的他,其实也处在压抑、黑暗的世界中,也在灵魂的失语状态中,梅瑞狄斯给他拍照,最后给他的照片确实一个无脸的他,面对着空荡荡的教室。梅瑞狄斯说,这像极了你的状态,似乎一语中的,一种空白就是亨利人生的写照:7岁以前的自己经历了什么?那个赤身裸体躺在地板上死去的母亲经历了什么?现在在养老院里失忆的外公又经历了什么?

总是闪现在亨利眼前的是和母亲在雪地里堆雪人的场景,但是四周从来没有人;总是一个人怀疑的眼神,但是看不见黑暗里的东西;总是想起母亲死去是那一瓶的白色药片,但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自杀?在他的世界里,门总是锁着,总是看不见别人,总是被黑暗包围,而当7岁之后的记忆变成了现实,那个失忆的外公再也想不起什么了,唯一挂在嘴边的是母亲“帕特里夏”的名字,“你妈妈昨天来看我了。我不想就这样死掉。”失忆的外公,象征着那一段7岁前记忆的消失,而那本放在外公床头的笔记本永远是空白。

失忆和空白,抽空了和母亲、童年以及爱有关的一切,在暧昧甚至乱伦式的隐秘传递中,亨利其实拒绝进入真正的故事核心,而这就是他“Doublethink”的原则,即使如记忆一般空空如也,也需要用自己的方式依存在这个世界上,而他对于雏妓艾瑞卡,就是希望用自己的方式拯救最后的堕落。是在回家的公交车上遇到了艾瑞卡,那时的亨利在回忆中泪流满面,而穿着网状丝袜的艾瑞卡却在以口交的方式为男人服务。记忆之闪现,却被艾瑞卡肮脏的肉体所覆盖,所以当第二次遇见在街角的艾瑞卡,亨利终于决定把她带回家,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对于失陷的记忆的拯救。

他把艾瑞卡带回家,给她擦伤,让她睡在床上,并且告诉他:“你如果不从良,你就会一下子变老。”当第二天在自己房间里的艾瑞卡故伎重演,在他去学校的时候从事肉体交易,他反问:“你怎么又这样?”艾瑞卡哭着说再不这样了,他说:“你不要向我保证什么,但不能在这儿了。”但是最后还是在艾瑞卡的哀求中收留了她,这是道德的救赎,艾瑞卡似乎也开始从堕落的深渊中走出来,她为亨利做饭,告别了肉体交易,甚至两个人像朋友一样抚慰彼此孤独的内心,当艾瑞卡从便利店里买了戒指给亨利戴上,当亨利然艾瑞卡靠在自己的身上,他们似乎都得到了拯救——关于灵魂和肉体,关于记忆和现在。

但是当外公终于在他和艾瑞卡的守护中死去,那种闪烁着暧昧色彩的记忆也终于走向了终结,艾瑞卡的存在似乎又回归到了社会的维度,他终于把她送到了社区里,当艾瑞卡哭喊着、哀求着,“求求你,别把我带走,我要留下来!”但是,一声声的“不”依然然让亨利在“Doublethink”的世界里坚持着自己的原则,检测艾滋病而得到不好的消息,仿佛又让艾瑞卡回到了无法摆脱的命运本身。而其实,亨利所有的无奈,所有的决绝,都是因为他只是一个人,一个超脱于自身的人,却是一个依存于世界的人,断裂、荒谬、错乱,世界更强大的规则在控制着他:梅瑞狄斯是无法逃脱的亨利,艾瑞卡是无法逃脱的亨利,大卫、卡罗尔、查理、艾伦……所有的个体都是无法逃脱的亨利,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希望,又回归到加缪的荒诞中,又走向厄舍府的悲剧中。

“有人相信会有所改变,但是当我们醒来的时候,我们却发现,我们失败了。”这便是保护大脑、激活想象、提高自我意识,甚至用信仰来支撑之后的结局,老师、学生、家长,无非是其中无法挣脱的个体,但是,当“亨利们”被关在社会的那个厄舍府里的时候,就是一种荒芜的存在,像那些被撕开的书页在风中散乱,再也无法被读出一句完整的句子,灵魂失语,整个世界都不再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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