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2-28 《老头》:世界是苍老的现在

他,拄着拐杖拿着一只破旧的袋子,他,推着木条钉成的简易小车,他,拿着矮小的皮凳子从楼梯上下来……他,他,和他,76岁的老人,78岁的老人,83岁的老人;他,他,和他,单身的老人,孤独的老人,聊天的老人;他,他,和他,被叫做老刘,老宋,老徐——他们甚至不叫完整的名字。人生的现在似乎被简化成一个姓,被简化成一个活着的符号,被简化成叫做“老头”的群体。

北京,塔院,普通的街边,普通的院落,普通的墙根,这里是他们的世界,仿佛坐在这里他们才能一起找到零碎的故事。拄拐杖的老人总是第一个到,他从街对面的小区走来,手里拎着一个袋子,吃力地穿过街道,走在大树底下,然后吃力地坐在一只破旧的凳子上,将拐杖支在凳子的后边,坦然地向后靠,有年轻人走过,他招呼说:坐一下歇会儿。年轻人终于还是走了,他等着,四顾地看着,终于有老人来了,他欢快地拍着手,像个孩子似的喊着:“欢迎,欢迎,徐师傅!”一遍又一遍地拍手,一遍又一遍地欢迎,脸上露出微笑。徐师傅走近,靠着他,学了一句日本话:“你的,什么干活。”然后也是笑着,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又有老人来了,手里拿着自带的皮凳,坐在旁边,不久,更多的老人来了,他们分散在大树底下,开始聊天。

: 杨天乙
类型: 纪录片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语言: 汉语普通话
上映日期: 2000-10-20
片长: 94分钟
又名: Old men

关于东西的物价似乎涨了,关于香港回归,关于十三大人选,关于新当选的总理……在太阳底下,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唠嗑,在大树底下,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谈,没有特别的主题,没有争吵的话题,碎碎地说起来,笑一笑,又概叹一下,仿佛都和自己无关。但是对于他们来说,仿佛只有大家坐在一起,才是活着的全部意义。聊天的话题除了国家的消息,除了听说的新闻,而更多的则是身边的故事。那推着小车的老宋经过,大家便问他上次看病的情况,老宋在雨天受了伤,护士给他挂盐水,他好痛,说挂的慢点。在那些邻居面前,老宋说身体好了,但是医院太坑人,“五天拿了一万二。”他伸出手说,旁边的老头说:“有病没办法。”他说:“有病治不了,有病还添病。——这钱花的。”有老头问,可以报销多少,老宋说:80%的报销比例,一百块自己拿了二十块。又有老头说,老宋说话没个准,果然第二天,老宋改口说四天的住院费高达两万四,不管是一万二,还是两万四,对于老宋来说,似乎永远是痛,痛的不是花的钱,而是“一个大夫没见着,都是护士”——“这坑人的医院,这绑票的医院。”说完,又推着小车走了。

这四轮的小车,这简易木条钉成的小车,是老宋生活的符号,他用它装东西装菜,他用它陪着自己走路,或者,就是自己孤独生活的依靠。除了这小车,老宋的生活里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东西:酒。抱着个酒瓶,在自己的屋里慢腾腾地喝酒,“喝半瓶酒就饱了。”也不吃饭,他说上了岁数也吃不下饭了,一个人就是“活一天算一天”,然后爬上自己那张单人床,盖上棉被,垫好枕头,打了个哈欠,无声地睡去。

《老头》海报

睡去醒来,第二天又推着小车出门,又遇见墙根下聊天的老头们,他们谈论老宋看病的故事,也谈论自己的生活,儿女似乎都不在身边,他们说也就像蚂蚁一样生活,生活简单,“不抽烟不喝茶不喝酒,就吃个饭。”所以一回家,也就让家里留个一口饭,生活就是如此。而等到黄昏的时候,老人们各自散去,说着“走了,明儿见”,便各自回家。单身的老头吃力地站起来,拄着拐杖最后一个离开。从聊天的墙根到自己的屋子,要穿过一条并不宽阔的街,老头一步步蹒跚着行走,有三轮车从他身边开过,有年轻人经过,有出租车驶过,但都和他无关,他认真而吃力地行走,身影在夕阳下慢慢变小,慢慢变远,长镜头之外,则是孩子们的笑声。

在老头的背影之外,在他们的聊天之外,世界仿佛和他们毫无瓜葛地发生着,那里的世界有着各种热闹的新闻,有着超市促销的广告,有着抽奖泰国游的惊喜,但是那些故事都在一只小小的收音机里,在黑白的电视机里,这是一个被隔阂的世界,而在这里,只有苍老,只有孤独,只有守望,只有现在。甚至在老头聊天的现在生活里,没有那些过去。和老伴生活在一起的老刘,似乎是这一群老头中唯一讲述着家庭生活的老人,但是这样的家庭生活并非是和睦,并非是温馨,逼仄、压抑的房子里,两个人总是坐在靠近窗口的床上,在唉声叹气之后,两个人免不了说着不愉快的话,老太婆说:“以前不休息,现在退休了照样不休息。”老头说,“我那是为党的事业。”戴着厚厚的眼镜,坐在床边,老头的手臂上贴满了膏药,于是说起曾经,说起过去,说起厂里的事,说起以前的生活,说起上医院看病的事,但是却有说不拢,说不拢就开始吵,也不是大吵,却是“干脆离了,不就完了”的气话。

与其沉默,不如就这样伴着嘴,仿佛只有在争吵中才能让自己回到过去,回到曾经,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个世界。但那“干脆离了,不就完了”也只不过是说说而已,当老伴终于病重需要照顾的时候,老头还是给她递水,给她挪脚,给他洗脸,跟她说“我还要你呢”,想来这一辈子,吵吵闹闹,分分合合也是无数次了,但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仿佛也是在相互搀扶着才能感受活着的意义。等到了来年夏天,老两口可以一起下楼晒太阳了,坐在那里,似乎也不讲话,但至少是彼此看得见自己。

看得见的现在,对于老头们来说,似乎是缓缓流淌的岁月,天热了,他们在树荫下乘凉,天冷了,他们搬到有太阳的地方,在空地上有人生着了火,有人踢着脚像是在锻炼,有人坐在那里用拐杖不停地戳着地面,直到地上出现一个小坑。生活似乎就是这样主题,没有悬念,但是这流淌的岁月里,他们分明看见了死亡,只有当一种缓慢的过程中突然出现变故,他们才会感觉到岁月的无情。老头的孙子得脑溢血死了,他就坐在墙根呜咽,一起的老头过来安慰他,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别哭了,后来哭着哭着,老头也停歇了,然后起身,拄着拐杖离开了。对于孙辈死亡的哭泣似乎是亲情的表达,但是对于熟悉的老人的死去,却是另外一种悲伤,淡淡的,却像击中了自己最脆弱的部分。隔壁的老冯,邻居去叫,才发现人没了,“突然就走了。”一个礼拜前还好好的,还在一起聊天,就那么无声地告别了这个世界。

对于这些老人来说,世界仿佛真的没有过去,只有现在,只有静静等待死亡的现在。他们坐在一起比着各自的年纪,伸出手指,排着谁大谁小,心里也在想着某一天我也会这样“突然就没了”;他们去“美谐照相馆”拍黑白照片,抬头,端正,定格,时间仿佛就留存在这方寸世界,照片有时候拿错了,互换回来,其实他们还是惧怕看见老去的自己;过年了,他们又大了一岁,其实是又老了一岁,又向死亡迈进了一步,坐在屋子里的老宋一个人看春晚,然后不停地咳嗽,仿佛预感到了什么,黑暗的屋子里,只有窗口玻璃缸里的金鱼,还在无忧地游动着。

老宋终于病倒了,在床上,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说话也已经口齿不清,再后来,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屋子里的家人小辈都站在老人面前,为他盖被子,而床上瘦骨嶙峋的老宋只有喘着气不说一句话。后来老宋就走了,老头们又坐在一起,“老宋回去了。”回去了就只剩下小区楼下的那辆简易小车,静静地放在墙角。“89了。”大家说起老宋,似乎也是坦然,“要回去喽,回去喽。”回去仿佛是逃不了的命,回去似乎就在自己看不见的眼前,老刘和老伴坐在那里,似乎还在吵吵着,但是那一句“过年指不定谁又少了”让两个人又沉默起来;拄拐杖的老头从楼梯口出来,那些聊天的老人穿过街道,过去和他拥抱,然后一声“再见,明天见”之后,便各自回家。老头一个人站着,然后拄着拐杖,蹒跚着,一步步走向曾经聊天的地方,但是每走一步,似乎比以前艰难了许多,缓慢了许多。

仿佛是有意放慢的过程,让人心惊胆战,却又让人无可奈何,一根拐杖,一辆小车,一部轮椅,都成为他们现在的意象,都成为他们人生最后的符号,聊天中回忆过去,照相中留住时光,新闻中感受变迁,对于他们来说,不管是一个人喝酒,还是哭泣着想念死去的孙子,不管是“还能活200岁”的奢望,还是老两口吵架之后的搀扶,生命其实是没有悬念的存在,是在世界之外的存在,老去、死亡,终归是无法逃避的结局,或许在明年,或许在明天,如此迫近,如此突然,也是如此的安静,仿佛不惊扰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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