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1-28 《海上钢琴师》:世界,只有一个跳板的距离
1900是什么？是一个世纪的第一年，是一个被遗弃孩子的名字，是悠长而无尽的音乐，是头等舱钢琴架上的生，是六吨炸药炸毁的死，是纪实与虚构，是时间与传奇，是和上帝一起在无限中，是和世界只有一个跳板的距离。
丹尼·伯特曼·T·D·雷蒙·1900，这是他的名字，每一个字符里都有他的传奇，这是长及一生的传奇，而每一个传奇背后都有一个原点，就像上帝。1900是时间的起点，一个世纪的第一个月的第一天，这不是他出生的时间，却是他被人看见而成为生命的起点，是的，万事万物都有起点都有原因，他是自己的上帝，那个起点便是钢琴。在弗吉尼亚号上，他被安置在一个被遗忘的地方，添煤工人丹尼·伯特曼没有发现被遗留的珍贵物品，却发现了写有“T·D·雷蒙”的名字的孩子，丹尼·伯特曼收养了他，那名字便有了新的生命，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而最后的1900是对时间的记录，是生命的起点，而也注定会成为有关生命、有关自我的一段符码。
他失去了太多，或者他从未得到太多，这是宿命：他被叫做“1900”，当然也可以叫做“星期二”，他的生命来自哪里？他的父母在哪里？他问，妈妈是什么？丹尼·伯特曼说，妈妈是一种马，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马。他问什么是孤儿院，丹尼·伯特曼说，孤儿院就是一个监狱。妈妈和监狱，最好的期望和最坏的世界，对他来说仅仅是两个陌生的词组，他在船上，他在海上，自由、宽广，以及毫无目的，他在这孤独的世界里长大，对他来说，世界就是一艘船，船就是生命的唯一摇篮，他没有国籍，没有生日，没有家，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海，只有漂泊不定的船，只有如丹尼·伯特曼一样毫无预知的死亡。
 | 导演: 朱塞佩·托纳多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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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师自通，这是生命的另一个传奇。当他坐在钢琴椅子上，用稚嫩的小手弹奏起美妙的音乐，那世界真的一下子打开了传奇的大门，禁止入内，他闯进来了，“这一切违背常规。”肮脏的1900却淡然地说：“该死的常规！”这是打碎宿命神话的开始，还是陷入了更深的宿命？他似乎只属于钢琴，只属于音乐，对于马克斯来说，颠簸的大海让他呕吐，让他站立不稳，而1900却行动自如，坐在钢琴椅子上弹奏那美妙的音乐，世界的一切颠簸都被他轻易击破，大厅里只有音乐，那钢琴也仿佛是在音乐声中翩翩起舞的舞者，他驾驭了自然，驾驭了颠簸，驾驭了音乐。
他是一个传奇，他的音乐吸引了弗吉尼亚号船上的每一个人，人们为之沉醉，他声名远播，爵士乐鼻祖杰里向他挑战，第一轮他弹奏的只是很平常的《平安夜》，第二轮他演奏了和杰里一样的乐曲，而到了第三轮，他对杰里说：“是你逼我的。”那音乐如天籁般响起，他轻巧的手指流水般的滑过琴键，飘逸、深情、唯美、优雅，他仿佛成为音乐的上帝，向每一个人表达生命表达自我，所有的人包括挑战者杰里，由轻蔑转为震惊，世界仿佛已经凝固了，只有音乐，只有上帝，只有激情，那支烟在琴弦上被点燃，生命之火燃烧着，是的，这钢琴里有着1900对音乐的全部热情，有着对生命的不灭理想。
对于1900来说，他可以驾驭这漂泊的大海，可以诠释生命的意义，可以击败不服的对手，在天才的世界里，他却注定是孤独的。马克斯建议他去城市，用他的音乐生活，会有金钱、名誉，会有房子、妻子，以及一个家，马克斯说，世界在那儿，就是一个跳板的距离，你只要走下去，就走进了那世界。但是对于1900来说，那个“就在那儿的世界”，那个就只有一个跳板的距离的世界，却是无比之远，对于一个从未踏上陆地的人来说，世界在远方，在远离生命的地方，他说：“陆上的人喜欢寻根问底，虚度了大好光阴。冬天忧虑夏天的姗姗来迟，夏天则担心冬天的将至。所以他们不停四处游走，追求一个遥不可及、四季如夏的地方——我并不羡慕。”
在1900的生命中，只有船，只有大海，只有无根而漂泊的自我，所以他尽管有着对新奥尔良般的想象，有着对于老虎、女人、田园、火山、教堂和神灵的想象，但是他从来没有过过多的欲望，世界不被延伸，他又回到了他自身，就像回到生命起始的那个1900，这是刻在他身上的字符，无论如何，他都不想抹去。他从船上的每个人脸上读出了另一个世界，想变成修女的妓女，骗钱跑路的妇人，穿了别人衣服却心怀美国梦的男人，对于他来说，他们的生命里都有欲望，都是那个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但是却不是他想要的。
直到他看到了美丽的少女和爱情。女孩的脸出现在玻璃窗的那一边，她美丽，她纯洁，她若有所思，像大海一样迷惘，像音乐一样迷人，在灌制那张唱片的1900轻易被俘获了，她似乎成了他的另一种音乐，他想把唱片当做礼物送给女孩，却又觉得冒失，在那个沉沉的黑夜，他偷偷地亲吻了女孩，那双唇，那眼睛里分明藏着一个自己之外的世界，或许这个世界正是1900想要的。1900得知，女孩的父亲就是曾和他聊天过的那个拉风笛的农民，他对1900说，当他从陆地上看见大海，才第一次觉得孤独并不可怕，生命如此广阔，就像大海，容纳和发现了生命的意义。而这个女孩，对于1900的世界来说，就像站在陆地上看到的大海，闯入了他的世界，也让他发现了生命的另外意义。
当女孩下船走向陆地的时候，1900有了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下船的冲动，“我要离开这船，”他说，“我想看看一些东西，那就是大海。”而马克斯的疑惑在于，为什么从来都生活在船上没有离开过大海，却还要去看大海。1900说，他一直在船上看大海，而从来没有在陆地上看大海，陆地上的大海是另一个大海。大海之于大海，就像世界之于世界，是不一样的，而那个站在陆地上看到的大海是生命之外的大海，是女孩的大海，是爱情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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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上钢琴师》电影海报（英文版） |
这是1900生命中最重大的决定，他穿上了马克斯为他准备骆驼毛披风，戴上了礼帽，像船上的人挥手告别，他走出船舷，走向通往陆地的跳板，一步步，似乎正走向那个欢迎他的世界。是的，眼前是纽约，美国梦中的纽约，高楼大厦的纽约，有着女孩和他父亲开鱼店的莫特街27号的纽约。但是，他停住了，在孤独的跳板上，他没有向前，一边是大陆和城市，一边是自己生活的大海和船，他在中间，他扔掉了礼帽，帽子在空中划出了一道美妙的弧线，消失在眼前的陆地上。他返回，返回了船，返回了大海，返回了孤独的自我，从此他变得沉默，从此他撕掉了送给女孩的唱片，从此他的世界只有这艘船和大海。
还有音乐。但是时间会让人老去，时间会让船破旧，弗吉尼亚要被拆除，要被爆破，要结束自己的使命，当所有的东西都被拆除，所有的人都下了船，只有1900还活在船上，马克斯用那张拼接起来的唱片，在破败的船上找到了1900，他劝他下船，但是1900满含着泪水，他告诉马克斯，他不会下船，他不会去那个世界，因为“阻止我的脚步的，并不是我所看见的东西，而是我所无法看见的那些东西”。面朝大海的生命，在几十年的时间中颠簸在茫无边际的大海上，1900对于世界的认识全部在于那一架钢琴，那音乐，以及音乐中自我的存在。而在他略微看到爱情的光芒的时候，他无限接近那个世界，无限接近城市，以及无限接近女孩，但是1900说，在那里他同样看到了生命的迷惘，没有尽头的迷惘：“在那个无限蔓延的城市里，什么东西都有，可惟独没有尽头。根本就没有尽头。我看不见的是这一切的尽头，世界的尽头。”
这是无限的世界，这是迷失自我的世界，对于1900来说，只有音乐是无限的，而无限的音乐靠的是有限的琴键，“键盘有始有终，你确切知道88个键就在那儿，错不了。它并不是无限的，而音乐，才是无限的。你能在键盘上表现的音乐是无限的，我喜欢这样，我能轻松应对 ! ”而一旦反过来，有一架百万琴键的钢琴，有百万千万没有尽头的琴键，“然而如果琴键是无限的，那么在那架琴上就没有你能弹奏的音乐，你坐错了地方，那是上帝的钢琴。”
有限才能创造无限，就像自我能创造整个世界，而外部世界只是一个无限的诱惑，或许有“一个女人，一栋房子，一块地，或者选择一道风景欣赏，选择一种方法死去”，但只是这个世界的一条街道，一些可能，一种生活，只是千万条街道、千万种可能生活的其中一种，而欲望无限，世界无限，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失去自我失去上帝。对于1900来说，生命只在这这船上，船上的生命，船上的音乐，船上的孤独，船上的迷惘，船是他最大的世界，也是他唯一的世界，“我是在这艘船上出生的，整个世界跟我并肩而行，但是，行走一次只携带两千人。这里也有欲望，但不会虚妄到超出船头和船尾。你用钢琴表达你的快乐，但音符不是无限的。我已经习惯这么生活。”
船是起点，是一切世界的原因，就像上帝创造的这个世界，而那些陆地，那些爱情，那些欲望，是“一艘太大的船，一个太漂亮的女人，一段太长的旅行，一瓶太刺鼻的香水，一种我不会创作的音乐”，注定是远离1900，远离音乐，远离自我，世界，总是有一个跳板的距离。
弗吉尼亚号最终被炸毁，沉入海底，就像1900的生命，在船上的唯一世界里划上句号。就像他的生一样，没有名字没有父母没有家，“我不为任何人存在”，连上帝门口的那份清单上也没有真正属于他的名字，他只在自己的世界里成长，在自我的世界里逝去。而这样的人生何尝不是一种秘密，一种不被说及即使说了也无人相信的传奇， 《The Legend Of 1900》，是的，这是一个传奇，一个不在真实世界里存在过的传奇，就像1900从未接触过钢琴和音乐，但当他的手第一次放在琴键上的时候，那些动人的旋律竟能天然一般流泻而出；他从未受过正统的教育，却能说出那么诗意而蕴涵丰富的语言；甚至最后，当朋友马克斯在那条残破不堪的，显然已废弃很久的游船上找到他时，1900哪来的食物维持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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