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1-28《算牌人》：“醒来”的庄家
他出入美国各大赌场，他一个人来去，他把赌博看成是“等待的艺术”，他懂得适可而止，甚至他作为“算牌人”坐上赌桌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一个和赌场保持距离的人，一个和赌桌游离的人，为什么最后拿起了枪？为什么进行了“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的较量？为什么在全身是血的胜利中拨打了自首电话？
“为什么”将“算牌人”威廉·泰尔的生活划出了前后两个不同的阶段，看起来截然相反，但实际上，那个保持低调不想引人关注的算牌人，是将一切压抑在内心中，就像从来就害怕幽闭环境的他却能在监狱里待上整整十年，在统一的房间，统一的床，统一的醒来和睡去，统一的吃饭和劳动中泯灭了和自己有关的一切，但是按部就班的生活，完全低调的状态，让他一个人来一个人去，一个人把过去锁住一个人不露声色地活着，但是这一种状态却终于被唤醒，唤醒他的是人渴望复仇的“带G字头”的奇可，是“我更在意感情”的拉琳达——奇可和拉琳达是作为某种启示唤醒了他，而唤醒对于威廉来说，更是将算牌人变成了庄家，更是将人生的优势变成了庄家的优势——在亲情和感情的唤醒中，是一个不再冷酷为机器的人。
在进入监狱之前的赌场上，威廉从来不会沉溺在赌桌上，在有优势的时候赌上一把，在失去优势的时候全身而退；在这个赌场参与一把，又到另一个赌场玩玩；所以他对拉琳达说：“我赌博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所以他自语说：“红黑轮盘是唯一明智的赌注。你赢了，见好就收。你输了，就拍屁股走人。”他是一个“算牌人”，但是面对不同组合的扑克牌，面对取胜几率不同的赌博工具，算牌人的真正意义是能判断整桌的形式，“庄家只有1.5%的优势”，关键是在赌博不断发生变化的时候，这个取胜的概率会上升或下降，也正是在这个机会中，算牌人才会有机会，大牌计算成-1，小牌换算成+1，中间的牌换算成0，然后根据牌面进行计算，这就是威廉在赌桌上的算法，而这种算法也延伸到生活中成为他人生的哲学。
所以当“滑头乔”将他带到一个新的牌局上的时候，他没有因为想要体验而冲动；当拉琳达找他想要介绍赞助商而赚钱时，他拒绝了，他说自己总能适可而止，他说不想受人关注，他说玩牌是等待的艺术。但是，这一种状态反而是不正常的，拉琳达的疑问是：“他是一个谜，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在她看来，这就是威廉对自己的隐藏，对过去的缺省，也因为这个原因，他是神秘的，他才有更多危险却吸引人的东西。的确，在威廉不断闪现“旁白”的声音里，他进入到的是自己构造的隐秘世界，甚至是将自己关在幽闭的环境中——这是一种不断进入的习惯，更是一种希望出去的渴望。
| 导演: 保罗·施拉德 |
56美元的汽车旅馆，101号房间，威廉进去之后，是从行李箱中将白布拿出来，然后把桌椅、台灯都用白布绑起来，这是一种覆盖，而覆盖之后是打开完全属于自己的世界：掏出一本笔记本，写下内心的那些话：“被人原谅和原谅别人的感觉如此相似……”脱光了衣服，后背是被刺纹的句子——只有在背向的世界里，在被合上的文本中，才是他真实的自己。实际上，在独处的时候能面对自己，就说明威廉并不希望完全将过去幽闭起来，而是希望有人能打开阅读。这是一种潜意识，而当他遇到奇可和拉琳达，这种潜意识便成为了意识，甚至最后成为了他和打开的世界进行的对话。从威廉个人层面来说，他的个人情绪若隐若现地展现出来，他会对赌桌上高调的“美利坚先生”嗤之以鼻，“我真想把旗子塞进他的嘴巴，然后从屁眼里扯出来。”这是对“美利坚”符号化背后的国家精神的愤怒；他会走进那个关于“全球安全会议”的会议室，听演讲者关于人脸识别技术的未来运用；回到旅馆他梦见了在极度变形空间里刑讯逼供的画面，那里的惨叫声和画面背景中的喘息声一样，带来的是梦魇般的感觉。
也正是在那次安全会议的演讲中，他遇到了递给他手机号码的奇可，开始了对他的第一次唤醒。打给奇可电话并在酒吧里对话，他了解到奇可的父亲罗杰曾经在一个名叫戈多的监狱“承包商”下面做事，后来被解雇，后来回家毒打妻子，再后来妻子离家出走，他最后以自杀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作为罗杰的儿子，奇可清晰地记得父亲毒打他的情形，但是他并没有将这一切看成是仇恨，而是要溯源，要找出导致父亲自杀背后的那个人，他就是戈多。奇可之所以找到威廉，是因为他知道威廉和他父亲一样，在戈多手下做事，也备受他的折磨，所以奇可想要威廉和他实施一个计划：用镇静剂射击他，然后吊起来折磨戈多，最后杀死他。
这是奇可的复仇计划，而对于威廉来说，这个计划唤醒的是威廉秘而不宣的过去，唤醒了对戈多这个魔王的记忆。戈多，原名约翰·罗杰斯，第一次引起中情局注意就是在反政府武装镇压叛乱期间，在尼加拉瓜实施了审讯训练，在这个名为S.E.R.E.的计划中，生存、躲避、抵抗和逃离构成了计划缩写字母所代表的意义，在帮助美国战俘进行审讯的非人状态中，战俘被关押在封闭房间里，他们要忍受高分贝的声音，忍受饥饿，忍受各种羞辱。在那座阿布格莱布监狱里，威廉就是在戈多手下实施了这样的审讯训练，这构成了威廉无法抹去的记忆，即使用赌博的方式压抑自己，当奇可说出这个计划，那些过去惨无人道的画面还是被激活了。
《算牌人》电影海报
但是面对这种被激活的记忆，威廉却异常冷静，他并没有同意帮助奇可，反而指出奇可的计划太不周密，而且存在着极大的风险，即使按照这样的计划为父亲报仇，威廉却对他说：呻吟，气味，粪便，烟火，蚂蚁……其实这样的画面每天都在上演，“想活下来就是要笑看这一切。”这也成为了威廉的人生信条；他对奇可的计划提出最大的质疑，他说出了一个词Tilt，这是“倾斜”，在赌场上，当玩家要被别人玩转时，就会头脑发热，就会胡乱出牌，美其名曰“压力转移”，其实是一种冲动型的赌博状态，在赌场上如此，在审讯中如此，在生活中也是如此，“谁都有可能tilt，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你。——或者也有可能是这个高调的“美利坚先生”代表的美国。
当“活着就要笑看一切”，当tilt成为每个人可能犯的错误，奇可对威廉的这种唤醒，威廉当然又将它压了下去，而压抑着对于自己是最好的处理办法，对奇可来说也是一种上策，因为威廉认为对于奇可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一样东西，那就是和母亲之间的亲情联系，当母亲离开，当母亲“失踪”，一心想要报仇的奇可在tilt的路上越走越远，而重要的是让他回归，回到母亲身边，听听她的声音。威廉答应帮他不是为了实施计划，而是用赌场算牌得到的钱帮他还债，让他回归在生活的轨道，当威廉最后将赢来的15万美元给了奇可，作为算牌人，第一次把赌桌当成了赚钱的工具，但是这种赚钱方式是为了让tilt的青年回到正轨。
这便是对于亲情的真正唤醒，而在威廉自己来说，他也需要一种唤醒，来到拉琳达的房间，这个一直不苟言笑、一脸冷酷的男人终于迎向了拉琳达，“我会依着感情行事。”他吻了她，因为她“唤醒”了她，这也是威廉回归的一种表现。但是，当奇可传来的照片还是戈多的那幢房子，当电脑上的新闻播放的是一起袭击案：一个年轻的嫌疑人用气枪像戈多射击，戈多没有被击中，但是在他反击中将年轻人打死。奇可还是没有回到母亲身边，奇可还是实施了他的复仇行动，当这一切真的在威廉面前发生，他终于没有选择像在赌场上那样退出，而是离开正在举行的锦标赛只身来到了戈多的公寓，当戈多打开门，一把手枪对准了他，“让我们情景再现，今天只有一个人能活着。”
这是黑暗的晚上，这是历史的再现，这是审讯的复原，这是非人道的决斗，当连续的喊叫声不断从隔壁传来，当天明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走出来的是满身是血的威廉，他第一时间拨打了电话：“这里发生了一起凶杀案……”自首而入狱，这才是威廉十年牢狱生活的开始。当威廉将过去的记忆埋葬起来，为什么最后举起了枪？当威廉劝奇可不要“tilt”，自己为什么要和戈多来一次较量？这不是复仇，这是一种唤醒：他希望用赌场的那些钱唤醒奇可，让他回到正轨回到母亲身边；当他发现奇可还是实施了自己的计划，甚至最后死在了戈多的枪下，被唤醒的亲情再一次在暴力中泯灭，所以他要站出来，他要进行人生最后一次赌博：不仅仅是自己成为算牌人，也让自己成为庄家，拥有足够优势的庄家，惩处恶魔的庄家，杀死记忆的庄家，“赌博是等待的艺术”，这一次他等来了最好的牌局，等来了真正的获胜——在监狱的探视间，他伸出手，食指触到了那块厚厚的玻璃，对面的拉琳达也伸出了手，食指也触到了那块厚厚的玻璃，隔着几厘米的距离，在被唤醒而拥有的爱情中，他们微笑地看着彼此，“想活下来就是要笑看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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