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1-19 《广岛之恋》:刻在战争肉体上的诗意图腾

“我持续地活着,你持续地死去,我开始忘记你了,可怕这么深的爱也能忘。”持续地死去是肉体,持续地活着也是肉体,肉体之于肉体,是男人之于女人,是记忆之于现实,是战争之于创伤。肉体坦陈在一个城市的角落,肉体穿着不同国家的衣服,肉体刻着不能忘记的过去,可是当肉体在废墟上成长为一种爱情,是不断被遗忘还是刻骨铭心,是分隔两地还是缠绵在一起?肉体的欲望总是混合着阴暗的恐惧,混合着喊不出来的麻木,混合着死去的头发,混合着被划破手指的血迹,到最后它总是被城市的名字覆盖,被一种伤痛覆盖,被无尽的黑夜覆盖。

他们没有名字,他和她,演员和建筑师,男人和女人,日本人和法国人。他们相遇在现实的广岛,他们看见了战后的广岛。“在广岛,我看到了,全都看到了。”看到了医院,看到了展览,看到了广场,在这里,那些人含着痛苦的表情,做出麻木的神情,他们有着伤痛,长出来历不明的头发,他们是死里逃生的人,带着残疾的手和脸,他们只是经历了短短9秒,20万人的死亡和8万人的伤痛,是他们在这个城市的命运,“幸存的人被安排在不公的命运中。”女人会生出怪胎,男人会失去生殖能力,“食物叫人害怕,一个地方开始分努力,许多地方开始愤怒了。”他们举着横幅反对战争,他们默默走过城市,他们的故事被制成展览的图片和复制品。是的,在展览馆,很多人走过去,看见这些故事,看见图片和复制品,看见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像肉体一样烧焦的铁。城市是麻木的,就像这里的每一个人,只有河水那时涨起,又落下去,而城市化为灰烬,只有沙土里的植物长出新的枝叶,第一天,第二天,以及第十五天,那些藏在土里的花又开了,动物从灰烬里长出来,就像那些妇女的头发长出来又掉落,掉落又长出来。

: 阿伦·雷乃
编剧: 玛格丽特·杜拉斯
主演: 埃玛妞·丽娃 / 冈田英次 / 贝尔纳·弗雷松 / 斯特拉·达萨斯 / Pierre Barbaud
类型: 剧情 / 爱情 / 战争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 日本
语言: 法语 / 日语 / 英语
上映日期: 1959-06-10
片长: 90 分钟
又名: 广岛吾爱 / Hiroshima, My Love

可是,哭的人是她,一个来到广岛拍一部和平电影的女人,“我为广岛的命运哭了。”可是,哭的仅仅是为那些遭受创伤的广岛人?哭的是写着的历史,苦的是制作好的图片和复制品,苦的是偶遇的爱情。“我遇见了你,我记起来了你是谁,你是专门为我而生的,这个城市是专门为爱情而造的,当然,肉体就是为偶遇的爱情而设的,它只有呼吸,只有记忆,只有手指深掐进去的痛。这个城市的伤痛不是一个女人应该开始的回忆,她的回忆只在自己受伤的肉体里,可是,却偏偏在偶遇的男人的肉体里,长出来,就像那些头上的头发,剃掉,又生长出来,长出来,又用力地剃掉。

医院,展览厅与和平广场,一个城市的现实是害怕和愤怒,是经过和离开,女人和男人,有时候会被城市的人群冲散,但是他们又重新走到一起的时候,记忆像不曾分开的现实,占据肉体。她说,看到了,我全看到了,他说,你没有,在广岛你什么也没有看到;她说,我为广岛的命运哭了,他说,你没有,你没有哭;她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回忆,他说,你没有必要回忆……肯定和否定,男人和女人,他们在不同的城市,他们有不同的记忆,那是属于他的广岛,那是属于她的内维尔——一个法国的城市,一个最好的时间的城市,一个让她疯狂的城市,一个遇到爱情又死去的城市。

他能懂一点法语,她不懂日语,她却在他的城市里,这是盲目的进入?“这只是偶然相遇的爱情。”是的,本来一个月前就要回到法国的她,因为电影延期,她在广岛多呆了几天,但是明天她却要真正走了,“你引起了我爱情的欲望。”像头发长出来了,却要被剃掉,就像她曾经在内维尔的过去,那场有着偶遇的爱情和死去的爱情的地方。偶遇总是一个女人记忆的全部,偶遇也是一个女人现实的全部,广岛和内维尔,他们是过去和现在的符号,刻在她的肉体深处。“我是个品德可疑的女人。”她说,她有着现实的婚姻,有着爱她的丈夫,而他也是,有着漂亮的妻子,但是他们却在这创伤的城市,以一种肉体相拥的方式完成爱情。“这真是一件傻事。”道德是不是和战争一样,其实就是一种摧毁,一种将爱情带向死亡的东西?

《广岛之恋》电影海报

死亡早就发生了,在战争的阴影里,一切都是疯狂的,而在内维尔,她的爱情完成了最初的命名。那年,她18岁,他23岁,一个法国女人和一个德国士兵,相遇在内维尔,那个城市的角落里留下了他们的爱情,没有人看见的爱情,深藏在记忆里的爱情,一辆自行车,穿过田野穿过农舍,也穿过战争里的枪炮。但是爱情注定是一场赴死的约会,他是侵略者,他是法国的敌人,一颗子弹让他在约会的诺瓦河码头倒下,而她看见了这一场无声的告别,只有尸体,只有死亡,爱情在一个不该出现的城市达到疯狂,却也在一个伤痛的地方走向覆灭,她在他的身边守了一天,连着守了一夜,到最后,连同她的爱情,被一辆卡车运走。“内维尔在一天之内自由了。”那是她的初恋,也是她最后的爱情,从此,她被关进地窖,冰冷的地窖,潮湿的地窖,阴暗的地窖,一个人,一种伤痛,手指头抓着墙壁满是鲜血,“自从我尝过鲜血我就爱上了它。”只有鲜血才能让她返回现实,那被关着的地窖里是一种折磨,折磨着爱情,折磨着生命,甚至那些漂亮的头发被一一剪去,她的妈妈还朝她吐了一口唾沫。而地窖外,他们唱着马赛曲,他们在战争之后的世界里,他们打败了敌人,他们却把她当成是最后的敌人。

爱情死在码头,爱情死在地窖,爱情死在记忆里,但是在广岛,爱情却回来了,一样的男人,眼睛,声音,“整个都太像了。”男人只是偶遇,但却让她想起了内维尔,想起了肉体,想起了死亡,也想起了战争。“他慢慢地在我身边冷了,他可是死得真慢哪……他死的时刻我真的想不起了,因为,不仅在当时,就在后来,在后来我也只能说,只能说在那尸首和我的身体之间,我实在找不到有任何的区别了,只能在那尸首和我的身体之间找到——相似的地方、协调的地方——那是我的初恋。”她对眼前的他诉说着,“14年过去了,”她摸着他的手,“这双手怎么样也忘了,那种痛苦我也只记得一点了。”他问:“今晚呢?”“今晚我记起来了,”她说,“过后我一定又不记得了,全忘了,明天这个时候我要跟你相隔几千公里了。”他抱着她:“再过几年,我会忘记你的,另外一些像这样的事情,由于那日久成性的习惯,还会发生的。我会把你当遗忘的旧恋一样,记起了你,我会怪自己健忘又想起这些事情,我早就明白……”广岛,注定是一个无法逃避的城市,专门为爱情而造的城市。他说,我不能没有你,留下来吧。她说,你死了,可是你死了,我为什么还要叫你的名字,我为什么不能离开广岛。离开是逃避,离开也是复活,爱情,只需要一个眼神。“广岛的黑夜是没有尽头的吗?”“对,广岛的黑夜是没有尽头的!”但是,当说完“这一生我们大概也不会见面了”,他却说,除非哪一天有战争。战争是爱情的注解,不论是内维尔还是广岛,不论是德国士兵还是日本男人,爱情从战争中生长出来,又像头发一样必须剃掉。她把他当成了记忆中的那个男人,她的爱情总是以轮回的方式出现。两瓶酒,两个杯子,在酒吧里被服务员收走,但是两个人的爱情,是不是必须被战争收走?

忘记是为了开始,而开始却总是无法忘记。“你叫我真好,那么甜。弄死我吧,吞了我,撕了我。”他是为她而来的,广岛是专为爱情而造的城市,但是这样的爱情只是一个投影,一个走向死亡的投影,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又退出,又走进,就像对于广岛,是留下还是离开的矛盾,就相对于记忆,是遗忘还是铭记的矛盾,她自言自语:“你不是说要到你的家乡去,还要结婚,可是你从来没有回去过,你完全没有死,你瞧,这事也可以讲。”他们的爱情是一个无人知道的传奇,但是在广岛她却讲起了内维尔,讲起了他,讲起了码头上的死亡,讲起了卡车运走的尸体,讲起了冰冷阴暗的地窖,讲起了头发被剃掉的命运,而她只讲给那个日本男人,那个偶遇的爱情,那个必须离开的城市。

爱情的可怕不是被遗忘,而是被记起。她在他面前大叫“我也曾年轻过,我想着你,我是爱你才疯的。”那个你,那个内维尔早在记忆中死去了,可是现在的你,现在广岛却又一次出现在面前,不只属于肉体的欲望,不只属于道德的束缚,却属于战争的创伤。爱上内维尔是战争,爱上广岛也是战争。死或者生,爱或者不爱,持续地发生着,就像那些头发,那些灰烬和泥土里钻出来的生命,持续地发生着,所以离开只是一种无法逃避更加刻骨铭心的唤醒,他和她隔着那么远,他抽着烟,她望着他,他是她内维尔故事的为一个听众,而她也是他在这个故事里的唯一主角。爱情,有时候是一种替换,有时候是更深的陷阱,有什么是不能忘的,是战争的摧残?还是刻骨铭心的爱情?“在这里,广岛的人已不太喜欢看讲和平的戏。”

但是广岛已经不是那个遭受战争创伤的广岛,广岛是一个女人爱情的终点,就像内维尔,他和她,走在一起,在那个房间里,她哭着说:“我要忘了你,我把你忘了。”但是那一双手还是给了她一个爱情的定义,“他要过来,抱着我,我就没有主意了。”只是在后来,他已经抱着她了,不是肉体,仅仅是一双手,“广岛是你的名字。”她说,“你的名字是内维尔,法国的内维尔。”没有名字的他们,被各自定义着,是的,他们代表的一个是倍受战争摧残的城市,他们的姓名只代表战争和爱情的符号:广岛、内维尔。

两个城市,两种爱情,都是关于战争,关于伤害,关于覆灭的肉体,战争带来的迷惘、悲悯、空虚和焦灼,在一个黑白的影响世界里变成了肯定和否定,遗忘和记起,生命和死亡的纠缠,“整部影片是建立在矛盾的基础上的,包括必然的、可怕的遗忘的矛盾。一个在集体的、巨大的悲剧的背景上出现的个人的辛酸而渺小的命运之间的矛盾。”阿仑·雷乃如是说,没有名字的人,只是战争中的一个抽象符号,而在1959年的战后时代里,却成为电影史上的一场战争,记忆、梦想、诉说、错觉、想像,还有潜在意识,将传统的电影叙事进行了全盘的解构。在法国参加第十二届电影节放映的这部电影,如一枚重磅炸弹,有人认为这是一部“空前伟大的作品”,是“古典主义的末日”,“超前了十年,使所有的评论家都失去了勇气。”但同时也有人批评它是“一部异常令人厌烦的、浮夸的、充满了最遭人恨的文学的电影。”

但不管是伟大还是厌烦,不管是划时代的巨作还是遭人恨的文学电影,《广岛之恋》源自内心的不安和恐惧,已经超越了叙事意义,它是时代的一个寓言,它是战争的一首悲歌,刻在最无望的时间里,刻在最后的肉体里,像一个图腾,闪现出惊艳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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