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1-19《十字路口的猪》：如何挣脱生命的紧身裤
第一次看不丹的电影，第一次看宗萨蒋扬钦哲诺布导演的电影，也是第一次看关于处在死亡之后“中阴”阶段的电影，这诸多的“第一次”在感官体验上除了某种对死亡的诡异感觉之外，几乎没有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而实际上宗萨蒋扬钦哲诺布在电影中所阐述的主题也是明确的：如何摆脱生的束缚，穿越生与死的中间状态，进入“自由”之中。
电影以多伦之死来体现这种对灵魂的拷问，当他遭遇车祸死去，却逗留着尚未“转移”的中阴阶段，他回头看待生时的种种执念，从而以自我解脱和救赎的方式进入一个新世界。在这里多伦的逗留呈现出的是生与死的中间状态，正是这个中间状态，既指向了生也指向了死，而如何会死，宗萨蒋扬钦哲诺布从道德角度讲述了一个关于错误的故事：多伦和已婚女人德琪发生了一夜情，德琪发现自己已经怀孕，于是多伦从朋友那里买来了试孕测试纸和避孕蓝色药物，掩盖这段婚外情，并试图挽回自己的名誉。也正是他骑着摩托车和德琪不断对话，在赶往和德琪相约的地点时遭遇了车祸，车祸发生，就是死亡的降临，但是这一死亡并没有让他彻底和这个世界了断，处在死而未死的状态正是因为他在道德上还有被束缚的“业”。
车祸发生，死亡降临，他成了一头十字路口的猪，在“十字路口”的徘徊体现的就是多伦在中阴阶段的状态，他徘徊于何种十字路口？婚外情当然是多伦道德的迷失，他买药试图掩盖自己的罪责更是一种迷失；他是新任学校的老师，还以拍视频的方式赚取收入，为的是减轻家里的负担，因为弟弟索亚还没有毕业，姐姐喜娆又要去澳大利亚留学，作为长子他主动承担起家庭责任，这在他看来似乎在弥补婚外情的堕落；当他看到死去的母亲，和母亲对话，母亲早就知道了他的出轨，“你就像你的父亲一样”；而除了多伦，在中阴阶段，他还遇到了口中总是重复着一个日语单词的男人，他的头上绑着绑带，有牵着马送信的信使，迷路让他找不到正确的路线，有酒吧里遇到的西塔尔，他去了美国做生意却始终无法得到女儿的谅解……他们都是在中阴阶段的亡魂，他们都被背负着生前的罪责，他们都没有摆脱生命的束缚，或者说，宗萨蒋扬钦哲诺布以一种群像的方式构建了如何在死亡中回望生命找到灵魂救赎方式的故事。
| 导演: 宗萨蒋扬钦哲诺布 |
在中阴阶段那个大胡子就是灵魂的摆渡者，他把多伦引到了“艾比路斑马线”前，告诉他只有穿过这条斑马线，才能进行转移，才能获得救赎，“死亡只是一个故事，死亡就是摆脱那条生命的紧身裤。”引渡人的话就是对生命的一种解读，生前的种种欲望构成了那条束缚自己的紧身裤，只有脱下这条紧身裤，才能在穿越斑马线后获得自由，而这就是“十字路口”的含义。他对多伦说到这种这种状态就像“无头鸡”，虽然人死了，但是还没有彻底进入死亡状态，而多伦在自己的丧礼上听到的谈话是关于生死的另一个说法：生命就是冬虫夏草，虫草就是业，草菌落到了虫子头上，在业的影响下，虫子无法摆脱草菌，只能被草菌腐蚀中成为新的形态。无论是紧身裤，还是无头鸡，或者冬虫夏草，都是一种束缚，一种迷失，只有通过斑马线，只有完成灵魂的转移，才能进入到自由状态。
宗萨蒋扬钦哲诺布构建这个中阴状态，是想用影像让每个人迷失的灵魂找到属于自己的归路，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对短视频创作和消费的一种讽刺，尤其开场的调度完全是一个影像构筑的寓言：多伦在菜市场找到朋友，他边拍摄短视频边和朋友说起药物的事，也交代了家庭状况，在这个长镜头里，多伦和朋友作为叙事的主角，却总是在被忽视、被湮没的位置上，或者远景，或者从画面中走出，或者匆匆经过镜头，只有对话的声音还在，其中还有粉丝看到多伦时的激动心情。本应是中心焦点人物叙事的构图，却变成了一种完全边缘的位置，人物边缘化的存在，意味着短视频拍摄、教师职业、家庭责任也都变成了人生的边缘，反而在他们站在镜头前景位置时，谈起了如何调情。所以这个还是有些惊艳的开场景，表明的正是宗萨蒋扬钦哲诺布想要阐述的生命意义和无意义的主题，但是当故事展开，当围绕着生与死、肉身与灵魂的十字路口的状态，叙事就显得没有重点。
电影将大量的时间放在多伦对死亡的疑惑上，他遭遇车祸进入到一个奇怪的世界，听得到家人的谈话，看得到他们清理了自己的房间，也知道了家里正在举行奇怪的仪式，但是给德琪的留言没有回信，在索亚和喜娆对话时自己说的话他们根本不听，曾经认识的人对自己熟视无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即使引渡人告诉他所处的状态，即使他能够和死去的妈妈说话，即使他知道这不是一种活着的状态，但是他还是徘徊在自己的世界里，在认为不正常却希望正常的习惯思维中，在还想把和德琪的事情画个圆满句号的状态中。他进出家门，他坐在电脑前剪视频，他打电话查找自己的摩托车，他去了风马旗的约会地点……宗萨蒋扬钦哲诺布似乎想更多呈现生与死的并置状态，所以两个世界没有截然分开，多伦的进入和退出也没有画出分界线，但是在漫长的徘徊中，在观众都知道答案的状态中，多伦却还在疑惑还在寻找答案，就显得拖沓而无聊。
几乎直到他看见他们为自己举行葬礼，才真正进入到需要转移的时刻，生与死并置是宗萨蒋扬钦哲诺布的一种叙事策略，但是在影像表达上却显得非常奇怪，多伦听得到家人的谈话却得不到家人的回应，多伦给德琪留言却得不到德琪回复，多伦看到家里举行奇怪的仪式却不解其意，他难道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非生者的世界？难道他就不可能伸出手去触及一下家人？难道他就不能走进帐篷看看死去的是什么？如果他的尸体被他看见的确是一头猪，那么总会有那张自己遗像吧？实际上，宗萨蒋扬钦哲诺布既把多伦看到的世界当成生者正常的世界，也把它变成了中阴的世界，两个世界毫无二致，是一种并置其实也是一种错乱，所以多伦长久徘徊在疑惑的十字路口。而另一个问题则是当经过了漫长的徘徊，最后一刻终于穿过了那条界限，多伦朝向灵魂归宿的方向走去，这是他真正的解脱，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并没有得到解脱，或者说他并没有用任何方式完成对迷失生命的救赎，他处在一种自然的状态中，由不作为的自然到挣脱束缚的自由，多伦付出了什么，醒悟了什么，忏悔了什么？——一切都是空白，那条紧身裤其实还穿在身上，只不过宗萨蒋扬钦哲诺布完全以人为的方式将它从122分钟的电影中脱去了。
《十字路口的猪》电影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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