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1-19《好东西》:她让她们成为女人

观看这部电影和四天前的一个话题有关:在金鸡奖颁奖典礼现场,陈思诚以手写纸条的方式向《好东西》的导演邵艺辉问了一个问题,"邵导敢不敢挑战一部男性电影?"邵艺辉对这个问题的回应是:“电影不分男性女性,任何电影都有男性和女性,而且我电影里的男性尤其出彩,《好东西》男配提名就是最好的证明。”邵艺辉的回答被人赞誉机智,相比之下陈思诚的问题就显得幼稚。
的确,陈思诚的问题就是把“男性电影”作为一个标签,将男性电影和女性电影截然分开,而且认为《好东西》作为一部女性电影,邵艺辉根本没有跳出自己作为女性而构建的性别茧房。尤其是问题中的“挑战”一词,完全是男性自上而下的一种俯视。但是邵艺辉的回答也并不高明,电影不分男性女性是消除了二元对立,但是“任何电影都有男性和女性”就完全是一种胡说,有男性也有女性难道就不能是男性电影或者女性电影?就不会有真正的女性电影?甚至就完全不会有女性主义电影?邵艺辉拿自己获奖的《好电影》作为例子,说明自己电影里的男性很出彩,而且还获得了金鸡奖男配角提名,出彩的男性,获得提名,这些都是在演员表演层面上说的,而不是针对电影中的角色。如果陈思诚的问题现实了男导演的咄咄逼人,那么邵艺辉的回答则是通过偷换概念来消除性别对立,更是对陈思诚的一种反击,而当她以“字该练练”调侃纸条上的潦草字迹,更像是对陈思诚俯视的一种“反俯视”,言语同样嘲讽式的咄咄逼人。
陈思诚的问题和邵艺辉的回答,其实构成了男性和女性的某种言语和态度上的对立,看起来也很像《好东西》中对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定位,或者这一种交锋演绎的就是《好东西》的叙事风格。而回到这部电影,邵艺辉说“不分男性女性”显然是不想对女性或者女性主义进行定义,她用幽默、平和甚至喜剧的方式跳出了传统女性电影的“苦难叙事”,塑造了独立、鲜活的女性形象,尤其是王铁梅作为一个单亲妈妈,不是传统母亲的角色,也没有想要成为女强人,而是在生活和工作的双重轨道上成为一个兼具男性和女性特质的人,她不再做调查记者很多年后重新找到了工作,勇敢接受自媒体时代的挑战,她坦然面对自己作为单亲妈妈的身份,“单亲妈妈很苦吗”的疑问就是对传统观点的驳斥,而且,她还能自己修家电。而小叶,起初是作为恋爱脑而存在的,她在对胡医生的“倒贴”中寻找存在感,在编织自己已经结婚、有一个9岁孩子的谎言中找到了平衡,更是在“创造”恋爱中得到了与仅仅作为观众不一样的快乐。而在和王铁梅相处的过程中,也逐渐抛弃了处在被动状态下的自己,自我揭露了在胡医生面前的一系列谎言,甚至还反过来成为王铁梅的“导师”,“做任何事为什么一定要好呢?谁是裁判?”
| 导演: 邵艺辉 |
邵艺辉在聚焦女性话题时,的确通过情动审美消解了性别对立,通过去标签化的方式还原了生活的细节,营造了一种性别平等的现实平衡,在这个意义上,这是一部女性电影但并非是女性主义电影,或者更确切地说,这是一部讲述女人故事的电影,是女导演拍摄讲述女人如何成为女人的电影——不是对社会议题进行激进讨论,而是邵艺辉自己从个人经验出发的表达。但是这部电影真的“不分男性女性”?在女人成为女人的道路上,男人也不是以对立方而出现的?电影中的所有情节都是围绕女人如何成为更好的女人这一主题,而这一主题就需要男人的角色分配,这是一种不可消除的性别关系;电影中所有的话题都涉及到男女角色和关系,不管是肯定的还是否定的:在为王茉莉选择学打鼓时,小马老师说:“打鼓的方式并无性别之分,女孩同样可以展现独特的节奏感与力量。”在王铁梅家吃饭时大家的讨论更是围绕着女性和男人的重新定义,“这个世界上,女性的地位并不亚于男性,甚至在某些方面,女性比男性更为重要。”“我们作为既得利益者,享受了过多的性别特权,这无疑是一种负担。”小叶生理期紊乱,男人们把它作为了话题,“这其实没什么好害羞的,毕竟世界上有一半的人都会经历这个阶段——月经。”
虽然邵艺辉以极大的努力和真诚去除了性别标签,但是男人和女人依然是话题,依然是现实不可回避的问题,也依然是对话、对立和对峙的存在。在抛弃了女性主义电影对男性凝视的解构时,邵艺辉却以另一种方式变成了对男性甚至对男人的凝视,这种凝视是贬低,是丑化,是嘲讽——片名“好东西”就是“Her Story”,这就意味着男人的故事不在其中,而“好东西”更是“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的反语,它的意思就变成了对女性的赞美和歌颂。甚至可以说,电影中除了教架子鼓的小马,在这种凝视中还可以称为一个有正常思维的男人,其他的男人都变成了让女人成为女人道路上的反面教材。王铁梅的前夫没有提到他的名字,这种无名的状态就像他在家庭的地位,电影没有交代他们离婚的原因,大约是王铁梅忙于工作疏于家庭的生活,大概是王铁梅毫不妥协的性格,但是前夫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对女儿王茉莉的照顾上,反而变成了一种不作为?而在他们离婚之后,他每一次出现都像一个小丑:他告诉王铁梅自己结扎了,一个男人以这种方式讨好婚姻都走向终点的前妻,是不是一个笑话?在得知小马和王铁梅的暧昧关系之后,嫉妒心爆棚,在餐桌上和小马斗法吃过敏药,也完全是自毁形象;他还引经据典了女性主义作家上野千鹤子的观点,说明男人不能老是享受性别红利,这是不是一种毫无水平的卖弄?他甚至为自己不辞辛劳带孩子寻找理由,说出了“男人不是天生的”这句话,很明显这是对波伏娃在《第二性》中批判“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被社会塑造”的观点的挪用,这种挪用是不是反而变成了对女人的讨好?
胡医生呢?一个有好多女性朋友的帅气男人,一个被小叶缠着感受所谓恋爱生活的男人,也完全不具备正常的判断能力,小叶在进公寓时对保安说自己是胡的“后妈”,小叶在床上听胡说自己没那么需要恋爱就撒谎说自己有老公有孩子,小叶还带王茉莉去胡的医院检查眼睛,胡医生发现王茉莉有两个妈妈从而怀疑她们是一对,王铁梅更是在他面前大骂小叶“背叛”了自己,口口声声要和她分手……小叶撒谎成常态,但是她的这些谎言太过低级,只要稍微仔细一点就可以戳破谎言,但是胡医生完全看不出破绽,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具备,邵艺辉已经不是在丑化他了,而是矮化、异化了男人,甚至只不过是为了电影看上去更可笑的喜剧效果而已。

《好东西》电影海报
对男人贬低、丑化甚至矮化、异化,无疑是为了拔高女人、优化女人,这不是女性电影,但是一部“牺牲”男人、让男人成为配角甚至成为一种衬托之物的女人电影,在他们的衬托之下,王铁梅的内心也像她的外表一样强大,小叶也逐渐走出了小我的圈子,这是两个女人“成为”女人的标记,但是邵艺辉在电影中真正想要寄托女人理想的人物却是王茉莉,一个9岁的孩子,在父母离婚的家庭中成长,在单亲母亲忙里忙外的生活中成长,在遭遇男同学欺负的学校中成长,在“我只想成为一名观众”的配角生活中成长,但是这些都没有影响她、打垮她、在她内心留下童年的阴影——除了眼睛高度近视之外。邵艺辉很多次提及自己童年生活和成长经历,王茉莉无疑是带有邵艺辉“自传”性质的人物,但是在电影中她却完全被塑造成一个理想孩子,她成熟、冷静,介入大人和大人的话题总是掌握好分寸,而且说出的话富有哲理,让大人们甚至无言以驳,这还是一个9岁的孩子?当她用《我不再幻想》作为作文题目表达观点,一个连幻想都没有的孩子,是不是理想得太可怕了?
幻想是要有的,电影中最大的亮点就在于通过想象制造了“声音叙事”,小叶播放一段一段的音频,让王茉莉猜是什么声音,王茉莉听了一段给出“下暴雨”的答案,而电影画面却是王铁梅在烧菜,“龙卷风”的声音原来是王铁梅在吸尘,“打雷”是王铁梅在甩抖要晾晒的衣服……声音都是王茉莉口中的自然现象,画面却是王铁梅日常劳作,声画的关系通过王茉莉的幻想被连接,而这种连接也意味着家庭的、琐碎的、日常的、劳累的生活变成了一种浪漫、激情和美好,这就是幻想的意义,而身为孩子的王茉莉自然需要这样的幻想生活,否则一个成熟、理智、看透了一切的人就不再是孩子。而邵艺辉寄予自己理想的同时,却把王茉莉变成了一个完美却不真实的孩子,“我正直勇敢有阅读量,我有什么好可怜的!”这是不是也是成人化“人情练达即文章”的一种表达?
电影好看、好听、好笑,在这个层面来说,这的确是一部“好东西”的电影,但是好看、好听和好笑都只是邵艺辉在小小的电影屏幕上构造的世界,台词设计得很好,很富有哲理,但那仅仅是台词而不是生活;演员表演得很好,但它们仅仅是演员而不是角色本身;故事很有启示性,它将性别议题变成了实践,但一切都是邵艺辉的个人经验。所以王铁梅、小叶和王茉莉之所以“成为”女人,也是邵艺辉用一己之力完成的一个“壮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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