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1-19《赵子曰·离婚》:常识杀死了浪漫

20221119.png

这种精神是奋斗,牺牲,勇敢!只有这种精神能把半死的中国变成虎头狮子耳朵的超等强国,那么,赵子曰不只是社会上一时一地的人物,他是手里握着全中国的希望的英雄。
    ——《赵子曰·第十四》

把半死的中国变成超等强国,需要“手里握着全中国希望的英雄”,这英雄便需要三种精神,一是奋斗,二是牺牲,三是勇敢,这便是所谓“革命”:牺牲是出发点,建设是最后的目的,在这个由牺牲和建设构筑起来的革命事业中,“权利”便不再计较之内,“这样的志士对于金钱,色相,甚至于他的生命全无一丝一毫的吝惜;因为他的牺牲至大是一条命,而他所树立的至小是为全社会立个好榜样,是在历史上替人类增加一分光荣。”而赵子曰就是有这样精神的人?就是握着中国希望的英雄?

老舍肯定于这个问题,因为“从他的往事”来说,他是有这种精神的,譬如打牌,他决不肯因为爱惜自己的精神而拒绝陪着别人打一整夜;譬如喝酒,他宁可自己烂醉如泥也不会让人说他不懂交情,这是牺牲,这是勇敢,这是奋斗,这是对自己权利的舍弃,这是为全社会树立了好榜样——但是,举例来说,赵子曰在老舍那里完全是讽喻,对于自己生命无一丝一毫的吝惜,在打牌喝酒上自我牺牲,这算是什么样的英雄?这具有怎样的精神?或者说,赵子曰的“往事”到底构成了他怎样的革命事业:牺牲了什么?建设怎样的社会,又放弃了什么样的权利?

天台公寓里住着唱《斩黄袍》的王大个儿,经常咳嗽的孙明远,还有大脑袋的崔老板,还有一件相当有价值蓝布长衫的李顺……天台公寓外部叫“紫禁城”,内部叫“租界”,和“紫禁城”的那些人不一样,在租界里住的是学员,“内部呢,地势幽僻,最好作为打牌喝酒的地方,称为租界,信为得体。”赵子曰就是其中住客之一,姓是《百家姓》首位的赵,名是《论语》第一章的头:子曰——“赵子曰”的姓名就是领头者的写照,“鹰鼻、狗眼、猪嘴,加上一颗鲜红多血、七窍玲珑的人心,才完成了一个万物之灵的人,而人中之灵的赵子曰!”人中之灵的赵子曰在道德、学问和言语上不跟别人计较,因为他总是第一,他也不要文凭和学问,他只要世界第一“无所不有的总博士”;信仰物非佛非恐非马克思非九尾狐仙,“而是铁面无私的五殿阎君。”和他住在一起的学员有“很古老的青年”的周少濂,有学经济学的武端、莫大年,有大学预科还不满七年的欧阳天风——“赵子曰只有和欧阳这么个俊俏的人相处,才坦然不觉自己的丑陋;欧阳天风只有和赵子曰这样难看的人相处,才安然不疑自己的娇美。”就像庙门口的哼哈二将,“唯其不同,适以相成。”还有名正大学学哲学的李景纯。

老舍将他们安排在“租界”里,绝不是为了一种和外部的隔绝,也不是让他们在打牌喝酒中度日,“租界”是要向外去的,“租界”是要锻炼精神的,“租界”是赵子曰实践自我牺牲的场所。第一件事便是反对考试,接着是参加了闹风潮,“这一点决心,不亚于辛亥革命放第一声炮。”对于左翼先锋赵子曰来说,革命就这样开始了。闹学潮、捆校长,赵子曰在革命的前线,当然他受伤了,最后被革除了。这是赵子曰经历的“赤色”事件,按照周少濂的说法,“虽败犹荣”。但是走在赤色之前列的赵子曰有着私心,他挂念的是王女士王灵石,受伤住院的时候打听王女士受伤情况;出院的时候不停地朝女部病房看,但也不见倩影;后来听说和“张教授”曾经一起照了相片,按照欧阳天风的说法,“你看,捧校长便是打倒张教授,打倒张教授便是夺回王女士!现在咱们设法去偷王女土给张教授的像片……”按照这样的逻辑,让张教授名誉扫地,“王女士便成了赵太太”,如此一说,赵子曰连说了十二个“干”。

十二个“干”的宣言是赵子曰对于王女士的私人热情,革命也成了一个借口;而从时代来说,这也无非是“新武化主义”:“在新社会里有两大势力:军阀与学生。军阀是除了不打外国人,见着谁也值三皮带。学生是除了不打军阀,见着谁也值一手杖。”军阀不打外国人却欺负平民,学生不打军阀却专打校长教员,这就是所谓的“武功”。赵子曰的“武功”当然在王女士身上,那一晚在白云观,莫大年说看见了王女士的“他”在一起狂庙会,赵子曰才知道自己的革命是完全失败了,伴随着口中那一声“哼”和“闷!闷!”的两声火车汽笛,他去天津找周少濂了——这是赵子曰革命往事的第二步。周少濂在天津的“神易大学”里,学校设置了八个科目,所有科目都和意境有关,学生入学要先读二年《易经》然后才分科入系,入哪一科须有校长占卜决定,各科的讲义则按照六十四卦的程序编定。一切都被易经化,这是另一个乌托邦,中国的文化,日本的势力,西洋的物质享受,在这里组成了“乐土天国”,“杨柳青烧了,天津城抢了,日本租界还是个平安的乐窝。大兵到了,机关枪放了,日本租界还是唱的唱,笑的笑,半点危险也没有。”赵子曰把皮箱放在了日华旅馆,到南市喝了两壶酒,吃了几样天津菜,便找着了他的乌托邦。

后来周少濂将他介绍到第一届国会参议员阎乃伯的府邸,给少爷教英文,这可以说是赵子曰革命的第三步。对于洋人的态度,赵子曰的想法颇有些洋为中用的阿Q精神:洋人的汽车拿来坐,洋人的煤气灯拿来点,“洋人发明什么,我们享受什么,洋人日夜的苦干,我们坐在麻雀桌上等着,洋人在精神上岂不是我们的奴隶!”洋人在精神上是奴隶,而除此之外,赵子曰还有另一个理论,叫“简捷改造论”:“改造中国是件容易的事,只需大总统下一道命令:叫全国人民全吃洋饭,穿洋服,男女抱着跳舞!这满够与洋人争光的了!至于讲什么进取的精神,研究,发明等等,谁有工夫去干呢!”一步到位,也是革命,而且是全盘的洋化。关键是赵子曰在阎家教书,昼夜奔走在政客、军官、律师、流氓和土棍中间,“人人夸奖他是个有用之材,人人允许给他介绍阔事,人人喜欢他的金嘴埃及烟,人人爱喝他的美人牌红葡萄酒,人人说话带着‘妈的!’人人家里都有姨太太。”

但是赵子曰的这一革命也是有自己的私人目的,遇到了女学生谭玉娥,本想着是自由恋爱,但凡是谭玉娥却是有一个做娟妓的军官,于是以自己家中有妻为借口,给了她三十块钱一溜而走,这个打过同学、捆过校长的新青年,却被那位军官吓跑了,从天津又回到了北京,这一行动在赵子曰那里则是和平主义,“爱和平的人找打架是找着比自己软弱的打,这是中国人的特色。”这和“新武化主义”一脉相承,军阀打乡民,学生打教员,因为乡民和教员好欺负,“学生们不打军阀正和军阀不惹外国人一样。”所以这个“新武化主义”的优胜劣汰原理就自然变成了“我们爱和平,不打架”的和平主义。

从天津回到北京,武端告诉赵子曰,现在有人发起了女权发展会,通过唱戏筹款,所以他让赵子曰加入其中。唱戏不是为了唱戏,是为了筹款,是为了推举主席,这是赵子曰革命道路上的有一次机会,“赵子曰的为国为民牺牲一切是可佩服的。现在,他要替女权发展会牺牲色相,唱戏募捐了。”赵子曰唱的是义务戏,当然也结识了很多朋友,但是报纸上反对派却开始了攻击,“票友使黑钱,女权难展。夜戏不白唱,客串贪金。”这样的阴谋论在欧阳天风看来,却是当官的捷径,“票友使黑钱,女权难展。夜戏不白唱,客串贪金。”在欧阳看来,名声,金钱和做官,是伟人“三位一体”的宗教,赵子曰于是特制了一件肥大的官纱袍,买了一顶红结青纱瓜皮小帽,他的革命计划是:“差事到手,再娶媳妇,不是更威风吗?”只是还没有放弃的王灵石其实早就进入了圈套,赵子曰这才知道自己受了骗,于是赵子曰开始了如何立身处世的探寻,老人的回答是:“忠孝两全,才是好汉。”新人的观点是:“穿上洋服充洋人!”旧要么彻底地旧,新要么完全地新,在新旧之间的赵子曰,以为自己是个重要人物的赵子曰,在新旧冲突的时期,成为了“不大爱睁眼的人”。

编号:C27·2220820·1862
作者:老舍 著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2017年02月第1版
定价:49.00元当当22.50元
ISBN:9787020122196
页数:312页

从“地势幽僻,最好作为打牌喝酒的地方”的租界出来寻找自己的革命之路,赵子曰一直是向外的,但是总要第一的他看不清社会的走向,看不见未来的道路,“赤色”事件是“新武化主义”的具体体现,神易大学中是躲避的乌托邦,“简捷改造论”是全盘的洋化,胆小懦弱是“和平主义”……立在新旧之间,习惯了不爱睁眼的赵子曰还是未能从乌托邦走向更广阔的世界。或许在赵子曰“不爱睁眼”的世界里,老李之死让他看见了照进来微弱的一点光,老李被执法处拿去了,他说的一句话是:“无论怎么说吧,暗杀比自杀强,因为我要杀的人是人民的公敌,我不后悔,这样丧命比自杀多少强一点!”营救计划失败,老李被枪毙了,赵子曰第一次提炼出了老李的“教训”,“几时有机会,再把他埋在公众的处所,立碑纪念他,他便是历史上的一朵鲜花,他的香味永远吹人有志的青年心里去。”有志青年或者是和军阀硬干,或者是求学寻找出路,总之不再是用“新武化主义”来求得武功,不再用“简捷改造论”全盘西化,也不再用“和平主义”自我安慰——但是,老李之死真的让赵子曰成为了有志青年?奋斗、牺牲、勇敢是不是真的成了精神?

但至少是睁眼了,老舍或者在小说中所要强调的就是这个道理,在行动之前,革命之前,需要的事就是睁眼。与《赵子曰》在对群体的讽喻中寻找出路一样,《离婚》也是在探寻着睁眼的可能。张大哥的一生要完成的是两大神圣使命:做媒人和反对离婚,而这两个使命又是合一的:“离婚,据张大哥看,没有别的原因,完全因为媒人的天平不准。”他认为介绍结婚是创造,消灭离婚时艺术批评,更深一步讲,“假如人人有个满意的妻子,世界上决不会闹共产党;没有共产党自然不会闹共妻。”老李从乡下来,似乎是为了和妻子离婚而逃离,在老李看来,婚姻需要追求的是诗意,这种诗意的体现就是和“未被实际教坏的女子”恋爱,“情热像……一首诗,愉快像一些乐音,贞纯像个天使。”对此张大哥反驳道:“据我看诗意也是妇女,妇女就是妇女;你就能用八人大轿到女家去娶诗意。”

诗意是恋爱,诗意是妇女,老李和张大哥对于诗意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一个不是现代的现代,是浪漫的虚构,一个不是传统的传统,是守旧的现实,而与这两者不同的是还有另一种观点,那就是自由恋爱,张大哥的儿子天真读过书,就认为毕业之后不定婚,即使定婚也不必父亲分心。三种观点的矛盾和冲突发生着,而这关于家庭、恋爱和婚姻的观点交错,更是对现实走向的一种缩写,老李和张大哥都在衙门里做事,“公事,公事就是没事;世界上没有公事,人类一点也不吃亏。公文,公文,公文,没头没尾,没结没完的公文。”所以在公事、公文组成的世界里,寻找一点诗意便成为了可能,而实际上,诗意无非是意淫,无非是无法摆脱的一点安慰,张大哥的重要一个观点是:“常识杀死了浪漫,也杀死了理想与革命!”老李要离婚,老李也劝别人离婚,“爱是个最热,同时又最冷的东西!设若老李跟——谁?不管谁吧,一同逃走,妻,子,女,将要陷入什么样的苦境?”而自由恋爱的天真呢?自由只是不想回家,自由只是不缺钱花,“他不知道父亲有多少钱,也不探问。父亲不给钱,他希望共产。父亲给钱,他希望别共了父亲的产,好留着给他一个人花。”

果然,天真被怀疑是共产党叫巡警拿去了,老李听到消息要全力帮张大哥,“使张大哥在五十来岁丢了儿子,生命已到了尽处。”他认为和所长太太经常在一起的小赵可以让天真放出来,但是小赵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要天真的妹妹秀真,但是秀真对于张大哥来说也是生命的一部分,“他要秀真!要我的命!”儿子和女儿是生命的一部分,但是儿子崇尚婚姻自由,女儿竟和小赵也是眉来眼去,张大哥为了让小赵放了秀真,答应给他一处房子和二百五十块钱。这是巨大的讽刺,反对离婚的张大哥却被自由恋爱的儿子女儿逼到了绝路上,“小赵是飞机,张大哥是骡车;骡车本不想去追飞机,可是飞机掷下的炸弹是没眼睛的。骡车被炸得纷碎。”当然最后天真被放了出来,因为他不是共产党,天真出来张大哥要请小赵吃饭,但是小赵却失踪了,他的尸体被一个粪夫找到——因为财政所的局长换了,小赵或许是失势了,但是没想到还被人杀了。

老李终于想通了,离婚又何必,还不是混混?诗意有何用,还不是活着?哪有什么静美、独立的诗意,“生命只是妥协,敷衍,和理想完全相反的鬼混。”老李趁着黑夜逃回了乡下,他对丁二爷说起乡间美丽的风景,像是不离婚的选择,但是回到乡间其实是一样的无聊,不离婚也是一样的妥协——张大哥、老李、丁二爷,以及那些女人,都活在常识世界,都不敢改变什么,当然他们睁眼也是闭眼,就像张大哥说的:“可是,老李不久就得跑回来,你们看着吧!他还能忘了北平?”

[本文百度未收录 总字数:5077]

随机而读

支持Ctrl+Enter提交
暂无留言,快抢沙发!
查看日历分享网页QQ客服手机扫描随机推荐九品书库
[复制本页网址]
我在线上,非诚勿扰

分享:

支付宝

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