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2-12 转弯处瞥见

仅仅是微亮的光线，传过来，照到脚的位置，是静止在那里的站立，立正之后稍息，然后就是用一种状态成为夜色中的景物。其实，作为一种描写，那里永远充满着腥味，血的腥味，生命的腥味，极权的腥味，在遥远的地方甚至也用假象的方式逃避这场景。

那是不开放的国度，那时一个奇异的世界，从前经过，是带着游历者的目光和身体，不说一句话，不写一个字，不拍一张照，或者在早被划定的圆圈里感受纯净的蓝天和宁静的大地。梦境里的故事，没有次第上演，只是想逃避现实一样，抵达那里，又从那里离开，背后是一片金黄的稻子，闪烁着丰收的喜悦。开始离开之后也不是返回现实，在很长的时间里，就是被这样的梦境左右，就是用身体来寻找那个关闭的出口。

那么长的时间，那么长的过程，到现在都还没有缓过神来，还没有找到自己身体之外的现实。那出口是被关闭了，永远被关闭了，甚至在另一个国度也是关闭的——与其说是关闭，不如说是藏匿，藏匿在日常生活中，藏匿在旅行地图里，藏匿在阅读世界中，藏匿在每一个看得见的文字和时间里。藏匿是不是只是一次自我逃避，它们只属于经过的身体，只属于眼睛、双手和脚步。而现在，像是被触及到了，微亮的光传来，血腥味传来，近了的暴力，近了的寓言，只是我用自己的力量又将这一词组掐灭：

斑驳不是一生。我不读报我也没看见风
我只是笑笑 然后就从中间绕了过去
头也不回地跑去告诉别人这里发生的一切
——火光微凉：一个被掐灭的词组

可是我头也不回地跑去并没有告诉别人这里发生的一切，我只是奔跑，只是躲藏，那段身体还是一如既往地藏匿在文字里，藏匿在已经发生的时间里，而那些在报纸上被转载被报道的故事仅仅是那个梦境有关的想象，它不触及现实，当然，也不会带有血腥的味道。

“没有哪座避难所是有屋顶的。”可是这是不是我们一直没法进入的城堡，一直被议论的城堡，甚至是摇摇头一声叹息而嘲笑的城堡，是的，在混乱的建筑物中感觉自己超然于外，连恐惧都是遥远、想象，以及匪夷所思，在另一处，在世界之外，在现实之外，在身体之外。但是没有屋顶的避难所直通到天空，那里畅通无阻，那里连接世界，那里和这里，就是一个世界不同侧面而已，所以只要抬头，只要越过没有屋顶的房子，只要从时间的某个段落中返回，就会看见那些被笼罩的夜色，闻到熟悉的血腥味。身体的每一种疾病都和权力有关，是逃不掉的宿命，逃不掉的寓言。

一条路没有终点，只是不想回过头，而在转弯处瞥见，从此那些被藏匿的故事扑面而来：

看着玻璃  看得见里面的床
空着 一些锈弹簧穿通帆布
翘了起来  说明  曾经
被很长时间地压制
已经迫不及待
——于坚：看望主任

所以那个出口被关闭的时候，另一个进口被打开了，无从选择地进入其中，那里的一切都和看见的一样，都和走过的那个世界一样，藏匿者纷纷逃逸，四周布满了眼睛，布满了耳朵——身体之一种，也是权力之一种，梦境之一种，也是现实之一种。所以在那个转弯处走过去的时候，千万不要假装自己已经完全走过了恐惧，千万不要欢呼自己已被解放，面前还是一条熟悉的路，熟悉的味道，甚至当你转身的时候，你所看见的就是那张床，那张绑住你身体的床，“锈弹簧穿通帆布/翘了起来”，将你变成一个病人，变成被身体左右的病人。

一声枪响，世界纷纷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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