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1-26 《严密监视的列车》:战争,是女人的名字
维克多利亚·弗瑞伊,一个女人的名字,当她以陌生者的身份走进乡村火车站的时候,她的名字是炸毁德军28个车皮列车的暗号,她的身体是让米罗斯成为一个真正男人的治疗药物,无关游戏,无关欲望,她的名字,她的身体,都已经成为了战争的一部分,成为了寻找一种自我意义的符号。
战争如何发生的?自我如何丧失的?似乎对于米罗斯这样一个懵懂、沉默甚至呆滞的少年老说,这些问题仿佛被架空在那个偏僻却重要的火车站内。面对镜头讲述从曾祖父、祖父到父亲的某段历史,米罗斯更像是一个迷茫的孩子,而家族的故事虽然是个体的沉浮和生死,但是都带着某种战争的痕迹,曾祖父曾在布拉格查尔斯大桥上战斗过,后来因为学生向他扔石头而受伤,便开始退伍领养老金,但是一瓶酒、一包烟的生活最终因为和下层工人开玩笑而终结,甚至那些工人用愤怒将他打死;而祖父,是一个深谙催眠术的人,人们认为这是受不劳而获欲望的驱使,当德军的坦克开向他的时候,他还希望用催眠术驱赶他们,最后那辆停止却有继续启动的坦克从他身上碾压过去。
曾祖父之死是因为脱离了下层的工人,祖父之死是因为忽视了德军的疯狂,而当战争再次爆发的时候,作为火车调度员的父亲在人们的嫉妒中退休,但是那一份养老金对他来说,是晚年最好的报酬。一次又一次的战争连接着这个家族的男人,而当新的战争爆发的时候,当父亲在怀表准时的钟点中看见窗外的列车隆隆驶过的时候,作为家族的最后一员,米罗斯的生活仿佛和战争无关,当他被母亲穿好衣服,戴好帽子出门的时候,母亲的那句话是:“人们会羡慕你,你必须小心别让火车相撞。”
| 导演: 伊利·曼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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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按部就班地工作,他极其无聊地劳动,要么坐在调度室里看那些灯亮起又灭掉,要么走出月台举手向那些经过的列车致意,要么根据列车的到站情况举牌示意。这是单调的生活,这是孤独的工作,甚至远离了一切和战争有关的东西。但这样的生活或者只是假象,在这个小小的火车站,生活并非是像米罗斯一样是单调的,站长迈克斯一心想要升职,但是他总是和那些鸽子、鹅在一起,又怕极了老婆;教米罗斯各种业务的的胡比克充满了对每一个女人的遐想,当那个伯爵夫人骑马而来要求他们运送饲料的时候,胡比克站在远处盯着夫人的屁股,对米罗斯说:“多漂亮的女人,钥匙她爱上我,整个世界都会变得黯淡无光。”站里唯一的女职员泽登娜总是以一副诱惑的面孔出现,甚至当上司来传达战争的进展情况,她也把那支笔放进自己的胸部,反复插如何拔出;而老人诺瓦克始终保持着微笑,即使不小心后退摔倒在地上,当钟声悠扬地响起,他便感到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站长和夫人,胡比克和泽登娜,似乎在男女关系上,为米罗斯演绎着和自己无关的生活。站长和夫人,是一种是世俗的、传统的婚姻关系,他们在吃饭、绕毛线等琐碎的事物中打发时间,尽管站长迈克斯也渴望激情,但是他并不敢越线,当胡比克和泽登娜在休息室里暧昧的时候,他气愤地叫到:“现在道德败坏,世风日下,已经到了世界末日。上帝会对每个人审判的。”而胡比克和泽登娜,却以挑逗的方式寻找着枯燥生活中的刺激,他们进入休息室,关上大门,然后传来淫荡的笑声。而那次调度室无人的时候,胡比克竟然把泽登娜按到在桌子上,然后拿起身边的各种印章,长的、圆的、大的、小的,依次从小腿,到大腿,到屁股,敲在她雪白的皮肤上,不是烙印,而只是游戏的一个记号,因为在这场男女游戏中,始终没有暴力,始终只有泽登娜的笑声,以及那准时敲响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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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密监视的列车》电影海报 |
钟声一次一次响起,是在警告他们的激情,还是在提醒要对工作尽职?米罗斯也听到了站长迈克斯一遍一遍的咒骂,也听到了从房间里传出来的笑声,也听到了悠远的钟声,而对于他来说,也有一个爱着的女孩玛莎,她一样在铁路上工作,一样总是在经过时微笑看着米罗斯,米罗斯把她叫做“那种很好的女孩”,但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却总是被近在咫尺的相吻所隔开。第一次米罗斯面对微笑的玛莎,开始闭上眼睛,慢慢接近玛莎的嘴巴,但是快要吻上的时候,玛莎的机车却开始启动了,而闭着眼睛的米罗斯等来的只是一只胡比克吹过的哨子;第二次他们又见面并且做好准备相吻,而且也差不多碰上了嘴唇,一种声音传来,打破了他们独处时的那种浪漫,玛莎又匆匆离开。
直到那天休息玛莎带着米罗斯去往她开照相馆的叔叔那里,她为叔叔拍照片帮忙,他们晚上也住在叔叔那里,黑暗中的一张床,黑暗中的两个人,终于激吻在一起,而当玛莎的身体靠近米罗斯的时候,他突然转过身去,扑在枕头上,玛莎终于也转过身去,接着有些不快地离开了那张床,只留下米罗斯一个人对着黑暗,对着孤寂。后来医生检查说,米罗斯患有早泄,但其实,米罗斯不举的现实并非只是因为一种身体上和生理上的疾病,到玛莎的叔叔照相馆里,眼见着叔叔对玛莎摸屁股,当他和玛莎在一起的时候,叔叔甚至带着几个女孩子偷听,而当夜晚降临米罗斯要将门关拢的时候,那门却总是留着一条缝,甚至外面总会传来叔叔喝酒的声音,这是一种惊扰,一种妨碍,甚至是一种侵袭。而当夜深人静的时候,突然传来的爆炸声,使得整个照相馆都变成了废墟,一切被轰炸,一切被破坏,那照相背景上的天空,道具里的飞机,都被彻底毁坏,虚设的一切和现实的一切都被战争赤裸裸破坏了。
包括米罗斯作为一个男人的激情和尊严,而这一个夜晚,也彻底摧毁了他平静、无聊、枯燥和循规蹈矩的生活,他一个人到一家妓院里,然后打开了热水,坐在浴缸里,将两只手伸向了锋利的刮胡刀,汩汩的鲜血在热气腾腾的房间里流淌。当米罗斯失去了尊严,失去了身体的意义,他选择是结束自己的生命,而具有反讽的是,他选择的和和肉体、欲望有关的妓院,也就是说,即使自杀,也变成了没有尊严的举动。选择自杀是米罗斯走投无路之后的选择,这样一种选择更变成了严酷现实,当那个妓院的修理工抱着他抢救,走出去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张开魔爪伸向城市的画,像是一个隐喻,在这个现实里,有一种叫做战争的恶魔正在逼近这个城市,逼近活着的人。
米罗斯手腕上从此留下了伤疤,而对于他来说,这伤疤不是耻辱的表现,而是新生的开始,“医生说要找一个有经验的女人来教我,让我想想正在踢一场激烈的足球比赛。”米罗斯是积极的,当经历了自杀,经历了痛苦,经历了羞耻,对于米罗斯来说,就是体验了如战争一样的痛楚,就是需要一种自我的拯救。男女之性,原本可能是简单的,甚至像胡比克和泽登娜一样,暧昧和挑逗,在游戏中消解的却是一种政治意义,但是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性在更多时候却带着明显的战争烙印:那一列火车上的所谓护士,其实是一群妓女,她们穿着白色的衣服,面带微笑,可是当士兵走上前去的时候,满满一车厢都是淫乱;胡比克和泽登娜的游戏被纪律委员会调查,在没有任何暴力发生的情况下,上司最后的结论是:印章印在雪白的肉体上,是“侮辱了德国的民族语言”……
所以在和战争有关的女人之外,米罗斯寻找的是真正属于自己的身体,属于自己的尊严,他和站长的夫人对话,希望她是那个有经验的女人,但最后他被胡比克推到维克多利亚·弗瑞伊坐在沙发上的房间里,关上门,关掉灯,脱掉衣服,当米罗斯终于听到那悠远的钟声敲响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仪式的一部分,进入了维克多利亚·弗瑞伊的身体,那一刻他变成了真正的男人,那一刻,他找到了自己。
吹着口哨,脸上是满足而自信的表情,“我从来没有这样平静过,我真的摆脱了那种现实。”米罗斯从自我的阴霾中走出来,其实也完全变成了一个坚强的人,一个具体的人,性是游戏,也是一种责任,而那个给他带来男人感觉的维克多利亚·弗瑞伊更是一个隐喻,她来到这个车站,给胡比克带来的不光是自己的名字,不光是一个暗号,而是一盒炸药——明天德国的列车将从这里经过,作为游戏队战斗的一部分,必须用这炸药炸毁这一辆列车。
米罗斯接受了这个任务,是他的一种自觉,甚至他也成为一名战士,这是一种转变,曾经是一个没有尊严找不到男人的身体的少年,却承担起重要的任务,而这种转变在某种程度上却也解构了这个车站作为一个与世隔绝世界的假象,胡比克和维克多利亚·弗瑞伊,看上去都风流成性,却是暗中联络的游击队战士;那个在火车上挂满女性裸体描写绘画的画家,却是一个传递情报的联络员,谁都可能是游击队员,谁都可能为了战争而牺牲,而米罗斯,又何尝不可以舍生取义摧毁这个不合理、压抑的社会,甚至为家族的某种牺牲报仇?
当那辆火车隆隆驶来,当钟声再次响起,当米罗斯将炸弹扔向了给德军运输物质的火车的时候,他已经挣脱了生活的无情,挣脱了身体的萎靡,挣脱了现实的压抑,成为一个发现了自己的男人。而那火车上射出来的子弹终于射中他,最终倒在火车车皮上的时候,对于米罗斯来说,已经完成了自我的蜕变,新生而死,对于战争来说,他是舍生取义的英雄,而对于在那里等待他的玛莎来说,他是勇敢的、真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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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 空城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