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1-26《涉过愤怒的海》:本故事纯属虚构
这是继《狗十三》之后观影的曹保平第二部电影,和《狗十三》一样,曹保平依旧在电影中关注家庭和成长问题,或者说继续演绎病态的家庭和病态的成长问题,连《狗十三》立的那句“每一场成长都是凶杀案”完全可以成为这部电影的主题。但是在观影体验上,和五年前的《狗十三》不同,这次并非是在电影院里,并非是在设备的震撼效果中感受“愤怒”——只是作为“年度电影”,一个人静静地面对电脑,面对没有下载的线上电影,在从开始到结束完全自主控制节奏的过程中,电影只是成为了一种观看的对象,所以不会像《狗十三》那样会有沉浸感,甚至会有代入感,在电影行进的过程中,完全可以抽身而出,或者暂停,或者继续,或者返回,而一切都在观者自我控制下的时候,距离产生的直观感受只有一句话:这就要是曹保平天马行空的虚构,和现实完全没有关系。
“本故事纯属虚构”,这是电影一开始就打出的字幕,它完全为曹保平的虚设找到了充分的理由,在虚构意义上,现实就是曹保平的现实,社会就是曹保平的现实,愤怒也必将是曹保平的愤怒。其实,这个故事还是有原型的,只不过曹保平将这个原型艺术化了自己的故事,而电影从一开始就变成了一种虚构:中国女留学生小娜在日本死去,尸体身中十七刀,被关在壁橱里,死前与多人发生性关系,这是死亡的结局,这个结局完全被解读为一种虚构:身中十七刀,一定是被人捅了十七刀,一个人自杀不会如此残忍;关在壁橱里,一定是死前的被动状态,它就是“被塞在”壁橱里;与多人发生性关系,也一定是被迫而遭受轮奸……在这样的死亡面前,身为父亲的老金赶赴日本,就一定会在合理性的虚构中查找凶手,为女儿报仇。
所以死亡作为起点,就开始了虚构叙事,这是老金的虚构,也是曹保平的虚构。而从女儿的死亡到老金的复仇,曹保平又赋予了老金一种畸形性格,那就是愤怒,这不是理性的愤怒,而是纯粹感性,甚至不计后果、盲目且冲动的愤怒,愤怒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替女儿报仇,严惩凶手,所以他从不追求“绳之以法”的合理诉求,反而以报私仇的方式追踪凶手,即最初认为是小娜的男朋友李苗苗。这当然是一个误区,老金几乎凭借一己之力查找凶手的踪迹,他闯入李苗苗在中国的家,追着李苗苗的父亲李烈要人,打砸抢无所不干;在动漫展上发现李苗苗后又在危险的屋顶开始了追逐,两个人双双掉落幸亏熊猫气球挡住才没有出人命;被李苗苗的母亲景岚关在地下室,他制造了火灾,差点将那幢楼全部点燃;在“天降大鱼”的高速公路上,车辆发生车祸,老金终于找到了李苗苗,他当着景岚的面将李苗苗拖走,非法拘禁在狗头礁的灯塔里;他又去找强奸小娜的三个当事人,也是用自己的暴力严惩了他们;最后带着李烈去往狗头礁,在细数李苗苗童年开始犯下的恶行后,李烈发疯,竟然砍断了桅杆被砸死……
不仅老金的性格表现为一种偏执,景岚为了庇护李苗苗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她甚至开着大奔撞向老金,最后连车一起掉入大海;李烈也是愤怒的人,在和景岚没有离婚之前,两个人对李苗苗完全是溺爱,而离婚之后,对于“我的儿子”李苗苗一方面表现为和景岚一样的庇护,另一方面却又想通过“送进去”惩罚他,甚至想以此避开老金私仇可能带来的伤害。当老金和景岚、李烈都不以理性处理事情,他们都成为了愤怒的人,也在这个悲剧故事中扮演了虚构者的角色。正是这种虚构,成为了曹保平推进剧情以及表现主题的主要手段,老金为什么要复仇,是因为女儿死了,“我不就活个闺女吗?”老金和妻子离婚,当时8岁的小娜就跟着自己,在老金看来,小娜就是自己的唯一,他冒着生命危险捕鱼就是为了给小娜提供出国的机会,而现在,女儿在日本“惨死”的消息传来,老金必将认为自己替女儿报仇是作为父亲应该做的事,也是女儿得到公正的条件,甚至在九泉之下女儿也会安息。
导演: 曹保平 |
但是,老金的“愤怒”,老金的复仇,老金对女儿的爱,最后就是一场虚构,日本警方带来的消息是:“那个人不是凶手,凶手是她自己。”老金惊愕,一个在他看来懂事的女儿,乖巧的女儿,独立的女儿,怎么会以如此残忍的方式向自己下刀?从最初毫不怀疑认定是女儿被害到现在知道女儿是自杀,一下子让老金无地自容,而回过去看看“涉过愤怒的海”完全是一次冲动,一个乌龙,一场虚构:看到女儿惨死的尸体,老金竟然呕吐了;在小娜死去的壁橱里,他竟然歇斯底里地撞墙;在去日本处理女儿的后世,葬礼上竟然去追逐三个强奸女儿的凶手,顾红一句“老金,你还是不是人”就是对老金偏执复仇欲的一种“愤怒”,最后留下的是:“小娜我带走了,你一辈子也不会知道她葬在哪里”,为女儿复仇,最后连女儿的骨灰都无法留住,而这也让老金开始反思,在小娜的社交账号中,老金看到了小娜的日记,他第一次感到口口声声说“我不就活个闺女吗”的女儿竟然是自己的陌生人,因为从小自己出海捕鱼,小娜每天都在等着他回来,她尝遍了孤独、寂寞甚至恐惧,家里壁橱成为她寻求保护的“安全岛”,在里面不停画着太阳,直到真的太阳升起,阳光照进壁橱,老金也捕鱼归来了。
老金一直生活在自我的虚构中,甚至报仇也成为了一种自我感动,也正是这种自我虚构和自我感动神话的破灭,曹保平的虚构叙事进一步延伸,他揭示了原生家庭成长中的社会性问题,“每一场成长都是凶杀案”成为小娜的噩梦,躲进壁橱、“喜欢”太阳、自戕而得到证明,也成为小娜的自我虚构,她正是在和李苗苗的恋爱中看到了家庭内部对自我的撕裂,看到了原生创伤带来的疼痛,所以她要证明自己爱着李苗苗时,选择了这种极端的方式。无法被爱,选择自伤来构筑世界,这是小娜的悲剧。而小娜的悲剧也揭示了李苗苗的悲剧,他曾经拔掉奶奶氧气管而致人丧命,他曾经用惨烈的方式炸死了青蛙,他把自己的妹妹从蹦床上掉落造成瘫痪,而在和小娜的恋爱中,也时不时展现他的暴力倾向,甚至在老金追逐他的时候,他还用枪打死了李烈想要将他送进局子里去的小邱。
正是小娜的死从他杀变成自杀,曹保平完成了一种反转,反转指向的是家庭、个体以及社会问题,但是在曹保平那里完全变成一种虚构:老金和顾红离婚,以为女儿乖巧、懂事,却从来不知道小娜的需求,甚至他也无法给她小娜人生的爱;李烈和景岚爆发的家庭矛盾,直接影响了李苗苗的成长,而他们的溺爱又让李苗苗走向了另一条歪路,所以很自然曹保平将这个愤怒的故事变成了对原生家庭爱的缺失一种表达,正像小娜在上日语课时,老师说“爱”是一种双向奔赴,而单一的只能叫“喜欢”,所以老金只是“喜欢”小娜,小娜得到的也只是表面的“喜欢”;李烈和景岚对李苗苗的溺爱是“喜欢”,包庇是“喜欢”——当愤怒过后,曹保平选择让老金“回头是岸”,“老金出狱后卖掉了渔船,将毕生积蓄捐赠,并投身于青少年心理健康救助公益活动”,老金选择了“自救”,而自救的“回头是岸”也成为“涉过愤怒的海”最后的出路:“唯有父母之爱,是人一生最初与最终的安全岛。”
《涉过愤怒的海》电影海报
老金的悔悟,老金的自救,全都是为了曹保平最后阐释父母之爱是“安全岛”这一主题,但是很明显,这种急转而下的改变缺乏足够的情感推进,甚至也不是“爱”的回归,它只是曹保平一厢情愿找到了解决办法,因为在转变之前,所有人,包括老金、李烈、景岚、小娜和李苗苗,都是单一型的偏执人格,他们的生活中充满了谎言,他们的故事里都是暴力,他们的一生都表现为完全非理性的疯痴、疯狂和疯癫,也只有这样,才能指向“愤怒”这个关键词。所以曹保平在剧情设计上是失控的,甚至在逻辑上也是漏洞百出。老金的复仇是一种报私仇的办法,所以他避开了警察,如果这理解为老金的“愤怒”无可厚非,但是在整部电影中,警察匪夷所思地处在缺位中:老金因为私闯民宅为拘留,但是戴警官因为小娜在日本要火化,所以放了老金让他处理女儿的后事,但是老金在没有去日本之前就在动漫展上看到了李苗苗,于是在屋顶上追逐,差点造成了伤亡,但是对于这一事件,警察根本没有采取必要的行动,老金完全是自由的;在“天降大鱼”的“龙卷气旋”中发生了车祸,老金意外找到了在车祸中受伤的李苗苗,他拖走了李苗苗,后来他又在警局里,在沉默中戴警官得不到任何线索,在景岚的建议下,警方竟然再一次释放了老金,在李苗苗失踪一案中,老金是最大的嫌疑人,警方怎么可能听命于景岚?后来老金找到了三个强奸小娜的男人,他也以私仇的方式打了他们一顿,同样警方还是没有作为,老金还是自由身,甚至还带着景岚来到海边的小房子里,给了景岚李苗苗的衣物,所以景岚用车撞他,最后坠落大海。在这一事件之后,不管是老金还是景岚,也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老金还带着李烈去了狗头礁,李烈被砸死,这又是一起伤亡事件,但是警方还是没有控制老金,老金最后释放了李苗苗,还主动向戴警官报警。
如果说景岚和李烈有钱,可以轻松摆平警方,但是老金私闯民宅、伤人放火、非法拘禁,他的愤怒是不稳定因素,在客观上也造成了对他人的伤害,而且几起事件他都是重大嫌疑人,他怎么可能随意进出警察局?曹保平像是故意让警方处在缺位的状态中,这样报私仇的“愤怒”就有了足够的施展空间。但是这明显和逻辑不符,和剧情不符,而更为诡异的是,在“天降大鱼”这一非自然事件发生之后,老金找到了李苗苗,他在景岚的面前将他拖走实施了报复,最后发现李苗苗被藏在灯塔深处,这个过程是怎么发生的?事发地在去往飞机场的高速路上,高速路距离灯塔一定不会近,受伤的老金是如何将受伤的李苗苗一步步拖向那个地方?这是属于老金的秘密,当高速路上发生车祸,为什么警察迟迟不来而使得老金有充裕的时间?高速路上难道没有监控?如果他是打了车去往灯塔,怎么可能人不知鬼不觉?
从预设开始,曹保平用尽了所有力气完成一个关于疯痴、疯狂和疯癫的“愤怒”故事,“本故事纯属虚构”是曹保平让不合理变成合理的万能钥匙,当他取消了情感推进,放弃了逻辑构建,最后自己也成为了“愤怒”的一部分,在大海之中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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