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3-11 《野蛮入侵》:生命不仅仅是个乌托邦
书架上放着两本书,一本书《历史与乌托邦》,另一本是《古拉格群岛》,书之于书,仿佛是对于已经逝去的雷米的两种人生写照,在《历史与乌托邦》里看见浪漫主义的光辉,在《古拉格群岛》里看见的是被囚禁的肉体和灵魂,一种是虚无的理性主义,一种是苦难的现实主义。可是,在这个充满书卷气的书房里,活着时候的雷米并不是在历史、小说、文本和现实里发现生命的真谛,在这个和不同的女人幽会生活的房间里,甚至能不小心发现女人内裤的地方,雷米其实在一种反文献的生活中寻求着生命的意义,就像自己历史教授的身份之下,显露的却是风流成性的过往。
可是,风流是不是也在接近另一种生命的本质?是不是在寻找逃避式的乌托邦?对于50岁时走向生命终点的雷米来说,人生似乎在不同的场景中进行着转换,起先是美国高校的历史教授,之后回到了加拿大魁北克,然后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住进了充满药水味的医院:一种是思想体系,一种是现实空间,而最后则是在肉体和精神渐渐熄灭中进入一个乌托邦。但这或者只是最表面的分野,甚至只是一种和身份有关的时间标记,在美国的高校里,雷米不是也在伊妮丝的玉腿影像、网球女运动员的激情、跳卡门的舞蹈演员的身姿和“被她完全征服”的东方美女中,激荡着和身体、欲望有关的乌托邦?在回到魁北克的生活里,在和妻子路易斯离婚之后,不是也在与那些老情人的风流往事中忘记了书架上面那一排排的书?甚至,在自己生命最后时光里,面对给他擦身的女护士,他恍惚之间看见的是性感的天使:“我仿佛回到了过去,我上天堂了?”
死亡之前有一种上天堂的幻觉,却不是看见上帝,而是女神,“越有文化,前列腺就越肿大。”朋友对于娶了年轻妻子皮耶的揶揄,却是对于雷米的另一种生命注解,文化是一种身份标签,前列腺是一种生理部位,“越……越”的句型构筑的其实就是一个逃离现实,或者是远离规则的乌托邦,但是对于死亡来说,绝不是看见天使那种美好的幻想,雷米在“越来越”快速地走向生命终点的时候,他其实是无能为力的,甚至是悲伤和痛苦的,“我一生都在和绝色美女共眠,等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加勒比海岸,我才知道我老了。”这是生命的无奈,不管是曾经的学识还是激情,不管是和美女的风流,到最后生命终究是要走到终点,走到被仪器、药品、轮椅控制的世界里。
| 导演: 丹尼斯·阿康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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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生命的存在,其终点最终指向的是“野蛮入侵”造成的死亡,这是残酷的,这也是无奈的,也正因为如此,雷米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需要寻求更大意义的乌托邦,他不愿像邻床的那个老人那样,在戴着呼吸机的夜晚无限接近死亡,也不愿像病房里的其他人一样,在没有家属和亲人照顾的时候一天天走向毁灭,“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除了我,我要活下去,领导一切,尤其是女人。”所以在他的病房里,还会有情人搂着他缠绵,还会有“两位迷人情妇”,叫他“打色狼,大坏蛋”——即使在离了婚的妻子路易斯面前,即使在远隔两地的儿子面前,即使在修女护士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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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蛮入侵》电影海报 |
而对于雷米来说,这不仅仅只是一种回到“情色帝国”的生命追寻,更重要的是不在“野蛮入侵”的现实中远离那个乌托邦。而对于一个即将走向死亡的父亲来说,他最想拥有的是和子女之间的那份情,儿子塞巴蒂斯安定居伦敦,女儿希尔薇安探险旅行,对于他来说,不仅缺少的是儿女在身边的照顾和关爱,更重要的是和儿子常年形成的隔阂,让他们成为一对陌生人。塞巴蒂斯安甚至是路易斯打电话叫他赶回来的,一回到拥挤的病房,塞巴斯蒂安叫雷米“先生”,而雷米叫塞巴斯蒂安“年轻人”,当雷米拒绝赴美国就医的时候,塞巴斯蒂安愤怒地说:“我是因为妈妈回来的,不是你。你毁了母亲和我的生活。”
一见面就争吵,一见面就想回伦敦,对于塞巴斯蒂安来说,父亲雷米根本就不是自己崇敬的父亲,根本就不是让自己付出爱的父亲,路易斯安慰道:“你爸小时候给你换的尿布和我一样多。”一样的父亲,一样的养育,但是为什么会被遗忘,甚至会变成隔阂?在路易斯和未婚妻嘉儿的安慰中,塞巴斯蒂安终于不再马上回伦敦,终于开始正视父亲的疾病,也终于寻找各种办法治疗,但是对于塞巴斯蒂安来说,他一开始所做的努力都只是为了让父亲雷米进入一个物质意义的乌托邦。
身为伦敦市场的交易员,塞巴斯蒂安拥有了大量的资本和财富,所以他对于父亲的治疗就是从自己的财富世界里建造,甚至是用非法的手段不择一切地去实现:他买通了医院行政人员,贿赂了医院工会,获得了一层楼的空闲房子,装修之后变成了父亲超级病房;为了减轻父亲的痛苦,他主动上门找警察要购买海洛因的线索,在父亲朋友戴安的女儿娜丽塔的帮助下,轻松购买到了上等的毒品,成为父亲生命最后时间的止痛药;他甚至拿出钱叫了父亲曾经教授的学生,假装来探望,“当你走了才有感觉。”让雷米大为感动……很明显,塞巴斯蒂安构筑的是一个财富之下的乌托邦,只要有钱,他打通一切关系,他获得任何帮助,满足任何需求。
但是这种乌托邦却并不是雷米想要的,他开玩笑对塞巴斯蒂安说:“你是资本主义者,我是享受型的社会主义者。”但是他在这个所谓享受的乌托邦里,甚至不知道塞巴斯蒂安在伦敦从事什么,当塞巴斯蒂安用于生意的笔记本电脑在医院里失踪,雷米根本不关心里面有什么谁拿走了,而塞巴斯蒂安却发起了脾气,因为这一台电脑的数据和信息,正是构筑了这个物质乌托邦的全部。父亲关系是疏离的,而这种情感上的隔阂也像“野蛮入侵”一样,对于生命的完整过程来说,是一种断裂。
但是,塞巴斯蒂安却终于在娜丽塔的对话中,看见了生命中应该存在的那种意义,娜丽塔看起来是帮助塞巴斯蒂安买毒品,并且照顾雷米,在某种意义上成为父子关系的桥梁,而实际上她自己深陷在“野蛮入侵”的生命危机中,她吸毒,而且经常吸毒过量陷入昏迷。在雷米面前,她给他注射海洛因,而雷米却告诉她,生命的价值是要活下去,要统领一切,这是一种强烈的错位,年轻和年老的对话,其实却和时间逆向的方向探寻着生命应有的尊严。当那次娜丽塔因毒品过量而昏迷过去的时候,塞巴斯蒂安找到了她,她对塞巴斯蒂安说的那句话是:“你有完美的事业,完美的未婚妻,完美的人生,而我什么也没有。”这是一种自我的逃避,也是自我的唾弃,但是在雷米乐观面对一切,激情重现的时候,娜丽塔似乎也找到了一种生命的意义,那就是爱。
塞巴斯蒂安的完美,似乎是在为雷米和娜丽塔“野蛮入侵”的现实中树立了一个理想的样本,他有自己的事业,他有自己爱着的未婚妻,“只有爱情。”未婚妻嘉儿就是这样来总结他们所要寻找的生活意义,她的父母在她三岁的时候离婚,正是这种缺失,所以她和塞巴斯蒂安拥有一种“只要爱情”的乌托邦,“我绝不让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而当塞巴斯蒂安在构建了那个物质乌托邦之后,也用自己那份真情建立了情感上的乌托邦。
那一个夜晚,娜丽塔靠在塞巴斯蒂安的肩上,当塞巴斯蒂安拿起电话和伦敦那边沟通的时候,娜丽塔却将手机扔进了火堆里,这一次塞巴斯蒂安没有像在病房里丢失笔记本电脑那样愤怒,而是笑了笑,看手机最后化为灰烬,在和娜丽塔的对视中明白了财富之外的人生意义。所以在他的努力下,雷米曾经的好友聚到了他的身边,雷米最后的时光在和自然亲近的小屋里度过,他们一起做美食,一起喝红酒,一起谈论哲学、政治、艺术,一起回忆没有“野蛮入侵”的过去,即使当雷米再也吃不下露松,再也喝不下红酒,他依然满面笑容,依然对大家说:“为我的健康干杯。”
对于雷米来说,这才是真正的乌托邦,他在路易斯那里是“真命天子”,在塞巴斯蒂安和希尔薇安那里是“永远的父亲”,远在澳大利亚航海的女儿终于发来了视频,她对着雷米说:“我将永远怀念你,最幸福的女人找到了自己的理想,而你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也是永远的男人!”而在雷米最后实施安乐死之前,塞巴斯蒂安紧紧抱住父亲,而雷米最后说道:“我期望你生一个像你一样的好儿子。”
面对着平静的湖水,面对着静默的群山,面对着每一个和蔼的脸,面对每一种鲜活的生命,雷米终于安静死去,像是真正进入了不再“野蛮入侵”的乌托邦,而这不仅仅是一个乌托邦,它是爱,是真情,是理解,是宽容,是尊严。而在那个被书包围的房间里,在《历史与乌托邦》面前,娜丽塔终于抱住了塞巴斯蒂安,然后给了他生命中最缠绵的一个吻,最后把他推了出去,塞巴斯蒂安注定属于“只有爱情”的嘉儿,当他离开,目送着他离开的娜丽塔,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也许,在这个曾经有过乌托邦的世界里,她希望独自寻找生命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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