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3-11 《喜宴》:谎言的第二层皮

中国的餐馆,中国的父母,中国的大红喜字,中国的新娘,中国的礼俗,最终的指向是中国式的“抱孙子”,而这一场热闹的“喜宴”却在美国城市里上演,在一个已经拥有幸福爱人的同性恋男人身上发生,喜庆、欢笑的背后是矛盾和冲突,而要弥合这种矛盾和冲突只能靠一个巨大的谎言来支撑,只是当礼俗的仪式变成身体的形式,当假戏真做变成怀孕的事实的时候,一个暂时的谎言只能在悖论中变成永远的自欺欺人。

从台湾到美国,对于伟同来说,并不仅仅是地域的迁徙,当他说着英语,收着房租,成为拥有绿卡的美国公民的时候,已经完成了身份的转变,而这种转变也使他从一个观望者变成了一个实践者,这种实践带给他的是另一种身份:同性恋。他和美国朋友赛门住在一起,五年的感情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真正的感情,而这种感情似乎是区别于传统的爱情,特别是中国传统的爱情,因为它无力承担结婚生子的道德意义。正是因为这样不符合“传统”的实践,使得他与传统发生矛盾的时候,是永远无法逃避的现实,而在这样的现实里,有两种关系试图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

: 李安
编剧: 李安 / 詹姆斯·沙姆斯 / 冯光远
主演: 赵文瑄 / 归亚蕾 / 金素梅 / 郎雄 / 米切尔·利希藤斯坦
类型: 剧情 / 喜剧 / 爱情 / 同性 / 家庭
制片国家/地区: 台湾 / 美国
语言: 汉语普通话 / 英语 / 上海话
上映日期: 1993-08-04
片长: 106 分钟
又名: The Wedding Banquet

一是他和来自中国大陆的威威之间的关系。在表面上,她是他的租客,来到美国的威威是一个画家,但是她没有更多的钱,更没有绿卡,她是美国社会的一个边缘者,没有工作没有朋友,是她美国生活的真实写照。她租住在伟同的房子里,这里没有空调,到处是噪音,房间的窗户甚至一年都没有打开过,除了这样困顿的生存状态,她还面临非法移民的危险,那些“沮丧特警”就是将她的好友艾米丽抓走遣送回国,“哪像你,有钱,又有美国公民。”这是她和伟同现实的对比,在她看来,伟同代表着某种合法性,使她急需在伟同身上找到暂时的归宿。而对于一表人才的伟同,她也是一个倾慕者,虽然她也知道伟同和赛门有着关系,但是对于她来说,喜欢不仅是一种情感投入,也是实现自身身份合法性的捷径。

而对于伟同来说,第二种试图突破的关系来自他和父母之间的关系。母亲总是写信来催促他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而且在国内知名的择偶网站为他报名,女孩身高多少,容貌如何,学历怎样,这样具体要求都是父母提出来的,实际上,伟同的婚姻在父母看来并不是简单的爱情简单的结婚,还有一个中国家庭都有的目标:结婚生子,延续香火。父亲有突发性心脏病住进医院,“好像松口气就可以走了”,但是之所以没有咽气,就是因为没有抱上孙子,所以对于伟同来说,父母催婚的意义就显得很直接,但是对于同性恋而言,这几乎是一个无法完成的任务。175厘米身高,漂亮的外形,会五种语言,唱歌剧,如此高大上的女孩,是父母从择偶俱乐部选中的对象,而当这个父母心中理想型的“毛妹”飞到美国来和伟同相亲的时候,伟同面对的是尴尬,是欺骗,当然最终也是逃避。

如何能逃避这样的催婚现实?“爱人”赛门想出的办法就是要伟同将威威当成自己的婚恋对象,写信告诉他们,以化解逼仄的矛盾。看起来这是两全其美的一个办法,对于伟同来说,可以向父母有一个交代,而对于威威来说,一来可以解决她的身份问题,也满足了她对于伟同的爱慕。但是这样两全其美的办法其实是一个谎言的起点,它最终走向的是更深更无法逃避的谎言,从此一步步推向更为尴尬的境地。

《喜宴》电影海报

父母来信说要亲自美国来主持他们的结婚仪式,这一场谎言在父母那里,变成了现实,也变成了对未来的期盼。谎言继续,为了让威威暂时融进伟同的生活,赛门仔细告诉威威伟同的生活细节,不抽烟,不喝酒,心情不好要上健身房,胎记在左边,痣在右边,喜欢穿蓝色内裤,如此等等,在威威的生活里构筑了一个更为真实的伟同,而赛门和伟同同居的房间,则被完全置换,墙上换成和威威有关照片,挂上伟同父亲寄来的字画。当然这只是一个虚设的场景,完全是为了满足父母到来的需要,而在实际生活里,赛门和伟同依然住在同一个房间,威威当然也孤独地睡在具有象征意义的新房里。

父母从台湾到了美国,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掩盖着谎言的生活,威威像是完全按照他们的需要设计的好媳妇,年轻漂亮,有礼貌,能烧菜,而且有着能生能养的大屁股,威威当然也极力表现,赞赏父亲的书法没有一处败笔,又在父母没看见的时候假装能煎荷包蛋,而那其实都是赛门的手艺。父母当然把她当成是自己的媳妇,送她见面礼,珠子、胸针、镯子,还有母亲年轻时穿过的大红旗袍。旗袍是母亲珍藏的记忆,也是传统中国的一种象征,而送给威威作为结婚纪念物,隐含着父母的仪式化需求,但是这种仪式化到了美国之后,却受到了强烈地碰撞,伟同向父母宣布,结婚仪式在下午举行,而父母大为诧异,“大老远来,怎么这么草率啊?”草率的质问是不满,也是对于传统喜庆、热闹的结婚仪式的背离,因为伟同和威威的所谓结婚仪式只是在教堂里举行,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没有豪华的宴会,没有热闹的祝福,冷冷清清,只是两个人站在一起,说着无论疾病还是健康的誓言,然后交换戒指,然后是尴尬的接吻。在这样完全西化的结婚仪式上,母亲竟然大哭起来,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因为“太寒酸了”。

这不仅是一个谎言,更是传统仪式化缺失带来的巨大矛盾,尽管父亲说“年轻人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但是从他的叹息中感受到不快,而在中国餐馆吃饭时,父亲偶遇了餐馆的老板老陈,父亲曾经是指挥一万多人的师长,而老陈就是自己的手下,所以当老陈得知伟同举行了西化的结婚仪式,主动要求补办婚宴,当伟同要拒绝的时候,老陈说:“我不是给你办,我是给师长办。”在老陈看来,这就是一种不孝,“丢脸也不能丢到美国来。”这是老陈的价值观,其实也是父母的心里想法。老陈和父母代表着传统的一代,是中国式礼仪的忠实实践者,母亲就说:“不跟别人做什么交代,那还结什么婚?”而这种仪式化连接着热闹、喜庆的婚宴现场,连接着亲戚朋友的祝福,更连接着以孝为代表的道德,以传宗接代为终极的崇高目标,在这样的要求和目标下,一切的仪式都具有了伦理道德的意义,而一场“喜宴”把这样的意义放大到极致,也将一个虚假的谎言完全推向了现实的反面。

豪华的婚车在美国大街上行驶,威威的新娘化妆足足化了三个小时,婚宴现场是大红的喜字,再加上前来送礼的亲朋好友,完全变成了中国式的现场,父亲致辞,新郎新娘敬酒、接吻、切蛋糕,完全是中国传统的仪式,而这样的仪式在美国社会里,其实更多是一种尴尬,与中国亲戚的疯狂相比,美国来的朋友是不解,是惶惑,“这就是中国五千年来性压抑的结果。”而这并不是最高潮最狂乱的一幕,喜宴之后的闹洞房则把这种中国式的狂乱推向戏谑的一面,也将所谓的性压抑以“解放”的方式演变成一种合法的生理性行为。

“这是国粹,要在国外发扬光大。”亲朋好友是以一种闯入的方式开始闹洞房的,挂起红灯笼,摆开麻将桌,然后是各种有着性暗示的游戏——让新郎新娘钻进被窝,然后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脱下来。脱下的是威威身上的旗袍,脱下的是伟同身上的西装,脱下的是内衣内裤,脱下的是鄙俗原始的性,而那张被子就是遮蔽的礼仪,盖在他们赤裸的身体之上,性就变成了一种观望,变成了一种喝彩,变成了一种游戏。而这其实是这场骗婚行为的“最后一场戏”,如果说高潮迭出、最具仪式感的喜宴是一个不断膨胀的谎言,那么这最后的闹洞房,作为手段,经由它目的的高尚而获得自身的合法性。这种合法性不仅是对于谎言的篡改和颠覆,在某种程度是变成了威威对自身生存的真实反抗,“你不是说对女人没有反应吗?我要解放你!”

其实,伟同是一个双性恋,这最后的高潮彻底将谎言击破,赛门的气愤是“那晚你为什么没有带套”?具有仪式的喜宴是一个真实的谎言,没有带套也是一个真实的谎言,而在谎言被击破的现实面前,在威威怀孕的现实面前,对于伟同的父母来说,则是一种喜讯,因为这可以完成他们延续香火的终极使命,但是对于伟同,对于赛门,对于威威来说,这是一个尴尬的现实,孩子仅仅是谎言的产物,是游戏的结合。这一场假结婚行为,被冠以这样一个道德意义,如何摆脱,如何逃避成为他们最急需解决的问题。

在一场三个人讲着英语的争吵中,父亲被送进了医院,而伟同也向母亲坦陈了这一压抑着自己的秘密,“将近二十年,我生活在一个大谎言里。”这是在母亲面前最真实的伟同,但是对于同性恋的不解同样反映出两种文化的矛盾和冲突,母亲一直以为伟同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产生了对女性的厌恶,或者是被赛门带坏了,而伟同的解释是:“妈,同性恋的人能够在各方面合得来凑合在一起生活,非常不容易。所以我跟赛门都很珍惜对方。”甚至他对母亲说:“是你把我生成这个样子的。”这种价值观的偏差而产生的不解在父母和伟同之间划上了一条鸿沟,但是面对现实面对假戏真做的现实面对有了香火的现实,谁能够从这样一种谎言中脱身而出?

威威最后没有打掉肚子里的小孩,赛门认孩子做了干爹,其实懂英语的父亲当赛门当成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在这样的矛盾中,不管是伟同、威威、赛门,还是父母,都用宽容的方式化解了矛盾,在机场送行的时候,伟同、威威和赛门并立站着,看起来像是一对夫妻和一个朋友,又像是一对同志和一个女人,但他们都面带微笑,似乎对未来充满信息,父母走向登机口,那眼泪是流出来了,他们有些忧伤却有些释怀地说:“高兴,我也高兴。”

传统和现代,中国和西方,同性和异性,结婚和生子,在一个个谎言面前,在矛盾交织的现实里,这样的结局或者是最善意的,也最充满了中国式的“圆满”,但是这种和解更像是一种暂时的妥协,三个人的未来到底会向哪个方向发展?一张床,还是两张床,是伦理问题也是法律问题,而对于父母来说,也是暂时取得了道德胜利:“如果我不让他们骗,我怎么抱孙子?”这是父亲的解释,伟同要为高家延续香火,必须有这一场喜宴,而这一场喜宴又必须牺牲自己的幸福,这是仪式的悖论,而在仪式的悖论之外,也还有父母观念上的悖论,他们一方面是谎言的受害者,也是谎言的制造者,抱孙子在实际意义上变成了观念上的自欺欺人,从前父亲从军在某一方面就是逃避仪式,逃避传统的束缚,而当自己成了父亲,也制造了彻头彻尾的谎言,在自欺欺人中获得仪式的快感和对未来抱孙子的期盼。

谎言是被仪式掩盖的现实,它的第二层皮是结婚时的旗袍,是闹洞房盖着的被子,是解放性压抑价值观,而骨子里的传统、孝顺、道德在虚设的仪式面前,只能被再次压抑,再次成为一个新的谎言。没有越界,没有突围,这是伟同、威威一代的焦虑,也是中国传统社会父母一代的矛盾,当然,也是李安无法逃避的困境。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5153]

随机而读

支持Ctrl+Enter提交
暂无留言,快抢沙发!
查看日历分享网页QQ客服手机扫描随机推荐九品书库
[复制本页网址]
我在线上,非诚勿扰

分享:

支付宝

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