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3-11《帕勒莫枪杀案》:必然承受的死亡之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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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拉满弓的箭,一支激发力量的箭,一支迎面而来的箭,以一种矢量的方式击中目标,当这支箭成为死神之箭,就是“从未来飞过来的箭”,当死神之箭射向身体,身体其实交给了必然的未来。但是害怕死亡、恐惧死亡的人,一定在逃避死亡,一定在背对着死神之箭,甚至会用让时间凝固的方式逃避这迎面而来的死亡,或者用摄影,或者用绘画,当以凝固的方式对抗未来必然的死亡,凝固其实是背向时间,其实是闭上眼睛,其实是沉入看不见的现在。

最后和最前,仿佛被置换了,而活在这一种置换中会暂时遗忘死亡的恐惧,会迎向一种活着的状态中,但其实,置换就是倒置,在趋向于死亡的最后自我中,何处是可以逃避的出口?最后是关于死亡的陈述:“献给伯格曼和安东尼奥尼——2007年7月30日。”在同一天,瑞典电影大师英格玛·伯格曼和意大利著名导演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相继离世,而维姆·文德斯在电影落幕时打出这句话,是一种致敬,更是对于死亡的阐述,当死亡在同一天发生,他们或者并没有死去,因为一部电影献给他们就是一种重生——文德斯和已经中风失去行动和语言能力的安东尼奥尼合作拍摄了《云上的日子》;文德斯一样和伯格曼在电影中探讨死亡,电影中由丹尼斯·库珀扮演的死神就是参照了伯格曼《第七封印》中死神的形象——两位著名导演同一天去世,却在文德斯的影像里继续活着。

这是电影之外的精神致敬,也是电影里面的主题共谋,而这最后对于死亡的致敬,和最前的故事形成了对位:“今天星期几?我毫无头绪,时间从来没有这样消逝过。”几乎赤裸的芬恩站在大窗前,面对着窗外的白天和黑夜,面对着河流和天空,他总是这样问自己,他在质问着时间,却无法逃离时间的控制,在不断的消逝中他充满了对整个世界的恐惧:他说:“母亲怕水,我也怕水。”他不敢跳水,但是还是爬进了用泳池;他说:“我对天空有另外的想法。”另外的想法,在空的天空里是另一种空,当芬恩因为怕水而如水,因为对天空有另外的想法而看天空,其实他更加感到无措,因为现实就像他自身一样,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所谓迷失,“什么丢失了?我的生活失去了什么?”在找不到答案的时候,他除了恐惧就是盲目,他不再对博物馆的设计感兴趣,而是变成了专业的摄影师,当他拿着尼康相机,带着摄影团队,拍摄已经怀有身孕的模特米拉的时候,他其实就找到了一种掌控世界的方式,因为他可以设计姿势,他可以制造动作,他可以按下快门,一切所谓的艺术都由他决定,也就是说,他用摄影的方式抵御了生活迷失的焦虑。这是芬恩迷失之后走向的歧路,但是很明显,即使他握有照相机,即使他掌控着摄影的节奏,他一样没有找到所谓的快乐,米拉建议为她拍摄大肚照,去一个虚无缥缈的地方,因为她认为怀孕的肚子是“更有价值的东西”,肚子里是一个生命,是即将走向未来的存在,这一种生的希望当然更有价值,但是芬恩在拍摄了这一组照片之后,自己却无法摆脱那种孤独和忧伤,他支开了拍摄团队的所有人,独自在城市里流荡,开快车、喝酒、戴着耳机听音乐,把世界完全隔离在自己之外。

对生的漠视,本质是上对死亡怀有无法摆脱的恐惧,母亲死了,他总是想起自己背着母亲的样子,但是最后变成了死亡的骸骨,而在一个人行车在夜晚的路中,突然有一道白光闪过,他停下车,发现车前什么也没有,但是那道突现的白光却始终挥之不去,“现在我应该死了,但是没有;我应该感觉更鲜活,但我没有感觉到。”死了?一种现实还是一种梦境?是真实发生还是恐惧之后的迷失?死去的母亲,一闪而过的白光,构筑了芬恩双重的死亡意识,仿佛在他周围处处都发生着死亡,所以当他躺在那棵高大的树上睡去时,就是一次死亡,而醒来,便是从死亡开始认识死亡,从此踏上了一条关于死亡的探寻之路。

导演: 维姆·文德斯
编剧: 维姆·文德斯 / Norman Ohler
主演: Campino / 英嘉·布什 / Axel Sichrovsky / Gerhard Gutberlet / Harry Blain
制片国家/地区: 德国 / 法国 / 意大利
语言: 英语 / 德语 / 意大利语
上映日期: 2008-05-24
片长: 124 分钟

这棵树是芬恩5岁时就认识的树,他在树上抱着它入睡,是对于记忆的一次挽留,是对于未来的一种逃离,而这正是死亡双重意义的展现:母亲的死就对应着记忆,而一道白光对应的则是开往未来的那条人生之路。醒来之后,他却看到了无数的羊群,还有一个牧羊人,牧羊人是带领着他认识死亡的领路人,他的第一个问题是:“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死了?”芬恩说出了自己的时间观:“我喜欢时间慢慢的消逝,我们可以放慢时间。”希望时间不要转瞬即逝,就像希望这株大树还是5岁时的样子,这是对于未来的拒绝,当然更是对死亡的逃避,因为只有时间放慢才会更晚看到死亡,但是牧羊人却问他是不是还记得母亲的最后一次,在芬恩还没有回答之前,他说:“现在是我最后一个放牧的早上,你是我见到的最后一个陌生人,我看见了你眼里最后一滴泪。”牧羊人没有说到必然的死亡,但是却说到了不同的“最后”,最后就是指向死亡。牧羊人提到“最后一次”之后,看到河流上行驶着一条船,他告诉芬恩,它叫“帕勒莫”,帕勒莫是希腊语,意思是“最大的港口”,而当芬恩拿起相机想要拍摄“帕勒莫”,想要拍摄牧羊人,牧羊人却离他而去。

牧羊人谈到了“最后一次”,谈到了死亡,但是死亡在这里是虚幻的,而牧羊人出现的意义就是把芬恩导向了那个叫“帕勒莫”的地方,而这个意大利港口,除了是“最大的港口”这个意义之外,更是“死亡之城”,所以牧羊人把芬恩引向了更具体的死亡,这种死亡在死亡之城里具有某种历史性:这是一个欧洲边缘的城市,是基督教、埃及文明、拜占庭文明和伊斯兰文明的交汇地,死亡之城的意义在那幅被发现的《死神的胜利》绘画中得以体现:死神是启示录里的骑士,骑着快马射出了箭,那支箭射向的是尼古拉斯教皇,而陪葬的则是帕勒莫主教和统治帕勒莫的那不勒斯国王阿方索。教皇、主教和国王死于骑士之箭,这是不同宗教和不同文化造成的死亡?当统治者被射死,权力被掌握在人民手上,这是死神的胜利,还是人民的胜利?

实际上《死神的胜利》这幅15世纪的油画反映这个城市的死亡历史之外,更在于这幅绘画本身折射出的死亡意识。芬恩来到了帕勒莫,还是带着他的相机,他寻找着这个死亡城市的点滴,却自己遭遇了死亡:坐在喷泉边的时候,妇人笑着走过来指着远处的一幢楼,“只管看。”妇人说完便走了,当芬恩抬头望过去,突然一支箭射了过来,芬恩避开,箭射中了喷泉里雕像的脸;芬恩在小巷里看见一只羊,正打算用相机拍摄的时候,山羊却走进了小屋;芬恩在街边睡去,醒来时发现有人正在以他为模特作画,画画的是女人弗拉维娅,芬恩也用相机拍他,在互拍和互画构成了对应,但是却是在一种倒置的状态中,就像醒着的弗拉维娅和还在睡梦中的芬恩;弗拉维娅正是在教堂里修复那幅《死神的胜利》,芬恩认识了她,并告诉他们有人想射死他,两个人走到港口,芬恩似乎发现了站在高处的射箭人,他马上用相机拍摄,不想一支箭射了下来,芬恩躲避中自己掉入水中,当救护车过来,却发现他身上根本没有伤口,他们认为这是芬恩搞恶作剧,没有什么箭,也没有杀手。

《帕勒莫枪击案》电影海报

看到了射箭人,看到了迎面而来的箭,也跌入了水中,却没有伤口,芬恩所经历的死亡就是一次恐惧的来临,他说过“母亲怕水,我也怕水”,水在芬恩那里就是死亡的象征;而在弗拉维娅的电脑上,芬恩把自己的照片导了出来,才发现他的确拍下了死神的样子,死神就是拿着弓箭,在妇人指向的方向拉弓射击;芬恩看到了死亡,看到了死亡之箭,他在梦中也看到了死神,只是不管如何都无法看清死神的脸。在被牧羊人引来而进入的帕勒莫,芬恩更是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而弗拉维娅在修复油画时说:“修复死神的脸是最难的。”所以在梦中芬恩看不清死神的脸,但是她还告诉他:“忘记画的内容,否则你会迷失。”这句话就是说出了对于死亡的态度,太执着于死亡,太在意死亡,就是把死亡放大,就是让自己困于死亡中,所以《死神的胜利》这幅画的意义就在于让死神胜利唯一的原因是活着的人在死亡中迷失,就像弗拉维娅问他:“你相信看见的东西吗?”芬恩的回答是:“我只相信看不见的东西:上帝,爱情和生命。”

上帝、爱情和生命都看不见,看不见而相信是一种信仰,但是当相信看不见的东西,是不是也是迷失的开始?比如死亡。芬恩就是在对死亡的强烈恐惧中迷失了自己,就是在没有伤口的情况下沉入水中,就是在执着于死神的面目中迷失,就是在拍照而定格的寻找中忘记内容——甚至不如在街上遇见的那个随意拍的老妇人,30年拿着相机感受的是生活本身的乐趣,而芬恩20年来拿着的专业相机,只是为了掌控这个世界的瞬间,就是希望在照片中留住时间——时间在定格中成为一种过去的符号,而未来是迎面而来的存在,只有转过身才能看清它的面目,而这个从未来飞过来的就是死亡之箭,就是死亡本身。当弗拉维娅带着芬恩来到了她奶奶生活过的甘提,看上去是一种过去的存在,其实是指向了现实,“老房子是我的保护神,是唯一真实的存在,回来就能找到幸福。”这是对时间的一次改变,并非是老去就是死亡,只有真实,才是永远鲜活的。

牧羊人将芬恩引向了死亡之城,弗拉维娅又把芬恩带向了“死神的胜利”的寓言,在越来越接近死亡的过程中,死亡其实也慢慢变得真实,直到芬恩看见了木楼梯上的另一个自己,直到另一个自己在暗处拉满了弓射向了他,一种自我的互文和射杀变成了对于死亡真理的阐述,当芬恩走向那座黑暗处的图书馆,当面对真正的死神时,死亡的入口在自己的世界里被打开了:当芬恩问他为什么要跟踪自己,死神说:“不是我跟踪你,而是你跟踪我。”;当芬恩质问他为什么要置自己于死地,死神说:“死亡是一支从未来飞来的箭。”当芬恩想要离开,死神说:“这里没有出口,我是唯一的出口,我是一扇门,而不是死胡同。”当芬恩大喊救命,死神说:“这里没有人能帮你,我就在你身体里。”那时的死神站在芬恩的对面,隔着深不可测的沟壑,仿佛一方是生,一方是死,所以芬恩想要逃离,想要有人解救,而死神告诉他的是,人无法逃离死亡,死亡是唯一的出口,人也不应该把死亡看成对立的敌人,而是自己的一部分,所以死亡是从未来必然而来,所以死亡就是生命的一种表现形式,所以不可逃避也无需逃离。

死神是一个朋友,是一个向导,是时间的守护神,而更重要的是,死神告诉芬恩的是,“不许拍照。”拍照定格了瞬间,却永远指向死去的过去,却永远是人为的掌控,却永远失去了面向未来的坦然,当芬恩想要帮助他的时候,死神的唯一愿望是:“为我拍摄一张真实的肖像,把我交给世界,告诉他们我的面孔就是大家的面孔。”一道光亮起,死神微笑着离开,而这也意味着本属于芬恩身体一部分的死神也进入了他的生命中,不再恐惧,不再逃避,不再用相机抹杀真实,芬恩从树上醒来,看见了城市,羊群,看见了弗拉维娅,“现在是第一次,也许一切会持久,我和你。”没有了最后一次,在第一次醒来的真实世界里,生命和爱被唤醒,死亡当然也在身体里,正如文德斯所说:“只有面对死亡,我们才能更好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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