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9-27《大莫纳》:变成了一篇忏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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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眼下我确信,当我发现那个无名的领地时,我是处在某个完美的高峰,某个纯净的高峰,而这我是再也无法到达了。
   ——《我带来了消息》

因为是“完美的高峰”,所以再也无法达到了;因为再也无法达到了,所以,“只有在死亡中”,才能重温那个时刻的美;也因为死亡才能重温,它又变成了完美和纯净的高峰。这是一个螺旋式上升的过程,但是这个上升却是一个致命的坠落,因为完美和完美是不一样的,纯净和纯净也是不一样的,如果莫纳在发现那个无名两地时体验到了一种超越现实的完美和纯净,那是让他找到了活着的唯一希望,“没有了那个希望,那还剩下什么呢?我岂能像别人那样继续生活下去呢?”但是连同撒伯隆尼埃都已经被毁坏了,那一种死亡的重温指向的其实是更残酷的幻想,因为它早就不是活着的希望,使用某种死亡换回来的安慰——如自欺欺人一般重构了完美的幻想,出于去纠正某件错事或者信守某个誓言的目的,却最后是一场再也无法返回的毁灭——连同爱和自我。

从生前的完美体验,到以死得到解脱,阿兰·傅尼埃构筑了一个生死相关的青春寓言,而当拿到112年写下的文字,生与死又变成了阅读的奇特体验:这是傅尼埃生前出版的唯一一部著作,第二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傅尼埃应征入伍,九月在圣-雷米遭遇德军伏击身亡,年仅27岁,死亡猝然而至,应验了他生前所写下的一句诗:“九月打中我的心脏”;但是当时清理战场时没有找到他的遗体,直到1992年才被法国政府找到,检测的结果是额部中弹,时隔近90年,死亡才被重新发现,而那场制造死亡的战争早就成为了历史。死亡在112年前发生,死亡在近90年后被确认,这就是属于傅尼埃的死亡,而生前留下的这部小说就成为了他永远活着的象征。

生与死的经历对于傅尼埃来说是不是也是一部奇特的超现实主义的小说?而实际上傅尼埃之所以创作《大莫纳》就是为了表现“别样的风景”,描绘一个“无名的国度”,这样的风景和国度就是一种超现实主义的存在,如巴尔扎克一样的现实主义作家进行的创作只是借助于“一点科学和尽可能多的平庸的日常现实:将整个世界建立在这上面”,所以被傅尼埃所鄙弃,他明确表示自己倾向于“从梦想岛现实不断敏感地来回穿梭”,“只有当神奇紧密地嵌入现实时我才喜欢它”,而这无疑就是他塑造“大莫纳”用以表示自己创作主张的原因,也是在这个意义上,那个完美而纯净的高峰,他以超现实主义的梦想方式构建,又在穿梭回现实中必然地以死亡完成解脱,“他是在189X年11月的一个星期天出现在我们房子里的。”小说中的第一句以一个未知的“X”作为时间的标记,它既在19世纪末期这个现实时间里,又以人为的方式避开了现实的确定性存在,从而实现了从梦想岛现实的不断来回穿梭目的。

而莫纳对我讲述的这个无名领地,那次神奇的冒险之旅,无疑在死亡未来之前就是一次真正梦想的高峰——无论是莫纳,还是以第一人称视角讲述故事的“我”,都被这个神奇的梦境纳入其中几乎忘记了返回现实。小说的第一部就是从圣-阿戈特进入无名领地的神奇经历,这是从现实进入梦乡高峰的过程。“这是我生活的一个环境,我在其间度过了最为苦恼和宝贵的日子;这是一块栖息地,我们的探险活动流出又回流,像波浪拍打着寂寞的岬角。”父亲是中学里的老师负责高年级班,母亲是世界上最精细的家庭主妇,在这样的生活中,我几乎不跟村子里的孩子玩耍,而且患有膝盖虚弱症,只能在快走时用一条腿跳跃行走,“这让我变得胆怯又落寞。”当比我大两岁的莫纳来到这所寄宿制学校,当孩子们都叫他“大莫纳”,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一种新生活的开端:他不守规矩,他喜欢冒险,他勇于斗争,他也喜欢独自思考,我把他比喻成鲁滨逊·克鲁索画中那个站在藤编店门口出海远航的青年,无论对于他还是我来说,都预示着一场冒险的开始。

是在去接我的外公和外婆时发生的事,父亲没有让莫纳执行这个任务,但是莫纳却不声不响潜逃了,他跃过了矮墙,他穿过了田野,他蹚过了小溪,借了一匹母马独自走上了去车站接夏邦蒂埃夫妇的那条路,只是他走错了路,而且迷路了,但是将村庄和学校抛在身后,迷路在某种意义上是对现实既定之路的偏离,偏离就是偶遇,就是发现,就是进入到梦幻开启通向高峰的那条路。穿过了冷杉树林、遇到了好心的夫妇、发现了灰白的草场、夜宿在无人的屋子、看到被人遗弃的鸽子屋、听到了歌唱的孩子……这种种真的完全超越了现实的存在,对于莫纳来说,“他确实感觉到体内高涨的一股疯狂的欲望,纵使障碍重重也要去做成某件事情、要去到某个地方。”这种感觉如此强烈,它引领着莫纳走向他活着的高峰:他回忆起儿时的梦想,畅想着开窗看见坐着一个在做针线的姑娘,或者是在冬日荒原的谷仓里弹奏着钢琴的女孩。不过这趟神奇的旅行不是梦想,他真的来到了游园会现场,孩子们在跳舞,大人们享用着美食。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游园会,那个叫弗朗茨的男孩邀请孩子和老人,他将要去布尔日迎娶他的新娘,“当他的未婚妻到达时,这个大城堡应该看上去像是一座举办游园会的宫殿。”这也感染了莫纳,他期望那个幻觉会变成现实:“在一个和煦的黄昏,在他自己的房子里,他是个已婚的男子,而隔壁房间里在弹钢琴的那个陌生而迷人的姑娘是他的妻子……”

编号:C38·2250901·2346
作者:【法】阿兰-傅尼埃 著
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版本:2023年02月第一版
定价:60.00元当当30.00元
ISBN:9787532185726
页数:343页

现实就像幻觉一样次第展开,就在游园会上他遇到了那个姑娘,他羞涩地伸出手,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而她也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伊冯娜·德·加莱。从迷路开始的旅程,经历着饥饿和劳累,体验着困顿和不安,但是冷杉树林、鸽子屋、旧谷仓、跳舞的孩子、游园会、婚礼,不正像是一个美丽的童话?而且还有那个遇见的伊冯娜,她美丽得就像一幅画,一切都让莫纳看见了幻觉成真的美好感觉,这个无名领地就这样让莫纳走向了完美而纯净的高峰。但是之所以是高峰,就意味着下一步必然是滑落,就意味着再无法进一步到达,也意味着回到现实会以更残酷的方式展开。标志性的第一个事件就是:弗朗茨留着的那封信:“我的未婚妻走掉了,留下话说,她不能做我的妻子,她是裁缝,不是公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走了,我不想活了。”没有热闹而隆重的婚礼;第二个事件是伊冯娜成了焦虑成疾的姑娘,“她要度过忧心如焚的夜晚而这些个粗人却在她家里大声唱歌。”第三个事件是他必须返回圣-阿戈特,也许返回才能让他理出头绪来;第四个事件则是,游园会只剩下了最后的遗迹,那条道路已经悄无声息,“它在篱笆后面是什么都看不见了,除了车夫那顶上下浮沉的软帽……”

这是属于莫纳的一次奇妙之旅,它从迷路开始到返回结束,从逃离现实开始又返回到现实,这就是属于莫纳的“秘密”,而当他回来,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即便是在他确实打定主意要让我全盘参与他的机密之时,在我将要回想起的那些伤心日子里,它仍然是我们青春期为时甚久的重大秘密。”他的秘密变成了我的秘密,而且莫纳还答应带着我再去无名之地,这个秘密便成为了我们的秘密。但是它没有到来,“跟你一样,我不知道那个大城堡叫什么名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到那儿去。我也不知道把你从这儿带到那儿去的完整的路线。”而是以完全相反的方式降临:进入“第二部”,这个故事就变成了寻找。莫纳离开了中学,按照他的说法是他的母亲让他去巴黎,但实际上这是一个谎言,他不是去巴黎完成学业,而是按照弗朗茨提供给他的地址去找那个让他念念不忘的女孩伊冯娜,但是这是另一趟旅程,对于莫纳来说,它是现实残酷的写照,它完全破灭了那个神奇的梦,也把完美和纯净的高峰摧毁了。

“德·加莱小姐的房间肯定是在一楼。那里的窗户几乎都被树丛遮住了,可要是你沿着人行道走,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它们。”按照地址莫纳在那里等待窗户打开,等待看见伊冯娜他,但是窗户紧闭,一切都没有发生,“你知道,巴黎满是和我一样的疯子。”莫纳在写给我的第一封中这样说。“啊,只要伊冯娜·德·加莱的那扇黑窗子也一样透出灯光,我想我就敢跑上去,敲门,走进屋里……”第二封信里一样没有希望,莫纳体会到的是绝望,“那种痛苦,起初还没怎么感觉到,眼下却是在不断增长着。”第三封信里莫纳这样说:“可她窗户里面仅有的光亮却是拉拢的窗帘的那一片暗白。就算是迷失的领地上那个姑娘这会儿把窗户打开,也没什么可对她说的了。”三封信,莫纳的历险结束了,就像已经到来的冬季,和坟墓一样死气沉沉,“或许是到我们死去时,死亡才会给这场不成功的历险提供意义,提供续篇和结局。”可以完全将莫纳的巴黎之行看作是从那高峰滑落的第四个事件,他彻底让莫纳绝望,彻底进入了死亡的世界,“最好是把这一切都忘了。”

阿兰-傅尼埃:这是发生在189X年的一个故事

第一部是梦幻中的遇见,第二部是现实中的绝望,第一部达到了活着的高峰,第二部下坠至死亡的深渊,但是当第三部展开了真相,让这部小说在梦幻与现实、高峰与深渊、希望与绝望、或者和死亡的二元对立中走向了另一种现实:青春之后,成长之后的世界。我谋得了一个教师的工作,我的膝盖不再疼痛了,我遇见了一个姑娘,“衣裙勾勒出纤细的腰身——纤细到脆弱的程度。她慢慢下了车,走进店铺,从肩头解下棕色长斗篷——是所有姑娘中最严肃的,是所有女人中最纤弱的。浓密的金发衬着额头和脸蛋,显出美妙的轮廓和秀丽的造型。”她不是别人就是伊冯娜,我的遇见在莫纳之后,在莫纳呈现了完美和纯净的高峰的故事之后,所以,我也把他们的故事和我的遇见当成另一个秘密,甚至在我看来,“临别之际她把手伸给我,我们之间便有了一份唯有死亡才能终结的秘密协议,比说出的话语更为明确,还有那种友谊,比伟大的爱情更为动人。”

我就以友谊的见证者身份慢慢揭开了这个秘密背后的真相。莫纳有一天回来了,他告诉我巴黎之行就是以死亡的方式去重温那个至美的时刻,但是当我告诉他伊冯娜就在这里时他的面如死灰,“我谈起撒伯隆尼埃的毁坏,几乎是附带着说道,作为他已知的那片领地,它是不复存在了。”那片领地早就不存在了,那场游园会就越是一个醒来的梦,那次巴黎的寻找也以绝望告终,但是当伊冯娜出现又意味着什么?他们再次相遇,再次发生故事,伊冯娜讲起了弗朗茨的婚姻破灭的原因:父亲破产了,母亲死了,欠了债的弗朗茨离开了,就像死去了一样,“假如弗朗茨还活着,假如他再回来找到他的朋友,找到他心爱的姑娘,假如婚礼终究是要举行的,那么事情或许还会像从前一样的。可那过去了的还会再来吗?”弗朗茨的故事是一个破灭的幻觉,那么寻找心爱姑娘的莫纳不也是一个陷入梦幻中无法自拔的绝望者?但是他却回来了,而且再次遇见了伊冯娜,甚至没有意外地他们结了婚。

“可对那种热爱幸福的人而言,那儿却有一座傍着泥泞小路的房子,是撒伯隆尼埃的那座房子,而它的门刚刚将我的朋友莫纳和正午时分成为他妻子的伊冯娜·德·加莱关了起来……”我以这样的笔调叙述这个应该是完美爱情的故事,背后又是什么?把婚姻关起来的那扇门又象征什么?五个月的婚姻是一段安宁的时光,我和莫纳、伊冯娜之间都是最好的友谊,“他们终于获得了幸福,那儿莫纳就在她身边。”但是五个月之后弗朗茨再次到来,他找到了莫纳,而莫纳选择的是恪守曾经的誓言,帮助弗朗茨再次去找他心爱着的女孩,“我告诉他我以他的名义向那个年轻人所做的允诺,我订下了一年之期的约定……”莫纳离开了伊冯娜,而生下孩子的伊冯娜生了大病,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告诉我的是,在莫纳离开之前她曾对他说:“不管你做了什么都没关系;没有人是没有过错的;而我爱你……”选择以自我牺牲的方式让莫纳去冒险,这是伊冯娜对莫纳的宽容,但是莫纳选择离开也是遵守曾经的诺言,那么犯错的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设计了游园会的弗朗茨?

伊冯娜的手从我的手中滑落,她的死对于我来说才是真正的结束,“一切都是疼痛和苦涩,因为她死去了。”在这里所谓的友谊其实早就具有了一种爱的意义,“我们终于找到了那个美丽的姑娘,而我们赢得了她的芳心。她是我伙伴的妻子,而我深深地爱着她,怀着那份隐秘的挚爱,没有任何言语可以表达。”实际上这才是我的秘密,唯一的秘密,秘密超越了相守的婚姻,莫纳把神奇之旅看成是活着的高峰,而对于我来说,心中存有的秘密才是精神的永恒支柱。在伊冯娜死后,我发现了莫纳的练习簿,上面记载着属于莫纳的那次滑落过程:巴黎他没有看见那扇窗户被打开,但是他遇到了一个名叫瓦朗蒂娜的姑娘,在绝望之余他和瓦朗蒂娜进行了交往,瓦朗蒂娜说起了她和未婚夫的故事,“我把未婚夫逼上了绝路,我离开他是因为他太崇拜我了。他看到的只是他想象中的我,不是真正的我。而事实上,我浑身都是缺点。我们只会很悲惨的。”在莫纳的安慰下,他们结婚了,但是莫纳发现了瓦朗蒂娜和未婚夫的通信,才知道她的未婚夫不是别人,就是弗朗茨,“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们是同一伙冒险家,我们情同手足——而我现在偷了他的未婚妻!”

莫纳去巴黎寻找伊冯娜却在绝望遇到了瓦朗蒂娜,他和瓦朗蒂娜结婚是将爱情变成了一种替换?当他发现瓦朗蒂娜的未婚夫是弗朗茨,“我现在偷了他的未婚妻”的背后是不是也是一种替换?而当瓦朗蒂娜再次消失,当弗朗茨再次找到莫纳,当莫纳遵守当初的约定,最大的悲剧是不是属于伊冯娜?在和瓦朗蒂娜结婚之后回来为什么要又和伊冯娜结婚?为了寻找瓦朗蒂娜又离开了伊冯娜,莫纳到底有没有爱着伊冯娜?或者在游园会遇见的伊冯娜是不是仅仅是他的一个幻觉?“直到他结婚那天为止,当时那声戏剧性的呼叫从树林里传来,让他想起他作为男子汉立下的第一个誓约。”也许对于莫纳来说,这个男子汉的誓约是成长的标志,是从高峰滑落下来进入现实的标志,但是伊冯娜被推向了最后的死亡,难道也是成长必须付出的代价?

“这本手稿,起初是当作秘密日记来写的,变成了一篇忏悔录,万一我回不来了,就将是我的朋友弗朗索瓦·索莱尔的财产了。”从梦想到现实,从美好到残酷,莫纳将成长看成是一次自我忏悔的过程,而最后他终于回来了,伊冯娜去世了,女儿也在成长,身为父亲的莫纳也许要承担一种责任,在梦想和现实来回穿梭终于画上句号之后,它是现实新的起点,它是活着新的状态,“而我已经在想象中看见,在夜里,他把女儿裹进斗篷,带上她去进行一段新的历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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