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3-11《科幻精神》:那里代表着愉悦和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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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是,我的整个青年时期都是在脏乱无序的电影院和图书馆里度过的。更糟糕的是,我的女朋友总是会离我而去。”
“现在好了。您拥有了美好的未来。”

青年时期在脏乱无序中度过,女朋友又离自己而去,这是曾经发生的故事,但是当一切都已发生,必须面对的未来如劫后余生一般,通向一种美好。这是科幻奖项设置以来最年轻的作家诞生之后女记者对他的采访,当不堪的回忆关闭,当脏乱无序的生活结束,美好的未来开启,这便是从科幻回到现实的写照,而这是不是罗贝托·波拉尼奥所要阐述的“科幻精神”?它只有真正从文本里出来变成对先是的改变,在通向“美好的未来”中才能称为一种真正的精神,而实际上,未来的打开也是基于曾经发生一切的改变,波拉尼奥似乎正是在文本意义上构建了从过去通向未来、从未来返回过去的双重轨迹。

小说最后部分《墨西哥宣言》,最后标注的“布拉内斯,1984”是写作地点和时间,这是一种过去,《科幻精神》正是从“波拉尼奥的箱子”里整理遗稿发现的一部小说,而“1984”年的小说指向了更多未来的文本:在这部小说里,扬和莫雷在墨西哥的生活,明显可以看到《荒野侦探》的影子;除此之外,小说中提到了“未知大学”,科幻作家写到的圣塔芭芭拉“马铃薯研究院”作为加尔瓦里诺街上最荒凉的建筑,就是未知大学的分布之一,骑兵中尉鲍里斯就是未知大学的助教,亚历山大·别利亚耶夫通过扩音器说自己是苏联公民,也是未知大学的教授;莫雷曾提到那里的人还热衷于玩棋子相关的军事游戏,这完全有着《帝国游戏》的影子;在获奖者接受采访时,女记者提到“今晚月色很好”,从高处望出去可以看见“最偏远的村镇和最遥远的星辰”,这似乎也是《遥远的星辰》书名的来由……《荒野侦探》《未知大学》《帝国游戏》《遥远的星辰》,波拉尼奥的很多小说都在这部“布拉内斯,1984”的《科幻精神》中露出了影子,不管是文本的《科幻精神》,还是在理念意义的“科幻精神”,似乎都成为了一个创作的源头,那么从这个过去是否真的能看到“美好的未来”?

“池子里石子的颜色毫无疑问是我在那些冒险中见过的最悲伤的色彩,只有走廊里工人们眼神中流露出的色彩可与之相比,我如今已经记不清了,但毫无疑问是存在过的。”既收入在《未知大学》中又收录在《科幻精神》中,手稿《墨西哥宣言》似乎就指向了这种源头性精神的存在意义:它是一段冒险,它散发出最悲伤的色彩,它现在已经变得模糊,甚至它就像被采访者所说的脏乱无序的生活,但是,“毫无疑问是存在过的”,即使一切都慢慢远去了,但是它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精神最外在的表现,它的冒险在何处?它如何是一种悲伤?它的存在具有怎样的意义?在小说中,贝拉尼奥书写了两条叙事线索,一条线索就是智利人莫雷和扬来到了墨西哥,他们在这里听桂冠诗人赫雷米亚斯·莫雷诺的诗歌讲座,认识了年轻人何塞·阿尔科,拜访伊雷内奥·卡瓦哈尔博士调查墨西哥诗歌杂志的情况,当然更重要的是和那一批年轻人聚会、聊天、谈论文学,当然也有很多暧昧的事——莫雷和劳拉之间的感情便是其中之一,“摩托诗人”也便成为了那段岁月最显著的标记,“那条街道,何塞·阿尔科,摩托车,我本人,我们共同组成了一个奇怪的整体,我们的影子,黑得过分,长长地延伸到了一棵叶子几乎都已掉光的老栎树下,时不时会从远处传来几句歌声。”

这是一种影子般存在的岁月,这个奇怪的整体就构成了“墨西哥宣言”中那个“毫无疑问存在过”的记忆。另一条线索则是科幻奖项的最年轻获奖者接受一名女记者的采访,在采访过程中简述了自己创作的那部获奖作品的故事情节,在月色很好的夜晚,看见了最偏远的村镇和“最遥远的星辰”,当然在走出脏乱无序的过去之后“拥有了美好的未来”。但是墨西哥经历和科幻小说这两条线索是不是各自发展的单行线?当然不是,可以说,科幻小说更大地体现“科幻”意义,它是关于科幻的一种文本,而墨西哥的生活则凸显的是“科幻精神”,它是对于“精神”的一次书写——在科幻的文本和科幻的精神阐述中,两条线索如何结合在一起?

科幻的结合最明显体现的人物便是扬,这个经常做噩梦的17岁年轻人渴望成为一个科幻作家,他不停地给著名科幻作家写信,表达自己想要成为科幻作家的理想。这些作家包括爱丽丝·谢尔登、詹姆斯·哈尔、罗伯特·西尔弗伯格、厄休拉·勒古恩等人,在以“亲爱的”为称呼,在“一个拥抱”结尾的信件中,扬一方面述说着自己对他们的崇拜之情,他对爱丽丝·谢尔登说:“我只想对您说我对您抱有深深的敬意……我如饥似渴地阅读了您的作品……”他在写给菲利普·何塞·法默的信中说:“我还要在这封信里表达我对您的仰慕之情。我并非简单地阅读您的小说,而是如饥似渴地读它们。”另一方面则说出了自己想要成为科幻作家的梦想,“我今年十七岁,也许有朝一日我也能写出很棒的科幻故事。”,明知道这个梦想实现的可能很小,但是扬还是要坚持下去,“也许在遥远的未来它能成为一本科幻小说。当然了,这可不容易。”

经常做噩梦,梦见擅长登山的老鼠,梦见一只来自列宁格勒的海豚,梦见穿了身“一战”时期的蕾丝连衣裙的特娅·冯·哈堡,扬的噩梦其实构成了科幻小说的文本,但是正如他的老师对他说的那样,“亲爱的扬,我希望你当时没有吸烟。”扬认为老师说的吸烟就是抽大麻,但是,“据我所知,抽大麻是不会出现幻觉的,他是想说希望我不要再靠迷幻剂或其他什么东西来胡写了。”老师这么说,在扬看来是因为自己注定会被人“遗忘”和“抛弃”,在某种意义上说,幻觉既指他的噩梦,也指他想做科幻作家的梦想,双重的幻觉只在解构他的“科幻精神”,但是扬坚持着梦想,坚持要成为科幻作家,而这才是真正对未来充满信心的科幻精神,甚至,可以说,另一条线索的那个获奖科幻作家就是17岁之后的扬,或者说,获奖作家身上有着扬的影子——一个明显的标志是:扬在一场噩梦之后开始写作,写了一整晚,当天快亮的时候,扬说他想到了鲍里斯,“他说那话时就好像是在说着什么无足轻重的事情。”

编号:C64·2230205·1916
作者: 【智利】罗贝托·波拉尼奥 著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2022年03月第1版
定价:58.00元当当29.00元
ISBN:9787208175006
页数:255页

这个从噩梦中醒来开始写作的故事里有鲍里斯,而鲍里斯正是获奖作家科幻作品中的人物,“我的著作,正如您所说,开始于马铃薯研究院或土豆研究院的三楼,这家研究院坐落于古老的圣塔芭芭拉城里,旁边就是安第斯山。它讲的是胡安·贡萨雷斯的儿子鲍里斯的故事,他是未知大学的学生助教。—个非常普通的小伙子。”马铃薯研究所的负责人每天录音,然后用无线电收发设备接受信息,每天每隔八小时发出的信息是:“HWK,能听到吗?HWK,能听到吗?这里是马铃薯研究院,HWK,这里是马铃薯研究院,这里是马铃薯研究院……”他发送信息并非是没有明确目标,梦见鲍里斯就是证明,果然,他听到了声音,接通了机器之后,才发现那人正是骑兵中尉鲍里斯·勒热纳,“我是鲍里斯·勒热纳中尉,是从土豆田的另一侧来的,我的将军,我刚刚才到。”但是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将军却“忘掉了他”。

科幻作品中有马铃薯研究所的负责人,有一个小女孩,有骑兵中尉鲍里斯,有上校,有将军,圣塔芭芭拉的这个建筑具有极大的科幻意义,而鲍里斯被遗忘似乎也有着扬的影子,当鲍里斯从扬的梦中出来变成小说中的人物,从另一个意义上讲则是身为未知大学学生的鲍里斯在科幻意义上让扬的梦想变成了现实。如果扬就是之后的获奖作家,至少在纯粹文本的创作意义上,扬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在17岁以后的生活中梦想成真,也是走向了“美好的未来”。但这只不过是一种文本上的联系,而深入其中,两条线索在“科幻精神”的阐述上又汇聚在一起,变成了对未来生活的书写,而这种对未来的构想又必须重返现实,重新回到那个脏乱不堪的过去。

莫雷和扬来到墨西哥,“也就是说我们终于来到了墨西哥,从高楼间隙中透过来、射到我们身上的是我们梦想过无数次的墨西哥城的阳光。”在墨西哥他们结识文学青年,似乎是单纯文学生活的一部分,但实际上,他们只不过在文学的寄托中发泄对现实的不满,“我是智利人”是他们没有忘记的身份,佩德罗·瓦乔费欧写的《荒谬拉美史》,书名就揭示了波拉尼奥对“拉美”的一种定义:荒谬,“那是本有五百页的大厚书,里面还配有大量作者本人画的插图,那本书讲述了无数奇闻轶事,其中一半都不是在拉丁美洲发生的。”不是在拉丁美洲发生,却是拉美真实的映射,诗人们聚在一起似乎就是在揭示拉美荒谬的本质,他们自诩自己患的是“革新病”,但是“摩托诗人”在博士看来却是一种忧郁症,所以他们一方面用摩托作诗,“骑上我的摩托,带着我的墨西哥国旗。”另一方面批判博士,“他就是亡灵节骷髅,臭狗屎,边跳舞边给这个国家把脉。”但无论是革新病还是忧郁症,他们患病了,扬没完没了做噩梦,莫雷和劳拉做爱时总是失败,究其原因只有一点,“我想和你做,那是我最渴望的事情,不过我有些生疏。而且,怎么跟你解释呢,战争给我留下了创伤。”

战争留下了创伤,但是对于17岁的扬和23岁的莫雷来说,经历了什么样的战争?实际上战争在波拉尼奥那里既是一种普遍的状态,又是对集权制度的映射。来到墨西哥两个人的住处就像是德意志国防军军服的颜色,扬的噩梦里出现了“一只来自列宁格勒的海豚”,闯入了穿了身“一战”时期的蕾丝连衣裙的特娅·冯·哈堡,还有在列宁格勒战役中被饿死的俄罗斯宇航员亚历山大·别利亚耶夫……幻觉之梦,是科幻小说的原料,而战争作为“脏乱无序”的写照,一方面是科幻精神陨落的原因,吉恩·沃尔夫的小说《影子》里的那艘寻找适宜人类居住的飞船,在扬看来,就是纳粹的侵略,“也就是说纳粹控制了地球,然后派出宇宙飞船去寻找新的星球。”亚历山大·别利亚耶夫是“苏联科幻之父”,他在扬的梦境里是宇航员,在科幻小说中是未知大学的教授,但是他却在纳粹围攻列宁格勒时由于地区饥荒被活活饿死。

战争无处不在,战争还将继续吗?所以当战争摧毁了科幻精神,另一方面却需要科幻精神重新建立秩序,科幻精神便成为通向“美好的未来”的起点。获奖科幻作品里写到了马铃薯研究所,骑兵中尉鲍里斯·勒热纳以科幻的方式出现在那里,当被将军遗忘,他启示了新兵,之后新兵掏出枪杀死了上校,“上校的尸体旁边有一张他妻子的照片。照片的背面写着:莫妮克和微风。圣西尔。他盯着照片看了很久。那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子。”这个情节在《荒谬拉美史》离出现过,而这便是“荒谬”,甚至是对荒谬反抗的荒谬,而小说写到鲍里斯死之前是在监视敌军的行动,“自言自语是我们这些国家的风俗习惯……内战已经无可避免了”,当他说完这句话,战争真的爆发了,囚犯越狱成功试图前往德国集中营;战斗机在南安普顿郊外坠落;一群游击队在接近乌日策地区撤退……鲍里斯最后死去,“他们从死者的口袋里翻出了一张纸:鲍里斯·沃伊里诺维奇,机械艺术与航天学院学生,萨拉热窝,未知大学附属学院。”

遗忘、荒谬、入侵,这些都是战争的特性,所以毁灭了科幻精神的战争需要结束,在这里,扬其实提出了关于科幻精神最本质的一个问题:在写给美国科幻作家厄休拉·勒古恩的信中,他引用了厄休拉·勒古恩的小说《世界的词语是森林》中地球殖民者对殖民星球原住民的蔑称“睽嗤”来质问“我们能做些什么”:

压倒性的人数就是我们的武器吗?把入侵者看作毒蛇就是我们的武器吗?译读亡灵语言的能力就是我们的武器吗?为生存而抱有的盲聋哑式的信仰就是我们的武器吗?勇猛无畏就是我们的武器吗?像梦境一般,或像梦境的零散片段一般,我们用手中的弓箭射击直升机,这就是我们的武器吗?残酷无情就是我们的武器吗?喝醉酒、骑着马、不停地向坦克军射击的黄金城神人就是我们的武器吗?

什么是原住民反对殖民者的武器?如何对暴力和权力做出抵抗?怎样才能治愈战争的创伤?扬提出了科幻精神的意义,就在于寻找到一条道路,但是无论是在墨西哥的经历,还是创作的那部获奖小说,都只是一个想象,还只是一个梦,扬不断给科幻作家写信,除了表达自己想成为真正科幻作家之外,还不断强调一点:“美国科幻作家组成的协会,来支持第三世界国家,尤其是拉丁美洲国家。”这是一种吁求,它是在现实层面的考量,以大国的力量来拯救弱国,但是,这是不是另一种自我欺骗?是不是“睽嗤”的心态?扬所有的信都写给美国科幻作家,而且几乎没有一次得到回应——美国是拉丁美洲之外的美国,是墨西哥、智利之外的美国,它是不是也在制造着战争?是不是也是权力的代表?对美国科幻作家的某种幻想是不是陷入了扬所说的那种矛盾?“我们应该亲吻谁来打破魔咒并将之唤醒呢?吻恶女巫还是睡美人呢?吻恶女巫还是睡美人呢?”

打破魔咒唤醒睡美人,很可能真正醒来的是恶女巫,即使这是一种幻想,但也是科幻精神的一种体现,而科幻精神的真正意义或者就在于打破魔咒本身,这便是波拉尼奥发出的这份“墨西哥宣言”,它是对遗忘的解构,它是对荒谬的否定,它是对入侵的抵抗,它是对肮脏无序的终结,“从那时起,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那里都代表着愉悦和游戏。”一段时光,一段记忆,也是成长,“我从一周之前起就不再是处男了。”最后在愉悦和游戏中给出“一个拥抱”的是扬,“别名罗贝托·波拉尼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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