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5-22 《巴顿将军》：狗娘养的战争
他是一个诗人，在历史的尘埃中寻找胜利的影子，他是一名军人，在现实的战斗中渴求最后的荣誉，“大胆，大胆，永远大胆”是他的信仰，“我爱战争，胜过爱我的生命”是他的信条，“我们来就是专门干不可能的事”是他的原则，他是桀骜不逊、威严傲慢的战斗者，他是勇往直前、雄心勃勃的征服者，他是“单纯的老兵”，他是保持本色的将军，但是战场并非永远欢迎“当他走近时，狮子也会发抖”的英雄，并非只是需要“永远进攻，永不固守”的胆略和勇气，“我完全不懂政治”是他的无奈，也是他一生无法跨越的悲剧，为战争而生，却无法为战争而死，在他充满血性、胆略、荣誉和争议的传奇里，生命的履历上覆盖着美国星条旗，但也镌刻着无法摆脱的孤独和沮丧，正如他的对手隆美尔所评价的那样：“他为战争而活，但是他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
Patton，对于这个名字来说，生是一个起点，死却是一种宿命，背对着那面巨大的美国国旗，从远处走来的巴顿似乎正在走向他“国家主义”的起点，“立正”之后，敬礼之后，世界安静地等待着一个英雄的到来，“美国人天生是好斗的，真正的美国人爱自己的竞赛，他们喜欢胜利者而不能容忍失败者。”身后的星条旗是巴顿坚强的护盾，“我们有最好的伙食，最好的装备，最好的战士，我们一定会忠于职守，一定会让纳粹血流成河。”当然，他们还有最好的将领，这个毕业于美国西点军校的战士，曾在第一次世界期间就表现了卓越的才能，正是他率领坦克旅在圣·米哈依尔战役中立下战功，自己荣获了“优异服务十字勋章”。
站在象征国家主义的星条旗下，巴顿那一身雄纠纠的戎装，那一道英武的白眉，那炯炯有神的眼睛，那耀眼的勋章，以及天主教教皇赠给的戒指、象征着军纪的马鞭、象牙把手枪，无不展现出一个“血胆将军”的形象。五分钟的演讲，是国家的一次宣言，是个人的一种激烈：“我们不用坚守阵地，让德国人去守吧，我们要勇往直前，二十年后，你会庆幸自己参加了此次世界大战。到那时，当你在壁炉边，孙子坐在你的膝盖上，问你：‘爷爷，你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干什么呢？’你不用尴尬地干咳一声，把孙子移到另一个膝盖上，吞吞吐吐地说：‘啊……爷爷我当时在路易斯安那铲粪。’与此相反，弟兄们，你可以直盯着他的眼睛，理直气壮地说：‘孙子，爷爷我当年在第三集团军和那个狗娘养的乔治·巴顿并肩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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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 富兰克林·沙夫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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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早餐一直要延迟到8点，巴顿下令从6点开始只留有15分钟的进餐时间；他规定没有打绑腿、没带头盔，衣服肮脏的士兵，必须接受重罚；甚至连医院的医生也必须戴上钢盔，如果不便，唯一的办法就是在钢盔上打两个洞以便挂上听诊器；当看到军营的墙上挂着美女画像，他用马鞭狠狠抽打，“这里是军营不是妓院”；当听说医院收留了两个自残的士兵，他不由分说就叫用他们立即滚出医院，因为他们不配和因战斗受伤的战士在一起，“战争恐惧症是一种耻辱！”抛弃懒散的作风，抛弃对战争的恐惧，让每一个战士都直面战场直面敌人，这是没有退路的自我约束，所以在巴顿雷厉风行的整顿之后，他手下的官兵们一扫悲观畏战的情绪，成为一支纪律严明、斗志昂扬、骁勇善战的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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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顿将军》电影海报 |
其实，对于巴顿来说，卡塞林之战的失利并非仅仅是一场战役的失败，而是一种必胜信心的缺失，站在那片原野上，他对着当时作为副官的布拉德说：“就是在这里，过去的战场就在这里。”一千年前，迦太基人就是在这里抵抗着强大的罗马军团，虽然最后他们惨遭杀戮，但是却不是以妥协的方式放弃抵抗，“一千年前我也在此地。”巴顿就是从这片土地的屈辱中寻找现实的意义，“战斗有纷争也有毁灭，但是我保持本色。”巴顿仿佛从这片土地回到了遥远的历史，回到了远古的战争，像是一种精神的复活，而这种精神需要的是纯粹，需要的是英勇，需要的是大胆。
复活的是血性，而其实对于巴顿来说，没有死去的历史让他找到了自己的舞台，而每一个英雄的诞生，都需要在这个舞台上找到自我，所以在那次德国战机的突袭中，正在与盟军商量空中掩护的巴顿像一头发怒的雄狮，跳出指挥所的窗户，拔出自己的手枪，竟然直面上空扫射的战机还击，他不顾自己的安危身先士卒，完全是一种个人英雄主义；所以，在那场与德军正面交锋的艾古塔战役中，他面对隆隆驶来的装甲部队，他下的那一声命令是：“开始射击，自选目标。”
喜欢作诗，相信轮回，抱着“永远进攻，永不固守”的信条，对于巴顿来说，进攻是不二法则，胜利是唯一的目标，所以在他的指挥下取得了北非战场上的第一次胜利，所以在他铁血命令下，美军在莫拉海湾登陆，继而攻占了巴勒莫，率先夺下了最关键的据点墨西拿；在盟军诺曼底登陆中，被解职的巴顿谨言慎行，终于重新回到战场，并且在缺少补给的情况下步步推进；在最后进攻德国萨尔区的时候，巴顿甚至不顾恶劣的天气，在大雪纷飞中勇往直前，一举完成了为101师解围的任务，最后取得了战役的胜利。
“大胆，大胆，永远大胆！”这是巴顿的信条，在他看来，在战场中没有退缩，没有躲避，只有大胆向前，这是他赋予的战争精神，所以在他的指挥下，那些士兵几乎都在完成“不可能的任务”，特别是在反攻柏林的战斗中，面对着恶劣的天气，和没有空中掩护的现实，巴顿立下誓言，在48小时内用三个师的力量完成最后的任务，战士们几乎不休息不睡觉，在风雪中前行，巴顿对这一行动的注解是：“我们来就是专门干不可能之事。”
这是一种血性，这是一种精神，“我是一名单纯的老兵”，这是巴顿对自我的注解，单纯就是凸显着战士的唯一意义，那就是战斗，就是取胜，就是前进，但是这样一种单纯的思想，却在某种程度上变成一种个人主义，在出征西西里的时候，巴顿计划自己能像在伯罗奔尼撒战争一样征服西西里岛，面对德国可能各个击破的战略部署，巴顿一意孤行，坚决要快速推进，甚至批评盟军蒙哥马利太过保守。而在行军途中，巴顿也从来不考虑盟军的作战计划，完全凭着自己的判断，当两头驴挡住了前进的步伐，他不由分说拔出手枪打死了它们，让纵队能快速推进。在“大胆，大胆，再大胆”的指挥下，巴顿的军队屡建战功，但是却也被这样一种“个人主义”带向了危险的边缘。
就如布拉德曾经担心的那样，巴顿以部下的牺牲作为赌注，为自己铺平共荣之路，在墨西拿抢滩之战中，他随时撤换无法完成任务的士兵，并且下令：谁要是在24小时之内无法突破防线，就接受惩罚。“他用我们的血，换来自己的大胆。”这是底下士兵对他的议论，而这种个人主义最后终于变成了一种悲剧的开始，在军营的医院里，巴顿发现有士兵在哭泣，当他得知士兵是因为有神经问题，无法忍受炮轰，于是巴顿在众人面前大骂：“你是个懦夫，不准在这里哭泣，你必须回到前线，必须去作战！”他在愤怒之中打了士兵一记耳光，甚至要拔出枪来枪毙他。
在巴顿看来，战场上没有懦夫，没有战争恐惧症，所有人都需要一种勇往直前的力量，都需要舍弃生命的精神，这是他对于战争的理解，所以用战士的血铺就他的光荣之路，实际上是对巴顿的误解，他不是为了自己建立功勋，而是为了在战争中成为永远的胜利者，在他的词典里没有失败，没有退缩，更没有恐惧，就如他自己所说，“战争，我爱它，胜过爱我的生命。”所以他也要求所有的士兵都能爱上战争，都能成为胜利者。但是在复杂的战争中，这样一种战争观就可能意味着冒险，意味着盲目，意味着个人主义。
而巴顿的悲剧或者也在这样一种“黩武式”的战争中埋下了祸根，“打耳光”事件终于开始发酵，最后变成了舆论事件，他被国内漫画讽刺为“可耻”的象征，而且被解除了职务，无法在欧洲战场上指挥。为战争而生的巴顿似乎遭遇了人生的滑铁卢，当他受到留职查看的处罚时，一个人坐在凳子上，天花板的镜子倒映着他，孤独、无助，像是被遗弃在一旁，而站在那长长的通道上，巴顿流露出的是远离战场的寂寞：“这是我毕生追求的最好机会，全世界都在打仗，而我却在袖手旁观。”他渴望战争渴望胜利，却在战事激烈的情况下被遗忘，这是巴顿最深切的无助。而在法国，他只能参加民间俱乐部的演讲，那一条被自己命名为“征服者威廉”的狗，或许像他那时的命运一样，甚至在一只宠物狗的狂吠面前，失去了一切的血性，只能躲在暗处，像一个失败者。
征服者成为失败者，这像是对于巴顿的羞辱，而渴望战争的巴顿只能委曲求全，当艾森豪威尔给他机会上战场的时候，他说的一句话是：“把我当小狗吧，只要有仗可打。”重新回到战场，重新面对敌人，对于巴顿来说，就是重新找到自我，重新拥有血性，能够完成不可能的任务，能够在最困难的现实面前勇往直前，对于巴顿来说，这是他生命的意义所在，也是他无法逃避的宿命，只要站在战场上，所有横亘在面前的都可能成为障碍，所有阻碍他向前的一切人都会成为他的敌人，德军和希特勒是他的敌人，而当和盟军攻下柏林时，苏联人也成为他的敌人，“我们不能对俄国人缩手缩脚，你们对他们太软弱了。”或许是一种预见，但是在当时的国际形势下，巴顿的直言只能危急盟军的“友谊”，只能引起进一步的国际舆论。
单纯的老兵，纯碎的军人，巴顿为人鲁莽、行事冲动、讲话直率，其实就如自己解读的那样：“我完全不懂政治。”为什么在攻占西西里的时候要让道给蒙哥马利率领的盟军？为什么在诺曼底登陆时自己只能成为一个替代牵制的角色？为什么在巴黎民间集会上一定要提苏联的作用？如此众多的“为什么”，就是巴顿心中的疑虑，所以一个不懂政治的人，不知道国际关系的人，不考虑战略的人，自然会遭到非议，自然会被解职，在庆祝胜利的宴会上，面对苏联的朱可夫，巴顿说了一句：“不和任何狗娘养的俄国人共饮。”气愤的朱可夫也回了一句：“你也是狗娘养的。”而对于巴顿来说，他一生的非议甚至悲剧，就是用自己的血性和胆略，进入的却是充满政治谋略的“狗娘养的战争”。
“他为战争而活，他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其实对于巴顿来说，敌人并不仅仅在战场上，也在战场之外，而桀骜不逊、威严傲慢却无法融入这个时代，他是诗人，却是古代的诗人，一个20世纪的人呢，却活在16世纪，就像唐吉坷德一样，只是一个浪漫的骑士，却无法处理现实的矛盾。所以他站在非洲大陆上，能听到一千多年前迦太基人抵抗罗马军团的号声，他在西西里岛能够看见伯罗奔尼撒战争的影子，他会在凯撒的评传中读出一个英雄存在的意义，也会在500年前马耳他反抗土耳其人的战斗中感受到激情，当然，最后当他离开自己的第七军团时，回响的是千年前一名奴隶对征服者凯撒所说的话：“一切荣耀，最后总会消失。”
16世纪的骑士，却生活在20世纪，生不逢时是巴顿的宿命，“世界长大了，太可惜了。老天，我真恨20世纪！”恨20世纪的一切战略和战术，恨20世纪的“狗娘养的战争”，所以为战争而生的巴顿，一生都在寻求一个士兵最体面的死，“一个军人最有尊严的死法：就是在最后一场战役中，面对最后一个敌人，被最后一颗子弹打中。”那时，街道上一辆牛车从斜坡上飞驰而来，巴顿躲过一劫，他没有被一辆普通的牛车撞死，最后却在远离战争的宿命中死去，1945年12月，一场车祸夺去了巴顿的生命，这是一种寂寞的死亡，一种落魄的死亡，一种无关英雄的死亡，也是一种“狗娘养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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