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22《浮云世事》:不如抬头看看天
推开门,风吹在亦萝拉的身上,她侧过身挡住风点燃了香烟,然后抬头向上望去;丈夫劳里也推开了门,抱着那只心爱的小狗,也抬起头仰望着。面带微笑的夫妻和狗,以共同仰望的方式开启了生活全新的一天:背后是刚开张的“工作餐厅”,是迎来的第一批客人,是晚上被预定了30个人的生意,仿佛那风也一扫生活的阴霾,给了他们面向未来的希望。
这是电影的最后一幕,阿基·考里斯马基用富有诗意的结尾让“浮云世事”随风而逝,夫妻仰望的视角是对生活的一种态度,而这种视角在阿基·考里斯马基那里,却变成了俯视:像上帝一样俯视芸芸众生的生活,俯视浮云世事的故事。俯视变成了仰视,向下变成了向上,失落变成了希望,阿基·考里斯马基在仰视和俯视构筑的双重视角中阐述着一种生活的态度:在困难中不要低头,在绝境中不要放弃,在底层中不要压抑,只有抬头看天才能发现属于自己的世界。
“当代芬兰生活”三部曲之一,或者仍是阿基·考里斯马基“工人阶级”三部曲的主题,作为底层的代表,劳里和亦萝拉无疑就是工人阶级的代表,一个是公交车司机,一个则是饭店的领班,他们生活在最底层,家里购买了可以看12个频道节目的彩色电视机,也是用分期付款的方式买的,家庭拮据很多东西也都是先消费后付款。这是他们当下生活的写照,但是更残酷的命运发生在他们身上。劳里去上班,经理告诉所有的司机,公司要改组,必须裁掉四个人,也就是说几乎一半的人要失业,而裁掉的方式充满了随机性,抽出扑克牌谁抽中的牌面小谁就回家,结果劳里抽中了一个3,自然他成为了失业者。失业看上去没有必然性,抓阄的方式就是一种随机性的“被失业”,但是不肯输掉的劳里却发现,随机的命运却成为了必然:他去应聘公交车司机,只要通过体检就能上班,但是在第二天的体检中,劳里得到的坏消息是:他的一只耳朵几乎聋了,他没有通过或体检,也就意味着他这辈子再不能握方向盘了,“以后我只能开玩具车了。”说完,刚进门的劳里就倒在了地板上,就像本来还有希望的人生轰然倒地。
劳里失业了,家庭的困境并没有就此结束。本来在饭店做领班的亦萝拉,这天看到有几个陌生人在饭店门口徘徊,之后他们找到了经理,在几个人离开之后,经理说起了实情,公司破产了,今天是营业的最后一天。当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当亦萝拉和工作人员喝完最后一杯离别酒,她也加入到了失业者的行列。一个家庭夫妻两人几乎同时失去了工作,这无疑是重大的打击,偶然变成必然,必然是双倍的必然,“浮云世事”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个开始。他们去人力服务处,填写了资料却看不到任何机会;劳里开始喝酒,逐渐对生活丧失了信心;亦萝拉四处奔波,但是每一家餐馆都拒绝了她;去了收费中介“尼利亚”找工作,中介给她介绍洗盘子的工作,但是首先收取了500元的中介费;亦萝拉去那家餐厅,老板却让她既做厨师又做跑堂,实际上只有她一个工作人员,“连个名字也没有”,这就是她工作的地方,最后税务局来查税,她的税务单又被老板弗斯特拉姆藏起来了;劳里为了给亦萝拉讨公道,去找了弗斯特拉姆,结果被狠狠揍了一顿,被丢在了码头上;劳里卖掉了电视机、沙发,还卖掉了自己的车,他拿着钱想要在赌场上碰碰运气,结果输了个精光……
导演: 阿基·考里斯马基 |
劳里和亦萝拉是底层工人的代表,他们的遭遇也折射出芬兰的社会现实:经济下行、失业率增加,不仅仅是劳里被生活无情抛弃,曾经和亦萝拉一起工作过的保安麦拉地、厨师莱则南也面临生活的困境,他们沉浸在酒精的世界里,以麻醉自我的方式逃避现实,结果越陷越深。但是阿基·考里斯马基对这些生活困境的交代并不是一种诉苦式的,也并非是在宏大主题中进行叙事,甚至于他故意用隐匿的方式让“浮云世事”变成命运的必然,实际上是为了从底层的生活中发现希望的可能。阿基·考里斯马基的这种用意通过隐喻性大风镜头得以表现:在餐厅还没有倒闭的情况下,发生了一起事件,厨师莱则南因为喝醉了酒,竟然拿起了刀子面对同事,当亦萝拉来到厨房,莱则南一边喝着酒一边拿着刀,这时候麦拉地走上前去阻止,但是并没有出现在画面中,当麦拉地再次走进镜头,他的手上已经开始流血。一定是在麦拉地去阻止的时候,莱则南扬起了刀,在冲突中麦拉地受伤,但是这一切完全发生在镜头外,但是镜头外的叙事一样表现了如刀锋利的现实,阿基·考里斯马基的这种处理一方面把现实制造的冲突变成了“不在场”,另外则削减了“浮云世事”对现实的戕害,为他们重新站立带来了可能。
同样,阿基·考里斯马基一直没有明确提及的便是亦萝拉和劳里的孩子,夫妻结婚多年没有孩子,并不是他们没有过孩子,有两个镜头说明孩子的问题亦是他们的痛:劳里说自己找到了圣彼得堡班车的机会,当他穿好衣服去体验,亦萝拉走到了书橱旁,那里有一张孩子的照片,亦萝拉看着这张照片眼光有些湿润了,正当她要进入回忆的时候,劳里进门的声音传来,因为体检他没有机会上岗,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另一个镜头则是在墓地里,亦萝拉拿着鲜花,在被树枝遮挡中,她站立在那里很久,看不到面部表情,也不知道她去看望谁,但是这隐约地透露出这里埋葬着一个重要的人,而这个人也许就是她看到照片想要抹眼泪的孩子——这两个镜头的暗示是:夫妻俩曾经有过可爱的孩子,但是因为不幸孩子走了。孩子一直在明确的叙事之外,阿基·考里斯马基将其“藏匿”起来,也和那个不在画面中的冲突一样,它存在着,它发生着,但是它也可以仅仅成为一个发生过的故事,在寻找生活新的希望中它应该被放置一边。
《浮云世事》电影海报
将苦难和悲剧,将冲突和不幸藏匿起来,对于每一个压在生活底层的人来说,重要的是走出阴霾看见希望。在亦萝拉和劳里身上,这种希望其实一直存在,它是他们面对苦难时永不放弃的精神,是相互安慰的爱:当他们有工作的时候,亦萝拉下班,劳里开着公交车过来接她,然后两个人在一辆车上;失去了工作,亦萝拉安慰劳里,即使被检出一只耳朵听力受损,亦萝拉用手抚摸着倒地的劳里的背,“很难过吗?”劳里说:“不!”一双手的温暖又将他拉回;亦萝拉辛辛苦苦为弗斯特拉姆工作但拿不到钱,劳里就去找弗斯特拉姆,结果被痛揍了一顿被丢弃在码头上,劳里没有回家也没有告诉他自己被打,而是打电话说自己找到了一份工作;劳里拿着一束花回家发现亦萝拉不在,后来得知亦萝拉拿着他那双破掉的皮鞋去修理了;劳里想在赌场上赌一把,结果输得精光,亦萝拉并没有怪他,伸出手和他的手握在一起,同命运共患难便是夫妻情感的写照……
正是因为他们没有放弃,正是因为他们相互安慰,正是因为一时的困难都可以藏匿在生活之外,他们终于得到了机会,曾经的经理肖霍姆夫人拿出钱投资了一家餐厅,曾经失业的麦拉地、莱则南也都重新回来,劳里也加入其中——看起来这个机会的出现完全具有戏剧性,而且一旦开始筹建,也极为顺利,彻底扭转了“浮云世事”的困境。但这或者就是他们不断寻找机会不断努力的结果:等待已久的第一位客人终于推开了门,鳟鱼和两份啤酒终于成为第一份点单的食物,这是一个新的起点,于是客人增多,于是生意兴隆,于是阴霾不再——当劳里和亦萝拉终于抬头看天,曾经发生在低处的一切都已过去,仰视的世界里就有他们未来生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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