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5-22《女友的男友》：爱在空缺中成为可能
在湖边的餐厅里，四个人站在一起，穿着蓝色上衣的是莉亚和费宾，穿着绿色上衣和裙子的是亚历山大和布莱莎，相同的色彩似乎是爱情的一种归属，但其实那只是曾经的在一起，甚至只是曾经莫名的暗恋，而当一切以欢笑的方式转换，爱情走向了它的现在，布莱莎和费宾相拥，莉亚和压力山大开启了假期生活，他们快乐地告别，以真正爱的名义走向了不同的方向，不同的旅程。
为什么侯麦要用这样一种方式解构色彩的符号化意义？相同色彩并不导致在一起的爱，相反，色彩只是某种表象，真正在一起是性格、脾气、爱好以及处事方式，而在归结为爱情的结局里，即使莉亚和费宾曾经是情侣，即使布莱莎对亚历山大有过难以释怀的暗恋，但这只不过是一种过程——色彩的意义似乎就是注解着过程，而当莉亚和费宾在一起，曾经的故事已经归零，曾经的幻象已消逝，他们所抓住的就是那种叫爱情的东西，而这也注解了一开始的那句话：“我的朋友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我的朋友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如果简略之，便是“朋友是朋友”，但是当一切叠加上去，要证明这个议题其实需要一些周折，而这句话更是设置了一种疑问：这是感情的出发点还是最后的落脚处？莉亚是布莱莎的朋友，费宾是莉亚的男友，当布莱莎认识了费宾，并不能直接跳转到他们也是朋友甚至恋人的关系中，另外，亚历山大是费宾的朋友，如果再次叠加和递进，那么在布莱莎看来，曾经对于亚历山大的暗恋是不是也容易直接过渡到表白而在一起的结果？
显然，“我的朋友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并非是一个出发点，甚至出发点是对于这句话的否定，因为是我的朋友的朋友，所以不应该是我的朋友。费宾是莉亚的男友，所以从一开始布莱莎想都没有想过会爱上费宾，她以理性的方式为自己设防，正是在这样一种不能爱上的设防中，她成为一个理智的人，也正因为理智，她和费宾之间就人为有了阻隔，甚至在莉亚准备一个人出去度假而给了布莱莎准备自己去看的法网球票，布莱莎也犹豫地说，费宾是你的男友，而莉亚问她的是：“如果他不是我男朋友呢？”
莉亚和费宾越来越不合，在偶遇之后，费宾邀请布莱莎去湖边玩帆船，还一起聊天，一起爬山，呼吸新鲜空气，他们似乎越走越近，话题也越来越多，但是因为费宾和莉亚是情侣关系，她又让自己回到那个否定句里，在山顶上她哭泣着，因为她死在无法抵御费宾对她的吸引力，是在无法用否定的方式面对那个判断句，“我不是喜极而泣，这是可笑的少女情怀。”当费宾抱着她的时候，她说：“我哭是因为你在我身边。”在身边为什么要哭？那就是最致命的关系：你是我朋友的男友，所以不能逾距一步，所以不能成为朋友。即使他和她无法抗拒这一份爱，在莉亚回来之前，他们还是把对彼此的爱珍藏在心底，不告诉莉亚是在其次，重要的是两个人不能成为恋人。
| 导演: 埃里克·侯麦 |
“我的朋友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成为一个预设，还在于布莱莎曾经暗恋了亚历山大。亚历山大是费宾的朋友，也是莉亚的朋友，当莉亚第一次介绍亚历山大的时候，布莱莎就有点喜欢他了，这里似乎不存在“朋友的朋友”这种有违道德的不安存在，却有性格上的阻力，对于亚历山大的一见钟情，布莱莎只是藏在心里，她是一个害羞的人，在暗恋对象面前她会沉默，而这种沉默也是失语，她也是一个自卑的人，听说亚历山大的女友总是更换，她知道自己一定只是一个容易忽略的人，甚至用丑来形容自己。也因为布莱莎对亚历山大暗恋的事，被莉亚知道，也被费宾知道，所以他们的关系似乎就处在非常微妙的地步：一方面莉亚也喜欢亚历山大，尽管她已有了男友费宾，但是她对于亚历山大的喜欢更在暗处，甚至比布莱莎还要隐藏得深，直到最后当莉亚和费宾分手，和亚历山大说起度假的事，他们才有了某种坦诚的机会，也从这最后的结局来看，莉亚其实在介绍布莱莎的几次机会里，表面上是为了撮合布莱莎和亚历山大，实际上是自己在接近亚历山大，而这里不敢公开表达的一种顾虑就是“朋友的朋友”这个关系命题，布莱莎是自己的朋友，亚历山大是布莱莎暗恋的对象，自己怎么可能插入一脚？
所以，不管是布莱莎还是莉亚，都在“朋友的朋友”的微妙关系中止步，在这种预设中如何走向真正核心的判断：朋友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那就需要让这个看似紧凑而紧张的关系里插入一个可以留空的位置。客观性上来说，莉亚不断强调她和费宾之间的隔阂是这种空缺产生的根本，她说费宾尽管是自己的男友，但是两个人观念和习惯总是有差异，费宾喜欢水，游泳和水上帆船都是水上运动，但是莉亚怕水，也不会游泳，甚至在水里有一种要被淹死的恐惧感；而费宾在和布莱莎一起的时候，也说带她来划帆船，总说自己很累，从事一些运动也假托没力气，而在舞会上她却能跳半天，丝毫感觉不到她会雷累。莉亚说费宾是一个自我为中心的男人，不够体贴，年纪也太小，而费宾则抱怨和莉亚没有相同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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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友的男友》电影海报 |
所以在布莱莎面前，莉亚总是在叙说费宾的不好，也总是选择以度假的方式逃离这份爱情，当她把那张法网门票送给布莱莎的时候，其实和看台上自己空出的位置一样，就是制造了某种空缺，她让布莱莎去看，她的解释是旁边还有亚历山大呢。空出了位置，可以让另一个人填补进来，也就有了机会。布莱莎也的确想要接近亚历山大，莉亚的介绍是一方面，“你要主动出击”的提示也让她希望抓住机会，那次在广场偶尔看到亚历山大和费宾在一起，她便跟踪，后来直接走到了他们前面，被他们发现之后，布莱莎说自己要去巴黎，那时亚历山大说自己可以开车送她，而布莱莎却借口要先回家而失去了这次机会，当机会失去，她回到公寓大哭起来，责怪自己白白浪费了机会，“你无药可救了。”
这是布莱莎暗恋达到高潮的一个时刻，但是随着和费宾的接触，亚历山大在她心里似乎越来越模糊，后来莉亚回来，她们再次遇见了亚历山大，当坐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只有莉亚和他没完没了的对话，而布莱莎坐在一边什么话也没有说。这次不是她抓不住机会了，而是她真的不想说话，而事后她也告诉费宾自己对亚历山大完全没有了感觉，“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而她对于这一次的放弃，解释是因为自己爱上了幻象，“一个月前如果他说和我恋爱，我会很开心，但现在我没有想法了。”因为暗恋的只是幻影，幻影的不真实也变成了一种空缺，就像亚历山大，当他知道布莱莎对自己有过好感的时候，也大为吃惊。
莉亚留出了空位，布莱莎的幻影本就是一种虚无，所以这种转换才有可能发生，而所有这一切都是一种逆反式的铺垫：莉亚和费宾是情侣，布莱莎强烈暗恋亚历山大，他们之间的关系都是明确的，所以这个结构是满的，而爱情的意义就是在看似满的状态下发现可能的空缺，莉亚的度假是一种空缺，它让布莱莎和费宾在一起，而这种空缺产生的可能的最大意义在于提供了契合的机会，费宾喜欢水，布莱莎也喜欢水，他们一起游泳，一起玩帆船，一起爬山，在那山顶上，莉亚曾经说无聊透顶，布莱莎却说是“我们的凡尔赛宫”，就是在那里，他们第一次有了感觉，布莱莎因为有感觉而哭泣，而内心的那种爱也被唤醒了，只是在“我们都是感情的替代品”的自卑中把情感又压了回去，而在莉亚到来之前，和费宾真正爱在一起的时候，尽管说为了莉亚两个人只作朋友，担当莉亚告诉她和费宾分手了，布莱克的表情还是说明了一切。
那空缺的位置是慢慢满起来的，而满起来又会让另一种以为满的地方留下位置，于是置换发生了：莉亚喜欢上了亚历山大，布莱克和费宾在一起。但是爱情也不是简单的置换，只不过在侯麦的镜头里，这种应该发生而成为必然进程的互换具有了太多的理想成分，所以当初以否定方式出现的那句判断句就真的在这种理想化中变成了最后的落脚点，莉亚终于结束了和费宾没有感情的关系，费宾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爱人，而莉亚和亚历山大之间看上去充满了不稳定性，甚至戏谑的味道，但至少值得去尝试，就像亚历山大答应六个月之内不交其他女友——于是，我的朋友的朋友变成了我的朋友，于是，女友的男友成了我的男友——宛如一种对换的游戏，当消解了道德，它便成为侯麦镜头里一种诗意的“喜剧和谚语”：“我的朋友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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