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9-16 《无耻混蛋》:反历史的电影叙事
一部电影,当它被下载保存在电脑某个文件夹里的时候,它是确定的,而且,这种确定的感觉只有不去点击和播放,才会有一种彻底的安全感:它是一部电影,一部昆汀·塔伦蒂诺导演的电影,一部2009年上映的电影,无论时间如何转变,无论文件夹如何更换,它始终是一部永远静态存在着的电影。但是一部电影的命运一定是要被打开,一定是在某个时间点进入其中,一定要打破静态的生存方式。
打开,点击,播放,当“很久以前纳粹占领的法国”作为第一章开始一个故事的时候,它是没有危险的,这是1941年的法国,这是二战期间的法国,这是追杀法国犹太人的法国。第二章“无耻混蛋”,也没有危险,一群犯了罪的美国士兵在特殊时期却被允许“戴罪立功”,他们深入法国战区,然后执行一项刺杀纳粹的任务,割下100个纳粹的头皮作为任务的目标,而最后他们是要在一家放映德国电影的法国英园实施“电影院行动”,将纳粹高官一网打尽;第三章巴黎的的德国之夜,也没有任何危险,一个从纳粹手中逃脱的犹太姑娘,在巴黎改了名字,成为一家电影院的老板,然而在她内心深处来说,放在这家电影院的首映式刚好是她复仇的机会,她和男友马瑟制定了烧毁电影院的计划,从而让所有的纳粹和自己同归于尽;第四章,电影院行动,一开始也没有危险,即使在內汀这个法国小村的酒馆里发生了变故,即使三名行动队的队员和纳粹一起被射死,但是这个行动计划还是如期开展。
从1941年到1944年,写在电影章节里的是确切的时间,它指向一个确切的历史,纳粹发动侵略,屠杀犹太人,占领巴黎。但是当这个确定的时间成为确切的历史,是谁进行了命名?或者说,是不是没有分歧的历史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纳粹蓝达上校在那个农场里发现藏在地板下的犹太一家,是一种阴险的罪恶,和所有被屠杀的犹太人一样,他书写了一种个人的历史,“犹太的终结者”的绰号是他残暴的写照,农场主皮瑞的眼泪、千疮百孔的地板,这场小范围屠杀印证着关于历史的一个悲剧。艾多上尉带领的“恶棍特工”,是盟军向纳粹进攻的一个侧影,“犹太熊”雨果·史提格用棍子打死纳粹士兵,就是一种以暴制暴的对抗,“只要看到穿纳粹衣服的混蛋,就要格杀勿论。我们不讲人道,因为他们是魔鬼。”魔鬼对魔鬼,这是血腥的战争,在那个已经远去的历史中,它也一定发生过。而在巴黎的电影院里,在蓝达手中逃命的女孩变成了电影院的老板,她用自我牺牲的方式制造电影院焚烧事件,也没有任何疑问,这只不过是无数纳粹反抗着选择的一种极端行为。
| 导演: 昆汀·塔伦蒂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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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这是颠覆的开始,而当在內汀的小酒馆里,“恶棍特工”终于因为要威士忌时三个手指的提法泄露了自己的身份,在和纳粹士兵激战中三人被杀,而作为间谍的得过影星范受伤。实际上,在这一突发事件之后,恶棍特工的电影院行动已经发生了变故,不仅是范准备好的燕尾服变成了虚设,而且三个最能讲德语的特工被消灭,使暗杀充满了变数。但是把这个行动带向最危险境地的竟然是他们没有及时处理现场,范的一只皮鞋和那块签名过的手帕成为之后蓝达到来获取的最重要线索,所以在自我颠覆的刺杀行动中,范打着石膏的脚泄露了整个计划,当蓝达在剧院的办公室里拿出那只现场留下的鞋,然后用双手扼死间谍范的时候,这个计划注定会走向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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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耻混蛋》电影海报 |
这种失败被预知,从剧情来看,是合乎逻辑的推论,而电影似乎也正在走向这一结局,范被扼死之后,艾多和尤特维奇落入了蓝达的魔爪,他们被押解,被审问。而在电影院里,艾纽曼也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马瑟已经走到了350卷电影胶卷面前,这些35毫米的硝酸盐交卷将是绝好的燃料,只要一点火,大门紧锁的剧院将毁于一旦,所有前来参加电影首映的纳粹高官都难以逃脱,这其中有元首希特勒,有戈培尔,有赫尔曼将军,正如蓝达在审讯艾多的时候所说,如果他们都死在首映上,那么这场战争就会在今晚结束。但是小小的插曲是,作为首映电影《祖国的荣誉》的主角,战斗英雄弗德烈克却溜出来找到了正在放映的艾纽曼——他对她有着跨越国界的情愫,他也想趁此机会和喜欢的人走得更近,当他敲开艾曼纽的门,试图进去的时候,艾曼纽是担心的,因为这一插曲极易破坏整个计划,于是她趁弗德烈克关门的时候,拿出了手枪朝他的背部设计,弗德烈克倒在门前,而当艾曼纽蹲下身子带着无以名状的怜悯试图接近弗德烈克的时候,他竟然掏出了那把枪把艾曼纽打死了。
计划发生了变故,艾多被抓,艾曼纽被打死,整个电影院计划实施的两种力量均遭遇了挫败,所以电影情节合乎逻辑的推论指向一个失败的结局,而在电影之外,更有另一种关于历史走向的定论在推动着,那就是那一场战争并不是终结于1944年的某个晚上,元首希特勒和其他纳粹高官并不死于巴黎电影院的火灾和袭击中。但是在做好了计划必然失败的准备中,一场颠覆却开始了。蓝达对于艾多的审讯在那个给盟军将领的电话中走向了一种反转:原来蓝达是真正的双重间谍,他其实在背后帮助盟军,那个炸药就是他放在了元首的包厢里,里面混进去的两个“恶棍特工”他也没有戳穿他们的身份,甚至他还解开了艾多和尤特维奇身上的手铐,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推翻第三帝国的统治,当然这个宏大的目标之下是他的私人欲望:成为美国公民。
这实在是电影里最大的反转,作为“犹太人的终结者”,他用微笑和恐吓的方式让地板下犹太一家死于乱射之中,他用一只鞋的线索获悉了恶棍特工的暗杀计划并将范扼死,甚至在他的努力下,混进电影院的另两名特工完全没有实施行动的可能,但是他最后竟然是间谍,竟然是纳粹的敌人,竟然是盟军的朋友。而在这样一种反转之下,电影院的暗杀行动终于得以实施,而且在艾曼纽的硝酸盐胶卷的火灾和特工的机枪扫射中,没有纳粹幸免,连希特勒、戈培尔、鲍曼也最终丧命。在熊熊的烈火中,巴黎的夜晚传出的是艾曼纽自己录制的声音:“你们都将死,这是犹太复仇的巨脸。”这是犹太人复仇的声音,也是对于纳粹最彻底的清算。
反转而颠覆,电影院爆炸烧毁,希特勒死了,那么这场战争就结束于1944年。但是历史在哪里?1945年在哪里?柏林帝国的毁灭在哪里?当用历史来参照这部电影的时候,不是一种复仇最终实施的快感,竟然是在反历史的剧情里的难受。而这种难受无情之中把所有观者都纳入到一个已经发生的确切历史中,也就是说,当这一种颠覆出现的时候,它解构了历史也解构了观念本身,而所有的颠覆能发生,所有的复仇能成功,所有的历史被改写,只是因为这只是一部电影。
一部电影为什么不能反历史?艾曼纽的电影院就像是历史之外的存在,它纳入了那些和历史有关的人,纳入了惊险的剧情,也纳入了电影本身,在弗德烈克站在电影院门口的时候,他和艾曼纽谈论的就是电影,从德国电影公司UFA到莱妮·里芬斯塔尔,他们在种族之外建立了和电影有关的联系,而在电影院播放的电影《祖国的荣誉》就是以弗德烈克为原型,也是他主演的电影,当他坐在座位上看自己如何在钟塔上用一个人的力量枪杀300个敌人的英雄事迹的时候,他其实是看见另一个被虚构的自己,所以他要离开座位去寻找艾曼纽,似乎那种超越种族和国籍的暧昧才是真实的。但是当他被枪打中倒在地上的时候,真实死了,但是却在屏幕上活着,并且成为载入历史的英雄。
真实之死,英雄被历史记载,这就是一种虚无,而在小酒馆里那个懂得第三帝国电影的专家因为用错了三个手指,而最终泄密惨死在纳粹的枪口下;那个德国电影明星范,因为留下了一只鞋,最后也死在了蓝达的双手下。和电影有关的一切都在死亡,而电影又解构了历史,当350卷电影胶卷在烈火中熊熊燃烧的时候,历史被篡改——只有电影可以无底线地改变历史,但是在历史被改变的时候,电影又如何能保持自己的独立?
双重毁灭的寓言,就像蓝达的最后命运,当他用卡车把艾多和尤特维奇运到盟军战线边缘的时候,已经获得自由的艾多却把他拷上了手铐,而且把卡车司机打死,用刀生生割下了那块头皮,在蓝达惊愕中,艾多像以往对纳粹俘虏所说的那样:“你这辈子可能都会穿着这套军装,但是如果你脱了我怎么认识你?”于是拿刀在他的额头上刻下纳粹的符号,以作永久的纪念。历史被解构了,电影被烧毁了,这个世界还留下怎样必然的符号,那就是这个纳粹标记,它永远在额头上,在记忆中,在反历史的历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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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 《天龙八部》:皆遥见彼龙女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