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4-30 《青春残酷物语》:叠影成“人”字的死亡

死去,是藤井的死亡,是真琴的死亡,是左侧的死亡,是右侧的死亡。黑暗中泛着些许的光,是酒吧里透出的光,是出租车射出的光,但是却无法照亮他们的脸,无声无息的左侧和右侧,只有在最后死亡的时候,他们才在镜头里成为一体,人字形的叠影,再没有呼吸,在没有声音,在没有爱。

他们分开了走向死亡,是谁让他们分开?是谁让他们死去?在那个白天,他们终于走到了一起,那时藤井说要离开那个女人,一个有钱的富婆,“我要保护你,你说那才是女人该有的样子,为了生存我们不能出卖自己。”那时真琴说:“我告诉警察我们没有错,我要重新开始。”一个想让女人变成被爱的女人,一个想让生活从爱开始,可是两个人只是说着,在他们周围是陌生的人,是冷漠的街,是冰冷的世界,他们看不清路在哪里,甚至看不清自己在哪里。

坐在出租车上,他们吻着,似乎是一种爱的真实表达,但是他们却只是在逃避后面尾随的那辆车,开车的是富婆,一个为藤井怀了孕又流产的女人,一个给了藤井钱却被抛弃的女人,当藤井最终选择跟真琴在一起要保护她的时候,他其实走向了一种更深的绝望:他再没有可以保护她的钱,当两个人走下出租车的时候,他们的生活就在那里停步了,连付车费的钱都没有,何来重新开始?何来保护爱人?当那个富婆下车付给了司机车费,并且告诉藤井等他电话的时候,这个世界变得荒诞,像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在他们脸上。

于是,藤井用“我们只能伤害对方”替代了“为了生存我们不能出卖自己”,于是真琴用“不能回到从前”代替了“我要重新开始”——甚至不是回转的句号,他们茫然,他们迷失,他们在异化的街头看到了异化的自己,“你爱我吗?”当藤井问出这句话,还没等到真琴回答,他就一个人离开了,不是回到富婆身边,而是走向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那个方向,而看着藤井离开背影的真琴,却也在一个人的世界里走进了不能再黑的夜晚。

相吻,誓言,爱情,就这样被轻易击破了,就这样成了无奈和无力的两个人:藤井在酒吧前被那些人围住,逼他把钱交出来,而身无分文的藤井只有一个身体,他用身体反抗,身体却成为暴力的结果,在明明灭灭的灯光,他再无力气回击,最后那一拳打在脸上,是最后涌出的鲜血;而真琴在明明灭灭的街头,再次坐上了陌生男子的汽车,当身后的摩托车骑过,她仿佛看见了藤井的身影,当藤井被打倒在地的时候,她仿佛听见了死亡的呼喊,她要下车,她要去见藤井,她要重新开始,只是在疾驰的路上,当她抽身出来的时候,那一角的裙子却挂在门上,车没停,她被拖着在道路上画出了一道血痕,之后再无挣扎,那一侧的脸是模糊的血迹。

: 大岛渚
编剧: 大岛渚
主演: 桑野美雪 / 川津祐介 / 久我美子
类型: 剧情
制片国家/地区: 日本
语言: 日语
上映日期: 1960-06-03
片长: 96 分钟
又名: A Story of the Cruelties of Youth

夜晚和夜晚,鲜血和鲜血,身体和身体,以及死亡和死亡,在别处,在此地,分开的两个人以相同的方式走向了终结。是偶然的事故?是失手打死了人?无法逃离的贫穷、绝望、黑暗中,死亡却是一种必然,它书写在男人和女人的身体里,书写在残酷的青春故事里,书写在一种隐秘的岁月里。最后的人字形叠影,是死亡的符号,却也是他们努力看见爱,看见人性的标记,只是从出租车到出租车,从夜晚到夜晚,从身体到身体的叙事结构了,一切都已经被注定,一切都以宿命的方式展现,一个循环,身体还没有完全打开,就已经走在了寂灭的道路上。

当真琴最初坐上夜晚的出租车,她或许是想打发无聊的时间,或许不想回到冷漠的家,但是当坐上陌生男子的汽车,她就已经失去了自我,男人强吻了真琴,男人揍打了真琴,男人还要带真琴去旅馆——无论是强吻、揍打还是进入旅馆,都是对于女人身体的觊觎,而真琴似乎也只剩下一个女人的身体,在自我放纵中陷入到另一个黑暗中。但是藤井出现了,他用拳头打了男人,他要让他去警察局,最后男人只好给了钱逃离而去。藤井的出现,依然是一个身体叙事,拳头代表着暴力,只有用暴力的方式才能让真琴从身体的迷失中解救出来,可是,被解救出来的真琴又跌入到身体的陷阱里。

“为什么女子喜欢勾引男子?”藤井这样问她,在他看来,真琴也只是一个用身体让男人想入非非的女子,男人和女人只剩下身体的对话,所以在那片水域,藤井用身体“成全”了真琴,“你对男人好奇,我满足你。”也是强吻,真琴抗拒着,于是他一把将真琴推入了水中。这是阳光盛开的白天,在一个不是黑夜的时间里,藤井对真琴的身体占有显得光明正大,不会游泳的真琴终于投降,当藤井拉他上来之后,那用铁丝绑在一起的浮木就成为他们打开身体的场所——真琴的身体在一堆散乱的衣服之外,在一层薄薄的衣服之下,藤井的身体却展露着,他姿势优美地跳进了水里,然后游回来,坐在真琴的身边。

《青春残酷物语》电影海报

却是一种爱情的开始。浮木终于不是四处漂流,它们被困在一起,像是一个安全的地方,真琴也是,那个身体被藤井打开之后,似乎也允许一种欲望溢出来,在那间屋子里,真琴问他的是:“你喜欢我吗?”藤井点头,“当然。”从黑夜到白天,从被迫到主动,身体里写着“喜欢”两个字,但是这“喜欢”又会走向哪里?真琴留下了好友阳子的电话给藤井,但是一个星期之后藤井没有打过一次电话,当真琴打过去的时候,对他说的一句话是:“我想离开你。”而藤井终于告诉她:“那天我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他也终于说不见她了。

迅速展开,又迅速终结,那被打开的身体该放在何处?真琴开始抽烟,开始逃离家庭,开始去酒吧,像是故伎重演,甚至更进一步。但是当酒吧里的几个打手围住他,藤井终于出现,“他们的工作就是引诱女人并毁灭她们。”再一次藤井用拳头说话,只是在暴力对话之后,又必须加上金钱,五千日元是他们留给帮助真琴逃离纠缠的藤井的“出租费”。回到真琴身边,藤井必须有钱支付费用,于是他们开始了“反敲诈”之路:真琴上了陌生男子的汽车,然后以勾引的方式让男人上当,骑着摩托车的藤井用拳头向男子敲诈一笔钱,这笔钱除了支付酒吧打手的“出租费”,也用以两个人日常的生活开支和真琴的学费。

爱情在身体的对话中相遇,在金钱的支撑中继续,可是他们的情感却一定是脆弱的,姐姐由纪对她的警告是:“激情很快就会没了,到时候你就会后悔。”她劝真琴在受到伤害之前离开。而真琴对于藤井,有一种叫做喜欢的东西,但是这喜欢还远远不是爱,即使她盼着藤井打来电话,即使她离开家和他同居,即使他们合作“赚钱”,但是真琴会问自己:“他会不会换个时间在酒吧里撒谎?”而且,藤井还有一个包养他的富婆,这种为欲望付出身体的行为已经糟蹋了“喜欢”这个词,而对于真琴来说,真难以化解的一个困惑是,藤井总是用拳头说话,用暴力解决问题,无论是对于酒吧里的打手,还是对于那些上当的司机,似乎只有拳头的暴力,才能让他成为胜利者,甚至在真琴面前,他也是如此,所以真琴渴望的是:“你为什么不对我温柔一点,求你了,亲爱的。”

其实,真琴对于藤井的担忧还是无法摆脱身体的叙事,从相遇到相爱,似乎从来没有在身体之外对话,所以当真琴在那一个晚上,遇到那个没有强吻她、没有带她去旅馆的男人,她便叫他“一个好男人”,他甚至告诉真琴,如果自己觉得不快乐,不会去喝酒,而是让自己哭一顿,然后睡觉,第二天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一个好人,一个劝慰她的男人,一个温柔的男人,真琴正是在这个叫堀尾的男人身上发现了藤井没有的特性,而这种特性也是她想象爱情应有的模样——她第一次阻止藤井向他敲诈,也是第一次走向了身体的反面——渴望温柔。

但是没有敲诈就没有钱,没有生活的开支,而所谓的爱情也岌岌可危,当真琴告诉藤井自己有了身孕之后,起初藤井微笑着,和她一起跳舞,可是终了,他却对她说:“没有钱,我们不可能养孩子。”藤井要求他去堕胎。这是有一个身体寓言,本来也仅仅是喜欢,却在身体打开中有了新生命,而新生命的存在直接威胁着他们的生活,这种无奈开始走向两种荒谬的结局:真琴在“你太残忍了,我要生下他”的愤怒中去找了堀尾,而这一次这个温柔的男人终于现出了男人暴力的一面,他强吻了她,而真琴却把这种占有看成了对藤井的报复,“我昨晚和一个男人睡了。”而藤井,为了让真琴去堕胎,竟然向那个富婆借钱,而富婆告诉他的是,她也曾怀上了他的孩子,最后流产了,藤井在愤怒之中,竟然又打了富婆。

真琴和藤井终于在脆弱的情感中,在无力的生活中,把自己推向了荒谬的境地,当藤井把借来的钱给真琴让她去堕胎,又把她推到在工地旁的时候,那一直在运作的搅拌机似乎成了另一个隐喻:用什么来建造爱情的大厦?那只不过是碎石,只不过泥沙,结合在一起无非通过噪音、暴力。真琴在哭泣之后还是妥协了,当她在秋元的诊所打掉了孩子,当藤井前来照顾她,似乎将两个人的生活导向了痛苦之后的爱,藤井拿来了两个苹果,守着虚弱的真琴整整一个晚上,当他把红苹果留给真琴,自己咬下青苹果的时候,他或者渴望成为真琴的保护者,渴望在暴力的身体之外显出温柔,“我们去旅行吧。”第二天当真琴醒来,藤井这样对她说。

而其实,在决定开始一种新生活的时候,秋元和真琴的姐姐由纪的谈话分明走向了另一种生活,秋元是由纪曾经的恋人,他们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不是为了自己的感情,而是投入到激烈的社会运动中,期望用社会的改良来改变生活,但是当他们融入社会成为街头振臂一呼的青年,他们却失去了爱情,“我们试图征服世界,和学生一样发泄仇恨,但完全没有用,我们只能受伤。”这是他们的过去,换来的是各自悲苦的生活,而在真琴和藤井的生活中,他们突然发现了自己应该追寻的东西,由纪阻拦真琴的时候就说过:“其实我嫉妒你。”为什么嫉妒?就是能听从自己的内心,不克制自己的欲望。而在真琴做完手术的门外,秋元终于对由纪说:“我要在余生里抓住你。”而那时由纪也说:“好想回到过去。”但是这像是酒后悲伤时的挽救,在已经失去了大好青春的年纪,还有什么可以回到从前,回到纯真的过去?

由纪终于还是离开了,而在屋内的藤井和真琴呢?他们根本不关心社会,不关心国家,甚至也没有仇恨,在自己的身体世界里构建不受伤害的爱情,但这一切又像是一种海市蜃楼。两种爱情对应着,但都不是理想,而脱离了社会只剩下身体的现实里,他们只能放纵自己,只能成为金钱的受害者,只能橡搅拌机混乱了人生——堀尾报案让藤井被调查,最后也是富婆的钱让他出来,所谓的生活,所谓的自由,所谓对一个女人的保护,其实都无法用自己的身体实现。真琴进入了用身体交换的夜晚,藤井回到了只剩下身体的暴力,最后他们的那场旅行只不过是人生最后的一段路,它以最残酷的方式为青春画上了句号——一种身体的激情,最后以身体之死的方式回到了终点,第100个镜头写着:“躺在地上的藤井和真琴的尸体形成一个人字形的叠影,没有声音,没有音乐,长久地,长久地展示在观众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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