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3-15《母狗》:道德社会的非道德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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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之前,是妓女露露被那把冒着寒光的刀刺死,是皮条客德德被法庭处以死刑;“尾声”之后,是被公司解雇的勒格朗卑微生存,是不劳而获的亚力克西斯衣衫褴褛。“尾声”之前和“尾声”之后,每个人都得到了应有的审判,甚至那个如母老虎一般的阿黛尔也早已经死去,当这个社会作出了最后的审判,它像是一个正常的道德社会,但是,在这个所谓的道德社会里,所有人却一直在非道德的世界里生存,它构成的悖论是对于制度的无情揭露。

木偶之出场,就是一种巨大的讽刺,“这部电影反映的是现实悲剧,我们的演出将证明罪恶从未得到惩罚。”帷幕拉开,一个木偶在台上报幕,并说出了这部电影的“实质”:它是社会悲剧,罪恶没有得到惩罚,但是紧接着又从右侧冒出一个木偶,他也开始对这部电影进行定义:“这是有道德寓意的喜剧。”一个说是悲剧,另一个说是喜剧,一个说是罪恶没有得到惩罚,另一个则认为其中有道德寓意,肯定和否定,悲剧和喜剧,有道德和无道德,正是因为这种歧义性定义,最后导致两个木偶开始争执,并演化成打斗,而在双方谁也无法说服谁的情况才,第三个木偶出场,他却站在第三方的角度说:“这既不是悲剧也不是喜剧,没有什么道德寓意,也不证明什么,作品里的人物即非英雄也非恶棍,他们都是人。”

第三个木偶,消融和肯定和否定的偏执,消除了罪与非罪的区别,当他把电影定义为关于人的故事的时候,这个人是不是真的不带有道德性评价?人的存在,首先是一种生存意义上的,他们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以及另一个男人。一个男人是袜业公司的出纳勒格朗,他有稳定的工作,有家庭和妻子,甚至有自己的爱好——“我是个画家。”当他在遇到艳丽的女人露露的时候,这样介绍自己。可以说,勒格朗的确在一种社会人的意义上生存着,即使妻子脾气暴躁,对他颐指气使,即使同事总是嘲讽他是一个怕老婆的男人,但是这一切似乎都没有越出道德的范围。

而一个女人和另一个男人呢?露露是妓女,用自己的肉体来勾引男人,但是她却爱着德德,一个女人有爱情,这似乎也无可厚非,甚至她用自己的肉体来赚钱,在不被禁止的社会里,也是一种职业。而皮条客德德呢?他通过露露的身体交易来获取生存之本,而且经常去赌博,在一个允许存在赌场的社会里,德德的做法是不是也是合乎规范的?所以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另一个男人,他们都在自己的生存法则里成为一个人,这似乎为道德社会提供了注解。但是,木偶所说的“人”其实并非是一种生存状态,而是为那个社会的道德体制,或者说是为法制找到一种合理化的借口——当他们都滑落到非道德层面的时候,社会的法律和道德对他们进行了审判,使他们都付出了代价。

所以当木偶说“他们都是人”的时候,其实在说不是英雄也不是恶棍的他们都是在道德社会里存在,或者说,在道德社会里,他们既无法成为英雄也无法成为恶棍,正是在这个逻辑上,当三个人都被审判的时候,其实就是一种巨大的反讽——所谓的道德掩盖了非道德,而每个人其实都成为了道德的牺牲品。而在他们成为道德牺牲品的时候,他们自己的所作所为的确是非道德的。勒格朗爱好画画,有稳定的工作,但是在妻子的怒骂中,在同事的嘲笑中,他其实处在压抑的世界里,正是这种压抑,使得他的世界里出现了“爱的幻象”。那一晚从聚会中回来,在路上遇到了正在吵架的德德和露露,本来他是一个旁观者,但是因为“爱的幻象”,他便毫无防备地陷入其中。

导演: 让·雷诺阿
编剧: Georges de La Fouchardière / 让·雷诺阿
主演: 米歇尔·西蒙 / 贾妮·马雷塞 / 乔治·弗拉芒 / 罗歇·加亚尔 / 亚历山大·里尼奥 / 更多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上映日期: 1931-12-30
片长: 91 分钟 / 95 分钟(美国)
又名: 娼妓 / The Bitch

这是勒格朗转变的起点,他目睹了街头这一幕之后,要送露露回家,或者在那一刻“爱的幻象”使他爱上了眼前这个女人,而露露本来是被男人德德打了,但是她却不舍弃,她说要将德德送回去。勒格朗拦了一辆车,和露露一起将德德送回家,而在回去之前,德德示意露露“勾引”勒格朗,于是,在德德走了之后,露露和勒格朗暧昧起来,而勒格朗在幻象中把露露当成了爱的对象,拥抱和亲吻之后,说出了“我爱你”的话。

这个起点,其实将三个人复杂的关系做了暗示:勒格朗喜欢年轻艳丽的露露,并为他布置了新的房间,里面安装了新的设备;而露露却一直爱着德德,勒格朗为露露准备的房间最后却成了他们爱的小巢。爱与不爱从来都是同一个对象,他们交叉,他们错乱,在这三角关系中,他们所称的爱其实都是非道德的表现,而最后都变成悲剧。从勒格朗的角度来说,他是受到压抑之后进入幻象世界里,眼前的女人表现的“勾引”却成为他被爱的证明,于是越陷越深,在露露不断的需求里,他支付了所有,甚至开始趁人不备将公司的钱拿了出来。他爱着露露,似乎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爱的幻象造就了归宿的幻象,终于在阿黛尔的前夫亚力克西斯重现之后,他自动退出,当拿着行李离开家的那一刻,他欢呼着:“我终于自由了生活多美好啊!”

《母狗》电影海报

但是所谓的自由,所谓的美好,其实只是一场空,因为露露爱着德德而对勒格朗没有任何感情。这就是一种错位,露露在德德面前没有任何自尊,而没有自尊当然也没有了爱,德德颐指气使,甚至总是对她动手,他爱好赌博、喝酒,只要自己想要干这些事,都不管露露的哀求,而露露活得卑贱,在德德的咒骂中,德德的拳打脚踢中,她依然没有放弃爱她。但是反过来,在爱着他的勒格朗面前,她却变成了女王,高高在上又对勒格朗充满了嘲讽,当勒格朗离开妻子来到他那里的时候,看到了在床上的德德和露露,但他沮丧地离开,又因为无家可归他又在第二天回到了露露那里,并哀求她:“我为你抛弃了一切,你不该爱那个男人。”而躺在床上的露露笑到:“你也不照照镜子,如果不是为了钱,我早就把你踢开了。”

在露露眼里,勒格朗就是“笨蛋”,而她的唯一目的就是勾引他,让他给自己钱,而这一切又都是德德设计的,露露用身体换来的钱,最后都被德德消费了。所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根本不是所谓的爱与被爱,而是利用和被利用,这种赤裸的金钱关系就是一种非道德的体现,而这种非道德无疑打破的是社会的规则,甚至打破基于爱好的艺术生活。勒格朗喜欢画画,本来这些画是挂在露露的房间里作为装饰用的,但是德德看到这些画之后,就萌生了卖画的想法,而且价格不菲,在此基础上,他找到了画廊老板,又和阿米迪联手,伪造了“克拉拉·伍德”这个作者,并将其包装成一个很有名的国外画家,于是在送画和卖画之间,德德拥有了稳定的财源,他上赌场、去酒吧,还买了豪车。

这其实已经形成了一个怪圈,勒格朗的爱好变成了对露露爱的借口,露露的爱又变成了德德不劳而获的理由,而在这赤裸裸的关系里,他们谁都没有得到爱,而所谓付出的爱也变得畸形。而这也正是悲剧产生的根源,当勒格朗离开妻子去找露露,发现了德德,但他哀求又得到了嫌弃,最终他拿出了那把刀刺向了露露,露露死后,德德回到了房间却被房东发现,于是他成了嫌疑犯,最后在法庭上他一再为自己辩护没有杀露露,但是在评审团的一致同意下,最后谋杀的罪名成立。

贪财的露露被勒格朗杀死,不劳而获的德德最后被审判,而勒格朗因为和不雅女人的勾结被公司知道,又因为老板怀疑她拿走了公司的公款,于是他被开除,最后流落街头。三个非道德的人,最终在道德社会里接受了审判,这似乎是一种合理的结局,似乎回归到了道德的圆满。但是在三个人各自走向自己下场的时候,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折射的是社会本身的非道德体系。勒格朗可以轻易盗走公司钱财,可以轻易杀死露露,最后法律根本没有惩罚他,在对德德的审判中,旁听的勒格朗昏厥在现场,这似乎是一种隐喻,不被道德社会判决,却在自我的罪恶感中失去了自我。而最后沦为流浪者,为客人开车门拿到的20法郎小费让他欢呼雀跃,而自己曾经作的“自画像”却成为名贵的花挂在橱窗里,而勒格朗几乎已经不记得这幅画了,当自画像被运上卡车,“望着”他,他却连自己也忘记了——在画像的对视和自我的遗忘中,勒格朗已完全成为肉体和灵魂分离的人。

而不管是露露还是德德,哪个不是肉体和灵魂分离的人?露露靠出卖自己的肉体谋生,即使当她变成克拉克·伍德这个著名画家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放弃她的肉体叙事——她在德德的安排下,在聚会上勾引画廊经纪人,使得那些画都卖出了好价钱,而这些收入都落入了德德的口袋,他以爱的名义牺牲了露露,却满足了自己的欲望。这是畸形的关系,而这爱的畸形折射的是社会的畸形,当法庭对德德进行审理的时候,律师希望从他沦落到此的现实出发寻找社会根源,“是社会和家庭造成了……”没有等律师讲完,德德却打断了他,“我是无辜的。”这一句话是真相,但是在这个所谓公正的法律面前,他几乎没有为自己辩护的机会,而最后的宣判无疑是一个讽刺——真正的杀人凶手在旁听席上。

对社会的讽刺还有一个关键人物,那就是阿黛尔的前夫亚力克西斯,在勒格朗面前,阿黛尔总是说起他,认为他是真正的英雄,但是这只不过是挂在墙上的一种“幻象”,当亚力克西斯真的出现在勒格朗面前的时候,他告诉勒格朗的真相是:“我没有死,我只是偷了朋友的名字作掩护,用了他的身份。”战争中他变成了阿黛尔心目中的英雄,而这个英雄就是恶棍,当他回来之后却说勒格朗偷了自己的老婆,让他给他10000法郎,勒格朗给了他钥匙,告诉他钱被阿黛尔藏起来,让他自己去偷,而在那个晚上,勒格朗几乎是像欢迎英雄一样将他带到阿黛尔、邻居和警察面前,最后换来了自己的自由,而冒名者、偷窃者亚力克西斯,最后也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露露为了钱被命名叫“克拉克·伍德”,亚力克西斯为了逃脱战争用了别人的名字,他们都活在肉体和灵魂的分离中,而勒格朗也从来没有在这个道德社会里看见过尊严,当他最后遗忘了自己的画像,不正是另一种改名?不认识自己,剩下的之不过是一个驱壳,而所谓的爱,所谓的生,在丧失了道德的社会里,也没有了真正的意义,一切都是一种幻想,就像在宴会上勒格朗自言自语的那句话:“在一朵凋谢的花中能找到自然,在一瓶香水中发现森林,或在鸡尾酒中找到自由,对于孤独者来说,爱的幻象是可以存在的。”而当撕去了遮掩,这个社会的自然、自由和道德,其实就是一种“母狗”般的存在:“你是一条母狗,舔着打你的手和喂你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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