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3-15 《摔角王》:如果你曾见过一个独腿男人
爬上高高的索梯,展示强壮的肌肉,听到热烈的呼喊,他是一个被追捧的英雄,他是永远不能退出的战斗者,他是必须战胜对手的胜利者,即使裁判可以停止比赛,即使对手可以结束争斗,但是在这勇夺“勇夺摔角王”20周年的对抗赛中,他必须选择那展示“迟暮交王夺命砸”的一跃,这一跃是重回巅峰,这一跃是英雄再生,这一跃却也是最后一跃。
却,跃进深深的黑暗中,跃进人生的死寂中,欢呼声不再,追捧声不再,只有那哀婉的歌声响起:
你见过我,我站到每扇门口
你见过我,我失去的总是越来越多
你见过我,当血溅上地板,我打赌总能让你笑
告诉我,朋友,你还有何所求?
告诉我,你还有何求?这世上的温暖,我总弄得分崩离析
这是我家可我却不能留下
我唯一的信念就是展示我破碎的骨头与遍体瘀青你可曾见过一个独腿男人想要自由起舞?
如果你曾见过一个独腿男人,你就见过我
谁见过一个独腿男人自由起舞?那些观众看见的是在赛场上流血的男人,那些孩子看见的是永远不输的英雄,他们叫他“大锤”兰迪,他们把掌声和欢呼声送给他,但是,在这看见的背后,永远不是独腿男人,永远不是自由起舞,而似乎在兰迪自己看来,他也只属于那一方擂台,那些探照灯,那些对手,以及那个“迟暮交王夺命砸”。20年前,他从这里出发,20年后他又回到这里,在被看见的荣耀和崇拜里,他只属于那个时代,属于这个舞台,就在上台之前,在和观众击掌之后,兰迪拿起话筒,对他们说:“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会说他完蛋了,他完了,他是窝囊废,他得过且过……你们知道吗?再来20年,唯一能告诉我,我处事有始有终的,就是在场的各位,这里所有的人,我要告知你们,因为你们都是我的家人……”是观众让他站起来,是观众支撑起他的斗志,是观众把他叫做英雄,所以他必须回到这里,回到舞台上,回到战斗中,可是这被看见的一切是真实的一切,是永恒的一切?
| 导演: 达伦·阿伦诺夫斯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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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无法阻挡,无法劝说,他必定只属于这个舞台,必定只属于自己的时代,必定只被“大锤兰迪”一个名字命名,不管是父亲还是情人,都在没有看见的人生里,被吞噬,被淹没。对于兰迪来说,回到舞台就是回到20年前,那是一个伟大的夜晚,那是一个英雄的舞台,“我在寻梦,我在坚持”是兰迪对自己的承诺,而那些欢呼声,那些报纸杂志的连篇报道,将他推上了一个神坛。但是20年前的1984年,已经落幕,那个长长的背影就像是自己一生都走不出来的影子,无法回头,无法转身,向着黑暗更深处新进。甚至,当他放弃摔角,在一家超市的熟食柜台售卖食品时,他也仿佛是在回忆那辉煌的一刻,身后是不息的欢呼声和掌声,只是那长长的过道走完之后,掀开帘子,走进的却是现实——眼花缭乱的商品,十分挑剔的顾客,努力赚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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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摔角王》海报 |
如梦境一般。而现实总是站在反面,总是让他不断失去,总是让他分崩离析。而其实,那个舞台,那个时代,那种荣耀,何尝不是一个随时破碎的梦?摔角王,在这个被众人欢呼,被观众追捧的荣誉背后,是不被看见的心酸和痛苦。舞台上强壮的肌肉,嗜血的搏斗,无坚不摧的力量,构筑的是一个关于身体的暴力世界,这是演出,这是娱乐,即使兰迪知道“摔角是假打”,但是在你赢我输的决斗中,永远有鲜血,永远有疼痛。在舞台上,他们用器具砸向对方的身体,用订书针钉在皮肤上,用叉子插进额头,用国旗锁住咽喉,越是暴力,越是流血,越是疼痛,就越能激起高潮,就越能赢得掌声,那订针留在身上上,那钢丝戳穿皮肤,甚至为了求得最好的视觉效果,兰迪用刀片在自己的额头上划出深深的裂口,血流满面,遍体鳞伤。
这就是暴力美学,而唯有身体的戕害才能获得最大的成功,而除了舞台上的血腥,在日常的训练中,还必须服用各种激素,以维持肌肉和力量。用身体构筑暴力美学,暴力美学也在解构身体。在“可怕的比赛”中,兰迪知道,自己是在地狱门前行走,而当他又赢得一场比赛的时候,终于因为心肌梗塞倒在了休息室里。当捡回一天命之后,医生的建议是再不能做剧烈运动,否则随时可能无力回天。只有在那个时候,兰迪才想到身体,才想到生命,才想到回归到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或者叫迷途知返,他开始找工作,开始新的人生,但是当从舞台上谢幕,当从自己的时代退出,其实对于兰迪来说,不仅是身体无法愈合的伤害,而且在心灵上失去了更多。拖着那一只小小的行李箱,是居无定所的象征;因为欠费,老板已经拒绝他进入那个废弃汽车改装的房间;他在赛场上赢得了荣誉,生活却窘迫地连手机也没有;而当他从医院里出来,唯一可以聊天的人是在昏暗的灯光下从事色情表演的舞娘卡西迪。“这时候,你应该找你的家人。”卡西迪的提议,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女儿斯蒂芬妮,可是自己一个人漂泊,似乎早就忘记了女儿的存在,不知道女儿的生日,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音乐什么衣服,唯一留存着的是那一张早已发黄的相片,和相片背后的电话。
可以轻易找到她居住的房子,实际上兰迪和女儿在空间上并不遥远,但是这么多年了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还需要有着一份亲情。“你是个大混蛋!”这是他找到女儿之后她的反应,似乎在她心里早已没有了这个父亲,早已不存在亲情。但是兰迪是在努力,是在弥补,他和卡西迪为她购买了衣服,给她送去了礼物,还陪着她走在那留下记忆的小路上,“我才是那个应该照顾好一切的人,我才是那个应该让所有人安心的人。当我变成了没用的老骨头,孤身一人,希望你不要恨我。”这是他对女儿的肺腑之言,有一种父亲的责任,有一种温暖的亲情,是的,女儿斯蒂芬妮原谅了他,挽着他的胳膊,靠着他。
但是,这样的回归似乎太过短暂,太过急促,回到父亲的角色,是隐约看到了自己,但是就像他们走进那一个偌大的废弃舞厅一样,所有的一切都已经颓败,无可挽回。他还是把自己当成流浪者,在和妓女“消防员般狂欢”中忘记了和女儿周六吃一顿饭的承诺;他还是把自己当成无法承担责任的人,当卡西迪希望一起走向新的生活一起照顾孩子的时候,他还是选择了放弃;甚至,他还是把自己当成那个“大锤”兰迪,当买熟食的顾客认出他就是当年的摔角王时,他再也无法承受那种落魄,把手伸进了搅拌机,鲜血飞溅而出的刹那,他仿佛变成了那个摔角王,扔掉帽子,扯掉胸牌,打乱货物,以一种暴力的方式离开了卑微的岗位。
并不是他看不起这一份工作,不是看不见自己的未来,是因为他的人生注定要在瞬间的辉煌和刹那的落幕中终结,是因为他的生命必须在欢呼的人群和流血的舞台上展现,而身心的双重伤害,也必须在那奋勇跃起的“迟暮交王夺命砸”中才能得以愈合。苍老的面孔,颓败的身体,疏离的亲情,都是一种失去的代价,兰迪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唤回那一切,所以他必须选择悲壮。20周年的舞台,是他曾经站起来戴上桂冠的起点,也是他倒下去走向死亡的终点,这是一种爱,是狂热的爱,极端的爱,残缺的爱,畸形的爱,也是自我毁灭的爱,“没有人在乎我。”但是在兰迪这样一个迟暮的英雄来说,这也是一种信仰,是独腿男人自由起舞的信仰,是血溅人生痛着笑的信仰,是终究要在跳起一跃中书写悲壮的信仰,是冒险,却一定是一种拯救。
“你可曾见过一个独腿男人想要自由起舞?如果你曾见过一个独腿男人,你就见过我……”在那一刻,只有他一个人看见了自己,自己的宿命,自己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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