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3-15《地球之盐》:必须用灵魂之光书写
“地球之盐”显露出来,是一次和现实的偶然性重合:“百人千影”的观影计划基本上按照时间顺序进行,3月12日完成了对维姆·文德斯2011年的电影《皮娜》的观影,在时间尚多的情况下,打开了他拍摄完成于2014年的电影《地球之盐》,而这部电影正好出现在“片方·好故事”的纪录片日历中。那一句引用的话是纪录片里的一段对话:“你如何看待脚下的这片土地?”回答是:“这片土地将继续书写我们的故事,这片土地曾经抚慰了我的童年,也会陪伴我的老年,当我过世的时候,我们种下的这片森林,将会恢复成我出生时的模样,一切也因此得以圆满。这就是我一生的故事。”
“百人千影”系列的文德斯电影和现实的纪录片日历,第一次重合于同一部电影中,只是看了片头,无法知道这一被引用的对话出自何处,它等待完整观影的3月15日才能揭晓答案,但是当被打开,悬疑就已经存在了:为什么这片土地会书写我们的故事?为什么种下森林会变成一种圆满?回答者所说的“一生的故事”到底指向什么?纪录片日历上标注了这部电影的编号是233,而这一天选中这部电影正是一种应景——因为3月12日是植树节,植树的意义就是在种下一片森林中完成自我的圆满。对话或者只是应景,当真正打开文德斯的纪录片,当从影像的故事里窥见了塞巴斯蒂安·萨尔加多一生的故事,或者从故事中体会到了“地球之盐”的意义,它真的超出了植树节这一节日赋予的全部人类学意义。
“你们是世上的盐。盐若失了味,怎能叫它再咸呢?”片名引用自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5章13节,世上的盐象征着人类的爱,“人类才是地球之盐,”他说,而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意指的就是失去了盐味如何能再让它恢复,而这种寻找和恢复的过程就是关于人类自身的救赎,而文德斯的解释是:“塞巴斯蒂安的照片就是人类的爱。”塞巴斯蒂安是享誉世界的摄影师,他来自巴西阿勒莫汉小城,那里有父亲经营的农场,15岁离开家乡的他并没有如父亲所愿成为一名律师,而是选择学习经济学,他了解了市场,懂得了贸易,也知道了世界的运转,但是他并没有传承父亲的产业,而是走向了另一条路:他在大学时认识了之后成为他妻子的女人莉莉娅,由于60年代的巴西出现了独裁统治,他和莉莉娅去往了巴黎,就是在那里,他购买了相机,拍摄了第一张照片,莉莉娅成为塞巴斯蒂安镜头下唯美的存在。
这是塞巴斯蒂安摄影的起点,莉莉娅的美打动了他并让他以摄影的方式定格,从此他放弃了工作购买了摄影需要的器材,专门开始捕捉影像中的美。塞巴斯蒂安对于摄影和美的感悟让他走上了摄影之路,文德斯说:Photographe,这个词就是摄影师,photo在希腊文中是光的意思,graphe则意味着书写和绘画,“摄影师就是一个用光线来书写的人。”塞巴斯蒂安正是这样一个用光书写的摄影师:他第一个摄影项目就是1977年至1984年完成的《另一个美洲》,他在那些年里跑遍了包括家乡在内的美洲大陆,从萨拉古罗人的原始仪式,到塔罗多玛人的“音乐人生”,他用镜头书写了美洲各地不同的风俗,“通过肖像的力量,人们就会了解不同的生活和情感,就会思考。”他还带着包括自己的第一个儿子朱莉安诺在内的摄影团队前往北极,拍摄那里的海象,当北极熊威胁他们的时候,他们以匍匐的方式躲开北极熊的视线,用人做三脚架拍摄到了露出奇异牙齿的海象,“看到那些长牙,我就想到了但丁的地狱。”即使是但丁的地狱,塞巴斯蒂安也依然感受到了那种光线下的美,他用照相机书写着这种美。
导演: 维姆·文德斯 / 朱利安·诺里贝罗·萨尔加多 |
不管是原始部落还是大自然的生物,塞巴斯蒂安的书写是充分运用了自然的光线,运用了眼睛对世界的感受,在这个意义上,塞巴斯蒂安的书写是第一层次的。但是当他的摄影计划开始对准世界各地的灾难时,那种光线其实变成了昏暗的存在,甚至是一种深渊般的黑暗。1981年至1983年的作品《巴西》,是塞巴斯蒂安回到祖国之后完成的一个摄影主题,但是他不再对巴西原始部落的奇异性感兴趣,他拍摄了没有受洗而死去的孩子,拍摄放着香蕉的棺材租赁店——死亡以最直接的方式被看见,而塞巴斯蒂安所拍摄的死亡并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死亡背后的灾难现实。《悲伤的人类》作品中,塞巴斯蒂安拍摄了面临严重干旱的萨赫勒地带,拍摄了在这里生活的科普特人,他们信奉基督教东派教会,按照教规,每年有210天以上必须禁食,即使孩子因为饥饿面临死亡,也不能打破教规,也只能等待,而等待的一个结果是大批人饿死——塞巴斯蒂安拍摄了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一次饥荒,在他的镜头下,干瘦女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无力的男人为死去的女人净身,死亡不再是死亡,而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令人恐惧的是他们空洞无神的眼睛。”
这里的饥荒或者有宗教原因,或者是天灾,但是这一种无法摆脱而成为日常生活一部分的死亡却深深震撼了塞巴斯蒂安,当一个一个生命就在他的眼前死去,当一次一次的死亡定格成影像,塞巴斯蒂安感受到了人类真正的悲怆和痛苦,于是他开始了对于人类苦难的记录:在埃塞尔比亚北部,一个难民父亲抱着孩子寻找水和食物,身后的骆驼再也无法起身了,而手上的孩子永远死去了;在遭遇严重干旱的马里,一个孤儿穿着破败的衣衫,带着他仅有的一条狗望着看不见希望的前方,而他的身上还背着一个乐器;在经受了海湾战争的科威特,油井燃起了熊熊大火,来自加拿大的消防员满身都是油污,那只鸟再也无法拍打翅膀飞翔了;在种族屠杀不绝的坦桑尼亚,路上都是越过边境而被砍死的难民,150公里的边境成为人间地狱……在刚果,在卢旺达,塞巴斯蒂安都留下了身影,也用自己的相机记录下了人类的灾难——野蛮不仅仅存在于非洲大陆,塞巴斯蒂安来到了处于内战的南斯拉夫,他拍下了无助的女人和孩子,拍下了恐惧的老人,这个人类文明发达地区也难以摆脱死亡的阴影。
《地球之盐》电影海报
塞巴斯蒂安拍摄下这里的一切,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些灾难,而亲眼目睹了太多暴力和死亡的塞巴斯蒂安第一次对人类产生了绝望,“我的灵魂坏掉了,至此我再不相信任何人类的救赎。”因为很多灾难都源于人类之间的争夺,或者是政治原因,或者是种族冲突,或者是宗教矛盾,很多无辜者成为牺牲品,所以人类在自己制造的灾难面前,是无法为自己救赎的,正是由于此,人类的盐失去了味,它无法变成爱。所以对于塞巴斯蒂安来说,这是他经历的“至暗时刻”,即使拍摄下了人类罪恶触目惊心的照片,他似乎也无法从这样的噩梦中走出来——仿佛他失去了用光书写的勇气。
但是,正是因为人类自身制造了灾难,所以想要重新得到地球之盐,就必须回到救赎之路上,而要让人类完成救赎,需要的是另一种光,那就是灵魂之光。回到巴西,回到父亲的农场,塞巴斯蒂安发现这里早已经变成了光秃秃一片,曾经的绿色不见了,而这正像他走遍世界看见那些暴乱和死亡之后的绝望一样。但是妻子莉莉娅却让他看到了没有消失的灵魂之光,她提出了一个计划,就是将农场重新植绿:600公顷的农场,在10年的时间里种下了我200万棵树木,十年前的荒山终于披上了绿色,甚至在这里建立起了研究植物生长环境的泰拉研究所。重新看见了绿色,重新拥有了森林,塞巴斯蒂安被妻子感动也投入到这个计划中,而他用手中的照相机开始了关于自然、关于人类的另一个计划,在这个命名为《创世纪》的拍摄计划中,塞巴斯蒂安被拯救的灵魂开始重新关注地球生态,开始了用灵魂之光书写“创世纪”的伟大历程:他拍摄巴西亚马逊原始森林,拍摄西伯利亚的“牛仔”,拍摄鄂毕河的美丽风光,拍摄用木棒支撑起下巴的Zoe原始部落,“这是一份写给地球的情书。”塞巴斯蒂安就是用自己的灵魂之光书写这一份写给地球的情书,就是用镜头打开另一个星球。
他用自然之光捕捉北极海象的长牙,看到了“但丁的地狱”,他用人性之光发现人类的至暗时刻,在刚果、埃塞俄比亚、马里、卢旺达以及南斯拉夫书写暴力和死亡,而最后他用灵魂之光给地球写下了爱的情书,所以当年老时回到经历了干旱的农场,当看见了童年记忆复现的森林,塞巴斯蒂安的这一场灵魂之旅像是一个循环,一个从地狱走向天堂的循环:“它带给所有人一个启示:我们完全有能力恢复已经被破坏的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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