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29《涨潮小屋》:正在发生的谋杀文本
杀死了女佣艾米莉,打晕了哥哥约翰并将他推下了水,又想制造妻子玛卓莉被杀的现场,对于斯蒂芬来说,这些都已经偏离了作为一个正常人的伦理道德,而他所制造的一切似乎都是为了他的写作:在他抽屉里,是正在写作的那本《河上凶杀案》的小说,而这一切都发生在艾米莉窒息而死时,他说出的那句:“原来死是那么容易。”死是容易的,把死写进小说的创作也是容易的,于是他把自己的现实生活当成了小说,不是用小说反应现实,而是在现实中制造被谋杀的现实。
但实际上,小说和现实不同,甚至将现实带向谋划的小说世界,是不是意味着自己也会成为小说的一部分?是斯蒂芬自己想要走进小说?还是小说将他拉进到这个充满恐怖的小说中?这里似乎涉及到小说写作的动机问题。作为一个小说家,斯蒂芬埋头写作却总是遇到障碍,那些退稿信也不断被寄来,所以他遇到了一个瓶颈问题,但是斯蒂芬似乎对小说创作充满了信心,当邻居昂布罗斯夫人看到河上漂浮着动物的死尸,说了一句:“我讨厌这条河。”斯蒂芬安慰她说:“它总会飘走的。就像我的创作,也会和湖水一样,有一天会满起来的。”安慰昂布罗斯夫人一切的晦气都会被飘走,只有当这些污秽的东西飘走,小说也会像河水一样,带来一些成功。
但是河水如何会涨,小说如何会成功,都不是依靠想象就能解决,实际上,当斯蒂芬说出自己创作的信心时,他明显带着自我控制论,所以当他在现实中制造人为事件,就是想让自己走入其中,在一种代入感中找到创作的灵感。但是这种创作的自我融入却并不是正常的介入生活,而是带着一种阴暗的心理,他的小说第一句就说明了这个谋杀文本具有的反道德特点:“然而,罗兰·福布斯并没有睡意,任何一个胡思乱想的男人都不可能睡得着。”这一叙述就是对于现实、对于自我的描述,因为他在回味这句话之后,看了一眼楼上洗澡间的窗户,新来的女佣艾米莉正在洗澡;然后走过去的时候,听到洗澡水在水管里留下来的声音,似乎又刺激到他了,之后走到楼梯下面看着镜中的自己,倒了一杯酒,目光向上,是从洗澡间走出来的一个影子,影子又慢慢从楼梯上下来——他的目光只停留在走下来的那双大长腿上。是艾米莉,那种影子般的存在,那种欲望投射之下的长腿,似乎都进入了斯蒂芬文稿那一个开头之后的情境中,甚至他就是胡思乱想的罗兰·福布斯。
因为胡思乱想,所以接下去发生的一幕完全变成了斯蒂芬内心欲望的爆发,他拦住了下楼的艾米莉,他去摸她的手,然后又拉住了她,并试图吻她,当被抗拒之后,他又用手捂住了她的嘴。斯蒂芬当然没有想要结束她的命,当他发现邻居昂布罗斯夫人听到了这边的声响,所以为了避免被发现,他捂着艾米莉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而等到昂布罗斯夫人离开,他才松开了手,但是艾米莉却窒息而死了。斯蒂芬是惊恐的,只是胡思乱想之后的小小动作,艾米莉却死了,一种误杀,但是因为里面含有反道德的目的,所以作为一个期望在写作上拥有名望的人当然不想成为杀人凶手,于是当门外的哥哥约翰出现,他请求他帮忙,虽然约翰知道了艾米莉不是斯蒂芬所说的从楼梯上摔下来死去,虽然在知道了真相之后他要报警,但是在斯蒂芬的请求下,他终于答应一起处理这件事,斯蒂芬拿来了口袋,将艾米莉的尸体藏了进去,然后两个人划船到了湖中央,将盛有艾米丽的袋子推了下去。
误杀导致艾米莉死亡,不想自己的前程被毁,当斯蒂芬决定要抛尸,甚至约翰成为了帮凶,实际上这就是一个谋杀案,这是现实无意制造的谋杀案,但是“死太容易”似乎让斯蒂芬又走进了另一个世界,那就是小说创作世界,而这也为斯蒂芬的悲剧埋下了伏笔,他们抛尸过程中,在月光下出现的那道白光似乎是对于斯蒂芬阴暗心理的一次警告,白光出现,斯蒂芬是惊恐的,这也是良心偶然发现而看见自己的负罪感,但是一闪而过并没有让斯蒂芬彻底回头是岸。因为一件谋杀发生,所以斯蒂芬的生活向着两条轨道前进,一条是现实层面的,他必须让约翰守口如瓶,必须在玛卓莉面前说谎:他说艾米莉是跟一个男人走了,他把玛卓莉的耳环藏了起来,让玛卓莉认为是艾米莉拿走了自己的裙子、内衣、鞋子,外加这对耳环,所以艾米莉是偷走了这些东西而离开的,另一条轨道则是创作,从胡思乱想开始,到占有未遂,再到被杀死,再到抛尸,都变成了自己小说中最惊险的情节,对于闭门造车的斯蒂芬来说,是生活提供给了他这些素材,所以当艾米莉失踪的报道在报纸上登出来,他甚至厚颜无耻地将自己唯一一张照片提供给了报社,一种借机炒作的心态完全抹杀了自己作为杀人犯的罪恶感,他乐意享受谋杀事件带来的创作快感。
导演: 弗里茨·朗 |
“一个作家应该去写自己经历过的东西。”在签名售书的现场,昂布罗斯夫人这样说,在一旁的斯蒂芬自然同意他的说法。所以在这次谋杀发生之后,斯蒂芬的创作变得顺利,他沉浸在这个精彩的故事里,甚至对于艾米丽的失踪,表现出了一种兴奋的状态,就像玛卓莉所疑惑的,为什么家里的女佣不见了,他反而更高兴,似乎乐意看见这件事发生。所以正因为把现实变成了小说,在小说中获得了罪恶的灵感,斯蒂芬全然不顾河面上的那道白光,沉浸于其中,甚至当案件开始有了不同的走向,他甚至为了创作的需要,故意捏造事实,故意编造谎言,故意将约翰推向了作为嫌疑犯的危险境地:因为装有艾米莉尸体的袋子是从约翰那里借来的,口袋上还有约翰的名字;因为约翰在艾米莉失踪之后一直心存不安,只有嫌疑犯才会有惶惶不可终日的惊恐感觉。
当装有艾米莉尸体的袋子曾经在河里漂浮,斯蒂芬因为还有某些顾虑,所以在那个夜晚他曾经划船去寻找袋子,他也曾无限接近袋子,但是最后徒劳无功,袋子消失在茫茫黑夜中,直到有人发现了它,并且萨尔丹尽管找上了门。在庭审时,一切不利的证据似乎都指向了约翰,而斯蒂芬因为不被怀疑,所以他越来越兴奋,一方面这个谋杀案和自己无关,不会有法律的审判,另一方面他又可以利用这次事件丰富自己的小说创作。而这两方面都暴露了这个胡思乱想的男人的邪恶,他脱口而出的那些谎话完全不顾及和约翰的兄弟感情,甚至他认为约翰只是一个坡脚的小会计,根本不会懂得作家的烦恼;他甚至在看到玛卓莉和约翰亲热的举动时,说妻子道德败坏,说她爱上了约翰;甚至在约翰被舆论指责而痛苦的时候,他甚至将那对自己藏起来的耳环偷偷放在了约翰家的钟表之下,以此来栽赃;当约翰站在湖边时,他告诉约翰自己正在写一部好作品,约翰说:“可那是一场谋杀。”在约翰转身的时候,斯蒂芬甚至拿起了木板上的铁链,狠狠砸向了约翰,并且将昏迷的约翰推下了水。
《涨潮小屋》电影海报
在这场谋杀案和抛尸行动中,约翰是念及斯蒂芬是自己的弟弟,所以以违法的方式帮他而最终成为了帮凶,在法律上他当然有责任,所以他不安,但是斯蒂芬却利用了他,甚至在把自己的罪恶都洗干净了之后,还加害与他,而这一切的所为都是为了让自己写作的这个“河上凶杀案”更为精彩:他写作时不让玛卓莉看见,他把稿子锁进抽屉,他去寻找尸袋的时候甚至还拿着手稿,这是属于作家的私密文稿,而这个文稿就像案件的真相一样,他掩饰的目的只是为了有一天获得巨大成功。但是当他现实当成了小说,并且设计了现实的走向,甚至制造了更为恐怖的凶杀,无疑也使得自己走向了深渊,当他打昏了约翰并将他投入水中,他返回家里又试图扼死玛卓莉,因为这样的话可以制造约翰谋杀的结论:约翰在杀死了艾米莉被审判时,他因为逃避罪责杀死了玛卓莉,又畏罪而自杀……
但是约翰没有死去,当他来到斯蒂芬扼杀玛卓莉的现场,斯蒂芬忽然感到了害怕,他试图逃走,但是风吹来的窗帘让他看见死去的艾米莉的幻影,最终在被窗帘缠住了脖子而无法挣脱时,他从楼梯上掉下来摔死了,一种死又回归到他作案的现场,似乎是在道德意义上完成了审判,而当他死去,那份手稿似乎也完成了最后的创作,《河上凶杀案》变成了一个记录现实真相的文本——从胡思乱想开始,到精心设计情节,再到置亲情于不顾,直到最后罪人死去,这一案件变成了完整的文稿,文稿也成为了正在发生的谋杀文本。弗里茨·朗用这样的方式来拷问道德,来审视现实小说化中的罪恶,是不是在某种程度上一部电影也成为正在发生的谋杀文本?悬疑其实并无多少存在,在光影和氛围的制造上,在白光突现而具有的象征中,弗里茨·朗所刻划的是斯蒂芬阴暗的人性,虽然最后的死亡显得牵强,但是在这样一种丧失人性的行为中,当法律审判无法寻找到真正的凶手,他想表达的是:道德审判才能发现真相,才能带来公平,才能惩罚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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