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5-29 《清平山堂话本》:福祸无门人自招

祸福未至,鬼神必先知之,可不惧欤!故知士矜才则德薄,女衒色则情放。若能如执盈,如临深,则为端士、淑女矣。岂不美哉?唯愿率风之民,夫妇和柔,琴瑟谐协;有过则改之,未萌则戒之,敦崇风教,未为晚也。
——《刎颈鸳鸯会》

不论是生是死,是祸是福,是情是色,人世间的恩怨也都是“鬼神必先知之”,所以命定的事情似乎不需要惧怕,也不需要心存侥幸,所以作为规劝者来说,《清平山堂话本》更多体现因果报应,体现前生业缘,所以不论是万种风流,还是以恩化怨,都是“千古多情月自圆”,都是“冤冤相报有神明”,都是“今日方知色是空”,所以也只有端士、淑女,只有“夫妇和柔,琴瑟谐协”,才能“敦崇风教”,才能获得后报。

但是在这“樱桃花谢梨花发,肠断青春两处愁”的迷惑中,在这“如何铁石达成心性,却为花柔?”的疑虑中,却偏偏被情色所劫持,“故色绚于目,情感于心;情色相生,心目相视。虽亘古迄今,仁人君子,弗能忘之。”一见而不能忘,不忘而入心间,入心而为欲,所以对于仁人君子来说,这情色的困扰却是恒久的难题,所以在“情之所钟,正是我辈”的困境中,在“如磁石遇针”的缠绵中,如何摆脱“情色相生”的悲剧?不论是樱桃花还是梨花,不论是磁石还是铁针,都是无情之物,而有情之物似乎更甚,毕竟“我终日在情里做活计”。所以在这被情色所困的世界里,悲剧的发生似乎不可避免了。

编号:C24·2150322·1153
作者:[明]洪楩 著
出版:岳麓书社
版本:2014年01月第1版
定价:12.00元亚马逊9.60元
ISBN:9787553802022
页数:204页

功曹参军的公业,也是咸通之人,只是这爱妾非烟却是“容止纤丽”,却是“好诗弄笔”,不想也遇见个“端秀有文学的赵象,仅仅是瞥见,似乎两个人都将彼此视作情色之物,从此神情俱丧,从此废食思之,在那一封封思念的情思传递中便走上了不归路,趁着公业外出私自偷情,终于也落得不好的下场,被发怒的公业“缚之大柱,鞭(楚)[挞]血流”,甚至在这身体的苦痛中还坚持着情色,“生则相亲,死亦无恨!”最后“遂饮杯水而绝”,而赵象则是“变服易名,远窜于江湖间,稍避其锋焉”。一死一避,虽免遭毒手,却终是“雨散云消,花残月缺”。

非烟和赵象的情色故事在《刎颈鸳鸯会》里只是一个引子而已,而在“不识窍的小二哥”那里,却成了实实在在“杀尽风流世上人”的悲剧。乡村中的蒋淑珍当然是色的代表,“脸衬桃花,碧桃花不红不白;眉分柳叶,如柳叶犹细犹弯,不仅聪明机巧,而且心中“好些风月”,常感伤春之病,自恨芳年不偶,而到了二十余岁,内心的欲望也终于有了发泄的场所,而那对象竟是“未曾出幼”的邻家小儿阿巧,不想在蒋淑珍父母外出之际,“其女相诱入室,强合焉。”也从此打开了情窦之门,欲心如织的蒋淑珍“久渴此事”,却将一个年幼的孩子葬送,“阿巧回家,惊气冲心而殒”。而到后来蒋淑珍嫁于某二郎,也是主动进攻满足自己的欲望,使得五十之上的丈夫被弄得衰惫了,而二十多岁的蒋淑珍似乎还不满足,又和“夫家西宾有事”,被某二郎看见,最终“病发身故”,因为淫欲,蒋淑珍就断送了两人姓名。而守孝三年的蒋淑珍似乎还未能摆脱对情欲的追逐,被某大郎逐回蒋家之后,蒋淑珍又成为张二官继室,只可惜张二官作为商人几乎都在外面,当然不能满足蒋淑珍的情欲,于是又勾搭上门店的朱秉中朱小二哥,似乎刚好相慕,于是在张二官出门在外的机会厮混,“本妇灯也不看,每解衣相抱,曲尽于飞。然本妇平生相接数人,或老或少,那能造其奥廷处?自经此合,身酥骨软,飘飘然,其滋味不可胜言也。且朱秉中日常常在花柳丛中打交,深谙十要之术。”到后来两个人竟都生了病,而对于蒋淑珍来说,痛苦的是总是梦见失了性命的阿巧和某二郎。这事被张二官察觉之后,便心生杀气,在蒋淑珍和秉中荒淫无度之时,张二官冲杀进来,“则见刀过处:一对人头落地,两腔鲜血冲天。”

“一对风流伤白刃”,何其悲惨!而在《错认尸》中,因情色而生的悲剧也是家破人亡。丈夫乔俊好色贪淫,似乎不满足和高氏的婚姻生活,又看中了美艳的周氏,买通艄公,将周氏纳成自小妾,但是身边两个女人似乎也满足不了他的淫欲,趁着在东京卖丝又和另一女子往来,“全不管家中妻妾,只恋花门柳户,逍遥快乐。”虽然周氏被五两银子买通而成妾,却又独守空闺,是一个牺牲品,但是她也不像高氏一样忍气吞声,自己寻找自己的快活,在正月里和在家做活的小二一起鬼混,“小二,你来!你来我和你吃两杯酒,今夜就和你做了夫妻,好么?”起初不敢的小二也终是抵不住诱惑,而自从跌入情欲的深渊之后,小二却又和高氏的女儿玉秀勾搭,这一下激起了高氏的愤怒,所以又和周氏合计,将小二用绳索杀死抛入河中,后来因为尸体浮上来被错认,最终导致这一场情欲的悬案大白于天下,不到半个月,四人全部死在牢中,而从东京回来的乔俊,看见妻妾和女儿都死,家产被抄,便投水自尽。

乔俊娶妻纳妾,是淫欲,周氏勾引小二是淫欲,小二哄睡玉秀是淫欲,所以这众人也都是“好色贪淫”之人,自然最后也都落得不好的下场,“至今风月江湖上,千古渔樵作蹄寐。尸首不能入棺归土,这个便是贪淫好色下场头。”而对于这情色和贪欲,如何才能摆脱?《五戒禅师私红莲记》似乎是对于情欲困境的一种设想。净慈孝光禅寺的五戒禅师和明悟长老作为出家人,似乎应该断绝这尘世的种种欲望,尤其是五戒禅师,法名自然是对自己行为的约束,而当清一在雪中捡到一个被抛弃的婴孩时,五戒禅师将其收养,似乎就是在做一件善事,可惜这取名红莲的小孩长大之后,五戒禅师便起了邪心,与红莲“云收雨散”完全将自己大欲念释放出来,而且藏在厨内,供自己享用。而这等淫事最后被明悟长老识破,被羞辱的五戒禅师坐化而去,而明悟长老似乎不肯罢休,也坐化追赶。后来五戒禅师托生在世间成为苏辙,生儿为苏轼,而明悟长老托生之后为谢道清,生一子做了和尚,法名佛印。

苏轼和佛印的故事,却被敷衍成如此一个淫荡的前世,而当时苏轼似乎也不信佛法,最不喜和尚,自言:“我若一朝管了军民,定要灭了这和尚们。”像是对前业的否定,而随着和佛印交往之后,在吟诗作赋中却成了朋友,最后苏轼尽老而终之后“得为大罗天仙”,而佛印禅师在灵隐寺圆寂之后,“亦得为至尊古佛”。两人都得到了善道,这是五戒禅师和明悟长老托生之后的归宿,而看起来也是为了对前世犯下罪过的救赎,虽然这种因果轮回看起来更像是一种拙劣的敷衍,但毕竟也是寄予一种理想化的善恶转换。而其实在《清平山堂话本》中,对于这种“积善逢善,积恶逢恶”的轮回,也是着墨较多,寄托着作者“敦崇风教”的信念。

《花灯轿莲女成佛记》完全是一本成佛的教科书,张氏夫妻看见一个瞎眼的老婆婆无人照顾,便将婆婆接到家中,给她吃饭,同时妻子王氏跟随着她念《妙法莲花经》,“教得我会时,无甚相谢你,待你百年之后寿终,我夫妻二人与你带孝,如母亲一般断送。”一个是因照顾而衣食无忧,另一个则是念经而修善,而等到瞎眼婆婆死后,本来无子嗣的王氏却觉腹中有孕,最后生出莲女,莲女见经识经见书识书,甚是聪明,而后在能仁寺长老面前也悟得了禅机,“且去寻个汉子来还债。”而对于莲女来说,那李小官人便仿佛是夙缘,一见莲女便得了相思病。官媒议亲,本是一件大好事,只是在送亲的娇子里,最后的莲女却是鼻中插了两管玉箸,坐化而死。

出嫁之日,亦是坐化之日,对于莲女来说,也是长老对她说的禅机,而实际上告别红尘的莲女就是曾经的瞎眼婆婆的化身,“借你肚皮里安身则个。”所以在坐化之前,莲女写有四局《辞世颂》:“我本林泉物外人,偶将两脚踏红尘。明公若肯兴慈造,便是当年身外身。”莲女的骨殖最后送到寺中,也是满足了她生前“得成佛”的夙缘,而张氏夫妇也是弃欲出家,三年后成双坐化。所以不管是莲女的坐化,还是积善的张氏夫妇的坐化,都是为人生的归宿指明了一条善终的道路,“善有善报,莲女即是无眼婆婆后身,子母一门,俱得成其正果。作善的。以成佛,奉劝世人:看经念佛不亏人。”

作善而得道,作善而成正果,在《李元吴江救朱蛇》中也有如此的命题,秀才李元看见小孩子在草丛中戏打一条蛇,便拿出百文铜钱买了小蛇并将它放了,而这小蛇其实是龙宫的称心,为了报答李元的解救之恩,龙王将称心许给李元,而称心为了帮助赶考的李元,偷得了试卷题目终使李元中榜做官,而在三年的侍奉之期到了之后,称心便辞谢李元,李元仰面大哭,虽然无法挽留,便也立龙王庙纪念。而实际上这一出图恩必报的故事也是点明了“积善逢善,积恶逢恶”的主题,只是偷取考题,三年离别终究是太过于戏剧化。

不管是莲女还是小蛇,甚至是五戒禅师和明悟长老的托生,其实都在向着善的彼岸,这与情色之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善一恶,当然都是为了阐明因果报应,其最终目的便是在这些悲喜剧发现“唯愿率风之民,夫妇和柔,琴瑟谐协;有过则改之,未萌则戒之,敦崇风教,未为晚也”的人生道理。《陈巡检梅岭失妻记》里的妻子被申阳洞中的妖怪抓去,要行云雨之事,妻子坚决不从,“只求快死,以表我贞洁”。而这只不过是人生的千日之灾,也有寓言三年后会再遇紫阳,然后便会夫妻团圆,果然后来在红莲寺长老解救之后,申阳洞的妖怪被天降捉去,众多被关押在洞中的女子得以解救,而他们夫妻也终得团圆。而守贞的故事也在《戒指儿记》中也成为一个传奇,女子将手指的戒指给了阮三郎,一开始是春心使然,是情欲所致,将此信物交给阮三郎之后,身子虚弱的三郎不想和女子相逢时“情兴酷浓”,“不料乐极悲生,倒凤颠鸾,岂知吉成凶兆”,但是这云雨之后女子腹中便有了身孕,阮三郎魂去之后女子本来想要寻死,却始终无法放下肚中的孩子:“莫若等待十个月满足,生得一男半女,也不绝了阮三后代,也是当日相夫情分,妇人从一而终,虽是一时苟合,亦是一日夫妻,我断然再不嫁人,若天可怜见,生得一个男子,守他长大,送还阮家,完了夫妻之情。那时寻个自尽,以赎玷辱父母之罪。”之后生儿,之后教子,之后便被竖贤节牌坊。
 
淫欲和守贞,是情色的两种态度,是人生的两种写照,而其实都在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循环里,其最终的指向也是在善恶的结局里劝归世人,敦崇风教。而在《清平山堂话本》的故事里,除了情欲的善恶两面抉择之外,还有关于信奉忠义和信义的朋友之情。《羊角哀死战荆轲》中的左伯桃和羊角哀就是两个以信义为最高情义的兄弟,两个人共同去往楚王那里,却不想在路上遇到苦难,伯桃为了角哀能战胜困难见到楚王,便将自己的衣服脱了给他,将粮食留下给他,而自己却在桑中自尽。角哀将伯桃埋葬,却不想在荆轲相近,被荆轲的鬼魂排挤,“汝是冻死饿杀之人,安敢建坟,居吾上肩,夺吾风水?若不迁移他处,吾发墓取尸,掷之野外。”当角哀梦中知道这件事之后,咒骂荆轲,但是一个是阳人,一个是阴鬼,不管是骂荆轲,还是帮伯桃,实际上都无济于事,于是角哀自刎而死,闯入阴间,大骂荆轲,也终于使得伯桃能够安心在自己的坟地。为了情谊,角哀不惜牺牲自己的姓名,闯入阴间,帮助伯桃,这种舍生取义的精神成了一种忠义,那竖立的“忠义之祠”也是对于角哀和伯桃的褒奖。而在《死生交范张鸡黍》,说的也是朋友之间最难得的情谊,因为在赶考途中救了病重的范式而误了自己的考期,张劭和范式结为兄弟,后来张劭相约范式到自己的家里摆鸡黍,“幸勿失信!”但是不想范式在鸡黍之约即将到来之前不能及时赶到,为了遵守约定,范式竟然自刎而死,因为“人不能行干里,魂能日行千里”,也就是说只有化成阴鬼,才可以赶上张劭的鸡黍之约,但是即使感到了,对于张劭来说,范式也只是一个不言语的鬼魂。张劭为了不让自己和范式阴阳两隔,竟然赶到未下葬的范式跟前,要求范式的妻子将自己和范式葬在一起,随后自杀身亡。一个因为要赴鸡黍之约而化鬼疾行,另一个则是要继续这一场结拜的兄弟情义,也不惜牺牲,那建造的“义信之祠”和“信义之墓”便是对这一极端行为的肯定。

各舍其命,留名万古,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也暗含着对于现实的不满,所以这种寄托于鬼魂演绎的故事就是为了虚设一种情景,而在《清平山堂话本》里却还有许多对于无奈现实的抗争,快嘴李翠莲从不忌讳口舌,大人对此极为愤怒,因为从道统来说,女子应该谨言慎行,应该笑不露齿,所谓“多言众所忌”,这个社会给女子立下了这一些规则,是不容破坏的,所以李翠莲在打先生、骂媒人、触夫主、毁公婆之后,自然也无法被人接受,一纸休书又将她压在道统之下,所以最后李翠莲“卸下浓妆,换了一套棉布衣服,向父母前合掌拜别,转身向哥嫂也别了。”最后出家而去,不理这俗世的规矩。而同样以这种愤世嫉俗的精神告别尘世的还有张良,汉高祖给他“宫中第一”的荣耀,“极品随朝,身穿紫罗袍,腰悬白玉带,口餐珍羞百味”,但是张良却要归山慕道,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历史上齐王韩信、大梁王彭越、九江王英布“三王遭诛”,以致形成了“十怕”,也就是说,昔日那些争江山、夺社稷的功臣,却落得个可悲的下场,所有的功劳被勾去,如何也算是一种教训,所以张良归隐山林,也普劝世人:“普劝阎浮贤大良,世间莫要把名扬。无常那怕公侯子,不怕文官武将强。不俱男女收心早,大限来时手脚忙。学得子房归山去,免向阎王论短长。”

或者坐化,或者归隐,其实这种种对规则的反抗还是一种自我牺牲,也就是无论是善还是恶,无论是情还是欲,无论是信还是忠,都在个人层面之上,所以因果报应在这里也只是个人修行有关,个人积善有关。在《清平山堂话本》里,有《老冯唐直谏汉文帝》、《汉李广世号飞将军》、《壅关姚卞吊诸葛》、《蓄川萧琛贬霸王》等传奇故事,有《西湖三塔记》、《洛阳三怪记》等鬼怪故事,但从总体上来看,话本的思想杂糅,对情欲有过批评和否定,为什么在《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里为何又肯定一种阴谋式的爱情?柳耆卿让舟人将月仙强奸,而后月仙才在和柳耆卿的诗书对赠中产生情感,“这柳县宰在任三年,周月仙殷勤奉从,两情笃爱。”被强奸,被引诱,最后却是“两情笃爱”,有些匪夷所思,大约只是因为两人都在诗中倾吐衷情,浪漫有余却有悖情理。

而其实,这一册脱文误字的残本却是在话本发展历史上具有样本意义,不仅前有“入话”后有“散场”,而且其中保存的传奇故事比起以前的文本,更具有话本的特色,具有承前启后的留存意义。马廉在《清平山堂话本序目》中说:“此十五种残存中,有存传奇之旧而较《太平广记》所引稍略者如《蓝桥记》,有与明初小说《剪灯新话》《余话》相类者如《风月相思》;二者虽与其他有形似之点,而特为文言,绝非话本,为可异耳。《李翠莲》乃民间传说故事之最广远者;演变至今,秦腔剧中有《十万金》,通常名《李翠莲上吊》;而小说《西游记》第十一回《刘全进瓜》,早采之为说部资料矣。此本所记李翠莲为快嘴媳妇,别出《西游记》中故事以外,是则考究风俗学者所更足珍贵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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