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6-13《苔丝》:柔弱的单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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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召唤太阳的培根庙,疲惫的苔丝对安吉尔说:“我害怕。”第二天醒来,看见四周的骑警时,苔丝对他们说:“我已经准备好了。”她起身,她离开,她以罪犯的身份被警察带走,而身后,冉冉升起的太阳只成为一种背景,永远无法给她力量,永远无法让她保有最后的信仰,而在许多的骑警中间,尽管走上不归路时有最爱的安吉尔相伴,但和她的命运一样,自始至终她都是孤独的一个人,柔弱的一个人,被损害的一个人。

德北费尔德家的苔丝,变成德伯家的苔丝,命运的转折同样来自“柔弱的单数”:一匹马。对于整个家来说,这一匹马是维持生计的收入来源,这一个单数承载着一家人的希望,但是在五个孩子的贫困生活中,当一匹马死去,就意味着跌入到了一种深渊里。单数的一匹马,和单数的苔丝一样,其实根本无法承载家庭的重压,而对于苔丝来说,她的单一性还在于她根本无法选择自己的生活,为了弟弟妹妹,她辍学,为了让家里能过上好日子,她去远亲德伯家打工——命运似乎只有一条出路,让她根本无法成为那个自己。

而其实,这一切还源于家族历史的单一性,特里汉姆牧师告诉苔丝的父亲,他是古老贵族德伯维尔的后裔,而杰克对此闻所未闻,当这一爆炸性新闻被揭示出来的时候,其实更加剧了苔丝命运的悲剧性:父亲已经感受到了古老家族带来的福荫,他甚至期望命运再次来一个大转折,所以当苔丝的母亲要苔丝去德伯家认亲戚的时候,父亲的态度是:我们绝不能低声下气。但是所谓的家族历史更像是一种虚无主义,它无法带来财富和权力,无法恢复土地和豪宅,甚至在现实面前,一切的高贵都被击破了:还是贫困的生活,还是嗜酒的性格,还是一匹马死后的落魄。

所以苔丝必将成为改善生活的一种工具,当她终于不情愿地踏上认亲之路,一个人就已经迈向了从此再无回转的命运之中。她来到了德伯家,开始了在那里打工的生活,所谓“认亲”便只是一个工具,甚至她的命运还不如德伯夫人养的那些鸡:它们被精心抚养,它们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它们必须用特有的哨声来呼唤。当一个人成为工具,要维持生活在家族虚无荣耀中的一家人,苔丝无疑被虚名和劳作压垮了身体,就像那一批马,在单数的道路上陷入绝望。

而其实,真正让苔丝失去信仰的是精神世界的侮辱。德伯家的阿里克在苔丝出现那一刻,就有了觊觎之心,一颗草莓的诱惑就是对于肉体占有的隐喻,而当阿里克告诉苔丝,已经给了他父亲一匹马,被复活的马,依然是单数,而苔丝的感谢似乎让她失去了某种判断力,在那一处森林里,在那片浓雾中,苔丝被阿里克强暴——这强暴其实是苔丝之后的描述,而在浓雾之中,她的判断并非如此清晰,她先是感谢阿里克帮助自己家,继而又告诉他:“我宁愿你没有这么做。”当阿里克想要在马上吻她的时候,苔丝抗拒了并把它踢下了马,而之后她又感到不安,下马向阿里克道歉,当阿里克对她说“我愿意为你而死”的时候,苔丝其实并没有断然地拒绝,甚至在半推半就中失去了自己的贞操——一片浓雾覆盖了一切,像当时的苔丝一样,永远无法看清自己到底需要什么,自己能够得到或者失去什么。

导演: 罗曼·波兰斯基
编剧: 热拉尔·布拉什 / 罗曼·波兰斯基
主演: 娜塔莎·金斯基 / 彼得·弗斯 / 利·劳森 / 约翰·科林 / 罗斯玛丽·马丁 / 更多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 英国
上映日期: 1979-10-25
片长: 190分钟
又名: 黛丝姑娘

阿里克一定是喜欢苔丝的,只不过没有上升到真正的爱,但是从肉体开始的占有却和苔丝想要的爱之间建立起了对立关系,也就是在一切发生之后,苔丝才感觉到自己的无助,才感觉到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工具,在阿里克面前,苔丝似乎一直是坚决的,即使从一颗草莓开始,她也保持着和阿里克的距离,而教她吹口哨,用马车送她的时候,苔丝都像一个独立的女性,如果苔丝能够按照自己的这条道路行走,她也许不会遭遇森林里的浓雾,但是毕竟是一个人的单数,她无法也不可能成为一个独立的人,她的身后是整个社会编织的虚伪体系,是一生度无法逃脱的道德之网。

她怀孕了,她生下了孩子,在还没有结婚就有了孩子的情况下,她自然变成了贱货,自然被周围人所鄙视,自然承受巨大的社会舆论——它们就是巨大的网,就是压抑人的复数世界,那些目光,那些指责,那些嘲笑,让苔丝无法找到一个呼吸的出口,甚至将她对上帝的那种信仰也泯灭了。那个养蜂的牧师拒绝为孩子施洗礼,苔丝甚至只想如果有一天孩子死去,牧师能够主持一场葬礼,但是牧师依然拒绝了她,苔丝对着牧师说的那句话是:“我永远不会进教堂。”这似乎是她反抗的一种方式,似乎再次走向独立的一面,但是当孩子夭折,说过不进教堂的她却还是想用信仰来支撑自己将要溃败的内心世界,“因为上帝惩罚我才让孩子夭折的。”这一种逻辑背后是苔丝依然无法走出的矛盾,而即使后来她被安吉尔抛弃之后,她也有过想在上帝那里找到力量,甚至脱掉了了肮脏的鞋换上了新鞋,但是教堂的门却在她面前关闭了,上帝不在,信仰不在,不是苔丝要背离,而是这个社会让她没有容身之处。

失去的所谓家族荣誉,被玷污的道德,都压住了单数的苔丝,但是她的天真和纯洁依然让她想要一种真正的生活,安吉尔是她一生遇到的唯一的爱,而这种爱剔除了肉体的诱惑,剔除了道德的准则,在她看来就是灵魂深处的信仰。但是苔丝的悲剧就在于她总是忽略压在她身上的那套规则,总是遗忘永远无法让她逃离的复数世界。安吉尔鄙视古老家族的所谓荣誉,甚至离开作为神父的父亲,离开优裕的家庭,他宁愿和自然为伴,追求所谓的灵魂和信仰。这一点和苔丝有着天然的契合,当安吉尔在农场里吹起那悠扬的笛声,苔丝是唯一一个观众,在她看来,这正是自己的灵魂被触摸到的感觉,就像仰望星空时,自己可以和它们对话。

《苔丝》电影海报

所以在灵魂意义上他们相爱了,在某种意义上,苔丝爱上安吉尔是在遗忘肉体被玷污之后的命运,她甚至意味“精神上的纯净”可以解救她。而这种想法同样是矛盾的:爱上了安吉尔,她却感到不安:“我唯一想嫁的人除了你再无别人,但是我不能嫁给你。”安吉尔给了她想要的爱,“余生的命运就由你决定,因为我爱你。”她却写信告诉他自己的过去;安吉尔没有看到那封信,她以为看不见等同于宽恕了她的过去,却惴惴不安地答应了他的求婚;而当新婚之夜坦白了自己的历史,面对安吉尔的惊愕,她却说:“我们可以离婚。”——她是矛盾的,她是不安的,却以为一个人的力量可以改变一切,以为精神的洁净能够洗刷肉体的耻辱。

而最大的悲剧在于无论是安吉尔还是苔丝,都无法逃离那个复数的世界,无法逃离那一面巨大的网,“我出去走走。”这是安吉尔新婚之夜面对妻子的过去做出的态度,他害怕,是因为无法面对道德的压力,他不允许离婚,也是无法挣脱道德的束缚,在他看来,苔丝的过去一样是一种丑闻,一样无法让他抬起头,而所谓的灵魂、精神和爱,在这样的复数面前,显得脆弱,甚至虚伪——正像苔丝在离开安吉尔之后对帮助她的女人说:“一切皆是虚无。”还有什么能拯救自己,还有什么能带来希望,还有什么可以抵抗现实?

一个人的苔丝,一种命运的苔丝,一个工具意义的苔丝,始终无法找到真正的力量,“我要是有勇气,早就自杀了。”这是一个女人最大的悖论,而制造这个悖论的是社会,是道德,是阿里克,是安吉尔,也是自己:如果当母亲提出认亲的时候,她能够拒绝;如果阿里克想要占有她的时候,她变得决绝;如果她爱上安吉尔的时候,能够彻底讲出自己的过去,她都不会活在矛盾中,她都不会陷入悖论。但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如何能如此独立地把握自己的命运?当肉体被占有,当精神被玷污,当爱被抛弃,对于苔丝来说,一种工具式的存在从来都不是自由的,而当苔丝真的拥有勇气的时候,却是社会对她宣判的死刑。

安吉尔来找她,苔丝其实已经成为了一个和社会规则妥协的人,阿里克真的成为了她的主人,“我原谅你了,但是太晚了。”她对安吉尔说。但是成为阿里克的女人,命运无非是回到了起点,她依然还是一个单数,一个没有信仰、没有精神、没有爱的单数,一个被财富、肉体和权力控制的单数。而安吉尔似乎又唤醒了她,而这也正是苔丝再次走上矛盾之路的开始,她杀死了阿里克,然后追随安吉尔而去——也许她想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体会属于自己的那种灵魂力量,想要找到自己可以皈依的上帝,如果一直用这种方式坚守,她也许不会和阿里克妥协,不会和社会妥协,不会和自己妥协,甚至有勇气的死亡,都比这样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更能震撼人心。

苔丝的矛盾性其实是社会造成的悲剧,最初一匹马的死亡和古老家族的传说,把苔丝推上了再无回头的那条路,肉体被强暴、孩子的夭折,是权力和道德世界对人的戕害,安吉尔对她的抛弃,一样是个体在规则面前的挣扎,在这样的现实面前,苔丝能够让自己抽离出来的也仅仅是逃避,从阿里克那里出走,是想要追求物质上的独立,想让安吉尔宽恕自己,是想要一种精神上的平等,而杀死阿里克、回到安吉尔的怀抱,并非是一种反抗精神的体现,而是用逃避的方式换来暂时的自我。

那间豪华的房间是个隐喻,他们在那里得到了彻底的释放和自由,“现在可以好好休息了。”却永远只是暂时,永远是别人的家;那个迎接太阳升起的培根庙也是一个隐喻,苔丝终于可以躺在上面入睡,等待太阳出现,但那只不过是一个祭司的平台,躺在上面的苔丝只不过是一个牺牲品,而最后的字幕:“苔丝在温彻斯特被绞死,这里曾今是温赛克斯郡的都城”——一个城市留着古来家族的印记,却最终将一个女人推向了永远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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