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6-30《天使》:只是叫了一声隐秘的名字
那扇门被打开了,弗雷德里克从这里出去将会飞赴日内瓦进行工作上的会谈,也会把妻子玛利亚和好友奥尔顿留在这个房间,留在巴黎,留在可能属于他们的时间里,但是,玛利亚却也披上了围巾,走向了那扇门——弗雷德里克和她一起走出了门,以夫妻的名义离开了大公爵夫人安娜的公寓。一扇门打开,是一个故事的最终落幕,当这个结局以夫妻惯有的方式成为共同的行动,那扇门真的会让他们继续走向看起来幸福的婚姻生活?那个被命名的“天使”真的只是在奥尔顿的生活里成为永远的怀念?
门打开,仿佛是刘别谦开放结局的一种写照,当最后留下他们离开时的背影,视角一定是属于奥尔顿的,遗憾?无奈?但是在这个结局里,一切似乎取决了玛利亚,她或者可以留下来继续成为奥尔顿的“天使”,继续在安娜的沙龙里开始巴黎一小时的爱情邂逅,如果她选择这样的生活,那么无疑她会和发现了秘密的弗雷德里克分道扬镳,走向婚姻的终结——但是,即使最后她选择了和丈夫一起走出去一起离开,是不是意味着她还是会维持这个已经不再完美的婚姻?是不是还会在既以“天使”的名义保留爱的美好又备受内心的煎熬种生活?
没有答案,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因为,“天使”这个属于隐秘的名字被公开了,那在婚姻中的隐秘之爱也成为了某种耻辱:弗雷德里克从预订飞机的电话中已经知道了那个星期三玛利亚独自一人来过巴黎,他进入安娜的沙龙只是为了确认那个在奥尔顿口中的天使是不是自己的妻子玛利亚,“我想在这里遇见一个女士,她的名字很神秘,某人形容她是‘天使’。”他这样对安娜说。而其实,在沙龙里,不同的房间有着不同的人,不同的人都在注解天使的意义,安娜早已经接待了奥尔顿,奥尔顿已经和玛利亚约好这个星期三在沙龙里相见:他就是在等待天使的到来;玛利亚也已经答应了这次约会,她是搭乘弗雷德里克的私人飞机来巴黎的,名义上说是来购物;弗雷德里克先下了车来到了安娜的沙龙,玛利亚之后来到却进入了另一个房间,安娜没有告诉奥尔顿弗雷德里克前来拜访——四个人像是在各自隐秘的故事里走着,里面有婚姻相关的夫妻,有爱恋相关的情人,但最后也终于面对面进入到同一个故事里。
弗雷德里克先看到了妻子玛利亚,是玛利亚先问他来这里干什么,弗雷德里克说:“我有着好奇心,想看看天使。”然后说了一句:“听起来好像是在说你。”玛利亚试图把天使隐藏在丈夫后面,她说自己也想来看看天使,但是当弗雷德里克问她那次是不是独自一人来过这个沙龙,玛利亚承认了这一切,然后讥讽地说了几句:“你什么时候关心过我?”似乎这个隐秘的故事开始转向直面一种婚姻危机,当弗雷德里克终于叫她“天使”,“你一定是天使。”对于玛利亚来说,这个只属于奥尔顿的命名被丈夫说出,几乎就是隐秘爱情的最终破败,然后婚姻危机继续强化:“我有着幸福的家庭,爱着的丈夫和富裕的生活,为什么我会是一个天使?请给我一个理由?”对婚姻的某种背叛变成了对丈夫的诘问,玛利亚最后几乎变成了威胁:“不管见不见得到天使,从这个门走出去后,我都会请律师。”这句话说完,弗雷德里克似乎显得尴尬了,他开了门走了出去。接着另一扇门被打开,奥尔顿走了进来,“一切都结束了。”玛利亚对他说,然后自责地说:“我真的好傻,和丈夫说再见会变得如此狼狈不堪。”当奥尔顿给她披上围脖的时候,弗雷德里克又走了进来,看到妻子身边是好友奥尔顿,这个有关隐秘天使的寻找故事终于尘埃落定,他对奥尔顿说:“我已经和天使见过面了。”然后又转向玛利亚说:“我会搭乘十点钟去维也纳的火车,我与天使道别,同样,也与你,玛利亚,告别,不晓得你是否愿意在火车站见我。”
弗雷德里克找到了天使,他以发现真相的胜利者姿态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所以当门打开,当玛利亚走在后面一起出去,在留下奥尔顿一个人的惆怅中,“天使”也真的成了过去,成了没有秘密的现实,成了狼狈不堪的写照,而这段婚姻也不是在同行中重归于好,它会在再见中加深危机,甚至就此走向终结。但是很明显,刘别谦以这样省略的方式书写了最后结局,对于玛利亚和奥尔顿在道德上的批判是弱化的,玛利亚对丈夫的劫难更像是为自己成为天使寻找理由,所以在不具有道德审判的终结里,出走和离开仅仅意味着这个隐秘故事的结束,意味着“天使”的消失——不管是回归婚姻生活,还是各走其道,从此再无天使——“天使”的消失,在刘别谦看来,反倒是一种无奈,一种妥协,甚至是一个梦境最后醒来。
导演: 恩斯特·刘别谦 |
从飞机抵达巴黎上空俯视凯旋门的开始,到飞机再次抵达巴黎上空俯视凯旋门的结束,它们被封闭在一个隐秘的故事里,玛利亚是在丈夫不知道的情况下来巴黎散心,走进了安娜的沙龙,在这里她邂逅了奥尔顿,也变成了他口中的“天使”——天使完全是属于奥尔顿的命名,他在两个人一起晚餐的时候,对她说:“你是我的天使。”然后说了一句“我爱你”——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天使”,而在公园的夜晚,两个人坐在长凳上,奥尔顿起身给她买了一束紫罗兰,只是拿着花回过去的时候找不到玛利亚了,于是他再次喊出了“天使”。两次喊着天使,这一种命名很明显是替代了玛利亚在现实生活中的名字,而且颇有意味的是,玛利亚的巴黎之行似乎就是隐姓埋名的一次经历:她来到酒店,登记的名字是“布朗太太”,这个名字和护照上的名字不符,酒店服务人员有些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在安娜的沙龙里,玛利亚在书房里见到了奥尔顿,当时的奥尔顿以为她就是大公爵夫人安娜,玛利亚介绍了卢浮宫、埃菲尔铁塔和巴黎圣母院,奥尔顿似乎不感兴趣,当后来知道她不是安娜时,他却反而对这三个巴黎著名的景点有了兴趣;在9点差一刻的晚餐约会时,奥尔顿问玛利亚的名字,玛利亚避而不谈,“这是个微不足道的名字。”在私人包厢里,他问起她是否已结婚,并再次打听她的名字,玛利亚又避开了话题,她的回答是:“世界上最短的故事发生在我们之间。”因为只有短短一个小时,因为只有巴黎的某次邂逅,因为巴黎之后又将回到自己的生活里,所以玛利亚把自己的名字藏在了属于现实的生活里,而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奥尔顿命名了“天使”。
公园里无故的消失,是玛利亚最后离开巴黎的一种隐喻。但是这对于奥尔顿来说,是两个孤独灵魂的碰撞,是只属于两个人的相遇,是爱情抵达的幸福时刻,所以在玛利亚消失之后,他一直寻找着她——不是寻找这个无名者,而是寻找“天使”。关于天使的故事最后他说给了弗雷德里克听,那时他们在一次午宴上遇见,他不知道弗雷德里克就是玛利亚的丈夫,当然,弗雷德里克也不知道奥尔顿在巴黎命名自己的妻子为“天使”,而他们在现实生活中找到了共同的历史,他们一起参过军,奥尔顿甚至还救过他的命,所以午宴结束之后弗雷德里克邀请奥尔顿来家里做客,也正是这一次的巧合,奥尔顿在玛莉亚家中再次看见了寻觅已久的“天使”。但是在这样一种境遇下,他是把她看成是好友的妻子玛利亚还是自己心目中永远的“天使”?这似乎是一个道德的拷问,而惊讶于奥尔顿出现的玛利亚几乎就是站在道德立场上,以弗雷德里克的妻子名义面对奥尔顿。
《天使》电影海报
这似乎出现了尴尬,但是很明显,在玛利亚口中不关心自己的丈夫弗雷德里克因为忙于各种事物,于是便成为了一个缺席者,当他离开书房而去忙碌自己的事物时,玛利亚和奥尔顿又同处一室,在音乐声响起的时候,奥尔顿再次喊出了“天使”——他依然把她看成是那个在巴黎邂逅的女人,看成是自己一直寻找的爱,看成是属于自我命名的天使。但是玛利亚就像是第一次相遇时回避自己的名字一样,在弗雷德里克随时可能进来的情况下,在面对丈夫朋友的状态中,还是回归到为人妻的位置上:起先她是否认自己就是天使,她说奥尔顿看错了人,自己已经六个月没有去巴黎了;当奥尔顿说这是“可怕的巧合”,说这是一次“冒险的经历”,“你有和她一样的头发、肤色和眼睛,可惜你不是天使。”玛利亚说:“我和幸福。”而当奥尔顿说“我爱她,我绝不会让她在我生命中消失”时,无法掩饰的玛利亚终于还是告诉他:“如果你要毁坏我的家庭,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来反抗。”
她是玛利亚,不是“天使”,尽管内心渴望着自己再次成为他的天使,但是在道德面前,玛利亚显然选择了放弃,而奥尔顿锲而不舍,并在此叫她“天使”,并再次和她隐秘地约会:下周三,安娜的沙龙。而玛利亚的回避和放弃显得如此无力,当弗雷德里克隐约感觉到奥尔顿所寻找的天使就是自己的妻子时,他还是答应玛利亚周三搭飞机去巴黎的请求——当“天使”不再是两个人约会里的命名,当“天使”已经从巴黎的一个小时故事里消失,即使最后在相同的地点,相同的星期三再次出现,也不再是隐秘的天使,不再是和爱有关的天使——隐秘的故事不应该被打破,被命名的天使不应该成为众人随便叫唤的名字,当然,所谓的幸福家庭、爱着的丈夫和富裕的生活,都只是人无奈回归现实的一种借口——就像命名了天使的奥尔顿,沉浸于巴黎的一个小时,他认为那不是60分钟,而是3600秒,而弗雷德里克的说法是:“对于爱,我从来不以小时计算,我只用年。”
用秒计算而看见的天使,用年计算而定义的婚姻,这便是现实和隐秘的区别,当隐秘的故事最终成为被公开,消失的“天使”似乎也变成了一种遗憾。而刘别谦在这样的遗憾里,却用“刘别谦的触动”制造了在影像意义上的隐秘符号:在公园约会的时候,奥尔顿起身去老妇人那里买紫罗兰,但是刘别谦的镜头却一直在老妇人身上,镜头外传来“天使”的喊声,她从平静变得惊异,最后她走到那张已经没有人的座位前,低下身子捡起了丢弃在地上的紫罗兰——在镜头之外,玛利亚匆匆离开了,奥尔顿开始寻找她,但是一定是一无所获;在奥尔顿赴弗雷德里克的那场晚宴中,刘别谦也把三个人的晚餐放在了隐秘处,而是把镜头对准了厨房里的仆人:仆人说要拿一只盘子,因为夫人身上都是面包屑;第二次仆人拿进来夫人的碟子,上面的肉没有动过,接着又拿进来奥尔顿的那只盘子,肉被切成了碎丁,但是没有吃掉,最后拿进来的是弗雷德里克的盘子,他吃完了里面的小碎丁——三个盘子食物的不同状态,正反映了晚宴上三个人的不同心态,它们在镜头之外,它们在隐秘世界里:就像爱情或者婚姻一样,当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每个人都是复杂的,或者焦虑,或者逃避,或者不安,或者兴奋,也许只有将隐秘的细节放置在阙如的位置上,才会有如命名“天使”一样的意蕴:它只在如梦的巴黎,只在9点差一刻的约会中,只会在被拉长为3600秒的故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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