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6-30 《铁皮鼓》:我如何成为自己的父

当马策拉特在痛苦的挣扎中,被攻克柏林的苏联军人枪杀的时候,奥斯卡终于喊出了一声“爸爸”,混乱、阴暗、充满着恐惧和哭声的家,终于以父亲的死亡画上了句号,面对身体被子弹洞穿的父亲,面对全身流淌着鲜血的父亲,面对和纳粹德国一样死去的父亲,奥斯卡的那一声“爸爸”似乎是看见暴力的害怕,似乎是看见死亡的恐惧,但更多的是,因为自己如同游戏一样的惩罚让父亲失去了活下来的希望,他的喊声里是自责,是忏悔,是无法救赎的罪恶。

那枚纳粹徽章曾经戴在父亲的胸前,是效忠的标志,是战争的象征,是统治的符号,所以当苏联军队最终攻克柏林的时候,只有摘除这个象征才能让一家人躲避战乱,但那时奥斯卡却在苏军进入家里之后,把徽章又放在了父亲的手上,紧急之下的父亲把徽章吞在口里,却不小心卡住了喉咙,于是挣扎,而挣扎的动作变成了对于苏军的反抗和威胁,不由分说的子弹射进了他的身体。目睹了这一切的奥斯卡终于知道,自己完全可以用一种游戏的方式杀人,战争结束并不意味一种混乱的终结,并不意味死亡已经走远,所以在父亲的葬礼上,奥斯卡终于将那面铁皮鼓扔到了坟墓里,“你是一个孤儿,我要长大。”他对自己说,而这样的行动仿佛是一次宣言,当“我要长大”面对的是站在旁边的小库尔特,他似乎必须在扔掉那面鼓的同时,使自己成为小库尔特的父亲,让父亲的角色不再缺席,让父亲的保护变成现实。

父亲的死,是父亲缺席的一个象征,而小库尔特看起来是自己的弟弟,是马策拉特的另一个儿子,但其实,在奥斯卡拒绝长大的经历中,他更像是小库尔特的另一个父亲。当玛利亚被祖母领着进入到他家的时候,是照顾他和父亲生活的一个佣人,而其实,这个充满着欲望的女孩,在某一方面成为奥斯卡寻找一种女性之爱的启蒙者,又在父亲的暴力和征服,在她自己的勾引中,成为自己的另一个母亲。这是一种乱伦的关系,同样是16岁,奥斯卡看见了她的肉体,也激活了他内心的欲望。在那间洗澡间里,在奥斯卡面前的是脱光了衣服的玛利亚,他扑上去,矮小的身材刚好够到玛利亚的下体,他把自己的头埋在那里,在她赤裸的身体里闻到了香草味,这是一种诱惑的味道,这是一种让他像一个男人的体味。

: 沃尔克·施隆多夫
编剧: 沃尔克·施隆多夫 / 弗朗茨·塞茨 / 让-克劳德·卡瑞尔
主演: 马里奥·阿多夫 / 安吉拉·温科勒 / 大卫·本奈特 / 卡特琳娜·塔巴赫 / 达尼尔·奥勒布里斯基
类型: 剧情 / 历史 / 战争
制片国家/地区: 西德 / 波兰 / 法国 / 南斯拉夫
上映日期: 1979-05-03
片长: 142分钟 / 162分钟(导演剪辑版)
又名: 锡鼓 / 拒绝长大的男孩 / The Tin Drum

“爱不可能是有罪的。”这是奥斯卡第一次给自己的欲望命名,在沙滩上,他走到躺着的玛利亚身边,把那一包糖撕开,倒在她的手心里,然后吐出一口唾沫,糖慢慢融化,玛利亚用舌头舔着,慢慢吃下嘴去。一种性的暗示,奥斯卡第一次闻到了女性的香草味,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无法遏制的男性欲望,所以在看似小孩的世界里,他却第一次成为男人。“玛利亚是我的初恋。”从此,他和她睡在一张床上,从此,他把糖倒在她的肚脐上,从此,他在香草味的身体里沉睡,从此,他的肉体被玛利亚用双腿夹住。

香草味、唾沫、下身,在奥斯卡的世界里,这是一种被激活的欲望,但是这种爱的关系却最后变成了一种混乱。当奥斯卡推门进去的时候,才发现父亲的身体下面压着的正是玛利亚,她在呻吟,她在享受,她在颠覆和奥斯卡的那种所谓的爱。而父亲,完全以一种暴力的方式占有了她,15分钟,当奥斯卡冲上去骂着父亲把他们分开的时候,其实只是具有一种形式上的反抗,因为父亲不在乎这个矮小的儿子,玛利亚也不在乎这个给他吃过糖、睡在他下体的小孩。而她的那种哭声,最后竟也变成了一种无法满足欲望的抱怨,“你们都是快速喷筒,插入抽出就是对爱的定义?”对于玛利亚来说,只是纯生理的欲望无法得到满足,当奥斯卡再次拿出一包糖放在她手里的时候,得到的却是一声谩骂:你这个侏儒!

奥斯卡又变成了玛利亚口中的侏儒,所谓的爱,轻易被解构,而父亲对她的强奸构成的关系,不仅是纯欲望意义的,甚至也变成了一种乱伦,玛利亚怀孕了,自然她变成了父亲的妻子,变成了奥斯卡的继母,而那个后来出生的孩子变成了奥斯卡同父异母的弟弟。而奥斯卡和玛利亚结合在一起的肉体世界,仿佛又让他变成了潜在的父亲,或者说,在父亲强奸玛利亚之前,他就已经变成了一个父亲,而实际上,在奥斯卡看来,他就是把小库尔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他对他说,在你三岁生日的时候,我会送你一面鼓,他抱着他的时候说:“库尔特,你是我的儿子。”这是一种自我命名的父子关系,而实际上,三岁,一面鼓,乱伦的关系,就像是奥斯卡对于自我的一次命名,因为就是在三岁生日的时候,就是在得到一面鼓的时候,就是在看见母亲阿格内丝和舅舅杨的暧昧关系里,他开始拒绝长大。

《铁皮鼓》电影海报

他是躲在那张桌子底下的时候,看见舅舅杨将自己的双脚伸向了母亲的下体,而桌子上面,母亲和舅舅,以及所有人都在开心地玩着扑克。桌子上的世界是友善而和谐的,是维持着秩序的,可是桌子底下的世界的龌龊而肮脏的,它呈现的是一种赤裸的欲望。“我决定不再长大。”奥斯卡内心开始拒绝长大,而当他终于从地窖的楼梯中跌落的时候,受伤的他真的停留在三岁时的身高。这是一种反抗,而其实,也是生活在一种暧昧世界里的无奈。母亲和舅舅暧昧的关系,早在奥斯卡出生之前就有了,当舅舅终于因为身体无法通过征兵体检的时候,得到消息的母亲兴奋地抱住了他,这是属于他们的“战初的浪漫爱情”,但是这种爱情注定是不会有结果的,母亲阿格内丝只能嫁给面包商马策拉特,这是一种妥协,而这种妥协在婚后生活变成了另一种暴力,父亲代表的特权处处压制着母亲,而母亲却只能在不断地争吵中生活。

而在这样一种现实里,母亲阿格内丝似乎只有在和杨的暧昧中才变成一个真正渴望爱,真正满足欲望的女人,他们在钢琴旁调情,在房间里媾和,在每周四的小镇上约会,所以当奥斯卡目睹这一切的时候,他的内心其实出现的一个疑问是:谁是我的爸爸。阿格内丝身边有两个男人,一个是德国人马策拉特,一个是波兰人杨,他们曾经就是好朋友,经常在一起,而当母亲嫁给马策拉特的时候,杨也总是来到家里,得到任何一次机会他都会和阿格内丝调情。所以对于奥斯卡来说,拒绝长大的更深远意义是,拒绝进入暧昧的家,拒绝看见乱伦的生活,拒绝拥有暴力的父。

所以,他从三岁的那个生日之后,总是背着那一面鼓,而在三岁停止生长之后,他也发现自己拥有了一种特殊的本领:那就是在尖叫中,任何玻璃都会破碎。鼓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命名,而尖叫则是一种反抗,而在反抗的尖叫声中,当玻璃纷纷破碎的时候,破坏力也变成了一种自我保护。父亲骂他来夺走他的那面鼓的时候,他的尖叫使得钟表的玻璃破碎;当老师要求奥斯卡拿走鼓的时候,他的尖叫让老师的镜片破碎,当医生以检查他的身体为由要他放开鼓的时候,他的尖叫让办公室里的浸泡标本的玻璃器皿全都震裂。而在母亲和舅舅在每周四约会而上床的时候,他爬上了城市的钟楼,大声尖叫,使得底下的玻璃纷纷破碎。

从此不再让鼓离开自己,鼓是一种保护,尖叫也是一种保护,从此奥斯卡在拒绝长大的世界里,在鼓声和尖叫的声音里,表达他的喜怒哀乐,传递他快乐、忧伤和恐惧。拥有一面鼓,拥有超强破坏力的尖叫,对于奥斯卡来说,是为了拒绝走进成人世界,是为了拒绝乱伦的关系,是为了拒绝暴利的父。但是他的种种拒绝,却无法逃脱宿命,没有父的生活对于他来说,仿佛是从出生就注定的。一出生就看见那盏60瓦的灯泡,看见两个男人的眼神,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关于自我的隐喻,倒立、多重的父,让他迷失,而只有听到母亲说,将来送给他一面鼓作为生日礼物的时候,他才停止哭泣。

鼓和尖叫,仿佛是上帝送给他的一种礼物,而上帝,是另一个父,这是关于信仰的父,但是这种拒绝成长带来的并非是上帝的救赎,反而变成了另一种制约,另一种缺席,当他在教堂里将那面鼓挂在上帝身边圣童手上的时候,却遭到了神父的谩骂和驱赶,而那时,母亲正在神父面前忏悔自己的不忠,神父是信仰上的父,却依然带着暴力,所以对于奥斯卡来说,他根本无法寻找到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父,而在他周围的只有暴力的父,乱伦的父,缺席的父。

而这种缺席的状态,并不只是属于他一个人,对于母亲阿格内丝来说,她也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奥斯卡的外祖母在那一片农田里救下了被德国宪兵追捕的纵火犯约瑟夫·科尔亚切克,她就是用自己的四条裙,让他躲在下面,避免了追杀。或者就是在那逃避的一刻,约瑟夫在四条裙底下完成了欲望的释放,而这种悖于常理的做爱方式为母亲阿格内丝的到来,增添了魔幻的色彩,也把母亲推向了一种无父的生活里。约瑟夫后来被追杀时纵身跳入了河里,从此逃到了美国成为火柴商人,再也没有回来,而奥斯卡的外祖母在四条裙的生活里生下了女儿阿格内丝,所以阿格内丝的生命中父亲也是缺席的,正是因为缺席,所以她用一种暧昧的方式,让奥斯卡也跌落到无父的世界里,而正是奥斯卡从此拒绝长大,在自我命名的世界里让爱变得畸形,也终于让小库尔特也终于成为像自己一样的替代品。

关于无父的命运,母亲选择的是用暧昧满足欲望,奥斯卡选择的是不再长大,但是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不彻底的。母亲在和表哥暧昧的相处中,却始终难以逃脱马策拉特对她的控制,那些用腐烂的牛头从海里捕上来的鳗鱼,就是一种爱和信仰崩溃的象征,马策拉特狠狠地将鳗鱼头剁下来,然后再做成美味的汤,可是从海滩边就呕吐的母亲,根本无法吃下,而马策拉特却一定要她品尝,痛苦的母亲逃到房间里哭泣,而那时,杨走进房间,将手伸进了穿着一身红的母亲身体里,母亲是抽泣,却也是满足,那面镜子里,一半是马策拉特独自喝着啤酒,另一半则是两个人无休止地行动,而这一半的一半镜子里折射的是分裂的身体和爱,而当母亲最后决定吃鳗鱼,她实际上用一种变态的方式来反抗现实,不仅开始吃鱼,而且不停地吃生鱼,满嘴的鱼腥,她毫无厌恶感,像是对于欲望的满足,而最后这样的欲望最终导致的是一场悲剧,怀孕的母亲,因为吃生鱼而中毒,最后死在呕吐的卫生间里。

奥斯卡看见了母亲的死,看见了舅舅杨的死,看见了父亲马策拉特的死,每一种死亡背后都隐藏着一个关于父的寓言,母亲的生命中永远是缺席的父,而杨作为波兰人,却在战争到来之际,在德国纳粹的征服中失去了国家,没有祖国是另一种父的缺席,最后在波兰邮局的战役中被活捉,德国人的一颗子弹结束了他软弱而暧昧的一生。而父亲马策拉特,在纳粹上台之后,成为一名民粹主义者,参加集会,佩戴袖章,还将家里贝多芬的画像换成了元首的照片,而当苏联人攻克柏林的时候,当子弹射穿他的身体的时候,他的死亡就是一种无父的沦落。而奥斯卡生活的那个叫但泽的地方,是战争中德国和波兰争夺的小城,就如奥斯卡暧昧的出生一样,谁都可能成为父亲,谁有都不是父亲。

所以,背负着某种家族宿命的奥斯卡,在尖叫声中反抗,在鼓声里保护自己,在拒绝长大的世界里逃避,这些或者都是消极的,当他在前线侏儒剧团遇到同为侏儒的古雷娜时,似乎才真正找到了爱,找到了归宿,二人情投意合恩爱甜蜜,但是在撤退时,古雷娜却被飞来的炸弹炸死,留下的是奥斯卡最为真切最为痛苦的喊声。这一种爱情让他开始长大,所以在母亲和父亲死去之后,他忽然在这种失去中醒悟过来,或许只有面对现实只有走进现实,才是真正的生活,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父,他扔掉了那面鼓,就是一种告别,而随着小库尔特那块石头击中他,在他血流而倒下的那一刻,他开始长高,开始蜕变,开始成为真正的父。

告别缺席的父,告别暴力的父,告别乱伦的父,就象这片被战争蹂躏的土地一样,需要的是一种新生,需要的是真正父的到来,当奥斯卡最终离开但泽的时候,他的身边是玛丽亚,是小库尔特,坐在列车上,三个人更像是一个被重新命名的家,火车喷着黑烟,最终消失在但泽的地平线上,远方更远,或许有另一个故乡,另一个家,另一种爱,另一个不缺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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