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6-30《贪吃树》：人类恶欲的投射
“狗跳了出来，后面跟着羊倌，然后是羊群，是猪倌……”狗被贪吃树吃了，羊倌被贪吃树吃了，羊群、猪倌、猪群，以及自己的父母、路人都被贪吃树吃到了肚子里，但是它们最后却以“出来”的方式离开了贪吃树的身体，离开了贪欲的世界，这是一种复活？一次重生？一种拯救？
被说出来的结局，仿佛是胖女孩阿尔贝库还在读着那个关于“欧提萨尼科”的故事，仿佛现实的悲剧又回到了童话层面，但是在故事被念出的时候，是一片黑屏。在黑暗笼罩的世界里，吞噬似乎还在发生，那么谁能成为拯救者？谁能将被吃的一切都“出来”？杨·史云梅耶用这样一个开放的结局，似乎在回答关于拯救者的问题，而要让拯救者在黑暗中出现，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悲剧产生的根源，发现悲剧诞生的理由——“贪吃树”其实已经明确了这个从童话到黑暗世界的悲剧原因，那就是贪吃，贪吃背后是一种贪欲，而贪欲只有超出正常的欲望范围才会成为一种恶欲，而恶欲的实施者也是不二的，那就是那个像是孩子的树精。
树精变成孩子，在饥饿的啼哭中，他需要的就是食物，于是他开始吃“父母”给他准备的牛奶、胡萝卜汁；还不满足，于是“父母”倾其所能购买了大量的食品；还无法满足食欲，于是他先是吃掉了母亲的一绺头发，然后吃掉了那只黑猫；开始吃肉之后，无法满足食欲的树精终于成为了人类的噩梦：邮递员马拉德克被他吃掉只剩下了骨头，社会福利工作者布兰科娃被他吞下，年迈的老头扎拉贝克也成为了牺牲品；欲望无法满足，即使被关在地牢里，贪吃树也吃掉了拿着电锯想要置他于死地的“父亲”卡莱尔，以及之后赶来的“母亲”霍拉克；当然贪吃树的欲望永远无法满足，他又风卷残云般将老妇人种植的卷心菜吃掉……
从像孩子一样吃牛奶、胡萝卜汁、超市的食物，到吃猫、吃人类等肉食，贪吃树的贪吃行为制造了人类的死亡，当然是一种恶欲。但是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吃的欲望，从某种意义上，也只是一种本能的驱使，尤其是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没有善恶，没有伦理，也没有道德和法律，要让他被某种人类的规范束缚，当然是不可能的。而贪吃树的这一行为就来自于阿尔贝克所阅读的那本童话书籍，在童话里他叫欧提萨尼科，在现实中他则叫欧提科，这是从童话走向现实的反映，而最后阿尔贝克念出的几句话也在回应着现实的童话化，那些被吃掉的人又会完整地走出来。
但是走出来是黑暗，这也预示着童话和现实的分野：童话只是童话，现实则是现实。那么，贪吃树的贪欲背后是不是有着更为畸形的恶欲？无疑，他的背后就是让他变成孩子，变成贪吃的孩子的人类。首先就是他们的“父母”，卡莱尔和霍拉克去医院检查，每次的结果都是无法怀孕，霍拉克的眼泪，卡莱尔的悲伤，印证了人类的一种疾病：不孕不育。但是在面对这个现实的时候，他们却走向了另一条路：由于太过渴望，想要一个孩子的梦想慢慢变成了畸形的欲望：卡莱尔破开西瓜，看到里面躺着的是一个可爱的孩子，拔出树根，他眼中也幻化出一个婴儿，于是他将树根修剪成人的形状，将它送给了霍拉克作为礼物。卡莱尔的欲望投射变成了幻觉，这似乎还在理性范围之内，但是对于霍拉克来说，则走上了超出理性的歧路上：她真的把树根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给它戴上头套，穿上袜子，围好围嘴，并擦上了爽身粉，在那一刻，她命名了“孩子”，也命名了自己——母亲，于是，在这套命名规则之下，毫无生命的树根变成了孩子，它也成为了“她”。
| 导演: 杨·史云梅耶 |
这是从命名开始的欲望满足，沿着这条畸形之路，霍拉克为了证明自己怀孕，在别人面前装作大肚子，把写有不同怀孕月份的枕头塞进肚子里；还告诉阿尔贝克的母亲斯达得勒若娃自己即将生产；在还没有足月的情况下，又假装肚子痛，在众人面前表演一番，让卡莱尔开车送自己去了医院，实际上卡莱尔只是把他送到了偏僻处的小屋，而卡莱尔也进入到了这个谎言中，不仅同事们祝贺他妻子怀孕，他也在阿尔贝克家里打电话，把孩子出生的消息告诉了他们，这个名叫欧提科的孩子就是一个子虚乌有的存在，但是在夫妻俩的谎言中，在自我的虚构中，孩子真的出生了，由此开始了他贪吃的一生。
欧提科之“出生”，完全是父母欲望投射下的虚构，而成为欧提科这一贪吃树之后，卡莱尔和霍拉克也没有阻止悲剧的发生。霍拉克的头发被吃掉了一络，霍拉克当然是惊吓，但是她站在母亲的角度，认为孩子会吃当然是好事；当黑猫被吃，地上留下的是一堆骨头，两个人也没有找到解决办法，反而听之任之；当老邮递员马拉德克被欧提科吃掉，贪吃树的欲望已经威胁到了别人的生命，他们采取的措施竟然只是掩人耳目，之后吃掉了社会工作者布兰科娃，霍拉克眼睁睁地看着喊救命的布兰科娃变成了一对骨头，也只是流泪而已。在这个过程中，卡莱尔无疑比霍拉克更有理性，他想到了自首，想到将欧提科关在地下室的箱子里，但是霍拉克一次次阻止，身为母亲，对孩子当然有一份情感，但是这种情感最后变成了纵容，纵容的背后就是畸形的爱，而畸形的爱来自于想要一个属于自己孩子的畸形之欲望——当卡莱尔最后终于想要用电锯处理欧提科的时候，一切已晚，在喊出“儿子”之后自己也成为了欧提科的食物，而倾注了所谓爱的霍拉克也成而来欧提科的美餐。
父母命名了孩子，父母保护了孩子，父母最终也在孩子的欲望满足中杀死了自己，这是欲望的祭奠。而在欧提科贪吃的过程中，阿尔贝克是一个非常关键的人物：她关注霍拉克关注欧提科，是最早发现她怀孕是谎言的人，是最早制造欧提科只是一个树精的人，婴儿车上穿着袜子的小脚是树根，卡莱尔报喜的电话根本没有插线，楼道里不断失踪的人，阿尔贝克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她却没有揭露真相，而是以更为隐秘的方式继续着这个悲剧，这也是一种贪欲，阿尔贝克贪欲的特殊意义在于她用复仇的方式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贪吃树》电影海报
在家里她被父母责骂，在楼道里总是会遭遇老头扎拉贝克贪欲的目光，“我只想要一个玩伴”的阿尔贝克是在童话书里读到欧提萨尼科的故事，她进入童话看起来是找到了一种玩伴，但是这是孤独之后的一种安慰，甚至慢慢变成了报复：她为了惩罚扎拉贝克，竟然用火柴棍抽签的方式，勾引扎拉贝克，最后让扎拉贝克变成了欧提科的美食。而在发现欧提科被关在地下室的时候，她竟然给他打开了锁，松开了绳子，并找食物给他吃，还让他学会了饭前吸收，完全将欧提科当成了玩伴，这就是阿尔贝克欲望的满足，也只有在欧提科的身上，她感觉自己不是孤独的，她才有存在感。而这种同盟关系的建立，让她也远走越远，童话书上说当欧提萨尼科卷走了妇人的卷心菜，妇人便用锄头打破了欧提萨尼科的独自，结束了贪吃树的生命，所以她偷偷将妇人的锄头藏了起来，用煤块盖住，这样欧提科也将永远不会死去。
贪欲，是欧提科永不满足的食欲，是霍拉克和卡莱尔疯狂想要孩子的占有欲，是扎拉贝克的窥探欲，是阿尔贝克的报复欲，在这个充满各种欲望的世界里，人人都成了贪吃树。但是贪吃树的悲剧还是被终止了，好童话书上一样，卷走了卷心菜的欧提科，最后面对的是拿着锄头走下地下室的妇人——为什么妇人会终止这个贪欲的童话？妇人无疑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劳动者，她在院子里种植卷心菜，就是从播种开始，然后让它发芽，然后除草，有耕耘就有收获，最后那些卷心菜茁壮成长，而其他人在欲望的驱使下，内心里都被恶欲所控制，最终酿成了悲剧；在霍拉克的行为越来越诡异的时候，她保持着警惕，最后发现了欧提科的秘密，但是没有像阿尔贝克那样掩盖了这个谎言，而是选择了报警；在邻居失踪之后，妇人也是唯一一个去警察局报警的人，这是用法律来维护自己安全的一种理性做法，但是警察们却自顾自吃着东西，也不记下重要线索；最后，妇人在卷心菜被糟蹋之后，勇敢拿起了锄头，朝着地下室而去，一个用汗水付出，用理性揭露秘密，用法律维护安全的妇人，当然是恶欲的终结者，而他也是除阿尔贝克之外阅读了欧提萨尼科的人，于是她的这一举动又变成了一个隐喻：从现实回到童话，让贪吃树只活在童话世界，也许是结束现实之恶欲的唯一办法，于是，“狗跳了出来，后面跟着羊倌，然后是羊群，是猪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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