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11-17《无臂七子》:“无中生有”的残缺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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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在2020年的西湖国际纪录片大会上,因为场次的原因,错过了本土化“浙江纪录”版块的这部纪录片;之后张劳动向我约稿,还发给我这部电影的样片,说是澎湃开了一个专题,编辑急要这篇稿子,但是因为工作上的原因,也没有答应下来;再之后不为赶稿不为任务,开始对这部纪录片进行私人化的观影——似乎这并不是一个一波三折的观影故事,但其中的错失似乎和七个残疾人的身份属性形成了某种呼应:当他们不像普通人一样拥有正常的生活,残缺是不是导致某种错失?错失是不是会成为一种私人化的禁锢和封闭?

“无中生有”似乎可以概括这七个残疾人的人生经历,他们都是无臂者,这是残缺,这是一种身体上的“无”,但是在“无”之前,他们都拥有一种“有”:七个人其中的四位是在童年时不慎触碰变压器而导致双手被截肢,安徽的赵靖曾经是一名矿工,在一次矿山放炮中因为上前去查看一门“哑炮”,不想哑炮炸开,不仅夺走了他的双臂,而且还伤害了其中一只眼睛;浙江的丁京华则是在而立之年工地作业时不幸为切割机切掉了双手;而山东的王新德则是因为五岁时生了一场大病,导致一只手无法上举。他们都不是先天的无臂者,也就是说他们的现实一开始是“有”的状态,是和普通人一样来到这个世界迎来新的生活,正是这种“有”,当他们在不幸中变成了“无”,那种永远失去的感觉才更让人感觉到命运的残酷。

因为“无”的降临,他们成了身体上残缺的人:他们无法伸出手去拿东西,无法像普通人一样完成最基本的动作,他们必须依靠他人或者自身的其他器官来做事:丁京华的妻子会帮他洗头,骨盆骨折的赵靖妻子尽管坐在轮椅上,但是双手还是可以为两人烧饭做菜,甚至,在两个人各自不方便的情况中,他们用健全的部分相互配合,形成了一种互补;云南和志刚用身体学会了穿衣,他先是把头套进去,然后晃动着将整件衣服都套上身,然后随着身体的摆动把衣服穿好;七个人几乎都用嘴接电话,浙江的陈伟强用脖子夹住篆刻刀刻字……他们借助他人的力量和自身身体的其他器官,来弥补“无”造成的不便,在某种意义上,这些“有”弥补了他们“无”的不足。

但是对于他们来说,“无”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残缺,更是精神上遭受的歧视,这种歧视来自社会,但是对于他们来说伤害最大的却来自自己的家庭,来自自己的父母。王新德患有小儿麻痹症,一只手无法行动,他回忆说小时候父亲将他视为无用的人,甚至要掐死他,无奈之下,是母亲将他偷偷放到邻居家,等吃饭的时候她又偷偷拿了食物给他吃,所以母亲也是给了王新德新的生命,当现在的母亲卧病在床,王新德便用自己另一只手为母亲做好面食,然后端到母亲窗前,尽到一份孝心,更是一种感恩;赵靖1888年被炸飞了双臂,1995年认识了现在的妻子,一个是残疾人,一个是健全人,两个人的恋爱遭到了妻子父母的反对,但是他们还是偷偷在一起,直到孩子4岁他才被允许带着妻子回到岳父岳母家,谈到这一段经历,赵靖的眼中有些湿润了,正是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当两个人遭遇身体不同部位的伤害时,便形成了一种互补互助的力量……

导演: 金行征
主演: 陈伟强 / 丁京华 / 归晓峰 / 和志刚 / 赵靖
类型: 纪录片
制片国家/地区: 中国大陆
语言: 汉语普通话
上映日期: 2019-12-11
片长: 81分钟

而实际上,从“有”到“无”是一种灾祸的降临,而从“无”到“有”则因为有一种面对现实自强自立的生活观,“生活上我们永远是残疾人,但是在艺术上我们是健全人。”浙江的陈伟强这样说,的确,残缺只是身体上的残缺,而他们渴望并实践着的则是心灵上、精神上和艺术上的健全,丁京华的丈母娘就是因为看中了丁京华是一个“好人”,才欣然同意将女儿嫁给他;赵靖的妻子面对家庭的百般阻扰而执意要和赵靖在一起,就是因为他有着乐观面对生活的精神。而七个人共同的“有”就是艺术上的不懈追求,他们都在遭受无情的命运之后,选择了书法、篆刻等艺术生活,一方面当成为残缺的人,他们只有通过自己的努力才能拥有和普通人一样的平等生活,而这需要他们太多的付出,和志刚回忆说,当他的双臂被变压器击中而截肢时,是母亲将他放在背篓里背回家的,而背篓里放着的还有他被截下来的双臂,母亲把已经朽烂的双臂拿回家保存起来,是为了当儿子死去之后将这两条本属于他的手臂一起带走,而父亲和母亲的做法不同,他拿给和志刚一只毛笔,然后告诉他:唯一能改变命运的就是去读书。从此和志刚开始学习书法,他甚至把自己放在大池子里嘴上咬着毛笔不停地运笔,时间长了,咬笔的牙根开始发痛,但是他还是坚持练习,也终于在他的不懈努力下,终于成为了著名书法家——不仅如此,他还积极锻炼身体,参加残疾人运动会的乒乓、游泳等比赛,三块金牌便是对他最好的褒奖。

与和志刚开办和志刚书斋一样,赵靖和妻子在书法道路上也是不断开拓,他们创办了书法中心,同样招收身体有残缺的孩子,用他们自己的行动感染他们;六岁时触电导致双臂截肢的石晓华来自江苏,他小时候树立的理想是当一名解放军,当这个理想破灭,他也把精力投入到书法上,在一次残疾人演出中,他在小品《飞翔的维纳斯》中,用戏剧化的手段告诉人们不要放弃生活的理想,要永远做飞翔的维纳斯,在精神和艺术之路上达到另一高度。正是七个人因为生活的“无”在艺术上追求“有”,追求一样健全的人生,所以他们得以走到一起,2015年,以他们命名的“七子楼”在云南丽江桃花完小落成,这一幢建筑的花费虽然不全是这些残疾艺术家的“义卖”所得,但是“七子楼”的意义并不在于只是在贫困县竖立了一幢崭新的教学楼,更是树立了一种精神的碑石,激励这些孩子在“无中生有”中定义人生、规划人生,超越人生,就像在七子楼揭幕仪式上,和志刚面对底下的学生说:“我们没有手,只要我们用心,也能为社会做贡献,希望你们能走出大山,为社会做更大的贡献。”

《无臂七子》电影海报

“为社会做贡献”的鼓励其实已经超越了个体的命运际遇,变成了一种社会性的目标,而这也正是这部纪录片体现的“公益性”主题,导演金行征在谈到这部纪录片时就说,“他们经常有团体活动,然后就会去跟拍,很多机构、企业家会请他们去做一些书法的演艺,收购他们的作品,这里面有好几个很有名,是典型的自强模范,他们在许多领域做过公益的活动。”所以以这次“七子楼”落成为切入口,金行征将这七个人的故事串连成珠,形成了一种合力,指向“为社会做更大贡献”的群体意义。但是两年的拍摄,跨越六省市的跟踪,这种串连成珠的叙事手法,略显得平面,甚至在影像意义上造成了某种先天性的残缺。

不管是“七子楼”的命名,还是“无臂七子”的片名,“七子”无疑金行征纪录片的一个最终落脚点,也是将各自故事集纳在一起的关键词,因为全国有那么多残疾人,有那么多残疾书法家,有那么多做公益的残疾书法家,他不拍别人而选择着七个,就是这一次的公益行动给了他展示他们的机会。但是,“七子”的铺陈显然是不够的,聚焦的力度也不足,除了一开始七个艺术家从全国各地聚集在一起参加企业活动,预示着“七子”的开场,但是仅仅如此,对于七子楼的情况几乎没有交代,之后在七个人喝茶聊天中,延伸出各自的故事线索,于是镜头一个一个聚焦于七个人的生活,直到最后连接在一起,又是聚餐聊天,最后才是落成仪式,何志刚简短的发言,加上孩子们载歌载舞,于是整个故事便落下了帷幕。所以从纪录片整个结构的来看,“七子”这一主题是扁平的,甚至建造七子楼的最大出资方应该是企业老板,金行征也说:“但是这个老板很有公益心,他说你们这几年的画都给我,我都帮你们收了,定多少价格我就收你们多少价格,就是用这个方式建了教学楼,花了一百多万,就这么简单。”

如果说建造七子楼只是一个由头,只是公益活动的一个窗口,那么对于这七个人“无中生有”的经历和精神的展示,一样是扁平的,金行征就是去往七个不同的地方,记录七个人的生活,无论是对过去的回忆,还是现在的生活,都只是平面上展现,七个人的叙事方式几乎是在一个统一模板中完成的:先是回忆残疾的经过,说起社会的歧视性目光,然后是自己开始努力,接着便是一段自强不息的感悟——身残志坚、直面苦难、升华人生便是七个人共同的三部曲,这种平面化、模式化的叙事无法表达他们在一起唱歌时“我们不一样”的心声,无法展示“张开手需要多大的勇气”的自我突破,尤其是这些残疾人从有到无又从无到有的心路历程,几乎没有真正触及,他们的经历、遭遇和奋斗,都是流于平面化,在主流式的叙事中缺少力度——或者说,这部纪录片引起部分共鸣的不是纪录片的结构、叙事方式和镜头语言,而是残疾人本身,也就是说,无手残疾人自强不息为教育奉献自己的一份力,仅仅是题材上自带流量的表现,而不是纪录片本身。

曾经有学生问和志刚,“如果你有手会做什么?”和志刚说:“去拥抱别人,因为我们心里还有手,我们的意念还在,知觉还在。”无手是一种身体困境,残缺是一种功能表现,这些无手的残疾人在“无中生有”中完整地拥抱了整个世界,而遗憾的是,纪录片却在扁平的叙事中制造了影像意义上的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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