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1-05《性梦爱三部曲:爱》:面对作为装置的前列腺

达格·约翰·豪格鲁德的《性梦爱三部曲》并非是按照性、梦、爱的序列进行叙事,但是观影完全按照三个核心词构建秩序,如果说在《性》中探讨的性只是寻找一种感官的刺激,它不存在爱的付出,反而对妻子造成了伤害,使得家庭濒临崩塌,这是性对爱的一种冲击和解构;而在《梦》中,从一场私密的梦开始进入到同性之爱之中,最终转变为被无数人阅读的文本,无论是私密的梦还是进入公共领域的虚构,也并未真正进入爱与被爱同等地位的爱之中。可以说,《性》和《梦》都是爱的一种缺失,那么在这个以爱为主题的电影中,“爱”又是什么?它如何抵达?
和爱关涉的两个关键词就是性欲和婚姻,甚至可以说,这是从性欲为起点、以婚姻为目的的一种爱,爱可以是性欲和婚姻的过渡和中介,也可以贯穿整个过程,或者性中有爱、结婚有爱才是最理想的状态。但是这种理想状态带有很大的传统观念,豪格鲁德并不想落入俗套地讲述这样一个传统故事,医院泌尿科主治医生玛丽安娜被朋友海蒂称为“在恋爱方面态度很开放”的女性,在并没有强烈结婚意识的情况下,被海蒂安排和地质学家奥勒·哈利见面,这是奔向爱的一种努力,当奥勒邀请来到他家讨论项目的众人跨过那张床,玛丽安娜说这是“男孩的床”,哈利则说“两个人睡也可以”,当在阳台结束讨论回屋,玛丽安娜和哈利最后进屋,玛丽安娜的手放在了哈利的屁股上。关于床的讨论,最后不被人看见的隐秘动作,都指向了爱的萌发方式,那就是好感。
从这样的好感更进一步,玛丽安娜和哈利呆在屋子里,哈利继续讲述对地质的研究,讲述地质及环境对人的性格、生活的影响,讲述自己对岩石的诗意阐述,“用脸贴着岩石,仿佛它们有一种生命力,你能感觉到它的心跳而和呼吸。”当哈利的手触及到玛丽安娜的手,他们吻在了一起,爱更向前走近了一步。玛丽安娜面对一个离过两次婚的男人,面对在岩石中找到了诗意的男人,面对对自己也充满了好感的男人,她的确感受到了爱,也做好了向着爱的目标更进一步的准备。但是发生转变的却是之后哈利的一句话,说起和前妻住在隔壁的女儿伊达,他说:“女儿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玛丽安娜听到这句话,先前放送的微笑不见了,因为这句话让她感受到了哈利的爱并不纯粹,一方面是哈利刚刚还在说,“岩石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现在又把女儿放在了同样的位置,这不是一种矛盾?另一方面哈利虽然已经离婚,但是前妻索尔薇为了女儿着想还住在隔壁,而且她曾经喝了酒在玛丽安娜面前倒地,这给玛丽安娜一种不安全的感觉,尤其是当她真正爱上哈利、和他一起生活,她担心无法处理这些问题,或者在另一个意义上说,她感觉背离了最初的爱。
| 导演: 达格·约翰·豪格鲁德 |
就在这种微妙的转变发生之后,玛丽安娜坐渡船回去,在船上遇到了一个男人,然后和他一起去游泳,最后发生了关系,当玛丽安娜擦拭着头发时,男人说起自己已经结婚,今晚老婆有事他才在渡轮上,这对于玛丽安娜又是一个不小的刺激,虽然男人说自己不是坏人,对她也有感觉,但是玛丽安娜并没有将这次经历看做是一种为了创造爱的机会而进行的“做爱”。和哈利在一起,又和在渡轮上遇见的已婚男人做爱,当海蒂听说了她的经历之后,也是惊讶不已,甚至颠覆了她对玛丽安娜的印象,“你做了我一辈子都不敢做的事。”玛丽安娜在她看来是一个开放的女人,但是当这种开放的事发生,她无法接受,那么玛丽安娜这样做,是不是对于她的爱情观的一种阐述?玛丽安娜对自己所谓开放的观念的一个注解,就是爱不是一种专一,“我天生爱人类,爱所有的人,也为他们感到怜悯,我不是为某一个男人而生,我甚至觉得,只爱一个人,有点幼稚。”这是玛丽安娜对哈利所说的一句话,在她看来,爱不是专一并不是因为想拥有多个男人,就像海蒂介绍市政厅的雕塑,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面对不同的方向,却准备赴一场“情欲盛宴”,而是自己“身体里住着很多个我”,我是不受拘束的,我是不被定义的,我是自由的存在,爱也一样。
所以在告别哈利之后,她会和一个邂逅的男人发生关系,那个夜晚就是属于玛丽安娜自由的夜晚。但是与陌生男人邂逅而发生关系,不正是浮雕中的那场“情欲盛宴”?这里玛丽安娜的爱就和性欲具有了同一性,看起来是自由,是随性,是不被道德束缚,但是矛盾也正在于此,为什么当她听到男人说自己已婚时,那种无拘无束的感觉又没有了,是因为她建立了对男人道德谴责的意识,而实际上当她在哈利面前发生微妙的转变,也和传统观念中爱的趋向是婚姻一样,她有不安全感,她担心自己的介入是一个问题,她甚至因为哈利把岩石和女儿放在同一个最重要位置的“谎言”而感到不安,所以玛丽安娜看起来并没有把爱放置在通向婚姻的道路上,但实际上在意识深处她依然是一个传统的女性,依然想要一种爱情的专一性——她和邂逅的男人发生关系像是在逃离哈利的谎言,更像是为了惩罚他。所以当后来和哈利又在一起,当哈利说起结婚时,玛丽安娜对婚姻的阐述就显得多么虚伪:
结婚一开始就是一个弥天大谎。谎言可不是建立感情的好基础。对我来说,婚姻更像 是一个生产单位,唯一的意义是生孩子。我们一开始是共同经营,但最后却是孩子被迫接手。当父母已经无心维系这个“项目”时,大人可以选择离婚、重新开始,但孩子却要一辈子背着这个婚姻的后果。
爱从性欲开始,趋向与最终的婚姻,这其实就是玛丽安娜内心关于爱的情感逻辑,这种情感逻辑更多具有单一性,所以在单一性被不断结构的时候,玛丽安娜陷入了一种迷失,这反而比哈利更约束了自己,因为哈利说过:“人生不是只能选一样东西,是语言误导我们去做那种二选一的判断。”岩石和女儿都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这难道有错吗?玛丽安娜口口声声说自己不要专一地爱一个人,却在哈利否定二选一中伤悲,玛丽安娜如此坚定地不想让爱走进婚姻,却又那么在乎哈利身后的家庭事务。实际上,豪格鲁德在讨论这个关于爱的主题时,并没有单一地讲述玛丽安娜的故事,而是提供了两种可能,除了玛丽安娜之外,则是她的同事托尔的故事,两个故事实际上是并置的,豪格鲁德给了这种并置一个隐喻,那就是“前列腺”:前列腺男女都有,但显然女性对这个器官的依赖性很小,病变的可能也很少,玛丽安娜是女人,所以她没有这方面的烦恼,而且玛丽安娜是前列腺疾病的主治医生,她作为医生对男性病人进行诊断,告诉病情,提出化疗或者手术的方案,一个女人,一个几乎不存在前列腺烦恼的女人,一个主治医师,一个对病人掌握治疗权力的医生,却又多少可能真正体悟过前列腺带来的烦恼?

《性梦爱三部曲:爱》电影海报
所以“前列腺”在玛丽安娜那里只是一个器官,一个名词,一个诊断的病情,一个在手术中可以切除的部位,“前列腺”就是玛丽安娜的一种装置。但是这样一个器官,对男人来说意义非凡,在电影开始的时候,托尔就面对需要手术的病人,感同身受说了一句:“切掉了前列腺,就会影响勃起功能,失去生育功能。”勃起功能指向的是性欲的丧失,它解构的是爱的起点的性欲,生育功能指向的则是生殖的丧失,它解构的则是婚姻和家庭,当一个男人被切除了在玛丽安娜作为装置的前列腺,关于爱的那条链条就断裂了,所以那些男人在得知自己的病情,听到手术的决定时,是多么的沮丧甚至绝望,也只有托尔会想去安慰他们。而且,他遇到的同性比约恩,也是经历了前列腺手术,对于同性恋来说,前列腺带来的功能性丧失还在于:后进的做爱再也不会有刺激的感觉了,这也就宣告了男男性生活的终结。
但是,在爱面临功能性缺失而遭遇结构性解体的时候,他却坚守了爱。玛丽安娜在渡轮上遇到托尔,托尔说起自己每天很无聊,希望在渡轮上遇见一些人,出柜的他用这样的方式打发无聊,也只是为了寻求刺激。但是当他遇到了比约恩,一种爱就真正开始了:在渡轮上他们聊天之后,托尔主动亲了他一下;后来在医院遇到了比约恩,察觉到了比约恩的痛苦,但比约恩说没事,托尔骑车离开;后来他知道比约恩也切除了前列腺,他遵守规定在工作之后去病房找比约恩,帮助和照顾他;比约恩出院,是他接送他回家,到家后他更是以护士的职业素养和朋友的爱无微不至照顾他,除此之外,他还成为了比约恩故事的听众,身患艾滋病又切除了前列腺,对于比约恩来说,这是人生黑暗的时光,这是丧失爱的能力的绝望时刻——甚至对于比约恩来说,前列腺也只是一种装置。但是面对比约恩,托尔没有抱怨,没有沮丧,没有像玛丽安娜那样矛盾和挣扎,他和比约恩睡在一起,他和他吻别,他安慰他要试着信任别人。
无法建立性关系,不是为了结婚,托尔的爱反而变得纯粹,但也许,豪格鲁德最终想要表明的是,爱既不是单纯的性欲满足,也不是用婚姻作为参考,而是一种更普遍、更广义的阐述,他甚至最后让玛丽安娜说出了对生活的希望,“就算一切看起来都无解,失望一个接一个,我觉得,人啊,永远都不能放弃希望,还有出路。只要撑下去,总会熬过去的。”当海蒂庆祝奥斯陆城市建立的项目最终实施,阳台上的歌舞彩排就是将整座城市所有人的生活都带向了一种希望——不过看上去更像是对圆满结局的一种谄媚式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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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后:孤独者在流俗地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