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1-04《性梦爱三部曲：梦》：八秒的静默和黑暗
穿过不同的街区，爬上旋转式的楼梯，哭泣着敲响了房间的门，门慢慢被打开，一双手带来温暖的拥抱，进门之后是关门……第25分钟，门被关上，然后画面是一片黑屏，25分08秒，声音出现：“一年过去了，现在回想反而释然，我很少再想起她，即便想起也是美好回忆……”25分27秒，独白的声音还在继续：“所以我要写下来，永远珍藏……”而画面慢慢从黑屏淡入到蓝色滤镜下的让娜，最后影像被清晰复现。
从门打开到关闭，到“一年过去”的声音出现，再到黑屏消失影像复现，这是达格·约翰·豪格鲁德在情节发展中“插入”的一个段落，而这种“插入”略显生硬和突兀之外，完全构成了一种隐喻，它是从一年前发生的故事到一年后的经历的过渡，但更多是形成了不同的“梦”的分水岭，尤其是只有8秒的静音和黑暗，它消除了画面，它去除了声音，在不被看见和听到的情况下，既终止了一个关于暗恋的梦，又开启了被记录、被珍藏的梦，从一个梦到另一个梦，关门就是对黑暗和静默的开启，而黑暗和静默的终结则是书写和传播的开始——黑暗和静默作为过渡和分界，到底表达了豪格鲁德怎样的主题？
《性梦爱三部曲》，三部曲各自有属于自己的主题，但是《性》中有梦，而且梦是一切叙事的起点，也有爱，爱是最后回归的证明；在这部以“梦”为主题的电影中，也有性，也有爱，性出现在让娜的想象之中，并最终通过让娜的独白转变为一种被书写的欲望，它甚至趋向于成为带来美好回忆的爱——在《爱》还没有观影之前，可以设想最后一部电影中也必定有性和梦。如此说来，虽然豪格鲁德分别以性、梦和爱命名三部曲，但是梦中有性，性中有爱，爱中有梦，三者是混杂在一起的，它们构成了一种含混的状态。但是他为什么又在含混的状态中提炼出作为主体的梦？这8秒的黑暗和静默作为梦的分水岭，实际上区别了两种梦：在8秒之前，梦是在让娜的私人意义上完成的，它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高中生在青春启蒙中所完成的梦，它是美好的，在那个只有两个人的小屋里，“她抱住了我”，而且两个人变得赤裸；梦醒了，所以它又让让娜充满了罪恶感，担心第二天会被人知道；它又是缠绵的，每天总是寻找着约翰娜的身影，脑子里都是关于她挥之不去的影子；它又是折磨人的，自己暗恋着她，在梦中拥抱着她，但是却永远隔着无法向她表白的痛苦……
| 导演: 达格·约翰·豪格鲁德 |
美好的梦、负罪感的梦、让人欲罢不能的梦，不断折磨自己的梦，不管如何，这个梦是让娜独自在房间里、独自在床上、独自在夜晚完成的，“独自”让梦具有了单一性和主观性，让梦变成私人性的表达，无论美好还是一种折磨，无论充满诱惑还是带有负罪感，它永远藏在让娜的内心深处，它是隐秘的，它是幻化的。当她终于鼓起勇气去找让娜，“要么完美，要么万劫不复”，二选一的结局带入的就是从8秒的黑暗和静默开启的另一场梦，在“一年过去了”之后，这个梦就以另外的形式发生了，它不再是隐藏在内心的秘密，不是只有自己品尝美好和痛苦的存在，不再是可以用黑暗和静默来包裹自己，因为8秒之后是“回想”，是复述，是公开，是回应，更是将它变成一种书写状态的复制。
“所以我要写下来”，8秒之后，这句话就像是让娜的一个宣言，写下来就是让记忆不再消散而是凝固，就是在凝固中珍藏转瞬即逝的梦，写下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在她看来，这是一种可以像圣母那样将秘密藏在心里的永恒状态。让娜对于梦和暗恋故事的书写一开始依然保存着梦所具有的隐秘性、独特性和个体性，“我不想存在云端，而是要随身携带。”她写下来，她放在U盘里，她一个人阅读和回味，梦成为了文字，但是文字依然是一种私人意义上的梦。但是她还是把这些文字给了写诗的外婆看，而且只是给她一个人看，并且要求外婆只打印一份而不能复制，在这个意义上，书写还是一种单数的存在，但是书写的内容已经不再只是梦，它在文字的组织和情感的流露甚至想象的加入中变成了文本，而且文本有了出自己之外的读者，尽管只有外婆一个人，但也变成了复数。外婆称赞她写得很有文采，她以商量的口气问让娜能不能也给母亲看，在外婆看来，瞒着她的母亲就像是一种背叛，让娜一开始没有同意，后来还是同意了，尽管她认为这是“一个错误”。
母亲成为第三个读者，在阅读完让娜的文字之后，作为母亲她首先敏感于让娜暗恋女老师约翰娜，是不是违背了道德，接着担心这件事发生在女儿身上，是不是受到了伤害，甚至怀疑让娜是性侵的受害者，她竟然想到要去报警，在外婆分析让娜的文字并没有表现出受到伤害的情况下，母亲也终于中断了这个想法，之后她转变了态度，和外婆的看法相似，认为让娜的文字很有文采，具备了出版的水平，甚至认为这是“女性主义的文学瑰宝”，标志着“酷儿觉醒”。所以她在让娜面前表达了能否出版的想法，在让娜并不反对的情况下，，母亲联系到了出版社的女编辑，将书稿又交给了她，编辑也被这细腻表达了女性情感的文字所吸引，于是图书的出版被提到了议事日程之中。
《性梦爱三部曲：梦》电影海报
从属于让娜一个人的梦，到被外婆阅读的少女心情，再到被母亲读到的女性主义文学，再到被编辑肯定的优秀作品，隐秘、私有的梦终于变成了被书写、被阅读的文本，如果说让娜沉浸在一个人编织的梦境里，那么变成文字之后，则是面向他人、面向复数、面向接受美学的一个梦，这个梦是外婆口中的传情，是母亲所说的倾诉，是编辑认为的共鸣，传情、倾诉和共鸣就完全脱离了小我的存在，它总是期待着他人的加入，它总是以被更多人阅读为使命，在这个意义上，梦被复制了。而当梦变成了可以复制、面向他人的存在，那么虚构也就不可避免出现：让娜和约翰娜在那次开门关门之后发生了什么？是让娜没有表白而说起了学校里的烦恼？是之后让娜以学编织为由而和约翰娜在一起？是在两人的共同时光中度过每一个夜晚？还是她们之间依旧保持着师生和朋友的关系？是让娜从对约翰娜的凝望中满足触摸肌肤的想象？是约翰娜给让娜的安慰中获得了快了？
那一晚发生了什么，那一晚之后发生了什么，过去一年又发生了什么，豪格鲁德完全把叙述的权力交给让娜，独白也好，感受也罢，故事也好，画面也罢，看上去都是对真实发生故事的还原，但是从让娜的唯一视角出发，必然带着主观性，而主观性就让这些书写的文字变成了加入了太多想象的虚构，也许让娜自己也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构，但的确在梦的本质意义上已经解构了8秒的静默和黑暗之前那个只属于自己的梦，梦在8秒之后就完全变成了想象，变成了虚构。当让娜让母亲带着文稿去找约翰娜，希望约翰娜也能看到这些文字，看到她对约翰娜的爱，但是约翰娜看了之后说自己没有这样的感觉，甚至认为文字里缺失了一些真实的东西，比如沉默时它为了缓解紧张而进行的祈祷，“迷恋本身就是以自我为中心的。”约翰娜指出了迷恋的本质，反而让自己抽身出来，甚至证明让娜书写的东西并不是真实发生的。
8秒发生了质变，豪格鲁德将私有、隐秘、单数的梦变成了公开、公共、复数、可阅读的梦，他的意图或者像《性梦爱三部曲：性》中一样，将自由从私人领域过渡到公共领域，这场关于暗恋、酷儿、青春、欲望的梦，也从私人领域转向了公共领域，三个女人是三代女性的代表，外婆从14岁就品尝了禁果，所谓“禁果”背后所折射的就是社会的禁忌，母亲回忆说自己10岁时想看电影《霹雳舞》，认为这是平权的优秀作品，外婆当时却认为这只是一部烂片，而现在的母亲关注民主和言论自由，所以她会把让娜的文字看成是“女性主义的文学瑰宝”，无论是外婆和母亲，在社会学意义上都突破了暗恋的自我中心，赋予了社会性意义，而让娜不想学芭蕾舞而转向社会学，也是因为芭蕾舞代表着传统的性别观念。三代女性具有的观念变革，将这个梦彻底推向了社会层面，而它具有的意义就是让娜在电影开始时的独白，“我的生活在云端，也不全是，至少身体不是，我喜欢将想象具象化。”私有而隐秘的梦在云端，灵魂在云端，想象在云端，而在灵魂和身体被撕裂的二元对立中，在从云端中落地，让想象具象化，都和把梦变成图书的意义一样，在化解二元对立中更走向社会学意义的建构，也许不是酷儿的觉醒，不是女性主义的表达，甚至所谓的爱永远得不到表达，当让娜忘记了U盘和男友，与邂逅的弗乐德斯去喝一杯咖啡，也许正是梦落地到现实的反应，就像赫尔曼·黑塞在《悉达多》中所说：“我不再将这个世界与我所期待的，塑造的圆满世界比照，而是接受这个世界，爱它，属于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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