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7-02《昆虫物语》:厌世主义的三重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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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上排练厅的门,导演帕特里克和演员们一起离开,走在街上,他们面带着笑容,和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打招呼,罗斯还推着坐着女儿帕特丽夏的婴儿车,走在回家的路上;但这只是一种“内部”的结束,当镜头切换到坐在那里的杨·史云梅耶,他一样和蔼地对着镜头说:“我早就告诉你了……”像是一句悬置的话,毫无头绪地将拍摄行动推向了终结——舞台演出的结束,是以大家走下舞台为标志,排练的结束,则以最后关门大家走上街为标志,而电影结束,是以史云梅耶的结语作为终结,这是电影的三个文本,当一切都走向了终结,无论是内部还是外部,都达到了关闭的同一性。

但是,史云梅耶的最后一句话又像是开启了一扇门:早就告诉观众的到底是什么?回到开场,史云梅耶坐在片场的那张凳子上,“为什么电影中要加入前言呢?”对于这个问题,史云梅耶自己做了解释:“恰佩克兄弟1924年写作了《昆虫生活》的剧本,剧作纯粹为了表达青少年的厌世情绪,但是捷克极端主义者指责恰佩克兄弟不合时宜的悲观主义,于是他们更改了剧本,剧作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局——由此,懦弱成为了一种民族特性。”接着,史云梅耶又谈起了剧本,“如果不受理性和道德的控制,那就去读读弗洛伊德吧。一位捷克诗人曾说过:对抗残酷人生的唯一有效办法就是对想象力的轻蔑。”

早就告诉观众的是,恰佩克兄弟1924年的剧本描述的是青少年的厌世情绪;早就告诉观众的是,因为被极端主义者指责,剧本的结尾从悲观主义变成了唯美主义;早就告诉观众的是,懦弱已经成为了一种可悲的民族特性;早就告诉观众的是,想象力根本不是对抗残酷人生的最好办法,不受理性和道德的控制才是——史云梅耶强调这一切,其实是在回归恰佩克兄弟那个剧本,所以他要把改编之后的完美结尾再次改编:是要去除懦弱,是要去除逃避式的想象,是要回到悲观主义,回到厌世情绪。显然,这是史云梅耶的一次“拨乱反正”,但是当最后的结尾变成一种温情,悲观主义和厌世情绪又在哪里?

镜头在拍摄,史云梅耶在讲述,但是在重新开始的提示中,在场记打板的重复中,史云梅耶也成为了电影的“演员”,在导演-演员的体系里,史云梅耶实际上构筑了关于《昆虫物语》的三重文本,而在这个嵌套结构中,除了一种技术主义的创新运用之外,史云梅耶似乎在用一种讽刺的方式复原1924年文本中最可贵的那种悲观主义和厌世主义。第一重文本当然是《昆虫物语》这个剧本,在恰佩克兄弟的笔下,这些比智人出现更早的昆虫组成了世界的主体,它们是推着粪球前进的屎壳郎,是过上了好生活的蟋蟀夫妇,是充满肉感的毛毛虫幼虫,是凶狠的大黄蜂,是靠着别人活着的寄生虫……昆虫世界具有怎样的厌世情绪?具有怎样的悲观主义?那就是一切都是为了活着,活着构成了最基本的欲望,也正是在这个昆虫本性的驱使下,《昆虫物语》里的昆虫生活在贪婪成性、尔虞我诈、淫荡无耻、弱肉强食的世界中:屎壳郎夫妇终其一生都在围绕着粪球转,它们希望粪球越来越大,“这是我们的财富。”蟋蟀夫妇有了自己的新房子,它们畅想着美好生活的开始,但是背后的那只蟋蟀却拿着刀子对着怀孕的蟋蟀妇人……毛毛虫的幼虫成为了大黄蜂的目标,在它吃掉了幼虫之后,发表了肉弱强食的法则:“大自然的餐桌向每个人开放……”而和流浪汉一起的寄生虫表达着自己的生活观:“根本没有平等可言,我只有空空的肚子,应该禁止囤积,大家都想要活命……”

导演: 杨·史云梅耶
编剧: 杨·史云梅耶 / 卡雷尔·恰佩克 / 约瑟夫·恰佩克
主演: 扬·布达尔 / 伊里·拉布斯 / 加罗米尔·杜拉瓦 / 诺贝特·利希 / 卡米拉·玛加洛娃
类型: 剧情 / 喜剧 / 动画
制片国家/地区: 捷克/捷克斯洛伐克
语言: 捷克语
上映日期: 2018-01-27
片长: 98分钟
又名: Insects

这就是《昆虫物语》的故事主题,在这个第一重文本中,昆虫为了活着不择手段,正是这种只要活命的生存观,昆虫的世界就是一个充满悲观主义和厌世情绪的世界。而当那些演员排练《昆虫物语》,扮演昆虫的他们进入到了第二重文本中,但是就像昆虫的生存一样,他们也在这个文本中表现出悲观主义和厌世情绪。屎壳郎的扮演者布洛维奇卡匆匆奔跑而来,但是赶到排练现场的时候,已经迟到了22分钟,这是他又一次迟到,而到了排练的时候,他竟然连台词也不知道,这引起了导演帕特里克的愤怒,布洛维奇卡只好向帕特里克道歉,并希望给自己更多机会,布洛维奇卡的解释是:“我非常热爱表演,我一定会演好自己的角色。”于是在厕所里,布洛维奇卡拿着剧本不停地背诵着台词,他不想轻易丢掉这个角色。

无疑,布洛维奇卡就像昆虫那样,一切的付出都是为了好好活着,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也变成了屎壳郎,那只装在火柴盒里的屎壳郎竟然是活的,而放出来之后,那个粪球也滚了出来,最后掉进马桶的粪球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球。对屎壳郎来说,这是巨大的财富,而对于布洛维奇卡来说,何尝不是成功的象征?但是巨大的粪球却追着布洛维奇卡,巨大的财富变成了一种威胁。帕特里克对几乎所有人都颐指气使,他指责瓦茨拉夫不够上心,刺杀蟋蟀夫人的场景根本不在状态;他对蟋蟀夫人罗丝老是忘了放上装作怀孕的枕头心怀不满,对瓦茨拉夫和罗丝在休息时的调情更是十分生气;但是他却对在排练场上总是睡觉的弗兰蒂谢克不闻不问,甚至还极力讨好他,在众人排练时还让他安心睡觉——对不同演员的不同态度,帕特里克无疑抱有的是一种见风使舵的人生观。

在排练现场,还有缺席者,他们是扮演屎壳郎妻子的克拉斯科娃,是扮演流浪汉的演员,克拉斯科娃因为背部受伤而无法赶到,流浪汉却是在家里等一个包裹而故意不来,无法赶来的伤痛,拒绝排练的借口,实际上,在这个关于舞台剧排练的文本中,人类的行为其实也是昆虫世界的折射,这里也有尔虞我诈,也有肉弱强食,也有道德问题。而在排练中,那些昆虫就像在现场复活一般,布洛维奇卡发现昆虫标本中的屎壳郎是活的,他低头看桌子底下,发现下面竟然有着昆虫的腿;伊特卡发现弗兰蒂谢克喝的啤酒里有昆虫,罗丝的咖啡全都是爬行的昆虫,帕特里克用来治疗风湿的枯草也爬满了蚂蚁,而自己因为恶心呕吐出来的东西里竟然有蟑螂……昆虫不是作为道具的昆虫,不是死去的昆虫,扮演昆虫的他们本身就是昆虫。

《昆虫物语》电影海报

昆虫世界是一个混乱的世界,人类世界当然也上演着昆虫的变形记。这是两重文本构筑的悲观主义个厌世情绪,而在这两个文本之外,是史云梅耶的第三个文本,这个文本看起来是关于电影拍摄的幕后花絮:如何制作被刺杀的效果,如何让昆虫在镜头前出现,巨大的粪球是怎样制作的?它在布洛维奇卡面前如何制造了危险?史云梅耶在现场指挥,穿插在电影故事里的时候,带来的是一种间离效果,而史云梅耶故意将这种间离效果变成了“戏中戏”的结构。但是看起来这些幕后花絮是为了电影本身,但是当史云梅耶自己也成为演员,在和演员们对话中,又变成了关于悲观主义和厌世情绪的第三重文本。史云梅耶告诉弗兰蒂谢克,在看伊特卡的时候,“要抛开所有情绪,不要表现任何情感……”这就是一种无感情的厌世主义,而在镜头前,演员们也都讲述了现实中发生的见闻,布洛维奇卡说自己曾经看到街上一个人站在路口手足无措,因为他发现红绿灯没有了绿灯,只有红灯,所以他根本无法通行;而瓦茨拉夫说起自己做梦,做的是梦中梦,是无关紧要的梦——史云梅耶插入说:“电影剪辑就是具有一种梦的魔力。”

梦中梦,对应的是戏中戏,无关紧要的梦,对应的是厌世主义的电影,而梦之于电影,也是展示了非现实的魔力,但是这种非现实却是对现实的极度讽刺:舞台剧是关于昆虫的童话,却是真实的现实,排练过程总是有想象力参与,但是也是现实的映射,电影是一种梦,这种梦却是展现了无法摆脱的厌世主义,而即使当三重文本都走向了终结,街上温情的背面却是冷酷的现实:经过的是还没有换下制服的劳动工人,是正在垃圾桶里捡垃圾的流浪汉——缺席的流浪汉演员在街头出现,现实才是最真实的剧本,就像史云梅耶所说:“我早就告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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