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7-01《幸存的生命》：当梦境还原现实
高楼像人体一样自由行走，坦克里射出的是五彩的纽扣，一条大蛇在街上匍匐前进，女人吹出来的是一个大西瓜……这是变形的城市，这是夸张的叙事，这是怪诞的情节，这是神秘的世界——这就是一个现实之外的梦境，当梦境之存在，是仅仅为了解构现实？对于这个问题，杨·史云梅耶又以序言的方式进行了回答。
动画的身子，真人的头，这是史云梅耶的一种拼贴运用，而这部电影也成为了一种拼贴艺术：“因为我们筹不到足够的钱，所以本来是一部普通的电影，我们不得不使用简陋的技术，以剪纸动画的形式拍摄，就像旧时的儿童剧，它在摄影棚里完成，我们还用照片进行了代替，所以这只是一部可怜的、简陋的真人电影替代品，一种大杂烩似的电影……”使用动画和照片，并不是代替全部真人表演，而是将动画和照片和真人结合起来，史云梅耶运用拼贴手段是一种技术主义的运用，甚至这种技术可以更好地表达梦境的变形、夸张、怪诞和神秘。但是史云梅耶在技术主义之外，却阐述了梦境和现实之间的关系，一方面在拍摄方面，的确是因为投入的钱太少，无法满足拍摄一部真人电影的需求，所以在节约成本意义上选择了动画和照片，但是这实际上凸显的是现实的困境，而没有钱也是电影中尤金一家面临的困境；另一方面，史云梅耶在“序言”中说：“我称这部电影为精神分析喜剧，不仅是电影里也有一个精神分析师，还因为梦境融入了现实——或者反过来也行，只有梦境和现实交融才能编织完整的人生，可悲的是，我们的文明并没有给梦想留有空间……”
没有超时的两分半介绍，史云梅耶以一个动画和真人拼贴起来的序言阐述了梦境和现实之间的关系，没有钱的现实，精神分析的现实，是为了让梦境照进现实，而梦境照进现实，其意义就是梦境超越现实甚至解构现实，但是这只是梦境的一重意义，梦境照进现实的同时，似乎现实也照进了梦境，这就是史云梅耶所称的“梦境和现实的交融”，只有两者交融才能构筑一种完整的人生，这是从精神分析的理论变成人生构筑的实践的过程，它在梦境解构现实、现实呼应梦境中成为了“理论和实践”，而不管理论还是实践，所要解决的就是一个“幸存的生命”——打开梦境，回应现实，生命的密码才会被解开，而这就是被压抑之后文明的再现——没有钱、压抑的文明，这才是史云梅耶所要揶揄和抨击的对象。
序言之后，梦境便被打开了，而尤金进入梦境的开始，便是梦境照见现实的第一阶段。尤金梦见的是一个红衣女人，他自己则抱着一个泰迪熊，泰迪熊身上的男根竖立着，这是一种欲望的折射，但是在奔向女人的时候，尤金摔倒了，之后他听到女人叫他“米兰”，尤金解释说：“我不叫米兰，但是可以和你一起喝咖啡。”但是女人却扭头走了。梦见漂亮的红衣女人，这是尤金梦境里的重要情节，它和有着明显男根的泰迪熊组成了关于欲望的解读，但是在这个梦境中，红衣女子把他叫“米兰”，尤金又不小心摔倒了，之后想和她一起喝咖啡的女人又扭头离开，无疑，这个梦境并没有满足尤金的欲望。后来尤金又进入了梦想，他再次遇到了红衣女郎，只不过这次女人主动和尤金在一起，还告诉尤金自己叫伊娃，没有泰迪熊，没有男根，也没有女人的离开，但是这个梦刚刚开始就走向了结束。
如果把红衣女子和伊娃看成是一种诱惑，那么从这里开始尤金开始了主动进入梦境的欲求，他的同事在工作期间也经常打瞌睡，也进入到梦境中，“梦境是生动的世界。”同事说起自己做过的梦，里面有坦克，有外国兵，有自己不断逃跑的情节，“每条路只能用一次，一个月后就发现无路可逃了。”这是梦境遇到的障碍，而这个障碍也源于现实的无奈，因为公司的老板管理严格，在工作中做梦会被惩罚，但是因为梦境是生动的世界，所以他认为应该自己控制梦境。而这也正是尤金的需求，他对医生施丹达说自己想要美好的梦，而施丹达认为没有东西可以控制梦境，但是他向尤金推荐了精神分析师侯波娃，由此尤金开始了精神分析的治疗，而这也开启了他控制梦境、最终返回现实的路程。
| 导演: 杨·史云梅耶 |
如果以此为标记，那么尤金的梦是对于现实的一种弥补，就像史云梅耶所说，电影面对的现实困境就是没有钱，尤金也困在没有钱的现实中，妻子米兰达让他去买彩票，奖金池已经累计到了9000万克朗，“为什么我们不中？”这是妻子的疑问，也是尤金在现实中无法摆脱的问题；除此之外，还有公司的老板，还有老板的那条狗，尤金后来被开除也是一种现实困境；当然对于尤金来说，还有“吃得太多”的贪欲，他甚至瞒着妻子去酒馆享用，结果吃下去的东西都被吐了出来。面对这些现实问题，尤金需要寻找生动有趣的生活，而梦境便满足了他的需求，但是当他在梦境中看见红衣女郎，他的梦境便进入了另一个层次：发现自己的潜意识，侯波娃无疑就成为了潜意识的引导者。
在尤金的梦中，红衣女郎一开始是伊娃，但是后来她说自己根本不是伊娃，而是伊莱扎，但是和尤金依然亲密，甚至她把尤金带到了自己家里，在两个人夸张地用舌头舔脸的时候，一个抱着泰迪熊的孩子出现了，他是伊莱扎的儿子彼得，当彼得出现，伊莱扎完全忽视了尤金的存在，转而和彼得在一起，而尤金在失望的时候发现了墙上一张三个人的照片，伊莱扎和彼得是清晰的，但是另一个男人的脸却是模糊的，尤金只好离开，此时梦也醒了——侯波娃的解释是：你身上具有婴儿期的特点，“不要和陌生女人乱搞”，所以她建议尤金可以去找一个女朋友，以此来摆脱梦境中被冷落的遭遇——这显然是一个误读的梦境，并非是尤金潜意识中的性欲所为，他也告诉侯波娃自己和妻子结婚25年，从来没有想到要背叛妻子。
但是梦中出现的红衣女子到底意味着什么？尤金再次进入梦境，又遇见了红衣女子，这次她不是伊娃，也不是伊莱扎，而是叫“爱美丽”，而那个房间里也没有彼得，抱着泰迪熊的不是别人，正是爱美丽——梦境又在他们亲密时破碎了。但是这个破碎的梦境却开启了另一个梦境，在尤金面前出现的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的男人，他是另一个尤金，却说自己叫米兰，他不由分说扼住了尤金的喉咙，“小彼得就是我的全部，我也是小彼得的全部。”他还向尤金要钱，尤金在反抗中，米兰摔倒死了——醒来，像是两个梦的嵌套，而侯波娃认为梦是欲望的折射，“你不断被无意识的黑暗所操控。”当尤金提出要让梦回来，要自己控制梦，侯波娃告诉他，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控制梦境——这正是史云梅耶所揶揄的现代文明，精神分析建立在理性基础之上，却要对感性的梦进行解析，这是不是文明的一种遮蔽？
《幸存的生命》电影海报
尤金渴望操控梦，其实并不只是梦中总是出现一个红衣女子，而是孩子彼得、像自己的米兰构成了一个复杂的关系，尤金想要确认的是自己是谁这个哲学命题。于是这个梦境的分析转向了父权，因为尤金回忆说自己的父亲叫米兰，他就是在喝醉酒的时候摔死的，那时自己只有四岁，而这个年纪刚好是梦中小彼得的年纪，于是梦境中建立的关系：米兰是父亲，尤金是米兰的儿子，而彼得又是年幼时的尤金，当米兰最后摔死，是不是身为儿子的尤金“杀死了”父亲，而这也就意味着尤金是在恋母情结中杀死了父亲，所以尤金的梦境指向了潜意识的恋母情结——红衣女子便是尤金恋母的投射。
从梦境照见现实到梦境解构现实，再到梦境复原现实，尤金开始了对梦境的操控，而操控就意味着他从潜意识状态进入到了意识状态，而这个意识状态，尤金依然是以梦境的方式发现了“幸存的生命”的秘密。他找到了母亲的旧物，发现了曾在梦中出现的那个鳄鱼皮包；他在书店里发现了《如何操控梦境》的图书，用带有母亲头像的特殊纸币购买了这本书；他又在外面租用了录音室，然后按照书上所述把皮包咬在嘴巴里，“就像咬着鸢尾花的根部”，于是他进入到了自己主动构筑的梦境中。他梦见了推着车子的老妇人，老妇人告诉他自己是于布母，是于步父，是大莫卧儿王，是第三只眼，是梵天神——侯波娃解释说这是尤金的超我，“你的超我人格是自负的存在，这说明你的良知遭到了破坏。”尤金梦见了红衣女子，她不叫伊娃，不叫伊莱扎，不叫爱美丽，而叫尤金妮亚，而尤金妮亚正是尤金的母亲——侯波娃说：“你遇到了自己的女性形象阿尼玛，她就是你的母亲，你和她要生孩子就是一种乱伦……”
尤金的恋母情结渐渐明晰，而当妻子米兰达跟踪她并拿走了那只包，尤金的梦境遭到了破坏，但是他发现了录音室里一张照片，这正是出现在他梦中的那张三个人的合影，从房东那里得知，这张照片的摄影师是费凯斯，于是尤金找到了费凯斯，费凯斯告诉他，米兰是自己的老朋友，他的妻子是尤金妮亚，他们生有一个孩子叫彼得，因为尤金妮亚和彼得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米兰得不到尤金妮亚的爱，所以只能喝酒解愁，最后喝醉了酒摔死了。米兰死后，家庭的道德伦理也遭遇了指责，最后尤金妮亚和彼得被发现时，是在他们家的浴室里，尤金妮亚已经失去，而彼得由于伤口不深，最后被救活了……
这是一个关于恋母情结的故事，尤金就是小彼得，米兰作为父亲死了，间接原因就是小彼得潜意识的“弑父娶母”，但是恋母情结遭遇到了伦理难题，母亲尤金妮亚只能以自杀的方式结束这种关系。当解开了尤金的历史，当尤金成为“幸存的生命”，梦境在解构现实之后，重新复原了现实：那是浴缸里血红的水，那是母亲对他赴死的邀约，“不会游泳，我们就没办法活下去。”变形、夸张、怪诞和神秘的梦境就成为了唯一的现实：最后尤金变成了小彼得，在血红的水中游泳，在母亲喊着节拍的节奏中，尤金成为那个“幸存的生命”，一段隐藏于内心四十年的故事终于回到了现实，也终于在梦境和现实的融合中编织出了完整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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