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7-04《新娘来了》:一堵墙制造的迷失

20220704.png

女人从大卡车上下来,穿好鞋子,阳光穿透树叶照耀在大地上,也照见了女人,她慢慢走过去,走到坐着的雅科夫身旁,他们的身边是一棵生长的树,是一个在风中转动的风车。这是一个富有诗意的结尾,在阳光、草地、大树围绕的世界里,女人和雅科夫感受着风的气息,像是告别了幽闭树林的压抑和死亡。

但是,女人不是雅科夫的新娘,甚至在整个故事里,女人和雅科夫从来没有过交集,埃米尔·库斯图里卡为什么要给这个故事以一种诗意的结局?《新娘来了》这个片名像是对一种美好事物到来的期望,但是在完全呈现为一种压抑的气氛中,“新娘来了”变成了对现实的讽刺,而最后毫无交集的男女在树林里感受美好,则变成了库斯图里卡对生活的一种祝福:这个世界应该有阳光的照耀,有微风的吹拂,有雅科夫的诗歌,有女人的温柔——她或者只有在这个诗意的世界里,才成为一个“新娘”,才和一切的迷失毫无关系。

一切似乎充满了幻觉,这是一种脱离了现实语境的存在,而这种悬置于故事之外的结尾,也变成了某种迷失。库斯图里卡在电影一开始,就制造了这种悬置的感觉:窗外的拉特科正在拿着仪器测量数据,他和老板的对话若有若无,“对于一个人的衡量就是他自己……”拉科特来回走动着,忽然从上面掉下一个东西,他站起来冲进树林里,说是要赶走那些捣乱的孩子;之后的场景是在山坡上,除了拉科特和老板,还有两个男人,正在休息时,走过来两个女人,他们给两个男人拿来了食物和酒,拉科特对老板说了一句:“我想结婚,而且必须结婚。”一开场的两个场景几乎和后面的故事没有交错,不管是拉科特还是老板,之后再也没有在电影中出现,当马丁开始注视着那块“叶莲娜客栈”的招牌,故事才真正拉开了帷幕——像是和剧情毫无关系的引文,库斯图里卡到底有着怎样的用意?

这大约就是对迷失的阐述:一方面,拉科特和老板在测量的时候,摄像机机位是在室内的,透过那扇窗,对准了在树林边庭院里测量的拉科特和老板,这种构图呈现的是某种隔离感,窗外的对话有时有有时无,甚至听不清谁在说,他们都成为了一种远景,而当摄像机平移的时候,窗外的两个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窗户的框架,是一堵墙,是墙上的照片和钟,再平移过去则又是一扇窗,而窗外的构图也发生了变化,拉科特去追赶没有出场的孩子,老板也不在摄像机之内,骑着摩托车来到客栈的保险推销员马蒂奇也离开了,整个庭院只剩下一张凳子,库斯图里卡完全呈现了一种空镜头。这是镜头语言带来的某种隔阂和迷失,另一方面,这也是关于迷失的讨论,坐在草坪上的时候,拉科特看到给两个男人送来食物和酒的女人,于是他说出了自己要结婚而且必须结婚的计划,这说明他是被眼前这一幕感染了,渴望离开这个单身世界,或者在某种意义上,拉科特向往的就是“新娘来了”的生活,而这种关于结婚的打算甚至决心也是迷失——回到测量时的对话,拉科特说起只有自己才是真正衡量的尺度,但是没有新娘没有感情生活的现实也变成了一种衡量,而这就是对迷失的感慨,“在爱与考验面前,他是一个人,如果一个人迷失在沙漠中,他就永远无法回来……”而老板也发出了感慨:“现在的年轻人一无所知……”

窗外和窗内,被隔离在不同的空间里,这是空间的迷失;拉科特说一个人迷失在沙漠中就无法回来,老板则感慨说年轻人一无所知,这是关于命运的迷失;库斯图里卡设置了这个和剧情并不具有粘合度的开场,和最后幻觉般的结尾一样,是剧情意义上的“迷失”。空间叙事的迷失,对话中关于命运的迷失,梦幻场景对于现实的迷失,三种迷失叠加在一起,便是真正进入“新娘来了”的讽刺之中——而在“新娘来了”之前,必定有另一个“新娘走了”的叙事结构,而不管是走了还是来了,都是无法真正走进诗意世界的迷失,隔着窗,隔着门,隔着墙,隔着压抑的现实,似乎永远无法真正拥有阳光、草地、大树和微风组成的诗意世界。

导演: 埃米尔·库斯图里卡
编剧: Ivica Matic
主演: Milka Podrug-Kokotovic / Miodrag Krstovic / Bogdan Diklic / Adnan Palangic / Zaim Muzaferija
类型: 剧情 / 爱情
制片国家/地区: 南斯拉夫
片长: 70分钟
又名: The Brides Are Coming / Невјесте долазе

“叶莲娜客栈”的招牌一角已经挂了下来,马丁登上梯子,那钉子想要把这个以母亲命名的客栈招牌订好,不想那些顽皮的孩子抽走了那把梯子,于是马丁从高处摔了下来。歪斜的招牌,被抽走的梯子,掉下来摔倒的马丁,这就是破败的现实:客栈几乎没有客人,马丁抱怨说,要重新装修一下的话,需要很多钱,但是自己没有钱。母亲叶莲娜则建议他去找兄弟雅科夫,但是马丁似乎拒绝这样做,他和雅科夫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兄弟之间存在着隔阂,而母亲和他们之间似乎也有着不正常的关系:夜晚,雅科夫甚至还要和叶莲娜同睡一张床,母子情深到了这个程度,隐隐的变成了一种畸形;而更为畸形的则是夜晚传来的暴力声,隔壁是马丁和妻子卡塔的房间,因为结婚五年没有孩子,“他恨她”成了暴力的借口,于是母子总是会听到打骂声,听到那张床发出的吱呀声,以及卡塔最后的哭泣声。

结婚五年的卡塔不是新娘,而是妻子,她是没有生下孩子的妻子,她是整天被马丁虐待的妻子,她是只能吞下苦涩眼泪的妻子,当然,她最后成为了死去的妻子。那晚无法忍受隔壁传来打骂声的雅科夫终于离家出走,而那晚也是卡塔被暴力夺取了生命的日子。无疑马丁是这场暴力的实施者,而叶莲娜是袖手旁观的纵容者,他们同时把卡塔推向了死亡,当他们制造了死亡,无疑他们是走进沙漠而无法回来的迷失者,而且正如拉科特所说,永远无法回来,即使在妻子走了之后来了“新娘”,这种迷失而已无法让他们找到归途。年轻的“新娘”其实也是迷途者,她徘徊在树林的那条小路上,当马丁和叶莲娜听说卡塔的坟墓被人小偷挖了,他们便去清理坟墓,在路上便看到了迷失的女人,“也许她是个聋哑人。”马丁回过头看了女人,对叶莲娜这样说。清理坟墓回来,他们发现女人还在,于是让她留宿在客栈里,半夜马丁无法入睡,直接走进了女人的房间,抱起她放在了自己和叶莲娜同睡的床上,于是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新娘”便在这个简单甚至简陋的仪式中被命名了。

在库斯图里卡360度回转镜头的叙事中,从屋内到窗外,隔着那堵墙又转回到了屋内,客栈变成了酒馆,变成了生意兴隆的酒馆,而其中吸引人的服务员便是那个成为了“新娘”的女人。这是叶莲娜客栈新生的象征,但是这种新生一样是迷失,而且是加重了悲剧性的迷失。马丁数着钱,然后让女人为客人们唱歌表演,女人想要拒绝,对他说:“你曾说爱我,但其实只是让我来帮你。”爱变成了利用,“新娘”变成了服务员,这就是马丁之迷失的真正含义。女人开始唱歌,客人开始动手,于是酒馆变得混乱,库斯图里卡用了一个360度的镜头,展现的是被围在人墙外的马丁,以及被人群嬉戏而在地上滚动的“新娘”,而在这场混乱之后,留下的是狼藉的屋子,是桌上被打死的马丁,以及那装着一只金鱼的玻璃杯。

《新娘来了》电影海报

这是迷失制造的死亡,也是迷失本身之死,在“妻子走了”和“新娘来了”的转换中,马丁制造了暴力,马丁杀死了卡塔,马丁利用了女人,最后的马丁在迷失中永远无法回去,他以死亡的方式注解了迷失者的最终命运。但是在马丁迷失的背后,库斯图里卡也在寻找不被迷失的突围者,雅科夫在那个晚上离开客栈,就是对于迷失的一种自我解放,他遇到了保险推销员马蒂奇,两个人坐在山坡上喝酒,谈论着诗歌和人生,“对一个人来说,下即上,上即下,那就是一切都团在一起的时候,并且一个人意识到他是鱼的时候,那就是诗,你明白吗?”诗人是一条鱼,那在混乱中活在杯子里的鱼,就是雅科夫的隐喻,他和马蒂奇在深夜破窗而入的时候,就告诉马蒂奇,“这是一个恐怖之屋,但是好诗诞生在恐怖中……”这便构成了雅科夫的诗意人生,但是这种诗意人生真的是迷失的突围?它看起来更像是一种逃避,即使杯子里的鱼还活着,诗人还说着,但是他无法改变迷失的走向。

除了诗人雅科夫,还有老伐木工尼克拉,这个来到客栈要了一杯烈酒和盐的老人说:“最贵的盐是不咸的盐。”是因为生活本身需要盐,需要符号化的盐。而实际上叶莲娜认出了他,他就是自己曾经深爱过的男人:那时他是最强壮的伐木工人,那时她完全爱上了他,“我把自己给了他,以为树林会一直在这儿,他也会一直在这儿,但但很快他们就把树砍光了,最后只剩下这座光秃秃的山。”于是尼克拉离开了,后来来了矿工,叶莲娜又和矿工在一起,“我生下了雅科夫,我爱那个矿工,但他死了,我有了你和雅科夫,我很高兴你们都是男孩儿。”这便是那个隐秘的故事,看起来这个故事中有爱和考验,但一样有迷失:尼克拉一生都在伐木,他对树林的感觉就像对盐,一种符号化的生活,但是这种生活砍光了树,世界变得光秃秃,这是不是迷失?尼克拉离开了叶莲娜,叶莲娜爱上了矿工,又生下了马丁和雅科夫,感到欣慰的是两个孩子都是男孩,所以当卡塔不会生育之后,她根本没有阻拦施暴的马丁,最后眼睁睁看着卡塔死去,这是不是也是一种迷失?

迷失制造了死亡,迷失本身就是死亡,这就是库斯图里卡所呈现的世界,它在幽闭的树林里,在压抑的环境中,在暴力的生活里,在混乱的故事中,隔着门,隔着窗,隔着墙,隔着人群,每个人都迷失在自己的沙漠中,每个人都永远无法回来,就像尼克拉回到客栈时说的:“我是来这里死的。”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3827]

随机而读

支持Ctrl+Enter提交
暂无留言,快抢沙发!
查看日历分享网页QQ客服手机扫描随机推荐九品书库
[复制本页网址]
我在线上,非诚勿扰

分享:

支付宝

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