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7-04 姑苏旧梦

软糯的评弹唱曲一直从苏州山塘古街的茶馆里飘出，一边是悠悠流水，一边是深幽古巷，仿佛回响在历史深处。1200年的这条古街虽然只有7里，却被称誉为“姑苏第一名街”，最能代表苏州街巷的格局特点，厚重的石板，古朴的石条，高翘的飞檐，斑驳的院墙，砖雕的门楼，“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曹雪芹在《红楼梦》首回这样评价这条古街。

唐代宝历年间，苏州刺吏白居易兴修水利，疏浚河道，便利了灌溉和交通，使这一带成为热闹繁华的市井，“自开山塘路，水陆往来频；银勒牵轿马，花船载丽人。”行走其中，仿佛看到了昔日的繁华：河上碧波潺缓，堤岸商贾云集，花轿迤逦来去，游船穿梭往返，画舫灯红酒绿，夜夜笙歌……

苏州仿佛永远是一个被历史虚构的城市，从酒店出门，便处处感受到这个城市幽古的一面，小桥流水、粉墙黛瓦，这些古老的元素在这个经济发达的现代城市却很张扬地显露出来。沿广济路向南，过一家菜场，见一建筑，两个柱础向下，这门这柱在普通大街上，门前一妇人，正打瞌睡，以为是哪家小院，没想到右侧看到一碑，上面写着：“苏州市文物保护单位·新民桥雕花厅·1982”字样。

几乎不藏于深宅之中，这也许就是苏州文化的开放姿势，就是苏州遗产融入市井生活的写照。而越过几步，便是新民桥，再折向下，就是这被称为“苏州白堤”的山塘古街。

这是一幅古韵悠悠的历史画卷三塘会馆、泉州会馆、绍兴会馆，馆馆相连；桃花坞年画馆、吴韵茶馆、苏绣馆、木雕馆、奇石馆及木式商铺，比比皆是；拓刻、制扇、织布、石雕、玉雕等苏州传统手工艺作坊，处处可见；古戏台、昆曲馆、书法苑、黄酒馆、衣馆、救火会、学校、邮局等，一应俱全；得月楼、黄天源、采芝斋、五芳斋等苏州各式名店，鳞次栉比。

山塘古街是苏州文化的一个缩影。苏州是中国世界文化遗产最多的城市，迄今有九座园林列世界文化遗产之列，昆曲和以虞山派为代表之一的古琴列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之列。苏州也是中国最精致的城市，古城基本保持着古代“水陆并行、河街相邻”的双棋盘格局、“三纵三横一环”的河道水系和“小桥流水、粉墙黛瓦、古迹名园”的独特风貌。车行苏州城，随处可见以伍子胥为名的街路、地名：胥江、胥山、胥门、盘胥路、胥江路……

2500多年前的一天，盛产大闸蟹出名的江苏阳澄湖畔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男子认为这里是建城的风水宝地。于是，地图上从此多了个叫“相城”地方。后来因为此处地势偏低，只得另选良址造筑了历史上著名的“阖闾大城”。那名男子，就是伍子胥。“阖闾大城”就是苏州古城的雏形。

可惜伍子胥命运不济。阖闾死后由其子夫差接位，自大的夫差在俘获越王勾践后，竟放虎归山。伍子胥拼死相谏，却惨遭赐死。临刑前，伍子胥告诉后人，将自己的头颅挂在城墙上，他要亲眼看着越国攻陷“阖闾大城”。不久后，吴国就亡了，但苏州城却留下了。如今，这些历史的恩怨也早在苏州人的谈笑间一笔勾销了。虽说是一笑泯恩仇，但苏州人却一直没有忘记伍子胥，苏州的许多地名都与他有关。

而对于苏州人来说，另一个人也没有忘记，她就是位列沧浪亭内“五百名贤”之二的西施。作为越国美人计的实施者和吴国灭亡的祸首，苏州人对她却是爱恨纠葛，这位“沉鱼”美人，等待她的并非是荣华富贵，最后的命运却多舛，传说之一便是被勾践夫人沉入大海。

“西施之沈，其美也。”从沉鱼到沉海，这是一个沦为政治牺牲品的女人的最后代价。登临太湖中的石公山，这是传说中夫差和西施游玩纳凉之处，山上以石为奇，少土，柏树居多，三面临水，岩石奇秀，翠柏葱郁。山上亭台楼阁，高低错落，轩树桥廊，疏密有致。漫步其中，很是休闲，我很难猜出背负国家使命的西施如何在这傍水赏月的胜景中，把夫差慢慢拖入巨大的陷阱，想必，2000多年的月一定是冷冷的，夜夜笙歌中，对于西施来说，不是范蠡的扁舟，而是葬身的浊泥。

 那些果子啊
 和我梦中呈现的贡果一模一样
 暂时栖身在这棵树上，令我着迷
 这时，老陆悄悄走近来告诉我：
 “没有用的，它是一棵雄的
 两棵树分开已很久远了……”

这是诗人小海诗歌《写给人民路80号院内的一棵树》里的一段，1997年的秋天，它同样出现在我的小说《我站在人民路南端》中。我觉得，小海的这首诗不是献给西施无言爱情结局的，他只是和我一样，在解读一个被历史笼罩着的苏州。苏州的符号是柔性的，这个城市有一种曼妙迷离的美，12年前我第一次来到苏州，我就发现：苏州适合虚构。
 
1997年和一个朋友来到陌生的苏州城，不是旅游，是经过，是仿如逃离的接近，只两夜而归，没有阅尽苏州的繁华和温婉，匆匆回家。那次经历对于我来说，是在接近一个臆想中的苏州，接近一个容易迷失的城市，那一年，我从苏州带回了两样东西，一是诗集《他们》，小海的诗就选录其中；另一样东西就是我对于这个假象城市充分的自恋，归为文字的那篇小说：《我站在人民路南端》，里面有一句我是这样写的：

马波认为自己正在犯罪，而且等待逃离现场。黑暗慢慢过去了，姑苏城又将热闹起来，附近的厕所都发出了水洗的声音，花工老陆忙得汗流浃背。

那篇小说我一直认为是到现在为止最畅快的小说，12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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