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07-04 《古都》:幻影里的宿命
那一夜的风雪,千重子和苗子大约都是听见的,当大地被覆盖,在里面呼吸的人或者都在想着不同的事,就如苗子第一次见千重子的养父母说的那样:“人的命运难测。”从北山杉来到佐田太吉郎的和服批发部,对于苗子来说,似乎是一个艰难的决定,如果不是那件千重子送她的和服,如果不是秀男因为阴差阳错为她织的腰带,她或许永远不会到千重子的家里,永远不会打破自己孤单的生活。而千重子,在另一种命运里,看到更多的也是在双胞胎命运之后的迥异生活。
苗子所说的命运,其实也是因为生活方式和教养不同带来的宿命,在千重子的家里,苗子的到来并不是为了和从小分开的双胞胎姐妹以后能够长久地在一起,她对千重子说:“不想影响千重子的幸福生活,还是隐姓埋名的好。”虽然她渴望和曾经没有见过面的孪生姐妹在一起,虽然她也爱上了为她只腰带的秀男,但是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接受这一种被改变的命运,在她看来,她只属于北山杉,属于失去父母的孤单生活,“幸福就这样吧,是短暂的,孤单才是长久的。”当千重子叫她以后住在这里的时候,千重子还是拒绝了,第二天开门出去,对着送别的千重子说了一句“小姐,永别了!”踩着碎雪,迎着寒风,消失在那条长长的街路上。
只一次,像是满足了千重子“至少要和苗子睡一晚”的夙愿,两个人,同一个的房间,同一个床铺,以及相同的容貌,对于她们来说,在一起的“幸福”就是这一晚,即使睡在一起之后,苗子最后还是离身睡到了自己的床铺里,一种无形的引力让苗子无论如何无法走进这个陌生的家,这个相仿的姐妹,这种富裕的生活,无论是第一次在祁园节偶遇,还是秀男认错了人,无论是北山杉雷雨天的相拥和保护,还是最后住在一起,再苗子看来,自己都变成了千重子的“幻影”。尤其是织布店的秀男,在祁园节上就是把自己当成了千重子,然后为她织了一条画着北山杉的腰带,然后在时代节上向她表露爱意,在她看来,秀男喜欢的就是千重子,而自己只不过是千重子的替身,所以当她以姐姐的方式保护在雷雨中被惊吓的千重子时说:“秀男喜欢的是你。”而在这一夜里,苗子更是无比哀怨地说:“秀男把我看成了你的幻影,才和我结婚的,如果我变成了60多岁的老太婆,而幻影里的千重子却还是那么年轻。”
| 导演: 中村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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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对于千重子呢?这种天壤之别的标签也无法从她心里抹去,但是她更多在乎的不是现在的身份悬殊,而是曾经被抛弃命运带来的感伤。一直生活在佐田太吉郎的和服店里,生活是富庶的,但是在中学时代父母告诉她自己是被捡回来的,从那之后千重子就难以忘记自己的出生,对她来说,自己的一切仿佛都是未知的,自己的父母是谁?是否还活着?为什么当初要抛弃她?自己另一个孪生姐妹又是谁?这是另一种宿命的开始,对于千重子来说,这一种宿命将她带向另一种未知的人生世界里。在父母面前她会有意无意提到自己的身份,而一旦提及对于她来说,是一种茫然,但是对于父母来说,则增添了一种愧疚感——他们总是把她捡回来的故事说成是“偷”,把这样的行为说成是“坏事”:“偷小孩可能比杀人还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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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都》电影海报 |
其实一直以来,千重子的父母总是把她当成自己亲身女儿来抚养,没有任何的偏见,而且当他们得知千重子遇到了苗子之后,也希望他们把苗子接过来一起住,也许诺会把苗子当成自己的女儿,这无疑是一对善良的父母,但是这并不能使千重子释然,对于她来说,永远纠结的是,为什么当初会这样发生,为什么双胞胎姐妹会走上完全不同的命运。在北山杉她找到了苗子,看见了苗子的生活现实,听说了父亲从杉树上摔下来死了母亲住在深山里也辞世了,这对于千重子来说,无疑又加深了哀愁,那个从未见面的父母却一直生活在这样一种艰苦的生活中,苗子也无法改变自己的生活,“如果当初被抛弃的是苗子?”这一种假设,带给她的依然是命运的偶然性。
偶然的遭遇,却变成了必然的选择,这便是千重子所看见的宿命,所以这像是一种解不开的心结,总是影响着千重子,她曾经告诉自己不会再去寻找亲身父母,但是在真一面前,在夕阳的余晖中,她还是不断提及自己的出生,“我是一个弃婴。”弃婴对她她来说,仿佛是一生都无法跨越的标签,按日本民间的迷信说法,弃儿会沦为终身不幸。因为是弃婴,她悲叹于命运,因为是弃婴,她服从于宿命,因为是弃婴,她遵从父母的决定,即使压抑,对于她来说,也是一种必然的归宿,所以“绝对服从,连婚姻也一样”成为她的生活准则。而在佐田太吉郎的和服店里,她似乎在这样的命运中变得哀怨。春天的那些紫花地丁开了,在树上,在地上,却彼此隔绝着,她的感叹:“树上的和地上的能相互认识,相互见面吗?”在夏天,炎热的天气和虫鸣让她向往一种宁静,父亲佐田也是一个喜欢古典、喜欢宁静的人,在远离和服店的寺庙中 父亲一个人沉思作画,千重子为他送饭,也感受着不被惊扰的安逸;秋天,那些枫树变红了,睡莲衰败了,那堵院墙也渐渐坍落了,浓重的哀愁侵袭而来;而在落雪的冬天,当苗子出门说声“永别”的时候,对于她来说,何尝不是最悲戚的严冬?
不喜欢鲜艳的色彩,喜欢朴素古典的风格,喜欢穿着和服,不喜欢现代装束,“泪眼描将尽,愁肠写未出”的千重子其实也是一个时代的写照,在京都,古典与现代,似乎正发生着某种裂变,这是观念上的冲突,也是文明意义上的抉择。祁园节、时代节的那些仪式,是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千重子总是会和真一,以及真一的哥哥龙助一起去看,那时她也总是穿着那一身的和服,处处散发着古典之美。但是在这古典的生活里,去处处是现代的影子,在父亲暂住的古寺树林里,一场现代女性摄影活动正在举行,千重子和佐田似乎不适应这种现代艺术,只是从旁边轻轻走过。躲避和服店客人的吵闹声,佐田向往的是宁静,但是在这时代交错中,他也在迷失,千重子送给佐田的画作是西方现代派画家达利的作品,佐田甚是喜欢,而且还画成了和服的图案,让秀男去织准备送给千重子。但是秀男认为这一幅画虽然漂亮,但是有一种病态的美,佐田听后把这幅画扔进了河里,但是秀男还是凭着记忆织成了腰带,送给了千重子,千重子却很喜欢。佐田的喜欢追求的是一种艺术的境界,而千重子的喜欢却是在寻找一种现实之外的变异之美。
但是无论如何,在远离现实的艺术世界里,他们都处在迷惘中,这也是时代面临的一个选择,一直在北山杉的苗子是日本最底层的代表,她善于吃苦,却孤单生活,对于她来说,京都生活就是一种隔阂,她宁愿舍弃一份感情也要一个人回去,回到自己生命所属不可逾越的命运中。而千重子在哀怨的生活里,似乎总是寻找被改变的生活,寻找苗子,追溯生世,在压抑和宿命中也终于开始接受和超越,她劝苗子要勇敢面对,如果喜欢秀男就和他结婚,千万不要认为这是一种幻影的感情,甚至她把自己也推向了自主决定的命运中,“我也要结婚了,和喜欢的人。”不再是绝对服从,而是选择了自己喜欢的人。而在颇具现代管理意识的龙助帮助下,佐田的和服店开始了新的经营方式,千重子也主动参与进来,那一次,她第一次脱下了和服,穿上了现代装束,走出了家门。
“京都的房屋在战争中被烧毁了,一片古老的建筑被保存下来,却只有一百年的历史。”在钟声里,世界传递着阴郁的味道,在夕阳中,时代充满了怀旧的气息,就像佐田太吉郎的和服店,很多房子在大火中未能幸免,但是那件仓库却没有被毁,烧毁和保全,就如裂变和复古一样,有些东西在逝去,有些东西却活着,有些东西成为永别,有些却在内心里成为永恒,就像千重子和苗子,即使遗弃而改变了命运,在古都的另一种生活里,他们也在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哀怨也罢,幸福也好,缥缈也罢,虚无也好,总之那个幻影之后的一切才是真实的,才是可触的,才是隽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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