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7-04 《角斗士》:沾满鲜血的帝国“田园梦”
雄伟的罗马圆形竞技场,是暴力,也是荣誉,是狂欢,也是复仇,恢弘与荣誉、血腥与杀戮、自由与奴役,在两个男人眼中燃烧着汹汹的火焰。康莫德斯和麦希穆斯,一个是暴戾统治的皇帝,一个是英勇的将领,一个是弑君乱伦、崇尚暴力的独裁者,一个是建立过赫赫战功却被沦为奴隶的角斗士,生或者死,在他们的脸上,都成为一种带血的悲剧,当他们倒地时,除了扬起的灰尘,除了喷溅的鲜血,还有各自属于他们的孤独和梦想。
他们曾经拥抱,在攻下日耳曼最后据点的时候,康莫德斯像兄弟一样拥抱出生入死的麦希穆斯;在即将进入竞技场决定生死的时候,康莫德斯也仅仅拥抱着双手被绳子吊住的麦希穆斯。拥抱对于康莫德斯来说,是妒忌,是野心,是对于荣誉和自由的灭杀。而对于麦希姆斯来说,他从来没有想拥有一种至高的荣誉,一种英雄般的欢呼,作为一个战士,一个将领,他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国家荣誉,以及对于征战25年的马卡斯奥里斯国王的效忠。但是在罗马帝国日渐强盛的荣耀里,在不断扩大的的征战版图里,麦斯穆斯似乎从来没有过自己的选择,没有过真正的自由。
他指挥的军队攻克了日耳曼的最后一个据点,罗马帝国已经完成了对于全世界三分之一以上版图的统治,但是对于麦希穆斯来说,这仅仅是自己作为一个将领的职责,甚至他喊出“罗马万岁”的时候,他心中的理想也仅仅是回家,享受和妻子儿子的天伦之乐。当年迈的马卡斯奥里斯国王问麦希穆斯需要什么样的奖励时,麦希穆斯的回答仅仅是:回家。在他眼前是满目苍夷的战场,是到处是死亡的尸体,是不断流血的士兵,而这一幅战争图景对于他来说,更加坚定了他回家的念头,那里有期盼的妻儿,有丰收的麦子,有菜园、草香,有黑土地和土地上的葡萄、橄榄。但是这些充满田园气息的和平景象在生死存亡的战争面前,显得遥远,甚至成为了一种永远无法抵达的梦想。马卡斯奥里斯国王也告诉他,在他25年南征北战的历程中,中间只有4年是和平,作为一代国王,他带来的也只有死亡,“仅此而已。”所以,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永远无法摆脱战争的梦魇,尽管战争能够给他们带来胜利带来荣耀带来罗马帝国的强大。
| 导演: 雷德利·斯科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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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个决定对于麦希穆斯来说,是不公平的,这不仅是对于麦希穆斯田园梦想的终结,更可怕的是,马卡斯奥里斯还有一个充满野心的儿子,觊觎着皇帝宝座的康莫德斯,这是麦希穆斯难以逾越的鸿沟。而当马卡斯奥里斯将这个决定告诉康莫德斯的时候,他其实注定会走上一条被谋杀的不归路。“你不会成为罗马皇帝。罗马应该成为一个共和国。”这是马卡斯奥里斯无情的决定,而这也点燃了康莫德斯心中野心和梦想。他含着泪质问马卡斯奥里斯:“你曾将四种首要的美德写给我:智慧、公正、坚忍和节制。我知道我自己不具备这些美德,但我有其他的美德,父亲,那就是让我胜过别人的野心,足智多谋和勇气。也许不是在战场上,但有很多形式的勇气。还有虔诚,对我的家人和你。但你列的单子上没有我的美德,好像你不想让我作你的儿子。”
其实他们父子之间已经没有了对话,马卡斯奥里斯的沉默让康莫德斯更加不满,他们拥抱在一起,而这样的拥抱最后变成了残忍的弑杀,康莫德斯将自己的父亲活活闷死,并且制造了呼吸衰竭的假象。在这一刻,康德摩斯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而对于被授权的麦希穆斯来说,这是一条充满悲剧、丧失自由的逃亡之路。自封的王和被授权的王,注定是两种价值观和统治观,注定将走向势不两立的未来。而对于没有任何权利的麦希穆斯来说,从此则是一条失去自由的逃亡之路,而那个关于田园的梦想,也顷刻间化为灰烬。
当麦希穆斯在孤军奋战中逃离康莫德斯的杀戮,当他回到魂牵梦绕的家乡时,呈现在他眼前的是更加惨无人道的杀戮,儿子和妻子被活活烧死尸体还被吊在自己门前。田园梦已经破灭,自由也被剥夺,对于麦希穆斯来说,一切的荣耀都成为过眼云烟,他甚至成为一个被买卖的奴隶,一个在竞技场用别人的生命换取活下去希望的角斗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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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斗士》电影海报 |
从将军到奴隶,人生之路的转折对于麦希穆斯来说,过于无情,而他活下去的勇气其实并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自由。“世间名利,于我皆是粪土。”这句话对于麦希穆斯来说,并不意味着超然,而是一种绝然,和过去告别的绝然,他成为了一个取悦观众的奴隶,成为2千元押输赢的一个赌注,所以过往的一切荣耀对于他来说都像是粪土,所以他用刀刮去了身上军团的标记,就像抹去曾经带给他的胜利,曾经带给他失去自由的荣誉。对于奴隶来说,最后剩下的唯有对于自由的追求。什么是自由?从事奴隶买卖的怕西蒙说:杀死竞技场上所有人就是自由。这是竞技的规则,这里只有盾牌和剑,只有面具和头盔,只有不惜一切的杀戮,而在这场你死我活的竞技中,看台上的欢呼不是战场上对于胜利的欢呼,而是对于残忍杀戮对于暴力美学的畸形崇拜。“把刀用力刺向敌人的身体,他们就会欢呼就会喝彩就会崇拜。”
这是最简单的死亡哲学,这是属于奴隶的生命规则,而麦希穆斯已经完全成为了这一规则的实验品和实践者,他别无选择。而这种起源于埃特鲁里亚人的角斗,也完全渗透到罗马这个好战的国家血液里,尽管有着走向共和的元老院,有着那些崇尚理性的议员,但是伴随着罗马从诞生起就与战争结缘的城市来说,竞技已经完全成为另一种宣泄和战斗,是所有对于人生悲剧性的沉闷与无聊最激烈的抗争,是用生命换取自由的手段。“维系罗马的不是元老院的大理石地砖,而是竞技场内的沙地。”这是罗马帝国最深层的国家暴力,而杀父弑君的康莫德斯显然是这一暴力的最大推行者,在他看来,竞技场的角斗是战争的缩影,甚至已经超越了战争成为一种暴力的享受,在他看来,竞技场外欢呼的人群就代表着对暴力的膜拜,而这就是他眼中的民意。所以在成为新皇帝之后,他的目标是解散元老院,成为“爱民如子”的皇帝,“我要给罗马人民一个新憧憬。”所以他大肆建造竞技场,不断举办各类竞技比赛,甚至穷兵黩武透支着罗马的财政。
从战场到竞技场,康莫德斯发扬光大了罗马新的“荣耀”,而在这种荣耀下,皇宫里到处是恐怖,他的姐姐露西拉知道自己的父亲被弟弟弑杀,他也知道弟弟将解散元老院恢复独裁统治,不管对于罗马人民还是国家发展来说,都是一个噩梦,甚至她感觉自己八岁的儿子卢塞斯在康莫德斯身边也充满了危险。但是她无能为力,“我整天生活在恐惧中。”这句话其实是露西拉对已经暴露身份的麦希穆斯说的,其实他们曾经是恋人,只不过在国家政治里,麦希穆斯当时只是一个士兵一个将领,所以在他们看来,他们其实都成为自己的另一半故事,而这个故事的主题永远是:不自由。
因为麦希穆斯不断战胜竞技场上的努力,他成为了不断接近生命自由的“斗剑士”,他们一路杀来,直到进入罗马最大的竞技场,在重现迦太基战争的竞技中,他们作为异邦人打败了骑着高头战马的兵团,在观众暴风雨般的欢呼声中,他似乎成了英雄,但是麦希穆斯知道,自己不是拥有荣誉的真正战士,只是一个活着的牺牲品。而当康莫德斯走到竞技场接见他的时候,当他揭下面具露出自己的真面目的时候,他又成为了自己,成为了曾经拥有无上荣誉的将领,也成为失去家园梦想和自由、内心充满愤怒火焰的复仇者。在那一刻,康莫德斯已经被历史尘埃覆盖的阴谋也第一次大白于天下,在那一刻,恐惧的人已经变成了康莫德斯,一个崇尚暴力杀父弑君的独裁者。在父亲马卡斯奥里斯雕像面前,被权力攫取人性的康莫德斯用锋利的剑抽打着,爱与恨面前,他甚至用一个拥抱来消除内心的恐惧,但是在他面前永远是冷冰冰的父亲,永远是被他自己的双手扼杀的父亲。
对于麦希穆斯来说,揭下面具的那一刻是复仇的开始,而对于康莫德斯来说,也是新一轮杀戮的开始。在雄伟的竞技场,他让麦希穆斯再次站到了生与死的边缘,而这明显已经变成了个计谋,变成永远没有公平的竞技,这里不仅有带着头盔的常胜将军底格里斯,也有从底下放生出来的猛虎,但是在面具、猛虎、铁链、陷阱面前,麦希穆斯依然像个勇敢的战士,孤身一人将底格里斯打败,并将猛虎杀死。当康莫德斯伸出向下的手指预示麦希穆斯可以杀死竞技场上的失败者底格里斯的时候,麦希穆斯忽然扔掉了手中的刀,在那一刻,充满死亡气息的竞技场变成了麦希穆斯仁慈的舞台,观众报以掌声报以欢呼声。
崇尚暴力美学的观众从麦希穆斯身上学到了仁慈,这对于推崇暴力就是民意的康莫德斯来说,无异于对于自己独裁统治的动摇,而那场竞技也完全超越了宣泄和战斗,变成了对他赤裸裸的威胁,他对麦希穆斯说:“你为什么不杀人,我和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差别?”这就是仁慈和暴力的差别,是自由和独裁的差别,而当康莫德斯残忍地告诉他,儿子像女人一样尖叫,妻子像妓女一样被蹂躏的时候,麦希穆斯告诉他:你呼风唤雨的日子就快要结束了。其实对于麦希穆斯来说,他的复仇绝不是为了自己的自由,绝不是为了罗马的共和,他仅仅是为了能看到梦想中的田园,看到妻儿的微笑。当元老院和露西拉策划“政变”的时候,对于麦希穆斯来说,这是抵达梦想最后一条路。
“他的仁慈反而衬托着我的残暴。”对于康莫德斯来说,麦希穆斯的勇气、仁慈都是赤裸裸的挑战,都是对他的侮辱,甚至自己的侄儿欣赏的是这个“斗剑士”而不是自己,在那一刻,面对政变,他已经变成了嗜血的猛兽,他抓捕了元老院的议员奎格斯,杀死了通风报信准备战马的西蒙洛,当然也将准备到奥斯亚军营发动政变的麦希穆斯抓住。而对于自己的亲姐姐露西拉,他甚至用自己变态的爱上演了一出乱伦的丑剧,他对露西拉说:“帮我生下一代,血统纯正的罗马人,世代统治罗马。”这便是康莫德斯畸形的帝国梦,其实,充满野心、独裁而又崇尚暴力的康莫德斯是罗马帝国里的一个象征,他跟随父亲征战南北,却似乎从来没有得到过母爱,而对于姐姐的那种畸形的依赖完全造就了他变态的性格,所以不管是杀父弑君,还是和姐姐的乱伦之想,都是为了弥补内心的恐惧,从这个意义上,康莫德斯更像是罗马帝国的一个牺牲品,而最后他在拥抱麦希穆斯的时候,用一把尖利的剑刺进了他的身体,也把他身上最后的公平都埋葬了,他对麦希穆斯说:“你从将军到奴隶,又从奴隶到斗剑士,对抗皇帝,只有死亡才能划上圆满的句号。”而麦希穆斯对他的回答是:“死亡向所有人微笑,而人们能够做的便是报以微笑。”这句关于死亡的经典语录曾经就是马卡斯奥里斯国王说的,而这又像一个轮回,不管是麦希穆斯的家园梦,还是康莫德斯的独裁梦,都会在死亡面前发出最艳丽的色彩。
竞技场,成为两个男人最后的战场,当麦希穆斯忍着剧痛将康莫德斯杀死在竞技场的时候,作为帝国暴力的象征,其实已经开始坍塌,而最后奄奄一息的麦希穆斯对昆塔斯说:赦免奴隶,将元老院的议员释放的时候,他只是在实践马卡斯奥里斯国王曾经对他许下作为罗马保护者的承诺,但是这已经是最后行使权力,“他是罗马的战士,荣耀他。”当露西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麦希穆斯的身体重重地倒在竞技场上,与他被尊为“罗马的战士”这巨大的荣誉不同,康莫德斯只是孤零零地死在那里,一代帝王以这样可悲的下场结束了自己的一生。而对于麦斯穆斯来说,也只有在最后的死亡中,才能看见自己的妻儿,看见麦子,“终于回家了。”他说。
其实,不管是麦希穆斯还是康莫德斯,都是理想主义者,都是怀揣着梦想的个体,一个希望能够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家人,一个则是成全自己的伟大的帝王统治,只是,至善和至恶将这两个理想主义者带向了两极,一边是充满爱的世界,不管是马卡斯奥里斯,还是露西拉,不管是他手下的士兵还是同为奴隶的同伴,甚至是露西拉的儿子卢赛斯,都给他无尽的爱与信任,把看成是英雄,看成是苦难的拯救者;而康莫德斯呢,父亲不信任他,姐姐惧怕他,他没有真正的爱,他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让梦想实现,从而招致几乎所有人的憎恶和反对。在至善和至恶的两个理想主义者的故事里,我们其实看到的只是一个寓言,一个包裹在史诗里的寓言,只不过在罗马政体由专职走向共和的背景中,康德莫斯就只能是一个逆历史而行的独裁者。
而麦希穆斯的田园梦想其实也是马卡斯奥里斯的理想,这个古罗马皇帝皆哲学家马可·奥勒留原型的人物,内心始终有着对于善的终极向往,抛弃世袭君主制而使儿子迫不得已做出弑君之举,尤其是要麦希穆斯统治罗马,以他的领导来惩治腐败、关注百姓,从而实现他自己的“共和梦”,这个共和梦实际上就是一个田园梦想,一个理想主义者的“职责”:“无意义的展览,舞台上的表演,羊群,兽群,刀枪的训练,一根投向小狗的骨头,一点丢在鱼塘里的面包,蚂蚁的劳作和搬运,吓坏了的老鼠的奔跑,线操纵的木偶,诸如此类。那么,置身于这些事物之中,表现出一种良好的幽默而非骄傲,就是你的职责。”
在《沉思录》里马可·奥勒留这样说,幽默和骄傲就是麦希穆斯对于麦田生活的最终向往,所以麦希穆斯是年轻的马卡斯奥里斯,马卡斯奥里斯则是电影中的马可·奥勒留,而那只伸向尖利麦穗的手,那只伸向梦境的手,或许也是所有理想主义者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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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前: 视而不见
顾后: 就像夏日看见马的影子(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