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0-03《六大导演看巴黎》:也许每天都在发生

20221003.png

埃里克·侯麦的短片《埃托瓦勒广场》早就从《六大导演看巴黎》的集锦短片中抽离出来,这是“个人主义的伞引发的不安”:“强恩是个人主义者,女人是个人主义者,而那个醉醺醺的家伙一上来就准备揍强恩,也是一个个人主义者,就像女人聊滑雪时所说‘重要的是平衡’,个人主义者似乎就缺少这种平衡,于是踩了别人的鞋,于是一点小事爆发了冲突,于是一把伞变成了凶器。”而当和埃里克·侯麦一样,其余五位导演一起看自己生活的巴黎,是不是也窥见了这个城市不平衡的一面?

“六大导演看巴黎”,动作是:看,镜头从对街道的俯瞰,慢慢上移,最后变成了对巴黎这座城市的观望,从俯瞰到观望,从街道到城市,是不是需要体现一种整体性?而这恰恰是一种反向的运动,六大导演所看见的巴黎绝不是从高处的俯瞰,而是以深入的方式发现巴黎人的日常,它是让·杜歇镜头下的圣杰曼德佩区,是让·鲁什看见的“北站”,是让·丹尼尔·波莱记录的“圣德尼街”,是让-吕克·戈达尔镜头下的蒙帕纳斯利瓦勒广场——和埃里克·侯麦一样,五大导演都以某个街区的空间为中心点,记录他们所看见的巴黎和巴黎人的生活,唯有克洛德·夏布洛尔去除了确定性的空间,他的《耳塞》以物为事件的线索,讲述由耳塞引发的巴黎人悲剧故事。但是不管是凸显空间性还是表现事件本身,巴黎就是巴黎人发生故事的巴黎,而这样的故事就构成了巴黎的日常。

巴黎的故事由人来演绎,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构成了导演的视角,让·杜歇从圣杰曼德佩区这个特殊的空间切入到一女和两男的故事中。圣杰曼德佩区是巴黎的第六区,这里有古老的教堂,有法兰西学院,有朱利安学院,有圣杰曼大道,“这个地区是巴黎智慧的象征。”一开始在空间的展示中,让·杜歇完全是以纪录片的方式介绍圣杰曼德佩区,但是当旁白开始讲述一个美国女学生的故事时,纪录片变成了剧情片,而在转换中,“智慧的象征”反而变成了一种讽刺。美国女学生凯“放任生命的牵引”,他遇到了法国男子凯,立即就投入到了他的怀抱中,那晚就和让睡在了一起,自由有时候变成了放纵,但是对凯“放任生命的牵引”的批评实际上是在讽刺以让为代表的巴黎人。

一夜欢愉之后,第二天让先起床,潦草地为凯做好了早餐,然后叫醒了凯,凯醒来说要一件睡袍,让讽刺她:“美国女人是假正经。”之后,他告诉凯自己要去机场,乘坐法航飞机去墨西哥。而这仅仅是一个借口,他担心凯会留下来,所以故意说自己要去墨西哥看父亲,以此而赶走凯。实际上这就是一个一夜情的故事,醒来便是结束,离开便是终止。但是凯似乎听出来是他的一个借口,生气离开之后去了朱利安学院,在一趟绘画课上忽然发现让就是那里的模特,看到这一幕凯更是生气,当她走出朱利安学院,坐上了男人开来的那辆车,男人告诉她自己的父母是大使,接着他把凯带到了自己的房间,而那个房间就是昨晚和让睡一起的房间,而根据男人的说法,让是他的朋友,这间房间和这辆车都是他借给让的,“他假扮我。”当男人说完,凯又迅速离开了房间,而再次回到朱利安学院的凯,看见让结束了那堂课,而让的身边是另一个女孩,当他带着女孩从凯身边走过时,甚至看都没有看凯一眼。

这就是圣杰曼德佩区发生的故事,凯作为一个美国学生,在“放任生命的牵引”中遇见了让和男人,而两个法国男人更是“放任生命的牵引”,他们公用一个公寓、一辆车,遇见女孩就带到这里,之后就结束故事,这便成为了“巴黎智慧的象征”,这种“智慧”便是谎言,在谎言里,男人说让“假扮自己”,实际上两个男人就是同一个人,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区别,他们的故事就在这间公寓里发生,没有你和我的区别,当然也没有所谓和女人的感情,在谎言编织的故事里,每个人都在“放任生命的牵引”。两男一女的故事在让·杜歇的镜头下变成了说谎的巴黎,而戈达尔镜头下的蒙帕纳斯利瓦勒广场附近发生的故事,是一女和两男的故事,它是在法国人内部构成了“放任生命的牵引”的荒诞。女人匆忙赶路,将两封信投进了邮箱,但是一投进去她就感觉出问题了,两封分别写给两个男人的信,大约是装错了信封,这可是关于自身秘密的自行揭露,于是她赶去正在焊接的男人那里,她对男人说:“我爱你。”还问男人:“我漂亮吗?你爱我吗?”这是女人的攻略,她想在表达对男人爱意的前提下,取得男人发现她的秘密之后的原谅,但是男人骂她是婊子,说她恶心,并赶走了她。女人又去了另一个叫罗杰的那人那里,同样对他说“我爱你”,而且还添油加醋了许多内容:“我和另一个男人上床了,你不会生气吧?他也爱我,我和他今晚有约,但是我不想见他,我爱的人只有你一个……”在一番表露之后,女人更是走进里屋,开始脱衣服,而罗杰和第一个男人一样,对女人的行为及其讨厌,他也要赶走女人,而且他拿出了那封收到的信,当女人打开那封信,才发现两封信根本没有装错,这不是虚惊一场,因为罗杰给她的一个回答是:“原来你一直在骗人。”

导演: 克洛德·夏布洛尔 / 让·杜歇 / 让-吕克·戈达尔 / 让·丹尼尔·波莱 / 埃里克·侯麦 / 让·鲁什
编剧: 克洛德·夏布洛尔 / 埃里克·侯麦 / George Keller
主演: 让-皮埃尔·安德烈尼 / 斯特凡·奥德朗 / Nadine Ballot / 克洛德·夏布洛尔 / Jean-François Chappey
类型: 剧情 / 喜剧
制片国家/地区: 法国
语言: 法语
上映日期: 1965-05-19
片长: 95 分钟
又名: 巴黎见闻 / 六个导演眼中的巴黎 / Six in Paris

一个女人周旋于两个男人之间,同样说出“我爱你”,同样把他们说成是自己唯一的爱人,但是这种唯一的爱却变成了双份,变成了复数,增殖的约会,增殖的爱,实际上不是双倍的获得,反而是一种空无,而女人不仅制造了谎言,也走上了背叛之路,这就是戈达尔的一种讽刺效果,它来自于某种偶然,却最后走向了必然。让·杜歇和戈达尔的故事围绕着三个人而发生,两男一女的纠葛在并非对应的爱欲中,反而变成了一种闹剧。让·杜歇和戈达尔制造了三个人的纠葛,让·鲁什的《北街》也是和三个人有关的巴黎叙事,但是在这个故事里悲剧性更为强烈,它的某种偶然性的必然指向的却是死亡。欧迪乐和丈夫尚住在北站附近,两个人一起用餐的时候似乎还是恩爱的,但是外面正在建设的隆隆声响让欧迪乐极为不快,她开始抱怨这个地区的烦人噪音,并开始将矛盾印象婚姻本身,“婚姻中最可怕的是失去独立。”这其实只是欧迪乐的一个借口,她真正抱怨的是两个人失去了爱情中的神秘感,丈夫尚现在只关注自己的职位,早已不是曾经的他,“我讨厌一成不变的生活,我受够了!”

欧迪乐终于以北站施工的噪音为由,对婚姻本身开始了抱怨,她还出手打了尚,然后愤然离去。欧迪乐到底想要怎样的生活?她说起自己想乘坐法航飞机离开这里,开始一段自由而浪漫的生活,但是这种理想是不是也是自己的一种虚构?当她离开家出门,遇到了一个男人,男人告诉她世界本来就不公平,但是自己可以带她离开巴黎,“我可以是任何人,去任何地方。”这当然是一种绝对的自然,对于欧迪乐来说,似乎也是实现理想的一种方式,但是欧迪乐也只是在尚面前抱怨,她当然也不会接受陌生男人的邀请,当她拒绝了他,男人对她说的是:“今天早上我就想到要去死,但是遇到了你,一切都可能发生,我数到十,你可以答应说‘好’……”于是男人开始数数,从一到十,当数到十的时候,欧迪乐其实已经走开了,她忽然转过身去看那个男人,只见数到十的男人纵深从桥上跳了下去,重重地落到了下面的铁轨上,没有挣扎,只有一具还散发着温热的尸体。

《六大导演看巴黎》电影海报

一种死亡猝然而至,就像带欧迪乐离开一样,是完全的自由,但是当死亡也变成了毫无约束的自由,它就是一个悲剧。但是这个悲剧的产生和欧迪乐有关吗?欧迪乐恪守了道德,拒绝了引诱,她希望离开只是基于婚姻问题而做出的设想,或者只是为了改善在“北站”的现实困境,但是陌生男人却毫无征兆地选择了死亡,在这个意义上,陌生男人更是生活在比欧迪乐更悲观的现实里,也许只有一种死才能换来绝对的自由,而死后的自由当然只是一种虚无——北站引出了欧迪乐的婚姻困境,也引出了陌生男子的绝望故事,而这个绝望故事在缺省的状态中更指向了巴黎人的真实一面,更具有普遍意义的悲剧性。让·杜歇、戈达尔和让·鲁什的故事都讲述了巴黎人与人的复杂关系,以偶然性引出必然的生活困境,而让·丹尼尔·波莱的《圣德尼街》却在讲述两个巴黎人的故事,一个是生活在底层的男人里昂,另一个则是巴黎的妓女,300元是他们之间交易的价格,以金钱为标准的交往其实是纯粹的物之间的关系,但是让·丹尼尔·波莱却赋予了这个故事很多的温情。里昂把妓女带回家,女人就坐到床上开始脱衣服,但是里昂并不急于交易,而是打开了收音机,里面正在播放一场足球比赛;女人说起自己很想去度假,里昂推荐她去蓝色海岸,说自己曾经去过,但是因为发生了意外提前回到了巴黎;女人开始抱怨巴黎,“我受够了,这是一个正在腐烂的城市。”在女人的抱怨声中,里昂准备了两个人的意大利面,还打开了一瓶红酒,于是两人从床上转移到了桌上,吃着并不美味但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女人忽然说了一句:“我喜欢你。”而且她说自己会付他酒菜钱,里昂拒绝了;然后两个人躺在床上,女人翻动着报纸,里昂则在墙的一侧静静地靠着。

300法郎的交易,纯粹肉体的关系,在两个人的封闭世界里演绎出了温情,这是底层人的对话,也是他们真实的生活,但是当女人抱怨巴黎是一个腐烂的城市时,她其实在表达着城市对他们拒绝的不满,巴黎不再属于他们,那么这狭小的房间属于他们,房间里的足球比赛、意大利面、红酒,还有蓝色海岸都属于他们,属于他们的这一切充满了温情,甚至女人说出了“我喜欢你”,但是他们更属于这个腐烂的城市,他们也无法逃离巴黎的腐烂,温情之后也只有无奈:坐在床上,女人对里昂说:“那么,开始吧……”开始就是回到他们各自的身份,开始就是进入交易的生活,开始就是重新进入腐烂的巴黎,无奈的背后是无尽的感伤。

感伤是一种巴黎情绪,而克洛德·夏布洛尔的《耳塞》则完全展现了巴黎的冷酷和麻木。小男孩放学回来,家里是没完没了打电话的母亲,推开房门看到的是父亲和女仆滚在床上,这就是他的家,而在三个人吃饭的时候,传来的是父母无休止的吵架。男孩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和两只猫在一起,或者看看蝴蝶标本,甚至恶搞也只是发泄内心的不满。终于他找到了一幅耳塞,当他戴上耳塞,世界迅速安静了,没有了争吵声,没有了电话声,于是不管在家里还是在街上,他都戴着耳塞。但是,世界的安静其实也是沉寂,也是冷漠,甚至变成了冷酷和麻木:当父母争吵的时候,他戴着耳塞听不到一句话;当父亲把母亲推下楼梯时,他也听不到摔下去的声音;当母亲挣扎着叫喊,他更是若无其事:他走出房间,他打开家门,他走上大街,世界依然安静,依然沉寂,而摔倒的母亲慢慢走向了死亡。

这是巴黎的一个悲剧,它以拒绝的方式制造了另一种死亡,在一个人的故事里他人的死亡似乎构不成事件,但是男孩走出家门走向大街,耳塞仿佛是一种掩饰,它将一切的悲剧都藏在了里面,它让一切的死亡都变成了沉默,而巴黎何尝不是这样一个存在?导演看见了巴黎,导演演绎了故事,它们都在发生,每天都在发生,每个街区都在发生。当镜头从街道缓缓上升为对城市的俯瞰,在车水马龙中,在行人匆匆中,在喧闹和繁华中,有多少谎言、多少悲剧,多少死亡隐藏在其中,巴黎是看得见的巴黎,也是看不见听不到的巴黎。

[本文百度已收录 总字数:4634]

随机而读

支持Ctrl+Enter提交
暂无留言,快抢沙发!
查看日历分享网页QQ客服手机扫描随机推荐九品书库
[复制本页网址]
我在线上,非诚勿扰

分享:

支付宝

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