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0-03 《推拿》:陌生世界的“日常经验”

感触来源于一个相亲节目,她是一个漂亮的女生,却是聋哑人,有一个条件特别好的电视编辑喜欢上她,不惜放弃喜欢自己坚持自己的好女孩,但是她拒绝了他,一次又一次,她说,自己一直很自卑,她怕配不上他;她说,她很难进入他的世界,那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她说,他只是同情她,一个健全人对沉默天使完全是关爱,而不是爱。在一次又一次拒绝之后,最终在第四次的时候她用自己不能发声的嗓子喊出了“月亮代表我的心”,两个人牵手了,两个世界终于打开了门。

我一直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有真正感动的泪,作为一档相亲节目,里面有着太多煽情和非真实的东西,但是我知道那个聋哑人的世界一定是真实的,她对另外世界的害怕是伴随着探知的欲望,想进去被别人接受却又怕被别人伤害,左右为难进退维谷,我想这或许就是一个残疾人最正常的心路历程,而在《推拿》里,毕飞宇很明确的告诉我:门内和门外是有区别的:门内很在意尊严,门外则不那么在意。那是一个陌生的世界,阻隔着健全人和残疾人,阻隔着最大意义的平等,“我感到我抓住了什么东西,也许我夸张了,我就觉得我抓住一个时代的问题,也许还是一个社会的问题。”

一下子把另外的世界推到了我们面前,像那个沉默天使一样,健全人对他们的世界也是陌生的,甚至有着天生的惧怕,怕他们因为身体的缺失而在报复健全人,在毕飞宇的感官世界中,这是一种很小时候对陌生世界的惧怕:“乡村的民间智慧是这样总结残疾人的:瘸狠、瞎坏、哑巴毒。”这份记忆同样保存在我的世界里,所以在《推拿》中,毕飞宇试图打开这两个世界的隔膜,给大家一个“新世界”,而更重要的是还原一种常识,“有时候,还原一种常识比给出一种新世界更有价值、更具魅力。”

到底是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常识?我仔细端详着新版的封面,在“推拿”上方是白色的点,凹感很强烈,不规则的排列着,这些点在封底和书脊上都存在,封底的解释是,盲文:推拿。只是封底的那些点并没有凹感,很明显,封面的符号是给盲人读者识别的,或者可以用两者的结合给这本书一个新的名字:盲人推拿。就像这些盲文的凹点和平面的中文书名,很明确地告诉着盲人和健全人的区别:符号和符号,一种是通过眼睛识别,另一种则是通过手的触摸,触摸正是盲人和世界的最直接交流:“他从爱的背面了解了爱--正如盲文,只有在文字的背面,你才可以触摸,你才可以阅读,你才可以理解。”

这是我们进入“新世界”的最直接的钥匙,我们触摸世界,从触摸中获得印象,从触摸中做出判断,而这样的触摸是小心翼翼的,是带着强大的自尊,张一光手上永远紧握着一根棍子,当恐惧来临的时候,他就坐在凳子上,用棍子往上捅。这一捅手上就有数了,头上是屋顶,不是在井下。而小马也是在触摸中获得了男女身体接触而带来的性冲动,小孔和王大夫的相爱,也完全是触觉产生的爱意,谁也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这个悖论往往是健全人所不能理解的,而毕飞宇要放大这样的悖论,他把都红放在美丽这个层面上,对于健全人定义的形容词,都红有了与众不同的优势,但是对于盲人来说,美丽往往是一个虚构的词,甚至是一个空洞的词,这个词深深吸引了沙复明,但是他却陷入了空空的美丽的尴尬,都红的美是健全人给出的答案,是健全人给出的标准。对于盲人来说,对于只有触觉的盲人来说,美也就成了一种寄托而已,沙复明甚至想“把都红从头到脚摸一遍吧。”这是对健全人审美的妥协,但是手又能摸出什么呢?手可以辨别出大小、长短、软硬、冷热、干湿、凹凸,单手有手的极限,对于美丽这些只能看的东西,却永远是个谜。

书上说,美是崇高。什么是崇高?
书上说,美是阴柔。什么是阴柔?
书上说,美是和谐。什么是和谐?

这就是这个新世界带给我们的隔阂,不管是美还是不美,所有抽象的词,所有通过眼睛看到的东西,对于盲人来说,都是死掉的东西,没有美丽和丑陋,甚至没有对和错,没有大和小,消灭了视觉就是消灭了不平等的存在,就是一视同仁,这或许也是一种对平等的追求。“天从来没有亮过,反过来说,天从来就没有黑过。”对于盲人来说,他们的世界深邃,他们的世界充满着未知,在这样一种令人恐惧的世界里生存着,该有多么大勇气,其实他们宁可不要触觉,不要那些感知的东西,越是这样,他们越是走不出不平等的阴影。

编号:C28·2110916·0825
作者:毕飞宇
页数: 336
定价:
36.00元
出版年: 2008年9月第一版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但是,盲人必定是以极小的谨慎保持着极大的自尊,他们总是小心翼翼面对这个世界。在盲人世界里,毕飞宇大胆地触及了后天的盲人这个更为特殊的群体,里面有煤矿瓦斯爆炸失去了双眼的张一光,有车祸失去了眼睛的小马,对于他们来说,世界曾经丰富过,绚烂过,与先天的盲人视觉的空白不一样,“后天的盲人没有童年、少年、青年、中年和老年。在涅槃之后,他直接抵达了沧桑。”“后天的盲人就不一样了,他们经历了两个世界。这两个世界的链接处有一个特殊的区域,也就是炼狱。”经历过炼狱,就是带给后天盲人最大的痛苦,最大的残忍,所以,在他们看来,世界更为不平,“在记忆深处,他并没有失去他原先的世界,他失去的只是他与这个世界的关系。因为关系的缺失,世界一下子变深了,变硬了,变远了,关键是,变得诡秘莫测,也许还变得防不胜防。”正是如此,张一光从来没有丧失过对于权势的崇拜,那是对于自身后天残疾的一种补充,对于社会的一种报复:“在嫖这个问题上,他有他的硬指标,张一光必须嫖满八十一个女人。书上说过的,每一个皇上都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总共是八十一个。”

或许,这是简单的报复心理,是对于自己失去的深深不甘,但其实,不管是先天盲人还是后天盲人,甚至其他的残疾人,都在小心翼翼保护自己脆弱的心灵,在和健全人的相处中,他们敏感,他们无奈,他们只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喜怒哀乐,“盲人和健全人打交道始终是胆怯的,道理很简单,他们在明处,健全人却藏在暗处。”都红极具音乐天赋,三年时间考了钢琴八级,但是在一次演出中并不精彩的演出却获得了观众的喝彩,那一刻都红明白了她这样的人来到这个世界只为了一件事,供健全人宽容,供健全人同情。“她来到这里和音乐无关,是为了烘托别人的爱,是为了还债。”所以,音乐让她恶心,让她觉得被隔在世界之外。而王大夫的经历中,更有着和弟弟这样的健全人的直接接触,作为自己的“补充”,弟弟却在外面花天酒地,欠下一屁股债,当讨债人来要回两万五千元债的时候,王大夫称之为“赎罪券”,并用血腥的办法来证明活着的尊严远胜于身体的戕害,当警察问他流血的真相时,王大夫把真相说成是“我的血想哭。”其实是一个盲人被健全人深深刺伤的痛,其实这才是两个世界永远的隔膜,永远的陌生,“严格地说,盲人即使走向了社会了,即使“自食其力”了,盲人依然不是人,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人。盲人没有组织。没有社团。没有保险。没有合同。一句话,盲人压根儿就没有和这个社会构成真正有效的社会关系。即使结了婚,也只是娶回一个盲人,或者说,嫁给一个盲人。这是一个量的累计,而不是一个质的变迁。”

毕飞宇在开启盲人这个新世界的时候,却在为健全人关上了那扇门,所以在这两个世界的和谐共生的主题中,其实缺乏更广泛的触摸,更深入的抵达,不管是沙复明还是张宗琪,不管是都红还是小孔,也不管是徐泰来还是金嫣,他们几乎都在自己的世界里生存,他们不想走进别人的生活中,即使走进了也只是盲人们的那个特殊世界,除了王大夫的那种以血换取尊严的肉体之痛,盲人和健全人的冲突始终没能在更大层面上展开,也就是说小说更多还是在探索盲人的自足世界,但其实,两个世界的冲突和共生才是真正的主题。

毕飞宇最后把都红的受伤而激起的团结力量,升华了一种爱,这在毕飞宇看来成了一种普世的价值,让人温暖,但这也只是盲人世界的单一表达,我们需要普世的感恩情,但并不是通过那样的方式获取,对于都红来说,这变成了盲人自己的烘托别人的爱,目的还是“为了还债”。这种常识的还原看起来并没有触及最深层的东西,相反有些避重就轻,甚至有想把盲人世界纳入健全人世界的冲动,而我们在2011年茅盾文学奖的颁奖词中也看到了这样一种“日常经验”:

《推拿》将人们引向都市生活的偏僻角落,一群盲人在摸索世界,勘探自我。毕飞宇直面这个时代复杂丰盛的经验,举重若轻地克服认识和表现的难度,在日常人伦的基本状态中呈现人心风俗的经络,诚恳而珍重地照亮人心中的隐疾与善好。寻常的日子机锋深藏,狭小的人生波澜壮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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