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0-03《失败者》：他们是“心力交瘁的一代”
他，是法国青年安德烈，在纳维斯度假中，用手枪杀死了据称有500万法郎存款的朋友皮埃尔，最后发现他身上带着的钱都是假币；他，是意大利青年克劳迪奥，正读大学一年级的他为了赚钱向女友求婚，参与了香烟走私活动，在被追捕过程中枪杀了路人；他，是英国青年哈兰，喜欢冒险的他为了实现“完美的犯罪”，讲一个手无寸铁的妇人扼死在公园，并以发现者的身份将死亡消息卖给了《每日观察》报纸……他，他和他，来自不同的国家，有着不同的动机，但他们都成为了死亡的制造者，而用暴力谋杀他人之后，自己也成为了社会的牺牲品，安东尼奥尼给了他们一个时代的标签：“他们是心力交瘁的一代。”
《I Vinti》，片名“失败者”，无疑这些“心力交瘁者”走向失败，并不只是个体的毁灭，就像最后审讯哈兰的时候，法庭说：“一个平民的死并不算什么。”被谋杀者是学生，是路人，是妇人，他们是平民中的一员，是无辜者，但是当这些背后的谋杀者也被绳之以法，他们也绝非来自不同国家的平民，他们构成了一个集体，“我告诉你们故事是否真实无关紧要，因为它们每天都在发生。”每天都在发生，变成了社会“景观”之一种，而制造这一景观的便是整个社会，整个时代：“它的法律是藐视任何法律，它的社会特征是轻视任何社会。”
藐视法律的法律，轻视社会的社会，这是一种悖论，而这些青年就生活在这样的悖论里。当安德烈扣动了那把手枪，当最喜欢他的朋友皮埃尔倒在了那座古堡前，一个是谋杀者，一个是死者，他们到底谁是罪人？皮埃尔在朋友面前说起自己家里有钱，说起自己有500万法郎的存款，说起那个叫莉莉的女人想要和他生孩子。皮埃尔口中所说的一切构成了他的生活，“富家子弟”成为他给自己贴上的标签，但是当安德烈用手枪打死了他，从他身上搜出的钱，却原来是一些毫无价值的假币——皮埃尔无疑是一个说谎者，谎言诱惑了安德烈，当安德烈杀死了他，从另一个意义来说，是终止了一种谎言；克劳迪奥参与香烟走私活动，也是为了能赚钱，但是当他在逃亡路上杀死挡住自己的路人，无疑他变成了凶手，但是在建筑工地逃亡过程中，他也身负重伤，最后当他从女友玛琳娜送他去自首的路上逃回来，迎接他的不是警察的拘捕，而是伤情加重之后的死亡，他杀死了别人，也杀死了自己；当哈兰的案子在法庭里审判，这个“黄色书刊读者的创造者”面临法律的制裁，而《每日观察》报的肯沃在旁听时又遇到了想要卖消息给他的另一个年轻人，他似乎是下一个哈兰，于是在一种循环中，“广大青年的受害者”又增加了一个……
| 导演: 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 |
看起来，三个青年的所作所为仅仅是满足自己最私密的欲望。安德烈想要杀害皮埃尔，似乎是蓄谋已久，他和吉奥吉斯故意制造了度假的计划，而他的口袋里也早已藏好了抢。一路上皮埃尔和西兹在一起，说起爱换他的女人，说起自己的存款，说起自己奢靡的生活，而西兹似乎也爱上了他，他们在幽秘处接吻，“带我走吧”是西兹发出的请求，而安德烈又喜欢西兹，希望和她单独在一起，所以当安德烈和皮埃尔两个人在纳维斯古堡里的时候，安德烈用手枪打死了皮埃尔，似乎也是为了西兹，但是无论是皮埃尔在西兹面前炫耀自己的生活，还是和她在密林中接吻，其实都在自己身上贴上了“富家子弟”的标签，所以安德烈的谋杀，吉奥吉斯的参与，他们都是为了拿到皮埃尔的钱。克劳迪奥也一样，他走上非法之路，也是为了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钱，“唯一幸福的道路，需要很多钱。”所以会铤而走险；而哈兰更为明显，他把发现尸体的消息卖给报纸，又把自己的照片发在报纸上，是为了让自己一夜出名，而这种畸变的心理，是因为他爱冒险，而真正的冒险是在公园里杀死了刚刚在电影院相遇的平克顿夫人，又以发现者的身份提供给报社，当所有人开始寻找凶手的时候，他自然被排除在外，而这正是他苦心经营而制造的“完美的犯罪”，所以即使最后被审判，哈兰也没有一丝后悔，因为他的目的达到了：越是残忍，就越是突出他的精心谋划的智慧，越是被判死刑，也越能体现他所追求的完美性。
三种谋杀，有蓄意而为，有偶然为之，有被送到警察局等待宣判，有在法庭上被判死刑，也有自己受伤不治身亡，不同国籍的青年，不同动机的犯罪，不同形式的结局，都是个体命运的写照。而这种个体性却具有普遍性：吉奥吉斯也参与了计划，如果手枪在他手里，那么打死皮埃尔的可能就是他；而去度假的几个年轻人，普遍表达了自己对这个现实的厌恶，“我无法再忍受家庭了。”“我厌倦了每天相同的生活。”这种情绪传递的是一种厌世感，所以哈兰才会喜欢冒险，才会想到“完美的犯罪”，所以克劳迪奥才会用自己赚来的钱走向一条“幸福”之路。
但是，这种情绪是什么造成的，从个体标本观察，自然会延伸到他们的家庭生活。西兹和皮埃尔在一起的时候，说起自己的父亲曾经偷盗过一些材料，而西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感到羞耻，而是自豪感；克劳迪奥走上犯罪之路，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和家庭的疏离，他抱怨父亲没有给他足够的钱，所以要自己铤而走险，而实际上父亲在家庭中扮演着一个冷漠者的角色，当母亲在火车驶过的夜晚醒来发现克劳迪奥的房间空着，担心他这么晚了去了哪里，父亲却让她不要担心，这不是安慰，而是厌恶，“他是个伪君子。”父亲如此定义克劳迪奥，而当克劳迪奥带着受伤的身体回来，父亲也没有询问伤势，甚至想到先报告警察局，而克劳迪奥痛苦躺在床上的时候，父亲竟然骂他是“无赖”；哈兰更是生活在一个孤独的世界上，法官在宣判时说他没有朋友没有工作，而在现场，也没有看见他的家人，当最后哈兰被判死刑的时候，除了肯沃的《每日观察》又有了读者关注的新闻，他的死似乎无声无息：没有人可怜，没有人悲痛，甚至连哈兰自己，也是微笑着面对法官，面对评审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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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神》电影海报 |
“我从不在人群中。”这是哈兰的自我解读，这是孤独？这是一种异类的存在，而这些最后走向犯罪之路的年轻人作为异类，也是社会的牺牲品，“他们渴望特立独行，他们颂扬着暴力，他们彰显自我，这是一种恶性循环。”当一张张报纸刊登一起起案件，当“心力交瘁”的一代成为新闻的主角，这无疑是社会变异的一个缩影，而这个时代缘何走向了这样的地步？“他们在战时还是孩子，看到的第一件事却是暴力。”这无疑是社会病态的一个原因，当战争爆发，这些人是孩子，但是战争的罪恶已经在他们的心里种下了种子，当战后的社会走向秩序的恢复时，这些种子却可能开出恶之花，“暴力正迈着步子而来。”所以这个时代的法律藐视任何法律，所以这个社会轻视任何社会——当安德烈被送到警察局，他似乎没有悔意，他唯一懊恼的是皮埃尔身上藏着的是假钱；哈兰被宣判死刑的时候，没有留下痛苦的泪水，“不在人群中”的他只活在“完美的犯罪”里；克劳迪奥也许是最值得同情的，他参与走私活动是为了和女友幸福地在一起，他打死路人仅仅是被迫无路时的本能反应，而他最后也在伤势加重中失去了年轻的生命，但是，在这个充满暴力的社会里，在父亲“无赖”“伪君子”的咒骂声中，他一样无法逃脱这样的宿命。
年轻人的冷漠是表象，家庭的冷漠才是原因，年轻人的暴力是表象，社会的暴力才是根本，他们无处可逃，他们制造暴力，他们也被暴力毁灭，在一种恶性循环里，“心力交瘁”的一代终于被推上了死刑台：“一切都结束了。”安德烈说，而其实一切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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