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5-10《天堂孤影》:简单地爱着与活着
抬起头,我的爱人,你看那灯火通明的公园。
我的心思念你,在这里孤单地跳动。
请快些吧,快回家吧。人生啊,如此短暂。
快回来,你给了我一切,我的爱,我的全部。
快些吧,快回来,这里一切都是你的。
但爱人啊,尽管我这样请求,我知道这些都是徒劳的。
尽管我思念你,日日夜夜,不要迎向我,
因为你也知道,生活只会带给我们痛苦。
别匆匆回到我身边,这里的阴影会把你淹没。
别匆忙,看这美丽世界,在这里,看不见泪水。
那艘蜜月的轮渡缓缓开出这个城市,开往新生活的另一个目标,歌声便响起,它仿佛目送着船只开始新航程。这是抒情,这是缠绵的,这是哀伤的,但仅仅是歌曲,因为思念变成了“孤单地跳动”,因为人生如此短暂,因为对爱人的呼唤是徒劳,因为生活只有痛苦,因为阴影会淹没一切——反其道而行之,即使蜜月的一切随着游艇远离而变成未知,生活本身却从来不是像歌曲那般,它是简单的,它是直接的,它在不完美中变得可笑而有趣。
阿基·考里斯马基的“无产阶级三部曲”的第一部,74分钟就是一个短促而简单的文本,而作为三部曲的第一部,展开的故事就像无产阶级的生活一样,没有太多物质的纠葛,没有冗长的抒情语调,没有悲欢离合的故事情节,无产阶级似乎只有一个自己,以及一个可能爱着或不爱的人——垃圾运输工尼坎德、不断解雇、不断找工作的伊罗娜。但是在界定为“无产阶级”的时候,阿基·考里斯马基却预设了另一面:资产阶级。解雇了伊罗娜的超市经理,嘴巴上说伊罗娜不适合这个工作,实际上是为了让空出来的岗位给刚毕业的女儿,这是不是一种虚伪?伊罗娜气愤地离开,骂了一句“疯子”,作为报复偷走了超市的钱箱;伊罗娜找到的另一份工作是在服装店,当尼坎德穿着垃圾清运工的服装找他,经理告诫伊罗娜:“以后不要让他进来了。”这是不是一种偏见?当他带着伊罗娜来到了高档酒店,伊罗娜说:“我曾经来过,但是他们没让我们进去……”这是不是他们的世俗?伊罗娜最终离开只留下经理一个人;以及同事让尼坎德加盟成立新的公司,“可信赖的垃圾处理,始于1986”的宣传口语和政府、银行的资金支持,同事的行为是不是想要告别无产阶级向资产阶级靠近?
超市经理,酒吧领班,服装店经理,高档酒店,这些都构成了资产阶级生活的一面,阿基·考里斯马基并没有直接进行批判,但是在展现尼坎德和伊罗娜的遭遇时,实际上就是一种态度的表达,而真正进入到“无产阶级”生活和爱情的,则是“天堂孤影”般的存在:“孤影”注解了孤独,电影中尼坎德没有家人出现,只有最后去看的妹妹,她在精神病院里;伊罗娜也没有其他朋友,她总是带着一个收录机,让声音陪伴自己;还有在监狱里结识的朋友梅拉提,他有孩子有妻子,但是生活一样没有波澜,在日复一日中活着。孤独是他们共同的状态,但是“孤影”在另一方面却构筑了独立的世界,他们说的话,他们做的事,他们的爱,他们活着本身,就是一切,所以孤独是生活的另一面,它不是孤单,不是孤寂,不是“无产阶级”的无。
导演: 阿基·考里斯马基 |
生活是简单的,爱情是简单的,阿基·考里斯马基用镜头的简约主义构筑了“孤影”不被破坏的世界:地上滴落一滴血,就表明尼坎德的手受伤了;酒吧里打碎了玻璃,像一个镜头尼坎德醒来已经在牢房里了;超市的钱箱被放回去了,在警察局的伊罗娜听到警察接起了电弧啊,下一个镜头她已经离开了……镜头不是为了拓展无限,不是为了解读镜头背后的可能,而是以直接的方式讲述正在发生的故事,所以对话是简约的,行动是简约的,不蔓不枝,却真实。尼坎德和伊罗娜的爱情呢?当然也在“孤影”的世界里成为其所是,有过矛盾,有过伤害,有过困惑,但最终只有一个微笑,以及蜜月旅行达成的一致。
尼坎德在弄车子时手受伤了,在超市购物结束付款的时候,伊罗娜看到了他的手,然后给他包扎。这就是一个简单的事件,在简约的镜头里,似乎一切都很简单地被注解了:伊罗娜面对一个陌生的顾客,主动为他爆包扎,那时的眼神里装着什么?尼坎德没有拒绝而伸出自己的手,也一定知道了什么,第二天在收集垃圾再次遇到伊罗娜的时候,就说出了“明天晚上我来接你”的约定。爱情的发生就在于一个眼神,一句约定,如此简单,却也如此肯定。爱情发生了,但没有过多的缠绵,尼坎德去接伊罗娜,送给他花却带她娶自己学习英语听力的地方,伊罗娜还给他花,自己走了,故事里没有解释,镜头也没有旁注;伊罗娜又主动去找尼坎德,尼坎德向梅拉提借了钱,然后去旅馆开了两间房,尼坎德进了伊罗娜的房间,“接下来我们干什么?”伊罗娜问他,尼坎德提议去吃点东西;餐馆里,两个人坐着,伊罗娜自己抽着烟,然后问了一句:“你想我干什么?”尼坎德回答:“我什么都不需要。”然后很坚决而又简洁地告诉她:“我以前是屠夫现在是收垃圾的,我的牙齿和胃不好,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要问了……”伊罗娜再没有问,回到旅馆,尼坎德开了自己的房门,然后对伊罗娜说:“晚安。”
第一次约会,第一次去旅馆开房的约会,却如此无聊,没有接吻,没有表白,没有进一步的可能,两个人各自在自己的房间里,“孤影”般地度过了一夜。但是形式之存在和不存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种爱是不是确定的。在旅馆里无作为之后,沙滩上伊罗娜抽着烟,开着收音机,旁边的尼坎德什么话也没说,突然就扑了上回来将伊罗娜按倒在地。伊罗娜搬出了自己的公寓,找到了尼坎德,尼坎德要去上班,伊罗娜就在他的床上休息,在工作是尼坎德告诉梅拉提,伊罗娜现在正躺在我的床上,梅拉提上他快点回去,尼坎德一开门就吻向了洗完澡的伊罗娜。他帮伊罗娜还回了超市的钱箱,给她找到了服装店的工作,这些都是爱最直接的表达,伊罗娜失意的时候去找尼坎德,也是一种爱的表达,但是其中当然也有伤害。梅拉提和妻子邀请尼坎德一起看电影喝酒,让尼坎德一定要叫伊罗娜,但是伊罗娜失约了,回到住处的尼坎德没有过多情绪的表达,他戴着墨镜背对着伊罗娜,伊罗娜说自己要离开,尼坎德没有挽留地说了一句:“何必等到明天!”
《天堂孤影》电影海报
爱情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这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在尼坎德和伊罗娜的故事里,就是其所是,它是无中之有,它是有中之无,它不需被定义,也不会被命名,就像尼坎德从垃圾中发现的那张唱片,是被忽略的存在,却对他来说是一种拥有,捡回来,尼坎德甚至为此还买了专门的设备,一套设备远比一张垃圾堆里的唱片价格更高,但是拥有就是拥有,没有主次之分;自己喝多了酒在回来的路上被人打伤,就躺在路边昏迷了,直到第二天收垃圾的在垃圾桶旁边发现了昏迷的尼坎德,尼坎德或许就像垃圾一样生活着,但是他不是垃圾,他是生命。爱情也是,是垃圾桶里的唱片,是垃圾桶旁边的伤者,自有其存在的价值,自有其活着的方式,在学习英语听力的时候,尼坎德录下了一段在电影中唯一不是简单表达的话:“我从很多角度考虑过爱情,比如伤害和不完美也是一种乐趣。而身处其中的人却很严肃,可笑,很可笑,也很有趣。”
这句话也许就是阿基·考里斯马基在电影中想要表达的,简单是一种方式,简单是一种生活,简单一样有伤害和不完美,但简单也是一种乐趣。在被打受伤之后,尼坎德从医院里出来直接去了服装店,在排除了经理的干扰之后,尼坎德面对伊罗娜简单地说了一句:“我是来带你走的,蜜月旅行总不能一个人去。”伊罗娜问工作怎么办?“辞了。”然后两个人坐上了梅拉提驾驶的垃圾车,伊罗娜第一次绽开了微笑,生活是一张旧唱片,是一辆垃圾车,是伤害和不完美的爱情,但是一样是乐趣,一样是微笑,一样是自己选择的方向,无产阶级要远行,无产阶级要行动,“快回来,你给了我一切,我的爱,我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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