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5-10《尤利西斯的凝视》:这故事将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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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后一句话,那时的乐队还在演奏,那时的汽车还在路上,那时的枪声没有停歇,当导演一个人奔跑,是跑过了历史,跑出了现实,也跑进了未来,但是在历史、现实和未来构筑的时间轴中,旅行还在继续,苦难还在继续,寻找还在继续,凝视还在继续,“没有人知道我回来了,整个晚上我都会告诉你我的旅程,这故事将永无止境……”永无止境的故事还在发生,当导演的旅程是一个人的旅程,当没有人知道尤利西斯回来,那么他整个晚上要告诉的那个“你”到底是谁?

这是一个无名者的旅程,作为一名希腊裔美国人,导演从返回希腊到穿越整个巴尔干半岛,在寻找那三卷电影胶卷的过程中,一直没有出现他真实的名字,当旅程者不被命名,无名者的故事是不是永远不在现场?是不是永远无人知晓?但是为什么无名者要告诉“你”这一段旅程?西奥·安哲罗普洛斯设定的这个无名者就像他其他电影中的命名方式一样,是把个体变成了一种类存在,当类成为叙事的主体,那么历史就是大写的历史,现实就是关于人类命运的现实,未来则是对于世界提出的疑问,大写的历史、人类的命运和世界的未来,让每一个个体都成了总体性的存在,他们的经历都凸显了普遍性意义;而当这个“你”成为倾诉者,那么无名者的类属对对应的也是一种类属:你就是电影的观众,就是历史的检阅者,就是现实的经历者,就是未来的创造者——在无名者和“你”所构成的叙事中,“永无止境”的背后则是悲剧的不断反复:寻找而失去,失去而再寻找,再寻找而在失去……在悲观的注解中,“尤利西斯的凝视”是对于人类出路永无终点的思考。

但是,很显然,安哲罗普洛斯却为这个永无止境的故事找到了起点,这个起点便是1905年的一部纪录片。在纪录片里,一群妇女正坐在那里纺着纱,他们是希腊村庄艾德拉的纺纱妇女。这部1905年的纪录片由马纳基斯兄弟拍摄,作为第一部在巴尔干半岛以及希腊所拍摄的电影,它就构成了电影历史的起点,当然在影像的记录中,它所表现的是历史中的现在。历史的起点被确定,历史的现在被记录,但是对于这个起点,在永无止境的故事里便产生了疑问:其中的内容是否属实?这真的是第一部影片吗?真的第一次以这个地方为焦点?这三个问题构成了对历史起点的质疑,看上去像是对纪录片本身的疑问,但实际上是对于历史的审视,因为纪录片之流失背后是一个历史被书写的暴力过程:那艘蓝色的帆船徐徐从海面上驶过,马纳基斯兄弟之一的米尔多斯正在岸边拍摄,但是他却突然倒地,镜头平移,旁白是:“之后从世纪初开始,我便不再注意这件事了……”而当镜头以回环的方式回到那个起点,岸边只剩下了那家摄像机,米尔多斯已经不再——镜头平移制造了时间的流动,而在时间的流动中,米尔多斯消失了,这种消失正好注解了那句旁白,当“不再注意这件事”,作为起点的世纪初影像是不是也和米尔多斯一样消失不见了?

不再注意的故事,消失的导演,存疑的纪录片,以及流失的三卷电影胶片,当这个关于电影的起点遭遇了历史的断裂,那么尤利西斯的旅程必将被开启,而开启这段旅程的就是这名希腊裔美国导演。当他回到故土,说着一口英语,作为无名者,他其实更像是一个旁观者,以导演的身份寻找世纪初那部电影,但是安哲罗普洛斯在这里又开始了一种命名:当他下车来到剧院门口,那里聚集着撑着雨伞的观众和影迷,而正在播放的那部电影正是安哲罗普洛斯的《鹳鸟踟蹰》,也就是说,无名的导演变成了安哲罗普洛斯自己,这样一种命名实际上就意味着是安哲罗普洛斯想要返回电影的源头,想要回到历史的起点,想要从1905年开始构筑寻找的旅程,“这是一趟一个人的旅行。”当剧院外面都是手拿着蜡烛的群众,当街道上走过持枪的士兵,发出光芒的蜡烛和象征镇压的枪构成了对立,也正是从这里开始,尤利西斯的凝视开始了,一个人的旅行是属于导演的旅行,也是属于安哲罗普洛斯的旅行,“已经35年了,我常常梦见这段旅程……”

梦中的旅程,变成一个人的旅程,一个人的旅程,就是见证历史的旅程:这是一段穿越巴尔干半岛的旅程,从希腊到马其顿,从马其顿到保加利亚,从保加利亚到塞尔维亚,导演就是沿着马纳基斯兄弟的足迹,寻找那三卷纪录片的踪迹,走进档案室,走进电影院,寻找相关知情人,这是关于纪录片本身的寻找,但是在这个寻找过程中,对纪录片的质疑一直没有停止,在斯利雷勒,导演找到了档案室的女工作人员,但他在神秘的地方拍摄了照片,却发现胶卷上是一片空白,和沉寂于历史的纪录片一样,它或者本身就是一个空白,“感觉自己沉浸在某种黑暗中,那三卷电影也许是从未发表过的东西,就像我自己的创作一样……”而在萨拉热窝,导演找到了电影档案馆的艾佛列维,马纳基斯的胶片就放在艾佛列维那里,艾佛列维说起一直在寻找胶片的洗液配方,当胶卷被成功洗出,传来的却是艾佛列维的录音:“1994年12月3日,我的生命被许多不断扩大的圆圈环绕着,它们盖过了一切事物,我绕着上帝在打转……”这是关于自身命运的忧虑,而在枪声响起的时候,艾佛列维一家死于战火,他在录音中留下的那句话是:“起雾的日子是值得庆贺的……”生命在大雾中消逝,而那三卷已经被洗出的纪录片胶卷也成为枪声下的牺牲品。

导演: 西奥·安哲罗普洛斯
编剧: 西奥·安哲罗普洛斯 / 托尼诺·格拉 / 帕特罗斯·马可瑞斯 / Giorgio Silvagni / Kaii Tsitseli / Homer
主演: 哈威·凯特尔 / 厄兰·约瑟夫森 / 玛雅·摩根斯特恩 / 萨纳西斯·韦戈斯 / Giorgos Mihalakopoulos
类型: 剧情 / 历史 / 战争
制片国家/地区: 希腊 / 法国 / 意大利 / 德国 / 英国 / 南斯拉夫 / 罗马尼亚 / 阿尔巴尼亚 / 波黑
语言: 英语 / 希腊语 / 保加利亚语 / 阿尔巴尼亚语 / 塞尔维亚语 / 罗马尼亚语 / 库尔德语 / 马其顿语 / 德语
上映日期: 1995-05-24
片长: 176 分钟
又名: 尤里西斯的生命之旅 / 尤里西斯之旅 / 尤利西斯的凝望 / Ulysses' Gaze

首部电影作为历史的起点,在导演那里本身就变成了三连击的疑问,而随着米尔多斯的倒下,随着影像变成空白,随着枪声在雾中响起,对纪录片本身的质疑其实已经变成了对“记录”的质疑,而和纪录片相关的历史故事也伴随着消逝的悲剧。1904年初马纳基斯兄弟离开了亚尼那去了摩内斯德,之后一战爆发,摩内斯德到处是难民,之后马纳基斯兄弟来到了菲利普波利斯,在刚建好的电影院里播放了这部纪录片。但是在1939年,电影院在上映电影《明星狗铃叮叮》和卓别林的电影之后,毁于战火;而在更早的1915年,宪兵抓捕了马纳基斯兄弟中的一个,而米尔多斯已经逃亡了阿尔巴尼亚,被抓捕的罪名是私藏炸药,“怀疑破坏保加利亚及德国军队”,于是在军事法庭上他被判处死刑,之后变为被流放,而影片也被没收……

世纪初诞生的纪录片遭遇了各种变故,而纪录片导演的命运构成了一部悲剧,当这些历史成为已经发生的故事,无名者的导演踏上这段旅程,并不是只是为了寻找纪录片,并不只是为了重走马纳基斯走过的路,而是在漂泊而回家之中变成了尤利西斯,并开始了“尤利西斯的凝视”,而这种凝视就是对历史的再审视,引用柏拉图的那句话就是:“灵魂若要了解自己,它必须凝视自己的灵魂。”他遇见了孤独的老妇,她想搭乘出租车去往阿尔巴尼亚的姐姐瑞秋家,姐妹已经七年未见面了,但是当导演将她带到故乡,妇人下车站在空荡荡的广场,这是一个寒冷的冬季,姐姐和家其实早已经变成了她的一种虚构;而在导演乘坐出租车时,看到的是路边成群的难民,司机在雪地里停车,和他一起喝酒,司机感慨地说:“希腊快要灭亡了,我们是即将消失的种族。”而站在1939年在战火中毁灭的影院大门前,导演仿佛看到了永不熄灭的战火;在去往普罗迪夫的旅途中,导演和档案馆的女工作人员同行,但是在下车时,安哲罗普洛斯让他进入到了历史中:女工作人员的护照被检查之后没有问题,但是轮到检查导演的护照,宪兵却把他带到了黑暗的房间,并且宣判他私藏炸药,并对他进行了审判,在那一刻,导演变成了马纳基斯兄弟,他也活在了1915年的历史中,而最后被改判流放之后,导演终于摘到了眼罩,然后走出了黑暗屋子,拿出护照的他通过了边境的安检,他和等待他的女工作人员又重新在一起——这便是对历史的演绎,当导演走进历史再走出历史,就是激活了这段历史,而在被激活的历史中,到处是抓捕,是审判,是流放……

《尤利西斯的凝视》电影海报

如果说导演重走马纳基斯兄弟的那条线路,是为了进入“他者”的历史,那么当导演开始了和自己有关历史的重走,就是回到所有希腊人、所有巴尔干半岛人的历史:导演坐在“母亲”身边,走下了火车,见到了“父亲”,然后一起回家,而家里正在举行家族人在一起的排队,这是“1945年新年快乐”的现场;接着门被打开,进来两个人,他们把正在跳舞的人带走了,现场变成了“1948年新年快乐”;导演和妈妈跳舞,说自己将要去希腊,此时“人民没收委员会”的人进来了,他们拿走了家里的东西,还搬走了那架钢琴,这又变成了“1956年新年快乐”的现场……从1945年到1948年再到1956年,同一个空间,历史却在不同的场景中演绎,这是历史具有的同一性写照:总是被打开了门,总是进来陌生人,总是打破家的氛围,而这或许就是真正的历史——当个体的生活被无情地破坏和解构,整个世界完全变成了大写的历史:当导演从康斯坦察前往贝尔格莱德,那艘船上运载着的就是被拆卸的列宁石像,那是巨大的符号,那是冰冷的所指,那是权威的隐喻,那是去除了个体的历史书写;而在康斯坦察,被苏联占领的城市响起的是苏联歌曲《喀秋莎》的音乐,是高高飘扬的红旗……历史被抹去了个体的标记,就像导演遇到的那个叫尼克的记者所言:“我们在同一世界入睡,却在不同的世界醒来……”

醒来的世界,已经没有了同一性,已经不再是那个入睡的世界,所谓革命,所谓战争,所谓权力,都在瓦解着梦境的同一性,都在解构着地理的完整性,巴尔干半岛以及希腊,在这段并不漫长的历史中已经满目疮痍,这是肉体的某种堕落,而在肉体的堕落中,灵魂将会安放在何处?“上帝首先创造的是旅行,然后是怀疑,是思乡……”这就是“尤利西斯的凝视”的意义所在,首先是尤利西斯的旅行,然后是尤利西斯的怀疑和思乡,而在怀疑和思乡中开始了尤利西斯的凝视:他凝视着历史,凝视着现实,凝视着故乡,凝视着被“记录”的一切,当“希腊快要灭亡了”,当大雾变成值得庆贺的日子,当生命绕着上帝在打转,一个人的旅行所要回溯的就是故事的起点:1905年的纺织女工,是1905年的生活,是1905年的劳作,是1905年的人民,“马纳基斯兄弟对政治、民族没有兴趣……他们只对人民感兴趣。”而这或者正是寻找那三卷胶片的真正意义。

旅行而思乡,思乡而回来,回来而出发,这构成了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主题,而作为导演,他也成为了尤利西斯,无论是感伤还是无奈,无论是苦难还是死亡,用1995年的目光凝视从1905年开始的历史,安哲罗普洛斯终于还是要转身面向世纪末,面向新的世纪,也只有从历史到现实再到未来,一个人的旅行才会有完满性,才会告诉“你”新的希望和可能,因为,“这故事将永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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