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5-10《蓝丝绒》：天黑请闭眼
天黑的时候，夜晚就来临了，深河公寓的710房间总是关着灯，史洛俱乐部响起歌声的时候总是幽暗而迷离，本的“娘娘腔天堂”里总是有一扇关着的门，当一种黑暗降临，不是我们看不见，而是把眼睛闭上了，那时，弗兰克在桃乐丝的耳边说：“现在天黑了。”那时，本在弗兰克的身边说：“现在天黑了。”天黑了，眼睛被闭上了，看不见的现实，看不见的别人，却是为了打开另一个世界，于是在闭上眼睛的时候，耳朵醒了，于是有了声音，有了呼喊，有了呻吟，有了快感，有了梦境。
眼镜和耳朵，两种器官，两个世界，在一个人的脸部永远隔着那一段距离，大卫·林奇故意要把视觉引向听觉，故意要把正常引向扭曲，他说：“你需要在干你想干的事的时候毫无外部的干涉和提醒。”解读那个叫弗兰克的男人，一个陷入爱情的男人，一个和罪恶有关的男人，如何在爱中救赎自己，那就是不让别人看见，“他需要让桃乐丝去做他正在做的事，但如果她看着他的眼睛，那反映在对方眼里的真相就会让他极不舒服，也就等于是让他跟他的病态面对面了，也就毫无乐趣可言了。”不看见自己，他就永远是“宝宝”，抚摸着的桃乐丝就是“妈妈”，在妈妈们和宝贝的关系里，他才能享受那一种叫爱的东西，即使是“把腿再张开一些”的命令，在闭着眼睛看不见罪恶的时候，夜晚就像晴朗的白天一样展开。
但是那时候根本没有弗兰克，根本没有桃乐丝，根本没有“宝宝想做爱”的呼喊，也根本没有“别看老子”的怒吼——因为那时根本不是黑夜。那个叫伐木镇的小镇，一切似乎都是美好的，蓝天像一块蓝丝绒，柔软和美，阳光洒下来，温暖明亮，木栅栏里面是带着希望的草坪，是盛开的玫瑰，是嬉戏的小狗，是可爱的孩子，甚至广播里播出伐木倒地的声音也是清脆的。这是白天的世界，这是晴朗的日子，这是温馨的现实。但是一切似乎潜伏着危机，当那根水管慢慢破裂，当被树枝缠住，水的力量终于冲破了出来，而那个正在修剪浇灌草坪的老人倒地——在那一刻，他就是在痛苦中闭上了眼睛，他看不见蓝天，看不见玫瑰花，看不见家里的小狗和旁边裸身的小孩。
一切转向了闭眼的世界，这是杰弗里父亲生病的一瞬间，闭眼的意象第一次出现，就意味着病态的开始，而其实，这只不过是世界转向黑夜的预兆，在蓝天、阳光、音乐、花朵组成的美好世界里，那种邪恶的力量始终没有消失，当闭眼的时候，他们蠢蠢欲动，他们开始醒来：看上去鲜艳的草坪下面，是正在爬行的昆虫，是潜伏着的病态，它们开始颠覆着美好的世界，它们将生活带向了黑暗——当杰弗里的父亲因此倒地闭眼，他被送往了医院，而本来正在读书的杰弗里只好休学，打理那个父亲开着的五金店，而当杰弗里从医院返回的时候，就在路边的草丛中，发现了那一只人耳，上面爬满了恶心的蚂蚁。
眼睛闭上，耳朵出现，于是整个故事进入了天黑的状态：在天黑的时候，杰弗里来到了探长威廉斯的家，问那只耳朵的案件有没有什么线索；在天黑的时候，他和威廉斯的女儿桑蒂来到了史洛俱乐部，看桃乐丝在舞台上唱起那首《蓝丝绒》；在天黑的时候，他利用白天装作杀虫的工人盗来的钥匙潜入了桃乐丝的房间……天黑了下来，眼睛就闭上了，在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下，那耳朵能听见的也许就是传说。当杰弗里去威廉斯家里问及案子的时候，威廉斯对他说，现在还不能透露什么，等到案件结束的时候再告诉他，但是威廉斯的女儿桑蒂却对即将要离开的杰弗里说出了她从父亲那里听到关于案子的点滴：这案子和那个住在深河公寓的歌女桃乐丝有关，现在警方正在监视她。桑蒂只是偷听到了这个消息，也就是说只是用耳朵在获取信息，所以它可能不是真相。而杰弗里则用耳朵听见，便把它当成是事实之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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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演: 大卫·林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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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你进得去也出得来。”这是桑蒂对杰弗里行为的祈祷，但是杰弗里终于只是进得去，似乎再也出不来。他躲到了衣橱里，透过间隙看见了这个710公寓里发生的一切。桃乐丝进门，然后脱掉了外衣，这时电话响了，是弗兰克，于是她央求和“唐尼”说话，在电话中她问的是：“小唐尼好吗？”然后说：“我会乖乖的，妈妈爱你……”电话似乎没有讲完就被那边的弗兰克搁掉了。桃乐丝于是从沙发下拿出一张照片，认真看了一下，然后放好，当她准备洗澡的时候，发现了房间了的声音，于是拿着刀她打开了衣橱的门，看到了惊慌的杰弗里。
在她问你是谁，你在这里干什么等问题之后，她竟然拿着刀命令杰弗里脱下衣服，然后一只手拿着刀一只手摸着杰弗里少年的光滑皮肤，进入到一种享受的状态中，但是在这个状态中，她对杰弗里的要求是：“别动，也别看我。”杰弗里只好闭上了眼睛。这是一种怪异的要求，她可以看见却不让他看见，在一种面对面的境况下，就是消除了杰弗里窥视的可能，所以闭上眼睛的世界里很多时候就只是一种传说，就是取消所有外部的干涉和提醒，就是进入到只有自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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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丝绒》电影海报 |
就在这个时候，响起了敲门声，杰弗里又躲到了衣橱里，而开门进来的是一个男人，他就是弗兰克，他对桃乐丝说的那句话就是：“现在天黑了。”然后打开灯，然后倒上酒，然后让桃乐丝换上了蓝丝绒，并且截下来一块，弗兰克一只手拿着蓝丝绒，另一只手却拿出了身上的氧气罩子，在深呼吸之后对着桃乐丝喊道：“把腿张开来。”然后命令道：“别看老子。”当桃乐丝闭上眼睛躺在地板上任弗兰克抚摸的时候，她听到的是弗兰克温柔的声音：“妈妈，宝宝想做爱……”当眼睛睁开的时候，他变成了凶恶的“老子”，而当眼睛闭上的时候，他则成了“宝宝”，而桃乐丝则成了“妈妈”——宝宝和妈妈存在着的关系不是简单的母子关系，而是一种无罪欲望的展开，它像是单纯的，正如林奇所说，是陷入在了一种自我虚构的爱里。
这便是弗兰克某种病态情感的表达，他成为“宝宝”就是在逃避自己，逃避自己的爱，逃避自己的罪恶，而这种逃避实际上是一种疯狂，当他完成了这个母子交融的仪式之后，对桃乐丝说：“你得活下去，这是为了梵高。”梵高是个天才，却也是个疯子，就是他割下了自己的耳朵，而且他对母亲有着深深的依恋，所以当弗兰克把自己说成是梵高的时候，这种命名似乎就打开了和耳朵有关的线索。弗兰克走了，杰弗里再次从衣橱里出来，这时候穿着蓝丝绒的桃乐丝已经不再拿刀，但是杰弗里很明显在之前的一幕中，他其实也已经在闭眼的时候变成了桃乐丝疯狂表达欲望的对象，在弗兰克面前，她是被逼闭上眼睛的受虐者，而在杰弗里面前，她又成为施虐者，两种身份的转换也预示着桃乐丝和弗兰克一样，希望有一种一个人掌控的爱。而在弗兰克走后，桃乐丝面对杰弗里时不再拿刀逼迫，但是他叫着“唐尼”的名字：“唐尼，我好害怕，请抱住我。”杰弗里被第二次命名成了“唐尼”，其实一样变成了闭着眼睛的受虐者。
这一切以如此奇异的方式上演，终于使得杰弗里“进得去”之后无法走出来，当他经历了这一切来到桑蒂面前的时候，并没有提到里面发生的一切，而是告诉她：桃乐丝已经嫁人了，她有丈夫和孩子，他们被弗兰克绑架了，所以弗兰克割掉了唐尼的耳朵，“弗兰克是个危险人物。”他有意避开了经历的事，而关于弗兰克的绑架、唐尼的耳朵，似乎都是自己推测的，当他讲述给桑蒂听的时候，其实这只是个传说，就像桑蒂第一次告诉杰弗里关于桃乐丝的信息时一样，只是从自己爸爸那里听来的片段。所以在夜晚开始的故事里，起点是传说，过程是传说，结局可能也是一个传说。
实际上，杰弗里让自己进入的就是一个巨大的传说，他总是在夜晚敲响桃乐丝的门，然后两个人相拥相吻，她叫他“唐尼”，他抱着她，在一种被关闭的世界里上演肉体的故事。而这一切杰弗里从来没有告诉过桑蒂，而桑蒂似乎和杰弗里的接触中，慢慢喜欢上了杰弗里，于是杰弗里开始在两个女人之间周旋，他对桃乐丝说：“我喜欢你。”他又接受了桑蒂的爱。两种爱情，可以区别为夜晚闭上眼睛时的传说和白天睁开眼睛时的现实，杰弗里在传说中爱上了桃乐丝，并且被弗兰克发现，最后去了本的房间，桃乐丝允许进入那扇被打开的门，里面或者是自己的丈夫唐尼和孩子，但是杰弗里没有进入，他只能在闭上眼睛的状态中想象。而后来当在车上弗兰克打了桃乐丝，他开始像一个男人那样回击了弗兰克，最后弗兰克恼羞成怒狠狠揍了杰弗里——也是带着氧气罩，还画了口红，告诉杰弗里，自己会写情书给桃乐丝，而那些情书就是子弹。弗兰克要求杰弗里也闭上眼睛，这时候他所要逃避的是自己罪恶的行为，所以用口红来易装自己，就像那个有着同性恋倾向的本一样。
被打的杰弗里终于在第二天天亮时醒来，这是睁开眼睛的开始，他在木材厂发现了和弗兰克交易的几个人，而其中的“小黄人”不仅出现在桃乐丝公寓门口，还出现在弗兰克交易现场，而这个“小黄人”却和威廉斯一起是警探，当杰弗里拍下照片留下证据，他的眼睛就打开了，他把这些照片给了威廉斯，告诉了自己发现的线索。而在白天到来的时候，他也和桑蒂一样，成为了恋人，而桑蒂曾经对他说起过一个梦：“我们的世界是黑暗的，但是出现了知更鸟，他们象征着爱，之后是无数的知更鸟，他们带来了爱的光芒。我相信，爱是唯一的力量，可以改变一切。”那一刻桑蒂称他是“好男孩”，杰弗里则称她是“好女孩”。桑蒂梦见知更鸟的时候，或许也是闭上眼睛的，但是爱的光芒会让她睁开眼睛，看见爱的力量。
杰弗里在疼痛之后睁开了眼睛，桑蒂睁开眼睛把梦带进了现实，尽管那里还有黑暗：桑蒂的男友麦克追着他们的车子；在房屋前，他们看到了赤身裸体的桃乐丝，“她是我的秘密情人。”杰弗里对桑蒂说，然后抱着喊他“唐尼”的桃乐丝送进了医院，而杰弗里帮助威廉斯破案——小黄人是个卧底，弗兰克终于被再次躲进衣橱的杰弗里一枪爆头，当这一切结束，黑暗终于过去，无论是疯狂还是病态，无论是“妈妈”式的抚慰，还是“宝宝”式的想象，当眼睛闭上的那一刻，这个世界就是不真实的，里面有着欲望，有着痛苦，有着分裂，有着罪恶，但只要睁开眼睛，那个关于梵高以及耳朵的传说永远在黑暗里。
特写，是一只耳朵，却是活人的耳朵，是听到了真切的声音的耳朵，是被阳光照耀的耳朵，眼睛睁开的杰弗里从躺椅上起来，他看见了远处浇水的父亲，看到了屋子里的妈妈和姨妈，当然也看见了正准备午餐的桑蒂，而所有人都在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了那只停在窗户上的知更鸟，它是漂亮的，是可爱的，而它的嘴里却叼着正在挣扎的小虫，那些在草丛里蠢蠢欲动代表邪恶力量的虫子，终于不在闭眼的黑暗中，它们的敌人是知更鸟，是爱，是听见真切声音的耳朵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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