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2-05《复仇之心》:爱与死皆入梦来
1914年的《复仇之心》可以看做是大卫·格里菲斯对爱伦·坡的致敬之作,在70分钟的电影里,大卫·格里菲斯对于爱伦·坡文本的指涉是明显的,他甚至为了将爱伦·坡的文本影像化,将并不属于同一叙事框架的诗歌和小说糅合在一起,在剧情上显得勉强,但是,最后格里菲斯用梦醒的方式又将这一切放置在缺乏逻辑的情感支撑的梦中,以此完成爱、死亡和梦的三重表达。
在电影中爱伦·坡的文本主要有两个,一个是爱伦·坡创作于1843年的短篇小说《泄密的心》,这部小说描写了“我”和老头住在一起,因为老头对“我”没有丝毫不好,“我”也爱老头,但是“我”实在无法忍受老头的那双鹰眼,只要被老头的鹰眼瞧上一眼,“我”就浑身发毛极不舒服,于是“我”在无法忍受的情况下策划杀死了老头。在电影中,年轻人“我”在房间里读的书就是这本《泄密的心》。除了这一出“引用”,这个“复仇的心”的故事也基本沿着《泄密的心》的框架而搭建的:老头不是别人,是年轻人的舅舅,在年轻人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因病去世,是舅舅将他养大,而在成人之后,年轻人却因为自己的爱情和舅舅发生“冲突”,所以策划这个“复仇计划”,并杀死了老头。
年轻人读的书是《泄密的心》,沉浸其中时,年轻人感觉到了莫名的后悔、紧张和患病时的难受,之后和舅舅发生矛盾之后他就在房间里杀死了舅舅,并将其封在壁炉的墙上,还得到了舅舅的遗产,这个过程和结果也基本取材于《泄密的心》。而年轻人的爱情,则来源于爱伦·坡的诗歌《安娜贝尔·李》,这首诗以“安娜贝尔·李”命名,据说她就是爱伦·坡妻子的化身,1847年,爱伦·坡的妻子因受到风寒而病逝,年仅26岁,妻子去世之后,爱伦·坡常常站在大海边,吹着海风,思念自己的妻子,两年后自己也溘然离世,《爱娜贝尔·李》发表于1849年,是爱伦·坡去世第二天才发表的。格里菲斯电影中的爱情就是《安娜贝尔·李》的一次重现,在年轻人阅读《泄密的心》时,就写下了诗句:“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滨海的国度里,住着一位少女你或许认得,她的芳名叫安娜贝尔·李,这少女活着没有别的愿望,除了爱我和被我爱之外……”这些句子是爱伦·坡诗中的原文,在格里菲斯这里成为了年轻人对爱情的表达,这不是单纯的引用,而是格里菲斯的嫁接,因为年轻人爱着的女孩就叫爱娜贝尔·李,在他们被分开之后,绝望的安娜贝尔·李纵身从悬崖跳下,也符合爱伦·坡笔下的安娜贝尔·李感染风寒而去世,“夜里一阵寒风从白云端吹起,冻僵并带走了我美丽的安娜贝尔·李……”而最后一场梦之后,两个人又在一起,他们仿佛进入了伊甸园,那美丽的场景也以诗句而终结,“无论是天上的天使,还是海底的恶魔,都不能将我们的灵魂分离,我和我美丽的安娜贝尔·李……”
导演: 大卫·格里菲斯 |
爱伦·坡的小说和诗歌被成为了格里菲斯的素材,也成为格里菲斯影像化的文本,但是这里的问题是,《泄密的心》的主角是神经过敏、精神变态的年轻人,“你认为我疯了吗?”成为他对自己未知性格的质问,也是导致杀人犯罪的心理问题,而《安娜贝尔·李》所体现的是对爱情的决然,爱情成为灵魂深处的纯美的象征。小说和诗歌如何成为格里菲斯的影像?首先,在构建这个故事的时候,格里菲斯结合两者,将爱情受阻设为原因,所以杀死舅舅作为结果就具有了一定的可行性。但是,这个《复仇之心》的因果在电影里,还是显得极为勉强,舅舅在年轻人的母亲去世之后,作为监护人照顾他抚养他,甚至他投入在孩子身上的所有时间和精力,都变成了一种“奉献”,即使在格里菲斯的电影里,舅舅的一只眼睛显得奇怪,独眼也接近爱伦·坡小说中的设置,但是对年轻人牺牲了自己的这个老人,如何也不能成为年轻人杀人的原因。在年轻人和安娜贝尔·李的爱情中,舅舅的确也出面进行干涉,希望年轻人做好工作,但是年轻人敏感,他认为舅舅在拆散他们,所以最后实施了可怕的复仇计划。
格里菲斯的电影最精彩的地方就是讲述这个复仇故事发生的整个过程。年轻人无奈和安娜贝尔·李分手,但是他很不甘心,在聚会回来的路上,他看见了蜘蛛捕食的画面,看见了蚂蚁杀死昆虫的过程,“他感到了和舅舅的隔阂”,这是所见所闻激发的想象对他复仇计划的启示;回到家里后,舅舅正在休息,年轻人拿出了抽屉里的枪,然后做出瞄准的动作,还变换了枪口朝向的目标,或者舅舅的胸口,或者舅舅的脑袋,但是并没有下手;当舅舅醒来,年轻人向舅舅要钱,而此时的舅舅拒绝了他,于是年轻人扼住了舅舅的喉咙,最后将他扼死了;后来一个意大利人敲门,他告诉年轻人自己从窗口目睹了他杀人的全过程,之所以告诉年轻人,意大利人就是要敲诈他,年轻人无奈只好答应等舅舅的遗产归于自己就分给他;年轻人之后将舅舅的尸体藏在壁炉的墙上,又故意去问村里人,村里人说见到他舅舅去了山那边,之后再也没有回来,也就让别人对于舅舅的失踪少了怀疑。
《复仇之心》电影海报
年轻人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舅舅?这一点在格里菲斯的电影里,显得铺垫不足,引用爱伦·坡的诗歌,是为了表达对安娜贝尔·李的至深爱情,在成为灵魂的一部分而无法分离的爱情里,舅舅最多也只是一种暂时的阻力,年轻人根本不可能残忍地杀死他,所以格里菲斯将其杀人的动机又归于爱伦·坡小说中的敏感性格,但是这一点在电影里也没有更好地体现。倒是在年轻人杀死舅舅之后,他内心的不安以具象化的方式呈现出来。“我看到了地狱里的一切”,这是年轻人内心恐惧的表现,当舅舅的朋友发现了问题,并开始监视他时,年轻人一次次看见了舅舅的鬼魂,死去的舅舅出现在自己面前,并做出被扼住喉咙的动作,这让年轻人更感到不安,鬼魂叠化的效果就是对年轻人心理最具象的表达;陌生人其实是侦探,他直接问起年轻人那天的情况,格里菲斯的画面中出现的是正在走动的摆钟,是侦探用笔不停敲击桌面,是那双靴子点击着地板,更是那只不知从何而来的猫头鹰,在默片中,这些意象制造了声音,也正是在这种氛围里,年轻人开始崩溃,所有的东西都在刺激他,终于他真正变成了爱伦·坡小说中丧失理智的疯子,他到小屋里拿起了枪和侦探雇佣的人开火。
年轻人在外物的刺激下逐渐崩溃的过程,是格里菲斯影像语言最重要的表达,它不断制造了紧张感,它揭示了人物的心理世界。最后在安娜贝尔·李投身跳入大海的平行蒙太奇中完成了对于死亡的阐述。可以说,爱伦·坡的小说和诗歌提供给了格里菲斯关于死亡和爱情的文本,死亡是杀人之前的敏感,是杀人时的疯狂,是杀人后的不安和恐惧,爱情是两个人相守的快乐,是被分开的思念,是无法在一起的绝望,但是在死亡与爱被糅合在一起时,格里菲斯的电影又增加了道德性的批判。这个由不同文本构建起来的故事,为了最后体现它的合理性,格里菲斯用了“最后一分钟营救”,但这不是冲突最后集于一刻的爆发,而是把死亡和爱情都变成了虚无的“梦”:原来年轻人杀死舅舅只是一场梦,爱娜贝尔·李投海自杀也是一场梦,当梦醒来,一切都不存在了,年轻人和舅舅热情相拥,安娜贝尔·李也被舅舅接纳,两个人的爱情也走向了最后的圆满,甚至在伊甸园中享受着美好,“无论是天上的天使,还是海底的恶魔,都不能将我们的灵魂分离,我和我美丽的安娜贝尔·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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