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7-05《一切破碎,一切成灰》:这是一片魔咒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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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他妈的海参啊!”德瑞克说,“这些东西可是剧毒的啊。你不能把这些狗杂种和别的鱼放一起养。”
     ——《棕色海岸》

克莱尔以为是蛞蝓,把它放进了水族箱,之后水族箱里的鱼遭遇了厄运,当鲍勃发现的时候,水族箱里的鱼或者已经死掉或者还是垂死,克莱尔的丈夫德瑞克发现那根本不是蛞蝓,而是海参,剧毒的海参,它杀死了水族箱里的所有鱼类。有毒的海参变成了制造灾祸的罪魁祸首,但是当三个人站在海边的时候,他们却为一对漂亮的年轻人送上祝福,在挥手致意时,鲍勃甚至轻松随意地将那条海参抛进了金蓝色的晨风中,“这一记抛得很高,要是没有那阵从陆地上吹来的暖风将帆船推离海岸,海参或许已经掉在那个漂亮姑娘的大腿上了。”

海参会不会也让漂亮姑娘中毒?威尔斯·陶尔没有交代,但是鲍勃把毒物当玩具的举动似乎在消解这种悲剧的属性,或者在某种意义上他消解的是这对漂亮年轻人的幸福,这对于一个和妻子薇姬发生了情感危机甚至再无回头可能的男人来说,这一举动却显得极为正常。他对婚姻关系的热忱变得倦怠,是薇姬提出离婚的,虽然她对他说自己还会对他敞开大门,但实际上是鼓励他离开,于是鲍勃来到了曾经作为父亲和叔叔兰道尔共同财产的那处房子,开始了独居生活。之后鲍勃曾经遇到了薇姬,薇姬甚至说她爱他,很长一段时间为他担心,喜欢他的陪伴,但是找不到重新接纳他的理由。鲍勃明白这只不过是薇姬的借口,当听到这些话的时候,鲍勃感觉自己在发冷,婚姻彻底走向了终结。鲍勃之所以发冷不是婚姻本身的解体,而是薇姬还在寻找借口,所以对于女人他似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当他遇到了克莱尔的时候,那晚克莱尔甚至表达了暧昧,但是鲍勃拒绝了她,“她皱着眉等了片刻,随即关上灯,躺到地板上,睡在她丈夫身边。”

鲍勃的拒绝,是一种生活的幻灭感,就像剧毒的海参,已经让他遭遇了厄运,但是陶尔在小说中想要表达的除了制造灾祸的毒物之外,却始终围绕着一种庇护式权威的坍塌。鲍勃为什么去“棕色海岸”独自生活,不是因为薇姬,而是叔叔兰道尔。那所房子是六年前他父亲和兰道尔的共同财产,后来父亲死了,兰道尔迫不及待将它抛售,在某种意义上兰道尔占有了这处房产,“鲍勃曾寻思,他这个比父亲年轻十六岁的叔叔,是否对这一路的事态发展早有盘算。”因为父亲的死,引爆了鲍勃体内的愤怒,这种愤怒让他对婚姻和生活产生了倦怠。实际上这就是一种幻灭感,父亲之死其实成为了陶尔小说中的一个隐喻,而兰道尔作为叔叔,他所扮演的是另一个父亲的角色,一方面是父亲这个绝对权威的消失,另一方面则是另一个父亲的占有——可以将其视作是“继父”,在权威坍塌和后继者占有的复杂关系里,生活的秩序被毁灭,剧毒之物侵入了生活,“四肢着地,像动物一样在荊棘和蜀葵间爬行,蜀葵的黄色果实让他的双手闻起来一股口臭味。”并且这种剧毒之物又成为幻灭者复仇之物,于是,所以水族箱里的鱼都死了,于是它可能落在漂亮姑娘的大腿上。

小说《归隐》也是这样一种内在的隐喻结构,和鲍勃一样,“我”归隐于一座山上,这是不久前我在缅因州的阿罗斯托克县买下的,当我爬上山头呼吸新鲜空气,感觉自己拥有了掌控自身的能力,于是给弟弟史蒂芬打去了电话。兄弟两人隔阂太深,我在房地产上赚了很多钱,但是史蒂芬却在虔诚和奉献中像一个牧师,他继承的遗产大部分花在了音乐学院,两个人殊途同归,“由于一些我不是特别明白的原因,这伤害了史蒂芬的感情。”但实际上这个所谓的原因,和家庭变故有关,在我十岁、史蒂芬七岁的时候,心脏病夺走了父亲的生命,之后酒精又夺走了母亲,父母去世之后兄弟开始疏远,但是我爱史蒂芬,因为他是我唯一健在的家人。这种爱会消除隔阂吗?爱其实就呈现为隔阂本身,或者隔阂变成了一种爱,它是畸形的、带着彼此的伤害维持着,“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不是我所奢望的、别人拥有的那种,但我们却有幸拥有一个简单的天赋:在弥足珍贵的幸福时刻,我们能和互相憎恨时一样,全情投入、执著一念地分享快乐。”但是这是不是一种生活上的毒?终于,陶尔再次通过隐喻表达了生活的幻灭感:我在山上的邻居乔治误打误撞杀死了一头驼鹿,正当我们三个人享受着鹿肉的时候,乔治和史蒂芬却发现肉已经坏了,但是它不是刚刚被打死吗,还新鲜得很怎么可能是坏的?

编号:C55·2250503·2303
作者:【美】威尔斯·陶尔 著
出版:人民文学出版社
版本:2024年08月第一版
定价:69.00元当当33.10元
ISBN:9787020187058
页数:264页

“它病了,当你击中它时,这家伙就已经垂死了。”乔治的这句话指出了“坏了”的本质,那就是先于死亡之前的疾病,而史蒂芬更是一针见血说出了危险的病态生活,“森林里那么多野兽,你却射杀了一个麻风病人。别碰那狗屎玩意儿。打电话叫危险化学品处理队来吧。”病态先于死亡,病态更具传染性和危险性,这就是人生的某种隐喻,像那条剧毒的海参一样,毁坏了所有的希望。但是真正的悲剧并不在于坏本身,当乔治和史蒂芬吃出肉已经坏了的时候,我却说这肉一点问题都没有,而且在夜色陷入寂静的时候,“我重新端起盘子,把叉子放进嘴里。”父母去世让兄弟死去了庇护,他们的爱在隔阂中维持,这是不是就像那染病而坏掉的肉?但是我却享受着“美味”,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行为,是不是更严重的毒?甚至变成了对幻灭生活某种极端性的报复行为。这种报复行为就成为了《狂野美利坚》中的“狂野”人生。

“狂野美利坚”其实是美国的一档电视节目,主持人马堤总是把什么都不戴的双手放在各种来自大自然恶心的东西之上,比如一簇刚从麋鹿角上蜕下来的“天鹅绒”,里面甚至还留着血管,这是狂野的挑战,这是赤裸的展示,这是血腥的体验,当然它在刺激中所要达到的就是恶心,而生活在这样失去了权威庇护的世界里,是不是呈现为一种病态的恶心?“七点三十分。她妈妈应该在药房数药片,直到晚上八点。”杰茜所面临的问题似乎只是母亲不再身边,“这样的话,杰茜就要和她的表妹玛雅度过一整天,她要在这里住上一周。”但实际上,父母离婚已经五年,“杰茜依旧没从对父亲烈火般燃烧的敌意中恢复。”甚至在最糟糕的时候,她曾试图用一把美甲的锉刀刺伤她腼腆的父亲。父母离婚导致的是父亲的缺失,而对于杰茜来说,却变成了一种仇恨,这也是陶尔所构筑的另一种“因父之名”的关系,当父亲不再,母亲加班,狂野事件便在杰茜和表妹玛雅之间演绎。

和《归隐》中我和弟弟之间的矛盾一样,杰茜和玛雅也是充满了对立,“当玛雅被上天垂青,高高跨越生活的艰难险阻,杰茜并不羞于成为一块坦诚的小卵石,莽撞地滚过丛生的荆棘。”杰茜知道玛雅和演艺学校的副校长私密交往,交往的其中一个目的是玛雅将要去那所学校,按照玛雅的说法,她和副校长之间虽然年龄相差很大,但是暧昧之情就是爱,“年龄不过是个标签。我们的共同点在于,我们都有苍老的灵魂。”也许是嫉妒,也许是纯粹的恶意,在杰茜的脑海中,三十五岁的副校长压在了玛雅的身上,这就是她感到的恶心之事,就像电视台的主持人用不戴手套的手直接放在恶心之物上,所谓的爱情就是赤裸而无耻的性,而当她发现自己喜欢的兰德和玛雅也在暧昧的时候,更是充满了愤怒,这种愤怒会以何种复仇的方式表达?陶尔也没有最后给出答案,而是再一次通过动物的象征来表达:杰茜在回家拿游泳衣的时候遇到了父亲,“看见自己的父亲,恐惧在杰茜体内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冷酷的羞辱感。”当然敌意习惯性燃烧起来,她进屋发现那只关在浴室里的猫终于对着鸽子下手了,这是杰茜在一开始就预设的暴力,“她希望再看到那只鸟之前,猫已经将它吃掉。”最后她的目的达到了,猫在关押了几个小时后终于咬死了小鸟,而且留下了恶心的画面,“它在吃得只剩下一只粉红色鸟爪和一块光秃秃又满是伤痕的三角形翅膀时没了胃口,把它们留在了枕头上。”

威尔斯·陶尔:你曾亲手做过那些恶

剧毒的海参、麻风病的驼鹿、咬死小鸟的猫,在陶尔的笔下,这些动物都变成了人物扭曲内心的映射,它们是有毒的、生病的,残忍的,而生活在失去了依靠之后,在幻灭的意义上不正是呈现了这种畸形、病态和恶心的现实?《重要能量的执行者》重新回到对于家庭关系的考量,在《棕色海岸》中制造事端的叔叔变成了“继母”,二十一岁的露西十分漂亮,而且打算在演艺事业上有一番成就,在这之前她是我的律师父亲的秘书,之后在父亲四十六岁的时候他们结婚,而“继母”露西也将那种美变成了邪恶,“她是那种大眼扑闪、满脸渴求的美丽,日本漫画家围绕这种美色建立起了淫荡的宗教信仰。”和父亲结婚后她数次出轨,父亲接纳了她但是并没有原谅,“父亲将露西安放在类似都铎王朝遗风的牢笼中,那里所有的阳光都不足以维持一只太阳能计算器。”露西变得抑郁,终于在父亲患病失忆之后,露西开始了她的复仇计划,她将父亲交到我的手上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是再一次的背叛,还是彻底的逃离?

父亲看着车上摇晃的小玩具,说出了一句语焉不详的话:“就是那种东西,就像是魔咒。魔咒之地。”这是一个患病而失忆的父亲说出的话,但是在这里似乎“魔咒之地”不仅只是在说自己的遭遇,在说露西的背叛,而是所有表面所呈现的秩序背后的那种毁灭,父亲曾经说过的话是,“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全身而退这种事,如果你懂我的意思,我是说,你可以整晚将我的计时器清零,但当一天结束的时候,你还是有颗断掉的牙齿,你衣领上还是有坨风干的鼻涕,还是有满脑袋的垃圾让你夜不能寐,然而……”生活不可能在归零中重新开始,那些断掉的牙齿,风干的鼻涕和满脑子的垃圾,都无法被抹去,这就是破败生活的本质,所以身为律师,他并不是为自己拥护“人人平等”的原则而自豪,所谓“重要能量的执行者”,看起来建立起了国家、信念,但是那根本不是为了正义。颓败的生活无法清零,能量的执行不是正义,一切只不过是一种魔咒,那么当露西不辞而别是不是另一种魔咒的开始:这是她抑郁生活的终结,也把始作俑者的父亲推向了魔咒之地。

《重要能量的执行者》中的露西作为“继母”在秩序世界里的重要性当然是被彻底解构了,但是露西的命运是一种悖论式的存在,而在《豹》中,“继父”就变成了复仇的对象,“就如同莫洪是个无可救药的足球健将和衣服架子,长着蓬松的头发,穿着白色皮鞋,而你是个无可救药的真菌感染者。”“你”并不是真菌感染者,而是畸形的自残之人,他会把脑袋撞向坚硬之物,体会白色闪电劈过的感觉,会在生气地时候用小刀在床上刻下无数的伤痕,这一切都是因为真正的父亲不在了,“在你脑袋后面的架子上,摆着你父亲在你十岁生日时买的录音机。你有一大堆磁带,录满你喜欢的歌,是从电台录的,所以开头的时候都有几秒钟的缺失,但你并不介意。”当想听磁带而听见继父的脚步声,“父亲”就完全被取代了,“你的继父把自己想象成信仰社会主义的边境居民,他没有像样的工作。”“你”变成了他随意使唤的工具,而在自残的世界里,他计算着什么时候才到十六岁,因为只有到了这个年龄才可以光明正大和继续宣战。

在还没有具有宣战权的时候,“你”便想象着森林里那只豹子,“对于一头豹子来说,溜到他身后然后叼走他是易如反掌的事,不会留下丝毫痕迹。”在继续命令的时候,在你燃起复仇火焰的时候,豹子正“跃过草坪时肩膀上下起伏”。但是陶尔想象一只豹子的复仇并不仅仅针对继父,而是一种社会的普遍叛逆和反抗,九岁的小学同学被人强奸,之后又被赤身裸体挂在了高尔夫球场的枫树上,“事实上,就在她被杀前的几个礼拜,你还在公车站遇见过她。”九岁女孩之死,这个社会像《重要能量的执行者》中的父亲所说的那样,根本没有正义,也没有人人平等的原则,只是一个魔咒之地,也只有树林里这头豹子能够一跃而起将这些邪恶的东西扑杀。和其他小说中那些令人恐惧的动物不同,豹子在这里变成了另一种秩序,甚至是正义,是信念,但是这只属于“你”的想象,属于未满十六岁的自残少年对社会的报复。

于是陶尔的系列小说构筑了实施者和反抗者同样在书写暴力的双重隐喻,用恶对抗恶变成了秩序本身,其结果也许只能是“一切破碎,一切成灰”。《一切破碎,一切成灰》和其他小说有着完全不同的风格,它讲述的是一个海盗出征的故事,“我们正要回归陆地上的日常作息,飞龙和虫灾却开始跨越北海前来肆虐。”同样有飞龙和虫灾代表的自然之恶,但它们并不是整个世界失序的全部理由,恶的代表就是人:伽尔夫·费尔赫尔是船上的老大,他是战争狂人;我的好友古努特讨厌孤独的生活,他想要的是远征的快乐;而我也是征战者之一,虽然我和妻子瑟拉想要平静的生活,但是在上船之后我也加入了复仇行动。出征者杀死了挪威僧侣纳多德,“当纳多德说话的时候,伽尔夫掏出刀来干净利落地捅进了神父的肚子。”然后闯进了修道院把修士拖了出来吊在树上然后点火焚烧,后来大家还进入了布鲁斯的家里,古努特要带走布鲁斯的女儿玛丽,玛丽的一条胳膊被砍了下来,“只剩下一条手臂了,她还能怎样?还有别的男人会要她吗?”而我们在布鲁斯的反抗中用刀子抵住了他的脸。

出征回来之后,“我感觉我们都已背弃轻松快乐的好时光,栽向万丈深渊。”不仅仅是伽尔夫脚上的伤口爬出条虫子,他便结束了海盗生涯,也不是因为古努特和玛丽整天待在家里,更不是因为我和瑟拉生下了双胞胎享受天伦之乐,而是复仇行动本身留下了无法消除的恶,是我们实施了恶,恶也流进了我们的血液里,生活不会平静,家庭不会幸福,它们是剧毒的海参,是麻风病的驼鹿,是咬死小鸟的猫,是永远无法逃离的魔咒,“只是你依旧会在夜半惊醒,躺在床上侧耳辨认船桨碰撞、武器叮当的声音,辨认着那些人划着船朝你家驶来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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