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马车曲

编号:C41·2040130·0693
作者:(日)横光利一
出版:作家出版社
版本:2001年1月第一版
定价:5.00元
页数:356页

日本新感觉派横光利一作品集,内收《蝇》、《头与腹》、《太阳》、《宝贝儿》、《播种幸福》、《春天的马车曲》、《花园的思考》、《恶魔》等21篇中、短篇小说。横光利一是日本新感觉派的旗手,他率先在《太阳》、《蝇》、《头与腹》、《春天的马车曲》等中短篇小说中使用新的感觉和新的文体,创造了一种新的文学模式,他一人在整个运动过程中始终坚持新感觉主义的立场。从这个意义上说,没有横光利一就没有日本的新感觉主义。


《春天的马车曲》:刹那间,苍蝇飞了起来

此时此刻,我发现所谓我的存在与活的时候相比,倒是死的时候倒会成为有用的东西。
——《眼见的虱》

春而勃发,是生命的一个轮回,在被唤醒的季节和生命状态中,活着并不仅仅是可以遇见,可以看见,甚至并不意味着可以虚构,可以假想,存在和活着是那一篇《眼见的虱》,而死变成有用的东西却是另一篇的《一只活虱》,比喻和自拟,在文本之外,在虚构之外,或许接触到了生命之外那种模糊的存在,那种残酷的暧昧,而被感觉到的“一丝古典之美”仿佛成了这个社会“不断酝酿着怎样美好的转变”。

我的存活总之如一只小小的昆虫的状态,被风从这一处吹到另一处,没有归宿,没有安定,却也变成了“意想不到的惬意的避暑”,飘荡在这个无人认识的社会里,我的存在或许就是在纯自我的生物状态中,所以即使H的眼神中有那种正在寻找爱情的渴望,关于未来的社会和爱情,在我看来,似乎也只是被垂下的广告牌碰了脑袋,或者自己咬了自己的舌头。他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构筑一种假象的活法,而作为生物存在的状态,我实际上不管是和H那些年轻人,不管是和女演员S,还是和死在O桥上的乞丐,都不一样,他们的活法和死法,似乎都在一种不被自我观察到的层面上,或者从来没有认识到自我的可能性,而我作为一只小小的昆虫,最先看见的是一个无用的存活,他们在我的外面,在“惬意的避暑”的外面,以假眼的方式回应生活。

但是站在旁观者的自我,又如何逃避得掉那扑面而来的死亡?我成为某大学的尸体管理员,面对着各种尸体,就是面对各种丧失了观察、丧失了自我的生命形体,他们被浸泡,被当成标本,甚至被解剖,而成为无用的生物,就像死在O桥上的乞丐,甚至不知道尸体所在地面属于哪一个区管辖,而对于尸体的最直接反应是,谁应该出面处理,谁应该富有责任。而我管理尸体,在某种程度上是在激活尸体的意义,“一具尸体会充分养育那些围绕着团团转的未来医师的,它强过任何一种养分。不久之后,他们就将拯救世上的病人。”以及可以成为实验对象,研究起作为人存在和死去的一种标本。

“我开始练习把人看成是一条条的鳕鱼。”这是将我从一只小小的昆虫变成一个旁观存在的尸体管理员的转变,在这个转变里,我寄生在尸体上而成为“一只活虱”,而当遇见与我分手的妻子辰子的时候,那种活虱的感觉越发不可改变,一个偶遇的女人,一个生病的女人,甚至一个出卖肉体的女人,是活着,却在社会的伦理道理之外死去。而在这种死去里,对于我来说,却远非对于一具尸体那样简单而直接,也远非只是一个旁观者和观察者那样独立,因为我曾经爱过,甚至现在也爱着她。相遇像是一次激活,但是并非是要将一切逝去的感情重新找回来,那只是H一样年轻人所虚构的现实,而我的矛盾就在如何在生与死,在灵魂与肉体,在旁观和进入中寻找一条“有用”的方法。

我是小小的昆虫,她是目光烁烁的长尾林鸮,我是尸体管理员,她是回旋在三个男人中间的妓女,我是爱着他的男人,她是必须要从我的生命中消失的妻子……在两种状态,两种生活,两种存在里,矛盾和痛苦或者就是既不能成为他者,也无法成为自己,所以我甘愿把自己当成是一个简单的存在着,以实验的方式回应着自己的生和死,回应着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回应着自己的旁观和参与:“实验是这样设计的:当我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时,让辰子在隔壁的房间里接客。我要将那时我的精神在我的肉体中产生怎样的变化——如实地报告给博士。”那从实验室里拿出来的砒霜似乎是实验的必要手段,“当它不见了的时候,那就是咱俩中有一个人已经把它吃掉了,你明白吗?”我和辰子似乎在接受一种非此即彼的命令,一种自由选择的”有用“——不论是我的存在和赴死,还是辰子的肉体和用途,其实都构成了另一个必要的实验,那就是必须有人消失,必须有人被称为别人的观察物。

横光利一:在感觉的世界里体验刹那

必须其实是一种模糊的选择,是我想杀死她,还是想叫她杀死我?一包砒霜似乎只有一种可能的结局,但是在这非此即彼的存在中,我陷入的是一种社会化的评判体系,或者说我就已经成为无用的一环,辰子在离开时说的那句话是:“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把这叫做厌世的沉重的奢侈品与那轻快的喜悦进行交换呢?”也就是说,生与死,灵魂与肉体,自我和他人,并非是对立的,并非是非此即彼的,而可能是一种交换,厌世也罢,喜悦也好,昆虫也罢,林鹗也好,是不是都是一种活着的存在,甚至尸体作为生物世界的一部分,也在某种感觉意义上达到了它自身的意义。所以在那种交换的思想下,我扔掉了砒霜,成为一个平和的人,“就如同一条仰慕苍穹的鲤鱼,即使在浮到水面上的一瞬间也要看一眼光明。”治愈我们的不是生存的方式,而是活着的意义,而在这交换之中,当辰子最后最后以离开的方式留下一种“古典之美”的时候,或许是有用的死亡变成了真正的存在意义。

“是的,因为我已经不是纯洁的了。趁你还没有讨厌我时,必须得走了。”辰子离开是说,而站在对面的我呢,是真正的讨厌,还是真正的依恋?灵与肉,生与死在一种痛苦挣扎之后,辰子用交换的心态唤醒了其中的爱,可是必然是要离开,因为无论从道德评判还是社会舆论,都会逼迫一种污秽侵染一个人的身体,无从逃避,而我从小小的昆虫,从一名尸体管理员,从爱着堕落妻子的丈夫,却在一具尸体、一包砒霜、一部小说中重新又站在了旁观者、批判者,甚至屠杀者的角色,而在这样的转变中,面对辰子的离开,面对各种评论,我或者已经像一个死去而无用的人,“我因为自己的脸与曾经从福尔马林池水里浮上的那个死人面容相似而成了被博士所认同的男人。”所以那种拯救,那种自我,无非是要杀死固有的感觉,杀死不变的命运:“我必须丢弃我自己。我不能认同我自己。我觉得我就像一发子弹,必须射杀掉那只使我如此虚弱无力的‘一只活虱’。”

活虱而死,旁观而死,自我而死,却可以在死亡的形式中找到另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是《微笑》里当栖方完成“杀人光线”这项新式武器之后死去时那种飘荡着的冷笑:“看,把视线从扇页上离开的那一瞬间,就知道它是转动的了。我也立刻就要飞出来了。看!”是《时间》里十二个人在背叛和不忠交杂的最后逃亡中看见的希望:”我把‘罗汉们’传过来的宛如月光落下的水滴不断滴人病人口中。”是《静静的罗列》中Q川和S川在此消彼长的统治和被统治中最后迎来的改变:“于是,无声的陨石不分昼夜地带着新的生命,再次不断地降落在裸露的三角洲上。”但是不管是转动的飞翔,还是逃亡的希望、战斗后的新生,是不是真的在感觉里抵达了另一种生命形态,真的看见了有用的死亡?

《花园的思考》里,那个妻子因为患病正在向死亡靠近,无可逃避的死亡,必须逝去的生命,在丈夫“他”看来,是不是意味着悲痛,意味着生离死别?那种感觉在何处?“对这两人来说,时间早已不是爱情的伸缩,而只是使二人眼与跟之间或明或暗的太阳光线变化的清楚体现,是静谧的真空般的虚无。”当爱情不再,时间变成一种虚无,是泰然还是无奈?是应该“把这无数的痛苦和悲哀都看成是假的”?而他对妻子的劝慰是:“我也很快就死。我不想这样疲疲沓沓地活下去。像你这样走在别人前面倒不错。”走在前面的死亡,留在后面的存在,前后构筑的矛盾和痛苦,也只有那存在着能够感受到,这又是一个关于时间制造的悖论,虚无其实并不存在,而当人在存在的意义上命名一种虚无的时候,很可能只是一种虚假,所以那些渔场的鱼,或者花园的花,也像被虚构的种种存在,装点了痛苦弥漫的现实,“只要她在花园里,她的痛苦就会继续,而且肯定比鱼吐烟雾的时间要长。”

人死的感觉如何颠覆?如何在生命寂然中达到一种有用的状态,无论是劝慰,还是给她喜欢的东西,无论是陪伴,还是抱着她,或者都是作为一种旁观的无奈,都是作为一种痛苦的妥协,而在妻子真正抵达死亡的时候,肉体的消亡或者并不是呈现其残酷的一面,是在感觉的重新命名中有了那一丝古典的美,“他望着眼前显现出来的死的美,恍惚地呆立着。没过多久,他像一片飘浮的纸,步履蹒跚地向下面的花园走去。”这就是死,这就是美,这就是感觉,这就是新生。而在《春天的马车曲》里,同样是患了肺病的妻子,同样是劝慰和陪伴的丈夫,却在一种忘记死的状态中得到存在的意义。那新鲜的鸟的内脏,那朗诵的圣经,那可以给对方的所有爱,都毫无保留地成为死亡道路上的存在。而这种存在里的美,以一种叫做“栅栏里的理论”而被维系,全身的兴奋,是要破坏那种即刻降临的命运,是要改变无法更改的现实,但是肉体并不仅仅只是维系在“栅栏里”,有时候反而会成为一种束缚,“他的理论却又系在她的栅栏上转圈,以致于她在栅栏里制造的病态理论的锋芒,每天加速地破坏她自身的肺组织。”

当她的左肺甚至不存在了,像婚姻里的两个人,像被栅栏维系的生命,都滑向了一种虚无,但是当春天到来的时候,妻子只一句“呀!真美啊!”又将生命推回到微笑的世界里,“这花乘着马车,沿着海岸边,最先把春天播撒到人间来了。”无非是一种感觉,无非是将春天当成了一种“认识物体自身的客体的活动能力”,无非是“跃入物体自身主观的直感的触发物”,无非是一种超越事物表面的创造,所以,在这样的触发中,在这样的创造里,“妻子从他手中接过花束,双手把花紧抱在胸前。然后,她将那苍白的脸,埋在明丽的花束中,如痴似醉地闭上了眼睛。”

“春天的马车曲”唤醒了生命的另一种感觉,抵达了命运的有用死亡,以花的方式超越客观世界,以美的感觉装点生命意义。此一种感觉,是从生过渡到死的创造和超越,而在命运里,却还有另一种感觉,是从死到生的复仇。《太阳》从一开始就设置了太阳与月亮的矛盾,不弥国的公主卑弥呼和卑狗长兄似乎就活在两种不同的世界里,太阳和月光,几乎是颠覆式地存在于他们之间。卑狗独自期盼月亮,而美艳的公主卑弥呼身上的粉红色衣服,是一种力量的象征,她仿佛就如太阳的吸引,将另外男人的欲望烤焦。

长兄卑狗成为她的丈夫,而迷途的旅人长罗在误入不弥国之后,却也被卑弥呼的美貌吸引,从而在回到自己的奴国之后对不弥国发动了进攻,杀死国王和王后,杀死了长兄卑狗,俘虏了卑弥呼,但是在这场暴力的背后,却也是奴国宿祢被长罗杀死,而宿祢的儿子诃和郎又背负了为父亲复仇的使命。当卑弥呼被抓到奴国,迎接她的不是另一场暴力的婚姻,而是她的美貌被奴国国王吸引,最后长罗又杀死了父王,而卑弥呼被诃和郎掳走,共同的复仇计划又让他们结为夫妻。但是在流落至耶马台国的时候,诃和郎又被该国的国王反耶的弟弟反绘杀死。对于卑弥呼来说,实际上变成了一种祸害,她的第一任丈夫卑狗、第二任丈夫诃和郎均被杀死,“几天之内,第一个丈夫被刺死,第二个丈夫遭到箭射,她悲痛至极。”而在两任丈夫被杀死之后,她又要面对反耶和反绘的兄弟仇杀,而在这连续的仇杀里,卑弥呼一直是无可逃避的因,种种的死亡都因她而起,但是这种连环的死亡却更有男权之间的争夺,实际上,在某些方面卑弥呼只是一个牺牲品,而在情杀和仇杀之中,为什么最后死去的却都是男人?

就像卑狗一样,男人实际上是月亮的化身物,而卑弥呼却成为太阳的象征,怒火、力量和引诱,都变成了她“对于暴虐的男性握有地上特权的反叛和怨恨”,所以在悲剧降临的时候,在她哭泣的时候,内心燃烧着的是不灭的怒火:“啊!天父碰到了我的手。我将升到广大的天空。啊,大地之主看看我吧。我将在你上面如同太阳那样闪耀,光芒万丈。”她变成了太阳,毁灭月亮的太阳,不仅卑狗、国王、诃和郎、反耶、反绘,以及长罗被杀死,而且不弥国被毁灭,奴国被毁灭,耶马台国被毁灭,而在这男权不断被毁灭的悲剧面前,她反而变成了另一种统治:“不久之后她就能统治不弥国、奴国和耶马台国三国了。到那时,她还可以用这三股力量把长期相互攻击的各国暴虐的国王踩在脚底下。”

一种暴虐的死,一种权力的死,在卑弥呼面前,却变成了另一种生,变成了有用的东西,变成了对死亡真正的超越,变成了对悲剧的颠覆,而这种超越和颠覆,就是复活了主观认识“物体自身的客体的活动能力”,复活了“跃入物体自身主观的直感”,也只有在这生与死之间,才能感受到被剥去自然表象后探入内心的震撼,不仅是一种美,一种有用,甚至是一种将客体主观化的触发物,无不实现着“有用”的价值,无不从“眼见的虱”变成一只“活虱”——活虱就是那一只“从车篷飞到车夫那耷拉下来的斑白的脑袋上,然后再落在濡湿了的马上,去舐那上面的汗水”的苍蝇,它不关心马车什么时候出发,不关心那个农妇的儿子是不是快要断气了,不关心姑娘和小伙子是不是会说出“再跑呗”那句话,不关心母亲和男孩对于“马,马”的叙述,也不关心乡村绅士是否给儿子买了西瓜才能两全其美,当然更不关心当马车从悬崖上跌落至河滩,只剩下“一堆重叠着的人、马和板片”,生和死是另一个世界的叙述,它只在自己的感觉里“变成有用的东西”:“但是此刻大眼蝇使劲展开它那双经过休息完全恢复神气的翅膀,独自优闲自在地在蔚蓝的天空中飞翔。”

是的,“刹那间,苍蝇飞了起来。”刹那间,一只活虱被射杀;刹那间,病人死在花丛中;刹那间,男人们倒在女人的美色里,也是再刹那间,发现了“春天的马车曲”里的美——刹那的感觉里,“我必须丢弃我自己。我不能认同我自己。”

白银时代

  编号:C28·2040130·0692
作者:王小波
出版:花城出版社
版本:1997年5月第一版
定价:5.00元
页数:208页

“时代三部曲”之一。这是由一组虚拟时空的作品构成的长篇。这组作品写的是本世纪长大而活到下世纪的知识分子,在跨世纪的生存过程中,回忆他们的上辈、描述他们的上辈、描述他们自己的人生。与其说这是对未来世界的预测,不如说是现代生活的寓言,是反乌托邦故事。主人公生活的未来世界不仅不比现在更好,反而变本加厉地发展了现代生活中的荒谬。知识分子作为个体的人,被抛入日益滑稽的境地里。作者用两套叙述,在一套叙述中,他描写蹲派出所、挨鞭刑的画家、小说家,以及他们不同寻常的爱情;另一套叙述,则描写他自己作为未来的史学家,因为处世要遵循治史原则而犯下种种“错误”,最后他回到原来的生活、身分,成了没有任何欲望的“正常人”。这两套叙述时时交叉、重合。在所谓的写实与虚构的冲突里,作者创造出任由他穿插、反讽、调侃和游戏性分析的情境来。


《白银时代》:向死而生的时代寓言

这是一本永远带着运动特性的小说,从横向空间来看,对它的阅读横跨浙江、福建两省,途径杭州、绍兴、宁波、台州、温州、福州等地,又原路折回,南来北往,辗转浙闽,对于208页的这本小说来说,够得上长途奔袭。但是对于空间距离来说,永远是阅读者的体验,书页只是粗糙的纸张的组合,文字错落,甚至有一点标点排版的细微差错,却并无任何因距离而产生的损失。但是一本小说的运动,在空间之外,还有时间。而这才是最关键的,是的,历史改变了一个时代,历史创造了一个时代。

我必须坦白,这是一本存放在书橱里长达七年的书,2004年的那个冬天,10.00元的单价让王小波符号进入我的视野,但都是一些虚拟的阅读,买了视作是自己拥有了,所以在长达七年的时间里,我一直以为“白银时代”未曾远去,它就在狭小的书房间里,那年,王小波逝世已经七年了,都是七年,这是一个巧合,七和七之间是多么不同,一个是死亡的时间,一个是诞生的时间,这是一个奇怪的循环,就像在《未来世界》里所说:“在中国,历史以三十年为极限,我们不可能知道三十年以前的事。”而“我的舅舅比我大了三十多岁”,这是一个王小波式的时间循环,所以我会被认为是另一个“舅舅”。在七年之后,我也把《白银时代》当成是新的文本——像从来没有存放于我的书橱过。我现在在动车的车厢里打开,看到《白银时代》的第一句话:

大学二年级时有一节热力学课,老师在讲台上说道:“将来的世界是银子的。”

谜语出现了:世界是银子的,前面的定语是:将来。这是一个有关未来世界的寓言,关于银子,关于银色,关于白银。两个舅舅,一个是患上心脏病的小说家,那是2020年;一个是没有执照的画家,那是2015年。作为知识分子的代表,舅舅们并没有在未来世界里寻找到他们想要的生活,反而在世界的荒诞中遗失了自己最原始的身份。“我的舅舅是个作家,但是他生前一部作品也没有发表。这是他不受信任的铁证。””我舅舅是个无照画家,和比人不同的是,他总是忙些正事。“一个是心脏病患者,一个是外斜视,身体的疾病让他们在未来的世界里,丧失了知识分子引以为傲的东西,在荒诞的现实中他们甚至只能依靠肉体的错误来拯救自己身份的缺失。但其实,这是王小波的一个计谋,写未来就是为了寻找历史,未来和历史都可以远离现实,远离现在,在一种虚拟的世界中猜谜。

于是有了历史法,其中规定了历史的定义:“历史就是对已知史料的最简无矛盾解释”。而对于史料,则是:1,文献;2,考古学的发现;3,历史学家的陈述。所以对于这一规定,“你想要过幸福的生活,只要弄张历史学家的执照就行了。”另外,还有一部小说法,其中规定,“小说必须纯出于虚构,不得与历史事实有任何重合之处”。历史和小说,我和舅舅,于是有了某种乌托邦的味道,有了某种离合的快感,因为对于虚构来说,“历史是一种护身符。”

在护身的历史中逃离,或许是王小波的一个计谋,但并不是全部,那个有关将来是银子世界的谜语,才是解开小说的至关重要的钥匙。什么是银色世界,从金属物质的理解来看,银的原子核是既不聚变也不裂变的,所以很契合王小波所说的未来世界,但其实这和金属没有关系,它是希腊神话中的一种历史分期方法,和元素周期表或金属材料的报价单一样,分成金、银、铜、铁四个时代,神创造了四代或五代人类,然后又不满意,像对待假冒伪劣产品一样销毁,这里面有个不幸的规律,即人的品质与冶金技术的发展成反比,不过最后一代人类并没有被销毁,他们反而销毁了众神。王小波说:希腊神话里说,白银时代的人蒙神的恩宠,终生不会衰老,也不会为生计所困。他们没有痛苦,没有忧虑,一直到死,相貌和心境都像儿童。死掉之后,他们的幽灵还会在尘世上游荡。白银时代有着欢愉和痛苦,有着光明和黑暗,也有着神性和人性的矛盾和冲突,在这样一个过渡时代,既没有直露错误,也没有影射错误,一切安好,那么走进历史实际上就是走进未来,走进一个充满诱惑、人人向往的白银时代,但这是一种陷阱,对于未来世界来说,其实是取消身份的历史,是充满寓意的历史,在这个非现在的时代,一切的美好都很恶毒,“这是因为越是有趣的东西,就越是包含着恶毒的寓意。”

我被取消了身分,也就是说,取消了旧的身分证、信用卡、住房、汽车、两张学术执照。连我的两个博士学位都被取消了。我的一切文件、档案、记录都被销毁——纸张进了粉碎机,磁记录被消了磁。与此同时,我和公司(全称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公司)的钱财帐也两清了——这笔帐是这么算的:我的一切归他们所有,包括我本人在内;他们则帮我免于进监狱。

在一个没有身份,甚至没有名字的未来世界,只有代号,只有F或者M,或者,舅舅也只是一个符号,不管是写小说的大舅舅,还是画画的小舅舅,他们都在寻找自己的身份,却一无所获,他们只在性爱中获得最起码的自我认同和尊重,在历史和未来的双中矛盾中,生活呈现出乌托邦的虚无和反乌托邦的痛苦,也就是说,未来并不是解脱的地方,甚至更为荒诞,更为无奈,“有关历史的导向原则,还有必要补充几句,它是由两个自相矛盾的要求组成的。其一是:一切史学的研究、讨论,都要导出现在比过去好的结论;其二是:一切上述讨论,都要导出现在比过去坏。第一个原则适用于文化、制度、物质生活,第二个适用于人。”历史和人都会犯映射、直露的错误,也都会丧失最起码的身份认同,所以在“将来的世界是银子的”的谜语面前,只有更深的痛苦和无奈:“此时,我已是鲜血淋漓,在剧痛中颤抖着。只有最残酷的痛苦才能是我离开埃及的沙漠,回到这白银世界里来。”

其实,对于未来的白银时代,我并不解其意,我就像是一个符号,在文本的游戏中穿梭,但是直到掩卷的时候,我才发现读懂这208页也绝不是容易的事,现实没有穿越,只有存在,七年是一个历史的短暂时刻,来了又去了,小说继续着小说,历史继续着历史,在一段动荡的铁轨上讲述向死而生的故事:

假如这个故事有寓意的话,它应该是:在剧痛之中死在沙漠里,也比迷失在白银世界里好得多。

黄金时代

编号:C28·2040130·0691
作者:王小波
出版:花城出版社
版本:1999年3月第一版
定价:7.00元
页数:375页

王小波在1982年开始写作、经历十年,《时代三部曲》之一。 这部以文革为背景的长篇里,那个叫“王二”的人是一个青年的象征,总是处于恐怖和荒谬的环境中,遭到各种不公正待遇,他创造出一种反抗和超越的方式:既然不能证明自己无辜,便倾向于证明自己不无辜。于是他以性爱作为对抗外部世界的最后据点,将性爱表现得既放浪形骸又纯净无邪,不但不觉羞耻,还轰轰烈烈地进行到底,对陈规陋习和政治偏见展开了极其尖锐而又饱含幽默的挑战。王二是一个活得下去的无知者,“我记得那些日子里……似乎什么也没做。我觉得什么都与我无关。”王二明白:“实际上我什么都不能证明,除了那些不需证明的东西。”王小波以梦为马,自由驰骋在男人与女人的梦中。《黄金时代》呈现了种种观点差别。


《黄金时代》:我倾向于证明自己不无辜

在这部小说开始的时候,我把自己称为王二,不动声色地开始讲述,讲到一个地方,不免就要改变口吻,用第一人称来讲述。
——《革命时期的爱情》

不动声色地开始阅读,读到一个地方,便感觉不对,好像早就已经读过了这本书,625页的《青铜时代》,里面的《万寿寺》、《红拂夜奔》、《寻找无双》都似曾相识,最后都变成了一种确定:我的确已经读过了,而且认认真真地读过了。读过是一种过去时,发生了的过去时,为什么在现在时的阅读状态里,会形成一种暂时性遗忘?是记忆会出现了偏差——因为在把《青铜时代》当成未读书目的时候,却把《黄金时代》标记了未读。遗忘之后是找回记忆,找回记忆之后是重新调整,把《青铜时代》放进了书柜,开始阅读《黄金时代》——过去时还留在过去的记忆中,现在时一定要进入现在的状态。

小小的插曲,从过去调整到现在时态,一切看起来变得正常,疑惑的是,“时代三部曲”为什么会首先看《青铜时代》,然后是《白银时代》,最后才是《黄金时代》?是不是一种逆反?三个时代或许并没有真正的序列,是作为读者自我的设定罢了,而当从遗忘中把时间纠正了过来,仿佛一部小说真正开始了叙述,但是叙述在无形之中,像时间一样不动声色地发生了转变:为什么“讲到一个地方”的时候,要改变口吻用第一人称讲述?第一人称是“我”:“小的时候我想当画家,但是没当成,因为我是色盲。”或者,“前几年,夏天我们到欧洲去玩。当时我是个学生,乘着放暑假出来玩,和我一道去的还有我老婆,她也是个学生。”也或者,“我现在已经四十岁了,既不是画家,也不是数学家,更不是做豆的工人,而是一个工程师。”不管是小时候,还是前几年,甚至“已经四十岁”,都是把“我”置于现在的状态中,只有在这种状态中,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有一种真切的感受,我之于我,才不会越过边界,成为一个全知全能的第三人称。

但是,小说第一句却一下子把世界拉向了一种客观的存在,“王二年轻时在北京一家豆腐厂里当过工人。”王二是色盲,王二在塔顶的房子里磨豆浆,王二总是梦见那座塔,甚至到了1993年夏天,这个已经是现在的时间里,那个四十二岁在研究所里做研究工作的人还是叫王二。王二是王二,不是王一,也不是王三,所以在王二被命名开始进入叙事展开情节的时候,王二是一个人,他活着的意义和其他第三人称的人一样,是被叙述的,但是在还没有真正展开情节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干涉了王二的存在方式:“作者本人年轻时也常被人叫作‘王二’,所以他也是作者的同名兄弟。和其他王二不同的是,他从来没有插过队,是个身材矮小,身体结实,毛发很重的人。”王二是王二,王二不是王二,因为很多人都叫做王二,而作者在不是王二的时候,没有插过队,身材结实,毛发很重——作者是作者,而作者就是“我”?

把王二称作是同名兄弟,其实是“王二们”的存在,当然不是作者,也不是我,但是那个叫王小波的作者为什么要把同名兄弟都叫做“王二”,有时也把自己叫做王二?《黄金时代》中的“黄金时代”的第一句是:“我二十一岁时,正在云南插队。”“似水流年”的第一句是“岁月如流,如今已到了不惑之年。我现在离了婚,和我母亲住在一起。”而在“三十而立”里,第一句是“王二生在北京城,我就是王二。”一方面把王二从作者的世界中清除出去,另一方面又把我叫做王二,在第三人称和第一人称,在我和他之间,叙事的主体和角度发生了改变,过去和现在交汇在一起,很多人和一个人混杂在一起,于是,在符号的解构和建构中,小说进入到了关于虚拟和真实的世界里:在真实的世界里,是第一人称的叙述,“小时候我跑到学校的操场上,看到了一片紫色的天空”,当胳膊被划破,比必须要“我”出场,“这是因为第三人称含有虚拟的成分,而我臂上至今留有一道伤疤。”一条疤从第三人称变成第一人称,因为一条疤代表着疼痛,代表着伤害,代表着真切的感受,“讲到了划破了胳臂,虚拟就结束了。”

王二是色盲,王二在塔顶的房子里磨豆浆,王二总是梦见那座塔,王二在研究所里做研究工作,都在一种被叙述的层面上,都具有同名兄弟的虚拟性,也都没有那条疤的真切感受,只有返回到第一人称,才是真实的,才是现在时的,才是面对自己的,所以在虚拟结束之后,我才进入到真实世界,正是因为虚拟和真实之间存在的隔阂关系,王小波才会在这样的文本叙述中才能找到一种混杂的并置,“王二生在北京城,我就是王二。”——在隔阂和并置中,才会有一种脱离而进入、客观而主观、规范而叛逆、无性而有性、阴和阳的体验刺激,才会在牵强附会、最不可信以及处处受阻中拥有性爱的快感,“这是一本关于性爱的书。性爱受到了自身力量的推动,但自发地做一件事在有的时候是不许可的,这就使事情变得非常的复杂。”——就像“革命时期的爱情”,革命和爱情之间的关系,就是第三人称的牺牲品和第一人称的体验者,在分离和交融中,在取消主体和恢复主体中“自发地做一件事”。

革命时期里有作为厂长的老鲁,有“帮教”者的X海鹰,有帮助会,有强化治安运动,它们构成了第三人称“王二”的存在维度,“革命的意思就是说,有些人莫明其妙的就会成了牺牲品。”革命时期所有人都可能成为王二,他们都是“王二们”,所以对于我来说,“在革命时期里,我随时准备承认自已是一只猪,来换取安宁。”这看起来是某种逃避,但是在从第三人称转换成第一人称时,我想要的安宁变成了另一种革命:我会用父亲五八年的宣传材料擦屁股,我会在X海鹰对我进行教育时磨屁股,我会在作画、写程序中成为一个诗人,我会喜欢马尔克斯小说中创造的句式,“我喜欢的是他创造的句式,比方说——霍乱时期的爱情,简直妙到极处。仿此我们有:革命时期的发明,革命时期的爱情,等等。”从第三人称的王二变成第一人称的我的过程中,最真切地体验是,“我常常梦到X海鹰,把她吊在一棵歪脖树上,先亲吻,爱抚,然后剥光她的衣服,强奸她。”

吊在树上,亲吻之后是爱抚,爱抚之后是强奸,这是爱情还是暴力?或者说,当爱情变成爱欲,当爱欲变成性欲,当性欲变成暴力,“革命时期的爱情”也完全变成了“爱情意义上的革命”,革命的政治性、思想性、运动性完全被解构了,它在一种反政治、反思想和反运动中变成了另一种暴力,而对于我来说,“人活在世界上,快乐和痛苦本就分不清。所以我只求它货真价实。”货真价实才是第一人称的我存在的真正意义,这种从革命到暴力的转变,从虚拟到真切的改写,既是对所谓革命的一种悖逆,也是对革命的顺从,而这便成为了奇异的辩证法,“有一句古话叫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到了革命时期,就是X海鹰治人,王二治于人。X海鹰中正彩,王二中负彩。她能弄懂革命不革命,还能弄懂唯物辩证法,而我对这些事一窍不通。”

不是虚构,因为站在X海鹰面前的只有一个我,不是想像,因为在这种对革命的消解和悖逆的过程中,它已经变成了行动,甚至用最极端的死亡方式体验暴力的快感,“我在X海鹰家里,双手擒住X海鹰的手腕,一股杀气已经布满了全身,就是殴打毡巴,电死,蹲在投石机背后瞄准别人胸口时感到的那种杀气。”最后作为我,在这样的行动中成为了一个具有完整性体验的男人:“它已经完全控制了我,使我勃起,头发也立了起来。”当X海鹰终于从“帮教”房间里出来,当她脱去了鲜红色针织内裤,当她赤条条地躺在棕绷大床上的时候,我的革命也就完成了,而从革命开始,到不革命,甚至反革命,它不是一种逻辑,在反逻辑意义上它甚至具有了普遍性,“我仿佛已经很老了,又好像很年轻。革命时期好像是过去了,又仿佛还没开始。爱情仿佛结束了,又好像还没有到来。仿佛中过了头彩,又好像还没到开彩的日子。这一切好像是结束,又仿佛是刚刚开始。”

《革命时期的爱情》里的暴力快感、革命激情和性爱欲望,在从第三人称到第一人称的转变中获得了真切的感受,而在《黄金时代》里,这种悖逆式的解构更成为一种在人性意义上的“不无辜”。“所以我们不能证明自己无辜。我倒倾向于证明自己不无辜。”已经结了婚的陈清扬找我要证明她不是别人口中的破鞋,这个要讨论的事情有两点疑问:一是陈清扬为什么要证明自己不是破鞋,二是她为什么找我证明?这两点其实在某种意义上从让大家信服变成了让自己信服,因为关涉到的陈清扬和我都无法完成证明,甚至于证明本身就是从无辜走向不无辜:无辜意味着要符合大众的评判标准,意味着人是合理合法合规地生活着,或者说,“无辜”本身就是一个讨好别人的态度,而推翻“无辜”的观念,走向一种“不无辜”,就是走向自我,走向本性,走向自由。

陈清扬来找我,是因为大家都说她是破鞋,破鞋意味着结过婚的女人偷过汉,当她来找我的时候,我既不是权威,也不是领导,在不知道陈清扬私生活的情况下,这种证明就是一个伪命题,也就是说无辜也变成了伪命题,而我提出的证明方式则直接指向了身体叙事:“假如你不想当破鞋,就要把脸弄黑,把乳房弄下垂,以后别人就不说你是破鞋。”大家设想的破鞋指向陈清扬的道德问题,而道德所直接反映的便是作风,便是和身体有关的行为,所以我以身体叙事回击别人的身体误读,也正是从虚构的身体回到真实的身体,无辜也便成为了对于不无辜的证明——用返回人性的不无辜推翻别人口中的无辜,解构就开始了,“实际上我什么都不能证明,除了那些不需证明的东西。”这种否定式的肯定,或者肯定式的否定就是在本能意义上的消解,所以我对于不无辜的证明方法便是:陈清扬是处女;我是天阉之人,没有性交能力。

一方面是这两点在别人那里都是难以证明的私事,所以不再是无辜的表现,另一方面这些私事又和我与陈清扬两个人有关,所以揭开了不无辜的生活:我在21岁生日那天在放牛的荒僻地方有了一次雄浑有力的勃起;我开始关于自己的欲望,想爱想吃想在一瞬间变成半明半暗的云成为了我的真实想法;甚至我想和陈清扬性交,想研究她的身体结构——走向真实身体,走向私有生活,走向本能欲望,这种不无辜便是让我们进入到了“黄金时代”:“陈清扬说,那也是她的黄金时代。虽然被人称作破鞋,但是她清白无辜。她到现在还是无辜的。听了这话,我笑起来。”在山上的小屋里,我和陈清扬好上了,我的小和尚开始直挺起来,陈清扬脱光了衣服乳房坚挺,在不无辜的生活里,我们走向了那个时代的反面,或者我们以自己的方式开始了属于自己的黄金时代,这是时代的本质便是真实,便是赤裸,便是面对面的身体,“照我的看法,每个人的本性都是好吃懒作,好色贪淫,假如你克勤克俭,守身如玉,这就犯了矫饰之罪,比好吃懒作好色贪淫更可恶。”

但是两个人要证明自己的不无辜,显然在那个时代也是一种乌托邦,因为无辜依然充满了荒诞的力量,党代表、队长、人保组、团长,都拥有集体话语权,批斗、斗争差,都构成了对于私生活的剿灭方式,“军代表找我谈话,要我写交待材料,他还说,我搞破鞋群众很气愤,如果我不交待,就发动群众来对付我。”而我们只能以逃跑的方式来对抗,而最后的胜利其实证明的无非是不无辜的可能意义,“但是谁也没权力打把我们五马分尸,所以只好把我们放了。”即使之后和陈清扬分开再也没有见过她,但是在两个人的黄金时代,不无辜成为维护自身的实践,成为真实的身体叙事,反倒变成了真正的证明。《黄金时代》之后是《三十而立》,我已经从学校毕业,已经和二妞子结婚,已经在大学任教,“三十而立”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不是已经成为了社会人?已经被纳入到了社会规范体系里?

其实依然是不无辜,依然是身体叙事的再展开——我邂逅了曾经交好过的小转铃,一种重逢揭开了身体的记忆,而记忆之中的那首诗就直接指向了身体的敏感部位:“走在寂静里,走在天上,/而阴茎倒挂下来。”倒挂的性器官,性器官入诗,这些都是对于社会人的颠覆。除了性意义上对于婚姻的颠覆,我也写了一篇论文,题目叫《论虚伪》,首先证明的是作者王二的不存在,“我那篇论文是这么开头的:假若笛卡尔是王二,他不会思辨。假若堂吉诃德是王二,他不会与风车搏斗。王二就算到了罗得岛,也不会跳跃。”这种不存在具有一种普遍性,“不但王二不存在,大多数的人也不存在,这就是问题症结所在。”大多数人不存在,因为他们都在虚伪的社会中不会写和阴茎相关的诗歌,而在虚伪的规则和不存在的“王二们”之外,我作为第一人称便成为了存在本身:“在我看来,春天里一棵小草生长,它没有什么目的。风起时一匹公马发情,它也没有什么目的。草长马发情,绝非表演给什么人看的,这就是存在本身。”

存在本身是赤裸的身体,是倒挂的阴茎,是不无辜的生活,甚至是生命本身——在那个父母使用避孕套的夜晚,因为是旧货,后来破了,我便漏了出来,有了生命——从性生活本身开始,在一种社会性的束缚中漏出来,这种生命的诞生既回归到了欲望本身,也突破了规则,三十而立,立的就是和身体有关的真实欲望和存在本身。而在《似水流年》中,离婚和父母住在一起,又遇到了旧情人线条,而线条是李先生的妻子,这种关系又遭遇到了社会性的问题,但是正如不无辜一样,正如性器官倒挂一样,在“似水流年”中我的回忆变成了另一种身体叙事。回到那个年代,是李先生从香港赶回来贴大字报,最后被人蹿了一脚导致“阴囊挫伤,龟头血肿”;是贺先生无法忍受批斗从楼上跳下,死去时那个东西却直挺挺在那里——一种是和政治有关的受伤,却最后成了留在身体里的符号,一个是和政治有关的死亡,却最后变成欲望的不死,“不管他是在什么时候直了的,都只说明一件事:在贺先生身上,还有很多的生命力。”

打击和死亡,是那个时代在发生在知识分子身上的常事,它们最后都回归到了和身体本身,所以对于我来说,和线条“似水流年”的生活,便也成了对于自我本能的一种展现,“似水流年是一个人所有的一切,只有这个东西,才真正归你所有。其余的一切,都是片刻的欢娱和不幸,转眼间就已跑到那似水流年里去了。我所认识的人,都不珍视自己的似水流年。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件东西,所以一个个像丢了魂一样。”甚至暴力、死亡本身也是生命力的体现,“临刑前的示众场面,血迹斑斑酷烈无比的执行,白马银车的送葬行列,都能引起我的性冲动。在酷刑中勃起,在屠刀下性交,在临终时咒骂和射精,就是我从小盼望的事。”社会性的革命,时代性的暴力,最后变成了私有的、欲望层面和革命和暴力,即使似水流年,也不是矫饰,也是一种真实,“虽然死法各异,但每个人身上都有足以让他们再活下的能量。”

死和活,政治和欲望,规则和生活,权力和身体,无辜和不无辜,都构成了一种对立,但是从云南插队时的陈清扬,到回忆中的小转铃,以及旧情人线条,在和女人的关系里,作为王二的我充分展现了性意识和性仪式,回到存在本身,创造黄金时代,这是一种对道德意义的颠覆,这是一种对荒诞时代的改写,这是对社会规则的涂抹,但是个体力量真的可以在不犯矫饰之罪中让阴茎挂下来,真的可以在不无辜中让生活具有最原始的冲动?《我的阴阳两界》似乎就提出了这个问题,作为一个工程师,我患了阳痿——与其说我是身体上的阳痿,不如说我是政治上的阳痿,“阳痿根本就是一种思想病。换言之,上面的思想端正了,下面也会端正。”就像我干不正经事写小说,被退稿到党委办公室,退稿信里不是关于小说本身的问题,而是思想问题,“建议对投稿人加强思想教育”,所以当阳痿成为一种社会症候,其实折射的是阴阳两界存在的对立。

“这叫我想起了我自己的生活,它也有阴阳两界。在硬的时期我生活在灯光中,软了以后生活在阴影里。”光明和阴影割裂了两个世界,一个是硬的,一个是软的,一个是思想端正的,一个是道德低下的,一个是文明社会,一个是野蛮社会,就像李先生所拥有的汤恩比的历史哲学,其中说到,“人类的历史分作阴阳两个时期,阴时期的人类散居在世界各地,过着吃了就睡,睡足了再吃,浑浑噩噩的生活。后来人类又到一些河谷平原聚群居住,有了文明,一切烦恼就由此而起。”当文明意味着正常、规范、有思想,它必然造成另一个世界的阳痿。而我的医生却是女人小孙,在性接触开始的治疗中,身体却被激活了,“后来她把身体俯得更低了,这时我能感到她呼出的热气。等到事情完了,她在我身边躺下时说道:咱们俩同时达到了性高潮。”但是这却是一个悖论,或者说在阴的同时阳存在着,在硬的同时软存在着,我们达到了性高潮,然后是结婚,然后是分到了房子,然后我知道小孙是个女权主义者——在重新回到社会层面,回到正常、规范、有思想的世界之后,我的阳痿便成为一种过去式,但是这何尝不是另一种阳痿的开始?我开始参加学校会议,我开始成为中年骨干,我开始准备去美国进修,“院长对我说,咱们医院懂电子的人少了,你的病好了,就得多干点。”

“本书的三部小说被收到同一个集子里,除了主人公都叫王二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它们有着共同的主题。”我又成为普遍主义的“王二们”,我又进入了第三人称的叙事中,但是在讥讽中,在戏谑中,“不免就要改变口吻”地成为我自己,在不无辜的证明中,在存在本身的黄金时代里,在阴茎倒挂的似水流年中,我就在反熵过程中回到了只属于自己的身体本身,“人类的存在,文明的发展就是个反熵过程,但是这是说人类。具体说到自已,我的行为依旧无法解释。再顺便说一句,处于反熵过程中,绝不只是我一个人。”

怀念一个没有去过的地方

编号:C28·2040130·0690
作者:邓一光
出版:北岳文艺出版社
版本:2000年10月第一版
定价:3.00
页数:238页

邓一光说,“怀念一个没有去过的地方”,是因为主人公常常在地图上“看”着城市的变化,他收集了大量的城市信息,仿若生活在“城市”之中,实际上这种怀念是精神上的。改编为19集电视连续剧电视剧《城市下的星空》后,演绎了一对手足兄弟如何反目为仇的故事、三个男人共同爱着同一个女人的故事、一个生死恋人如何飞蛾扑火的故事、一起两种文化多元生存演绎的故事和一群理智者如何心想事成的故事。

一个人的排行榜(上、下)

编号:C28·2040130·0689
作者:谢有顺(主编)
出版:春风文艺出版社
版本:2003年3月第一版
定价:10.00元
页数:814页

谢有顺主编的“一个人的排行榜”,收录了1977到2002年17篇中国内地中篇小说。从反抗总体话语,走向个人——反抗现实制约,走向虚构——反抗形式崇拜,走向私语,到“对话时代的来临”,谢有顺认为叙事力量的显现,是小说全面解放的出路;展现个体与总体间的错位感,是小说获得丰富层次的手段。在中国,1977——2002年的文学中也始终存在狐狸与刺猬的争执,小说家们梦想成为刺猬,他们渴望求得一个坚固的阿基米德支点,由此可以撬起世界。寻求支点的努力轻易地演化为偏执的地图学热情;我们在哪儿?知识分子?人文理想?日常生活?边缘?民间?“下半身”?……

弗洛伊德后期著作选

编号:B87·2040130·0696
作者:(奥)弗洛伊德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1986年6月第一版
定价:3.00元
页数:221页

本书选收了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后期的三篇成熟作品:《超越唯乐原则》、《集体心理学和自我的分析》和《自我与本我》。这三篇著作简练地表达了精神分析学的基本理论要点,反映了弗洛伊德学说的精髓。第一篇分析了支配心理过程的“强迫重复原则“,探讨了本能和性欲的起源,提出了死的本能的假说。第二篇运用精神分析学的原理研究人的社会关系。第三篇概要地论证了精神分析学的三大理论基石:意识和无意识的区分,人性结构的动力模式,生的本能和死的本能的假说。


《弗洛伊德后期著作选》:必须使自己充满力比多

“瞧,你也能爱我——我是多么象那对象。”
——《自我与本我》

你在我对面,却不是对立;你从我的世界中分离出来,但不是逃离——因为你之于我的关系,是一种爱的对象和主体,甚至是“你也能爱我”的互爱,但是不管是我爱你还是你也爱我,从我分离出来的对象成为我的一个内射,也就是说,我爱着自我之外的对象,并作为一种损失的赔偿,“我是多么象那对象”的抒情就成为了一种“自居作用”的反应,它以“自我典范”的方式让力比多得到了升华。

自我升华是不是也必然有分裂,有牺牲,甚至有多重人格的产生——在精神病理学上甚至成为一种病例?自我为什么会采取对象的特征并把自己作为一个爱的对象而成为你?自我象那对象的升华作用如何避免多重人格的产生而具有被爱的权力?这些问题其实在弗洛伊德关于自我与本我的阐述中得到了解答,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上,每个个人的心理过程的连贯组织称为自我,意识属于这个自我,自我就是管理着它自己所有形成过程的心理力量,控制着进入外部世界的兴奋发射,自我是被意识到的知觉,但是知觉在没有成为意识之前,它是一种无意识,无意识有两种,一种是处在潜伏状态中,但它能够变成意识,而另一种则是在被压抑状态中,它不能变成意识。

弗洛伊德把“仅仅在描述性的意义上是无意识的而不是在动力意义上是无意识的那种潜伏”,称之为“前意识”,在他看来,前意识更接近意识,它只是处在一种潜伏状态中,但是无意识却一直是被压抑的,被压抑的东西就是无意识的原型,它们本身在不被意识到的情况下产生了一些强大的影响,也就是压抑产生的抗拒,这种抗拒“需要经过特殊的工作才能成为意识”,但是他认为,被压抑的东西都是无意识的,但是不是所有的无意识都是被压抑的。所以在意识和无意识之间,会与一个问题:某物怎样变成意识?或者更明确一点:某物怎样变成前意识?他的回答是:“通过相应于该物的词表象而变成前意识。”

词的表象是一种记忆的残余,曾经它们一度是知觉,它们与前意识相毗邻,当词的表象在某一种作用下插入到内部思想里,它们便进入到了知觉,而这种知觉使得自我从前意识那里得到了领悟,由此记忆的残余再度变成了意识。在这个过程转变中,弗洛伊德看到,其实自我也有一部分是无意识的,他借用乔治·格罗代克的术语,提出了“本我”概念,在他看来,自我并没有和本我明显地分开,只是它的低级部分并入本我,另外,被压抑的东西也并入本我,当被压抑的东西由于压抑的抗拒而与自我截然分开,它的另一个作用也产生了,那就是通过本我与自我相通。所以,自我是通过知觉意识的中介而为外部世界所改变的本我的一个部分,它是“表面分化的扩展”,自我所代表的是理性和常识的东西,运用的是现实原则,而本我是一种感情的存在,它运用的是快乐原则。

如此划分为意识和无意识、自我和本我,显然有些简单化了,在《超越快乐原则》中,他就曾经指出过:“严格地说,唯乐原则支配着心理活动整个过程的观点是不正确的。”在他看来,人心中存在着一种趋向于实现唯乐原则的强烈倾向,它似乎就是弗洛伊德之后提出本我概念的一种应用,正因为有强烈的倾向,所以很明显其中受到一些因素的抵抗,致使最后和想求得愉快的倾向不一致,他认为,阻碍唯乐原则实现的因素主要在于唯实原则代替了唯乐原则,也就是自我为了保存本能而用现实原则代替了本我的快乐原则。

自我的现实原则导致了不愉快,它是一种本能需求,“它可能是对未得到满足的本能所引起的压力的知觉,要不就是一种或者其本身就是痛苦的、或者会在心理器官中激起种种不愉快的期待的外部知觉。”这里就涉及到创伤性神经症病理,一方面是惊愕和惊悸的因素,另一方面是遭受过损伤或伤害对神经症的病症起到了反作用。尤其是反作用,他通过儿童游戏进行了观察和阐释,儿童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游戏,当他看到母亲出现时,会有一种愉快的感觉,这是儿童意识的一种本我状态,但是当母亲离去的时候,儿童为什么还会将离去本身当成一场游戏“不断被重复着”?甚至比“母亲返回”更频繁。弗洛伊德认为,这是儿童在表达一种敌意冲动,它是一种无意识方面的抗拒。

通过儿童行为的“游戏化”观察,弗洛伊德认为,自我产生的抗拒是在唯乐原则的支配下发生的,它的目的就是为了避免不愉快,而另一方面,则是通过诉诸唯实原则来实现,它不是为了愉快,而是对不愉快进行忍耐,这种忍耐具有强迫性,具有重复性,它的作用超过了唯乐原则,所以弗洛伊德认为,“强迫重复仿佛是一种比它所压倒的那个唯乐原则更原始、更基本、更富于本能的东西。”他认为,这种强迫重复是代替记忆痕迹而产生的意识,它和唯乐原则一样,是一种本能需要,“一切有机体的本能都是保守性的,都是历史地形成的,它们趋向于恢复事物的早先状态。”

但是,在《超越快乐原则》中弗洛伊德仅仅是对唯实原则进行了观察,或者对强迫重复的本能进行了初步阐述,但是他并没有提出本我的概念,当然更没有提出超我的概念。所以在《自我与本我》中,他说:“最近我发展了本能的观点,在这里我坚持这个观点并把它作为进一步讨论的基础。”展开本能,他把它分成两种,一种叫性本能或爱的本能,就像儿童对于母亲“返回”的愉快表达一样,是基于一种对母性的性本能需求而产生的。但是还有一种本能,显得比较复杂,弗洛伊德通过俄狄浦斯情结进行阐释(翻译为“奥狄帕司情结”)。奥狄帕司情结在更普遍意义上被称为恋父情结,甚至最后导致了弑父娶母的人伦悲剧,但是在他看来,奥狄帕司情结其实在结构上具有双性倾向。

男孩依照情绪依恋对母亲展开了真正对象性的注情,其实出现了两种方式,一种是对母亲的直接性对象注情和以父亲为模特儿的以父亲自居,前者是对于母亲的一种本能倾注,他把父亲当成是一个对象,而且是他和母亲之间的主要障碍,于是在这个对象作用下,他占有了父亲;但是后者却是要成为父亲,弗洛伊德用“自居作用”来命名这种占有,“他以父亲自居的行为中就带上了敌意的色彩,变成了这样一种愿望,即在对待母亲方面也要代替父亲。”前者只是自我与客体之间发生情感联系,而后者却是与自我的主体发生情感联系,因为自居作用就是“一个人试图按照另一个作为模特儿的人的样子来塑造他自己的自我”。

这就是自我对象化,有时是模仿自己爱的人,有时则是模仿自己不爱的人,不管怎样,当自居作用塑造了另一个自我,其实就变成了一种“自我典范”,而这种自我典范弗洛伊德称之为“超我”,“我多么象那对象”便是一种超我,“它面对着作为自我典范或超我的自我的另一个内容”,也正是这“另一个内容”,超我不只是本我最早的性爱对象选择的一个痕迹,它还代表着一个反对这些选择的反对者,所以从奥狄帕司情结出发,当自我典范建立之后,自我就是通过超我控制了奥狄帕司情结,同时还使自己掌握了对本我的统治权,“自我基本上是外部世界的代表、现实的代表,超我则作为内部世界和本我的代表与自我形成对照。”

正是这种“自我典范”的超我之存在,弗洛伊德分析了集体心理学中个体自我的自居作用。当为一个特定的目标组织起某群人的一个组成部分,便成为了集体,很多观点认为,在一个集体里,个人的后天习性会被抹杀,个性会消失,也就是同质的东西会湮没异质的东西,另一方面,作为集体的成员,个人可以获得一种不可战胜的力量,这使得他听从这个集体,从而抑制自己的个体本能,而这种不可战胜的力量是一种“群居本能”下产生的结果,所以勒邦就认为,“因而,我们发现,有意识的人格之消失,无意识的人格之占优势,情感和观念通过暗示和感染作用朝同一方向之转变,被暗示的观念之直接转化为行为的倾向,如此种种特点便是作为一个集体成员的个人身上所表现出来的主要特征。他已经不再是他自己了,而是成为一个不由自己的意志来指导的机器人。”

集体真的被社会本能所控制?个体真的被取消了所有的人格?弗洛伊德试图用力比多的观点来剖析集体心理学,特别是解释个人在集体中所经验到的心理变化。力比多是从情绪理论中借用来的一个词,在弗洛伊德那里就成为了“称呼那些与包含在‘爱’这个名词下的所有东西有关的本能的能量”,也就是说,力比多是一种本能的能量,它是基于爱而产生的能量,当个人成为集体的一员,这种力比多是不是还会发挥作用?他举了两个集体的例子,一个是教会,一个是军队,教会里将个人变为集体成员,一般认为是宗教情感,而军队里则是民族荣誉等观念,也就是说,这些社会本能都让力比多没有任何位置。但其实,宗教情感和民族荣誉并不是一种强烈的本能,甚至已经出现了弱化,在弗洛伊德看来,真正构成集体的,是每个人的力比多纽带,一方面他们通过力比多和集体中的其他成员联系在一起,另一方面则和他们的领袖联系在一起,而这种联系,就是他所提出的在自居作用下形成的自我典范。

“自居作用是精神分析理论认识到的一人与另一人有情感联系的最早的表现形式。”当自我在自居作用下形成自我的对象,就是在力比多之下产生了对他人、对对象的爱,而他人也在这种自居作用下变成了另一个自我,“一个人当他不能通过自我本身得到满足时,就有可能从那个已从自我中分化出来的自我典范中寻得满足。”而且自我典范的一个特点就是自我变得越来越谦卑,而对象则变得越来越高贵,甚至最后对象完全掌握了自我的爱,所以一个后果是自我做出了牺牲,也就是对象完全在自我典范之上了,这也就可以理解集体中个人自我的消失,“象这样一种原始的集体是由这样一些个人组成的,他们将同一个对象放在他们的自我典范的位置上,结果在他们的自我中,使自己相互以他人自居。”

因为自我典范使得对象像我,所以“你也能爱我”,因为没有人能突出自己,所以人人平等,甚至就此出现了社会正义。自我典范就是在自我中存在着的那个等级,就是“超我”,至此,弗洛伊德就建立了一个完整的心理学结构:自我、本我和超我,自我是理性和常识,遵循现实原则,它表现为一种意识,而本我是一种感情,是以快乐为原则,它是自我较低级的部分,是被压抑的部分;而当本我通过奥狄帕司情结对象化之后,超我成为了自我结构的再生物,所以,“超我始终很接近本我,并能够作为本我的代表面对自我而行动。超我深入本我之中,由于这个道理,它比自我离意识更远。”

超我是一种无意识,但是在这种无意识下由于自我典范,一方面得以升华,而具有超道德的性质,宗教、社会情感,以及集体都被连接起来,但是另一方面,超我中的自我典范却总是和自我相分离,产生的紧张情绪会变成罪恶感和自卑感,而混合在一起则会成为狂躁症和忧郁症,但是从本能控制来看,“可以说本我是完全非道德的;自我力求是道德的;超我能成为超道德的,然后变得很残酷——如本我才能有的那种残酷。”超道德的超我和残酷的超我,似乎就对应于个体的两种本能:爱的本能和死亡的本能,而这也组成了生命的全部意义:“生命本身就是存在于这两个趋向之间的一种冲突和妥协。生命的起源问题仍是个宇宙论的问题;面对生命的目的和目标这个问题的回答则具有二重性。”

所以这便成为如何控制力比多的问题,当两种本能出现时,自我的态度是暧昧的,它只有通过自居作用和升华作用,才能援助本我中的死亡本能控制力比多,在避开对象死亡的危险和自己死亡的可能下,就需要升华为另一种本能,那就是爱的本能,所以弗洛伊德为自我寻找到了一个态度:“为了能够这样进行帮助,它必须使自己充满力比多;这样它自己才能成为爱的本能的代表,并且从此以后总是期望生活和被爱。”

地图的力量

编号:H53·2031126·0688
作者:(美)丹尼斯·伍德
出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版本:2000年5月第一版
定价:5.00元
页数:313页

这是一本有关地图的书,这也是一本与众不同的书,对我们习以为常、司空见惯的地图作了这样丰富多彩的描述。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对其的分析是非常精当的:本书犹如一缕灿烂、清新的光环,映照在我们对地图的习惯体验上,第一次,丹尼斯·伍德引导他的读者穿过纷杂多变的地图世界,不断探寻:地图展示了什么?遗漏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读过这本书,你将再不会以同样的眼光看待地图。


《地图的力量》:不是如它所是的东西

地图建构世界,而非复制世界:将地图置于一个比制图学更为广泛的领域;它将会坚持要有一种地图社会学。
——《地图的作用在于替利益服务》

一样的疑问在丹尼斯·伍德那里,桌上打开的是《时代地图集》,第86幅地图,是一张苏伊士运河的连贯图,上面有以色列,有约旦,有连串的紫色点与折线构成的疆界。当丹尼尔·伍德面对这幅地图的时候,他既没有站在这张图所标注的某个点上,也不是在这些疆界标注的时间里:1949年停战线和1967年6月停火线,都距离他非常遥远。所以当面对一张不在此时此地的地图时,伍德所要获得的是什么?或者说,地图在他手上的作用是什么?“这些点所代表的线的位置不是重点,每个人都同意它们在那里。重要的不是经度和纬度,不是可以想象的测量得到的精密程度,而是所有权:这也正是绘制在地图上的东西,是这场战役的缘由。”

一张地图似乎对“每个人”都有意义,在更重要意义上标注的是历史,呈现的是和战役有关的知识,但是当伍德成为“每个人”中的一员,并非是将他排除在地图之外,他所摊开,他所观察,他所获得,即使不在此时此刻,也具有某种意义,而这也正是地图具有的力量。伍德把地图的力量称作是“在做事情”——“在做事情”是一种和现实有关的动作,是和当下有关的过程,那么地图做什么事情?伍德用两个词说明地图做的事情:“它们呈现并再现过去累积的思想与劳动,以及我们生活其间、同时又共同努力维持其存在的环境。”

呈现和再现是两个关键词,这是动作的两种状态,也是过程的两个对象,呈现指向的是知识,也就是将过去“累积的思想与劳动”、把现在存在的环境在地图上反映出来,这是一种从过去抵达现在的知识累积过程,“地图之所以有效力,是因为它有选择地将过去带临现在。”这是地图所具有的力量之一。从最初的地图到现在的地图,期间经历了漫长的时间,在地图构筑的历史中,知识不断得到累积,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地图呈现的作用就是让我们“知道”:“地图并没有让我们看见任何事物,但它的确让我们知道其他人曾经看见的、发现的与发展的事物,这些人有的还活着,但更多的已经亡故。他们所了解的事物层层堆砌,因而即使只是研究看起来最简单的图像,也要管窥过去经年累月的文化知识。”

所以在知识呈现的层面上,地图使过去与未来现行,使使用者可以掌握已知的知识,而“非仅是眼见的事物的能力”,掌握可以理解的事物,而非只凭感觉的事物,并透过地图,与一个更广大的系统联系起来,通过符码、律法、索引、协议、保证、承诺等,从过去带到当前,“并具体呈现在其中”。所以,伍德认为,“连结领域与随之而来的各项事物的能力,正是地图长久以来令许多人感到珍贵之处。”但是,这并非是地图的重点,呈现之后的“再现”才是地图所具有的真正力量,“没错,这正是地图的重点,它并不是呈现我们能见到的世界,而是指向一个我们所能知道的世界。”

为什么地图不仅仅是呈现从过去带临现在甚至指向未来的知识?因为地图做事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替利益服务”,从知识积累起来,利益便从知识的巨型仓库中选取它所要再现的东西,也就是说,利益是“以呈现火缺漏的方式蕴涵在地图里”——它是分布于整个社会系统的利益,它是使整个社会得以再生产的力量,它是“提出有关世界的陈述的有力方式”。为什么其中要有利益?为什么可以再生产?为什么陈述世界?这就是地图赋予我们的现实:“这个现实,基本上是地图赋予我们的现实,超出我们的视界、我们的掌握、我们的时间,那是一种我们别无他法可以获得的现实。”

这是再现的现实,在地图赋予我们的李良忠,我们可以描绘看不见、达不到的事物,我们可以描绘未来并将地图赠与我们的“礼物”转换成真实的:“地图使我们的生活成为可能:也许看起来像是寻找方向,或是对地产采取法律行动,或是分析癌症成因,但无论如何,它都是将过去发生的活动,编纳进了此时此地的生活。”也就是说,我们通过地图这一只眼睛,“选择性地把社会建构的世界呈现出来”。虽然还是呈现,但已经不是关于知识累积之后的看见,而是一种再现性的建构,所以伍德认为,地图不是复制了世界,而是建构世界,地图不是简单的制图学,而是一种地图社会学。

不是复制而是建构,这里便有了某种困难,那就是在选择性面前,我们如何信赖地图,又对地图提出怀疑?看上去地图知识所呈现的世界是客观的,是真实的,是世界之所是,但其实,地图知识一扇玻璃窗,它只是伪装成我们这个世界的真实,所以镜子和玻璃,对应的客观和精确,甚至透明,都需要某种怀疑,而打破这样一种怀疑就需要建构:地图永远是关于某物的,永远有个主体,永远有一个作者,“地图,所有的地图,势必如此地、不可避免地必然呈现了作者的成见、偏见与徇私”,那些制图者可能的艺术、好奇心、优雅、焦点、细心、想象力、注意力、聪明与学识都可能是一张地图呈现“另一张地图”,所以我们会怀疑地图,怀疑它的精确性,怀疑它的现在和过去的连接,怀疑它的真正用途,甚至可能会怀疑我们自己的偏差和不完整。

所以在信赖与怀疑之间,在呈现和再现之间,伍德提出的一个思路是:“我们必须在地图的世界里,走出自己的路来。”而这种走自己的路的选择性行为,最重要的一点是:地图必须建构世界,必须为利益服务,必须从知识走向符号——用结构主义的观点来说,历史的偶然性,符号的组合型、利益的选择性构成了地图社会学的一种理念,“地图从自身指涉出去到另一张地图,指涉世界,指涉它所不是的自然。”

地图如何从知识层面走向符号层面?地图是知识的累积,在这个过程中,包含着成长与衰败,发展和挫折,地图只有在“绘图”的世界里才会成长和发展,从而开始描绘世界,开始与他人沟通,并在转变过程中成为一种知识,所以知识过程也是一个替利益服务的过程,“我们这个不断成长的制作地图的社会,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被夺取与利用的。”而其实,从制图意义来说,地图的成长和发展首先就是一个编码的过程。《国家地理杂志》在1990年11月首次刊登了“地球肖像图”,这是“第一次从太空拍摄到的肖像图”,而其实,这是这是地球的人造卫星合成图,是依据国家海洋暨大气管理局的人造卫星自1986年至1989年拍摄的可见光和红外线资料制作而成,它其实是摄影,但是当它成为“地球的肖像图”,在引起争议之外,的确也为地图的符码化引出了一条道路,“切碎,无尽地符码化:图像迈向地球的方式,有如经过数学上所谓的转换一般。”

在地图的制图历史上,不管是蓝勃特方位等面积投影法,还是墨卡托投影法,或是彼得斯投影法,其实都制造了某种扭曲,甚至成为“欺骗南半球”的一种方法,但是正如制图规则本身的组合意义一样,充满了各种可能性,托普勒说:“无数种各不相同的投影是可能的。”罗宾逊等人说:“无数的地图投影是可能的。”《古代世界地图集》的编辑说:“有无数种可能的地图投影。”可能性正是编码的一种选择,运用巴特的说法,利用欺骗的效果、人物及物件的配置、上镜头的人物,以及美学和排列顺序或相片组合的效果,所形成的修辞运用,最后都变成了一种建构的“文本”,“图像不再阐明文字;现在,就结构而言,是文字寄生在图像上。”

这是一个起点,当建构的文本出现,修辞产生,它甚至在可能性符码化意义上取消了作者,也就是巴特所认为的“不消说”,伍德也认为,正是那个制图的作者消失,或者不易被察觉,“地图奋力要呈现的真实世界才能够物质化”。作者不是真正消失,而是以一种不在场的方式分散在各个社会层级里,它以漫无目的的方式渗透在地图的利益中,而使用者的问题从“这张地图合一愚弄我”变成了“为何我一开始就如此容易全心全意地相信它”——地图所服务的利益隐而不显,地图自身保持了沉默,从而变成了大型的国家绘制地图计划、数以千计的教室墙壁挂图、汽油公司经常提供的道路图、地图集里的图版、新闻周刊与教科中的插画和图表的一部分。

地图自身的沉默,其实创造了一种符号的神话,“地图隐藏了使它们得以存在的利益;这使得我们比较容易将它们所说的事,当成是未曾言明的,或者当成是空话。这就是地图所做的事。”这个符号体系是如何建立的?看一幅地图,其实就是使用者用自身解读的符号来编码,无论是那些标记,还是文字,无论是图例还是图像,都变成了和使用者相关的符号系统:一方面是符征,它是各种标记,另一方面则是符旨,它是各种对应的字句,符征和符旨变成了符号,“这些符号构成了图例,但这又是伸展出去的另一个符号系统的一个符征。”从文字到图例,符号的挪用变成了一个神话,而这个神话在解码和编码过程中就变成了一种“事实”,借用巴特的理论:“在他眼里,符征和符旨之间有自然的关系。这种混淆可以另一种方式表达:任何符号系统都是一个价值系统;神话的消费者现在将表意作用当成事实的系统:神话被读成一个事实系统,而其实它只是一个符号系统。”

在地图的运用中,符号系统就构成了一种结构,“没有自我解释的符号;没有符号能够如此像它们的指涉物,因而可以自明地指涉之。它们一定是任意的,无可避免地揭示价值。”无论是图形、语言、构造、时间和呈现相关的内部表意符码,还是主题、地理、历史、修辞和利用相关的外部符码,就组合成了一张符号系统的地图,它指涉自身,它解释自我,如此,它“制作了地图”,即使是盗取了地图,扭曲了地图,也“翻转成为它自己的意义”。

但是,这只不过是地图的一种解码、编码的神话过程,只不过是符号系统中的一种结构主义:

当然,这是一种幻觉:关于地图没有什么是自然的。它是一个文化产物,是在选择之中从事选择的累积,其中每一个选择都揭示了价值:不是世界,而是世界的切片;不是自然,而是对自然的一种观点;不是纯真无邪,而是承载了意图和目的;不是直接的,而是穿透了玻璃;不是坦直的,而是由字词与其他符号做中介;简言之,不是如它所是的东西,而是在符码之中。

所以要让地图具有力量,必须再现,必须替利益服务,也就是让每个人都成为地图的建构者,每个人都创造地图的历史,每个人都掺入文化的因素,每个人都成为社会化结构中的一员,所以,伍德从山丘符号的演变和发展过程中提出了文化的力量:“既然结构主义的模型可以描述个体(多半是成人)真正发生性的行为,那么保守的传递模型最有力地描述了正在社会化的个体(以孩童最为典型)的行为。

个体的社会化,构建地图,也构建地图的历史,而这又成为一种呈现的知识,它的意义就是让地图真正成为替利益服务的工具,作为资料处理的工具,作为量化信息之推论的工具,成为具有说服力之论证的工具,“每个人都可以制作地图”,而且地图借此发挥作用而被赋予了权力,也正是这一点,地图开始“挣脱了眼睛的宰制”,回归到用来制作地图的手,用地图来推论的心智,借地图说话的口,“不再是拿来看的东西,它变成了某种你可以制作的东西。如此就能够使地图为你,为我们工作。”作为知识的工具,又具有了再现的能力,所以地图就是在知识和符号、呈现和再现的两种互逆的“地图的力量”中转变,最后达到了地图社会学意义上的多样性构建,就如伍德所赞叹的:“如此众多的地图制图者,他们的多样性令人眩惑:这是个地图的世界。”摊开一张地图,我们是不是看见了真实的地球,我们是不是获得了自然的知识?我们是不是得到了客观的世界?上面有标注、比例、有文字,但是在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地图里,在被各种投影法制作的地图册里,何处是我们所要寻找的点,何处是我们立足的“此在”?

手掌集

编号:S28·2031101·0686
作者:辛笛
出版:浙江文艺出版社
版本:1996年4月第一版
定价:1.00元
页数:154页

手掌集是1947年上海星群出版社出版的一本诗集,据说《手掌集》曾被翻印过13版,还有手抄本流传。《手掌》是辛笛创作风格上的一个转折,标志着辛笛思想的深化,由对社会现状单纯的讽刺,到将自己的思想与社会联系在一起,使"大我"与"小我"得以有机地融合。 读辛笛的诗,可以明显地感觉到现代主义的风格,《手掌集》中的“印象”、“秋思”、“巴黎旅意”等不少诗篇都意象独特,色彩艳丽,十分讲究意境,注重自我感受的抒发和现代意境的营造。


《手掌集》:永远吊在半醒的梦里

今天瘦长个子的你,
孤独的你,
没奈何的你,
坐着这个希奇古怪会划水的东西走了
我从今再不想叫它是“船”。
——《赠别》

船是船,却为什么不想叫它是船?船是游走,船是漂泊,船是居无定所,船是“希奇古怪会划水的东西”而已,所以当一个人坐上船,意味着未来的方向也是“希奇古怪”的。1947年,朋友季陵远行,对于辛笛来说,不仅仅是简单的分离,更在于离开生长的国土之后的一种茫然,这种茫然是辛笛曾经深切体验过的,所以不叫船,宁可叫脚印,只有脚印留下来,才会有重返的一天。

1947年,辛笛早已经回到了故土,甚至看见了八年抗战之胜利,这无论如何是一种满足的感觉,所以当朋友再一次远行,再一次离开故土,是孤独,是无奈,是何时回家的茫然,而对于辛笛来说,投射到自己身上,就是那一种最难于割舍的情感便喷涌而出,除此之外呢?仿佛在远离的时候,诗歌也远离了,所以在《手掌集》的后记中,辛笛甚是遗憾地说:“我写了这些年的新诗,纵说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都用在与诗歌全不相干的研究和工作上,写存的诗原本不多,更禁不住拣选,而论起品质来——倘果有何品质可言,却大体属于奥登所列举的前三类的东西。”奥登列举的三类东西,或者也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诗,辛笛用“惭愧”来注解,“我竟是一无可说。”

为什么会“一无可说”?1947年前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遗憾的事?为什么又独独不能叫它是“船”?《手掌集》其实汇集了《珠贝集》、《异域篇》、《手掌篇》和附录的《春韭篇》,除《春韭篇》当初并未合在这一册诗集之外,三个篇章其实刻印了辛笛的心路历程。1929年夏天,题《珠贝集》的那首《垂死的城》里,写出了“珠贝”这个意象的意义>“从今不再是贝什的珠泪/遗落在此城中”。别离之前,是不舍,是留恋,故而落泪,而泪水变成了珠贝,却不想“遗落在此城中”,因为这是一个“垂死的城”,只有“沉沉睡了的茫茫夜”,只有“无月无星”的寂寥,只有无语无言的灯和行者,只有“阴湿的四壁”以及“暗哑的回声”,于此,这真是一个垂死的城,而垂死之城意味着整个时代也是垂死的。

一种对未来的茫然,故而珠贝是愁苦的结晶,是真心的证明,所以在这个沉睡、无语、阴湿的1938年,辛迪自然会在记忆中找寻那发光的珠贝,那里有“一团绿的梦”,虽是怅惜的梦,却可以让人“寻找失落了的边沿”,可以看见温存着的“弦语”,而这一切都是本分;那里有二月的风和雨,都写在一程又一程的故事里:“你知道,/当轻马车轻碾着柳絮的时候,/我将是一个御者,/载去我的,或是你的,/一蓑风,一蓑雨。(《二月》)”但是终是要告别垂死的城,连同一切早已存在的记忆,存在的你我,存在的风雨,都将远去,而茫然。

辛笛:时间从手掌中被抽离

所以,十五年前的那个少年之梦留存着最后的记忆,大人的蒲扇,小孩的仲夏,以及那些灯笼和鬼故事,“十五年前的溪梦/向我走来了”,但最后的成长必然是告别,“随着无尽的日月/也是那么/一晃一晃地/独自成长了/成长了/又来听流水的嗟嗟(《印象》)”只剩下印象,之后则需要面对这蹉跎,这失意,这孤绝,于是只有“夜别”:“鞭起了的马蹄不可少留。/想收拾下铃辔的丁当么?/帷灯正摇落着无声的露而去呢,/心沉向苍茫的海了。”于是只有了“怀思”:“零落只合自知呢;/行人在秋风中远了。”于是只有远航:“将生命的茫茫/脱卸与茫茫的烟水(《航》)”于是只能说声“FAREWELL”:“该是去的时候去了/没有泪也没有叹息”……

从过往到现在,从少年到成长,从日到夜,其实都不是一个完满的圆,“我们航不出这圆圈”,都不是丰富的画,“山河多使我沉郁/昏灯行径的管弦语/牧场上干草的香气/星光下潮水涨满了前溪/皆将为我作一幅无画的画帖”,所以珠贝之存在,只是记忆之结晶,只是泪水之象征,在一种转身面对未来的未知中,辛笛似乎并不想以昂然的方式离开,种种愁绪,种种不舍,在现实中变成了诗意,却是一种成长的代价。

而这种成长的代价或许只是个人层面的,当别离国土,当登临异域,一种怀念长常常让辛笛回到故土,他在1936年8月的巴黎想起那个秋天的下午:“阳光如一幅幅裂帛/玻璃上映着寒白远江”;他在1936年的10月的爱丁堡郊外吟唱起想念的歌:“窗外是湿了草地的光/十月的雨如箭”;他在“北平以外”听到了挽歌:“船横在河上/无人问起渡者”。而其实,当辛笛离开故土远游,另一份情感便慢慢滋生出来,那便是对战争之下的中国的关切,对中国人命运的牵挂,所以在“异域篇”里,他逐渐挣脱了那个小我,开始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二十世纪的故事/便是车马驾着御者/看桥上的人/桥下的船舶/有多少份的口粮/就有多少风前风后的鬼”,《休战纪念日所见》里辛笛似乎听到了那一声响雷,“让过去和未来的事作证罢”,所以他立在欧洲之地,面向远方故土,不忘那里的人和事:在1927年的巴黎卢森堡公园,他把空间拉向了“雨后故国”,把时间推向了“去年”,也在这时空转变中,消弭了距离,“东与西 远与近/罗马字的指针不会静止/螺旋旋不尽刻板的轮回/昨夜卖夜报的街头/休息了的马达仍须响破这晨/在时间的跳板上/白手的人/灵魂/战栗了”;1939年4月,在苏格兰高地,他从刈禾女想到了战斗的激情:“蓝的天空有白云/是一队队飞腾的马/你听 风与云/在我的镰刀之下/奔骤而来(《刈禾女之歌》)”。

所以从异域的世界里,辛笛其实找到了另一种表达的方式,虽然隔离,但是心灵相连,虽然居无定所,但是心中激情和动力使自己成为一个战士:

千里万里
我全不能为这异域的魅力移心
而忘怀于凄凉故国的关山月
随便你罢给我一堵墙一方地
我会立即就坐下来
重新捏土为人
涅槃为佛
虔诚肃穆地工作
像一个待决的死囚
但我是以积极入世的心
迎接着新世纪
——《巴黎旅意》

过去的死去,新的时代来临,这是辛笛的呐喊,这是辛笛的希望,当流浪者找到归宿,便是新的开始,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那个叫“祖国”的词进入了辛笛的视野里,进入了他的诗作中“让我给你以最简单的回答/除了我对祖国对人类的热情绝灭/我有一分气力总还是要嚷要思想/向每一个天真的人说狐狸说豺狼(《回答》)”像是对历史的回答,对旁观者的回答,对欧洲的回答,而这一份回答总是沉甸甸的,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把自己贴上了标签:中国人。

也只有在异域的世界里,这个标签才具有意义,而回来之后呢?那伸出的手还能触摸那一个从战争中新生的国吗?还能和那些人民握在一起吗?手上不再是稚嫩的皮肤,而是“沉思的肉”,“富于情欲而蕴藏有智慧”,而自己也从“两颊丛髭一脸栗色的水手少年”变成了一个大人,一个回家的大人,一个继续成长的大人——那一段离开的日子,似乎是“永远吊在半醒的梦里”,缺失了一份锻炼,“推车摇櫓荷斧牵犁”似乎都已经错过了,但是现在是要怀抱新的理想,用手掌支撑起一个新的时代:一个建设祖国的时代,一个和人民在一起的时代。

在《手掌集》里,辛笛常用的词语是“人民”:“请看八年战后第一个夏夜/人民大众的善良平静的脸”;是“中国”:“呜呼 中国/爱你的人何止四万万/你到底要不要进步?(《警句》)”;是“大众”:“我们须奋起 须激斗/用我们自己的双手/来制造大众的幸福”;而那布谷鸟的叫声变成了人民的声音:“是的,人民的控诉/布谷,布谷/你在呼唤/我知道你为了什么/布谷,中国人民的代言者/你叫罢——”这是辛笛在1946年6月4日的诗人节发出的声音,布谷的叫声是人民的呼唤,那时因为人民在控诉,在呼唤,而这一声音的背后是战后的纷乱,当闻一多被枪杀,他终于发出了怒吼:

对有武器的人说
放下你的武器学做良民
因为我要和平

对有思想的人说
丢掉你的思想像倒垃圾
否则我有武器
——《逻辑》

战争结束,需要和平,需要人民的安定,需要国家的崛起,这便是诗人的理想,不管是在异域,还是回到故土,这都变成了一种使命,手掌便是劳动,便是战斗,便是武器,所以当1946年朋友离开这片新生的土地时,他无法再命名那艘离开的船,他只能把朋友叫做孤独者。但是,在这个手掌开拓历史的新时期,为什么辛笛会“惭愧”,会“一无可说”?——真的一无可说了,当《手掌集》写毕,当《珠贝集》出版,辛笛似乎也随他的诗歌消失了,而当《春韭篇》出现的时候,那完全是一个被割裂的时代。

1948年夏天站在沪杭道上,辛笛还看到了风景,那是列车轧在中国的肋骨上,那里有茅屋和田野间的坟,那里有瘦的耕牛和更瘦的人,“都是病,不是风景!”当风景变成变态,如何安心?时代似乎还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中国往何处去,而诗人也离开了这个需要回答的问题,诗人消失,于是诗歌消失,诗歌消失,于是,武器消失。于是一片空白——直到1979年,那首《雨和阳光》成为辛笛在新时代发出的第一声:“我俨然又是一个年轻的孩子了!/我自问生活里,/这难道是在做梦?”

时间去了哪里?诗歌去了哪里?都在梦中?似乎就是一无可说的象征,那被抽离的时间也许辛笛真的希望是一场梦,而当现实的门在三十年后打开,那里只有“祖国”:“祖国,你是属于我的,/同样,我是永远属于你的/一个忠诚的儿子!(《祖国,我是永远属于你的》)”即使在异域的加拿大,也是心怀祖国:“酒过三巡进入午夜/话题离不开祖国/也离不开议论/谁都明白/仍然忘不了家乡的/是已经归化了的居停:/执拗地舐着瘀紫伤痕/难以去怀对那一场动乱梦魇”,即使遭遇过伤痛,也要写给祖国永恒的诗:“那里从此一点一划/我们写下了献身祖国的/一首永恒的诗(《一首永恒的诗》)”

从《异域篇》到《手掌篇》再到《春韭篇》,声声祖国,是不变的情谊,是永恒的祝福,但是在永恒的世界里,为什么无法命名一艘船?为什么不能说出自己的伤痛?时间又为什么被抽离了?缺席的时间,其实也是缺席的诗人,那中间被塞进了梦魇,诗意于是被断裂为两截,即使在最后一首诗里爆发出激情,“别小看古老的火山口/寂灭了许多年/顿时喷泻出千年万年的熔浆/就像一道道通明灼热/炼焦炉的火墙/奔流在通向村庄外的路上/一泻不知有多少里!(《熔浆照亮了酡颜》”也容易伤及那一双本应写诗的手掌。

后现代主义与社会科学

编号:W16·2031101·0685
作者:(美)波林·罗斯诺
出版:上海译文出版社
版本:1988年10月第一版
定价:5.00元
页数:308页

后现代主义是不是只是一种消解中心的行为,他在发展演变中,对社会科学到底产生了什么影响?波林·罗斯诺用一种宏大的发展观追溯了后现代主义思潮产生的根源,考察了后现代的社会观、作者观、文本观和读者观,用普遍的观点构筑了一个后现代影响下的现代社会。


《后现代主义与社会科学》:成为敌人,也成为盟友

在一个后现代的世界里,真理已经不存在,这导致评价和判断都相对地失去了意义。在不存在任何可取的评价标准的情况下,除了用一个现代标准去衡量后现代主义以外,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涉入纷争:危机、延续性和多样性》

当“作者已经死亡”成为他们的口号,当“历史是西方的神话”成为他们的宣言,当“理论的秘密在于真理是不存在的”成为一种思想,逻各斯中心是不是完全被消解了?当后现代主义用不确定性取代决定论,用多样性替换同一性,用差异性否定统一性,目标、选择、行为、态度和人格是不是成为了一种虚无?当后现代主义摈弃认识论的假说,驳斥方法论的常规,抵制知识性的断言,模糊一切真理形式,消解任何政策建议,何来建构?

波林·罗斯诺把后现代主义看成是一个“真理已经不存在”的世界,当所有的规则都失去了意义,如何来评析后现代主义?她是看见了后现代主义,但是很明显她并没有打算涉入其中,甚至主动划清了界限,也许正是因为以旁观的方式看待其中出现的纷争和危机才显得客观,但是当评价变成一个任务,变成一个责任,其实这种旁观是一种自欺欺人:她必须寻找到标准和规则,她必须建立自己的逻各斯中心,甚至她必须在责任意识中建构“真理”,而在她观望后现代主义的同时,一只脚一定是站在后现代主义的对面,而这个对面就是现代主义,也就是她把自己划定在现代主义的范畴之内,正是在现代主义的参照体系中,她才能发现后现代主义摒弃和否定的一切,也正是在现代性的责任里,她开始了对于未来社会科学的重建,在这个双重维度里,“现代标准”成为她唯一的判断依据,而这种唯一性又将她带入到后现代主义真正的对立面:

我是一位“现代”作者,所以我理所当然地对于这个文本及其“错误”负有“责任”,我希望读者们不要急于对我的文本作出解释。我尤其不鼓励读者借助“解读活动”去“重新创造出”这个文本。

对文本负有责任,即使错误,也不需要向读者作出解释,而读者要“重新创造”文本,她也不予鼓励——不仅自己站在后现代主义的对立面,甚至把所有读者都推向了责任的反面,也就是说,在罗斯诺看来,这个文本是一个负责的文本,是一个作者文本,是基于现代性而书写的文本,其中的目标、选择、行为、态度和人格都是一种标准,即使不是真理,也可以为后现代主义梳理出它的理论和实践,“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的发问显然就是一种超然其上的专断论,就是不提供更多可能性的一元论。

曾经,现代性摒弃了情绪、情感、直觉、反应、亲身经历、风俗、形而上学、传统、宇宙论、魔术、神话、宗教倾诉,他们所建立的是逻各斯中心,是真理,是理性,是民主,是人道主义,是权威,而当现在的后现代主义又重新让现代性摒弃的东西焕发出它的重要性,像是一种轮回,而罗斯诺再一次站在现代性的维度上,以独一无二的方式解读后现代主义,更像是一种回归,而在轮回、回归的道路上,现代性和后现代主义本身存在的纷争,似乎又构成了一个熟悉的场景,所以,关键问题是:后现代主义的种种观点为什么会发展起来?后现代主义为什么要解构现代性?在未来的道路上,如何从后现代主义的实践中看到危机,又如何构建一种可行性的理论体系?

罗斯诺当然全面分析了后现代主义的各种观点和思想,在前言中,她说:“我的目的无非是,本书如能传达出后现代主义的本质主题(或各种替代性解释),并因此有助于理解曾使许多有思想的人都感到迷惑不解的后现代主义,那就算是大功告成了。”像一本教科书,她详尽解读了后现代主义的理论,而后现代主义之所以发展甚至流行起来,最重要的内核是现代性不再是解放的力量,二回变成了奴役、压迫和压抑的根源,所以后现代主义所要解构的就是这种奴役、压迫和压抑的现代主义,就是要否定他的认识论、方法论、知识性,以及一切真理形式,就是要取消现代性批评中的决定论、同一性、综合性、合理性。

这种解构、否定和摒弃是全面的,罗斯诺从不同方面呈现其两者之间的纷争。现代主义把作者看成是一个“立法者”,把书写看成是一种特权,当他完成了一个文本,就是“向一组特定的、同一类别的读者传递精确信息的一个尝试”,而在作者对面的读者,是一个被娱悦、被教化或被逗乐的消极主体。但是后现代主义则抛弃了作者,“为了不致给通往文本的道路制造麻烦,作者最好在他完成写作时立刻死亡。”当作者死去,作者就变成了一个空洞的权力工具,他不再是立法者,也不提供“标准答案”,而在这个时候,文本和读者填补了作者的空缺位置,这是一种转换和重置,文本变成了一个“上下文”的可能性文本,变成了“书写者文本”而不再是“阅读者文本”,甚至都有一个互文关系的“他文本”。而读者,不再是被动的接受者,他是主动的观察者,甚至他“写就了文本”。

“后现代的文本观改变了社会分析,使它抛弃了诸如年龄、性别、种族之类的传统社会学变项,抛弃了历史决定论和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同样,后现代主义也完全颠倒了主体,主体成为了过去的陈迹,是现代性的遗老,是自由人道主义的杜撰,是主客二分法的始作俑者,甚至后现代主义极端地将语言本身看成是主体;在时间观上,后现代主义认为历史是逻各斯中心的,是神话、意识形态和偏见的源泉,甚至于把历史看成是一种封闭的结构,所以他们认为时间是无政府主义的、不连贯的、非线性的,甚至极端地抛弃了时间,并将其视为彻底的不在场,同样也否定了空间的实在论,他们把地理看作是等同于超空间的东西,超空间既可以被杜撰出来也同样容易令其消失,或者可以借助于通过纯粹的智力建构而取得的心智训练来使其拓展。而在对待真理的态度上,后现代主义认为真理主张本身就是一种恐怖主义,真理主张“替有权力者作辩护,使弱者感到自己是错误的和不适当的”,所以真理只是一个“话语的效果”,甚至只是语言学意义上约定的东西。也是在这个意义上,后现代主义否定了认识论和方法论,他们认为不存在再现外在实在的适当手段,也不存在真实的世界,他们通过符号,扩张“每一种在社会上受到控制的系统”而颠覆了现代的符号,并且克服了“受控制的意义系统”。所以不存在方法和规则,不存在因果性,就像每个文本都有“他文本”一样,“人们研究的每一个事物都是相关于每一个他事物的。”

从作者已死读者拥有解释权力的文本观,到颠覆主体否定表象的危机意识,从转变时间和篡改地理的时空绝对化,到真理恐怖主义,后现代主义诘难和颠覆了现代性意义上的因果性、决定论、平等主义、人道主义、自民主、必然性、客观性、合理性、责任和真理,对于后现代主义的行为,站在现代主义视野中的罗斯诺当然也提出了诘难,比如当后现代主义摒弃作者而重置文本意义的时候,她的质问是:“对社会科学而言,作者的死亡导致了人类主体的责任的消除。”而她写作这本书就是带着强烈的责任意识,当自己作为作者死在后现代主义的读者中,是不是连对错误负责都做不到了?当后现代主义轻视时间篡改地理,罗斯诺认为,“与人文科学相比,后现代的历史、时间和空间对主流社会科学潜在地产生着更多的麻烦。”社会科学需要一种理性的建构,在历史、时间和空间的不在场中,如何成为可能?后现代主义认为真理本身就是一种“恐怖主义”,罗斯诺的发问是,既然不存在真理,那么他们的观点也不具有真的意义,而他们又必须对观点本身做出判断,所以不存在真理就成为一个“终极性的矛盾”,就是在嘉定特许立场的时候制造了自己无法解决的悖论。在方法论上,后现代主义认为不存在方法,不存在必须遵守的程序和规则,当他们取消方法论途径的时候,罗斯诺认为,所谓的解构就是一种破坏,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建构知识,而当理性被抛弃,社会科学变成了不可能的科学,所以在他看来,如果后现代主义想要为现代社会科学的替代物,那么明确自己的标准是必需的,“在一个所有用以协调对立观点的手段都被取消的方法论真空中,后现代主义究竟能否长久生存呢?”如果一切都没有价值,那么后现代主义只不过“供个人赏玩自娱以外别无其他用处”。

其实,罗斯诺对后现代主义的极端观点提出诘难的时候,她一直站在现代性的体系里,所以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她本身就是一个现代性的作者,甚至预设了一个目的论,那就是必须使得后现代主义成为可用的理论,所以在她并没有一概否定的宽容中,有着强烈的目的意识和实践意义,“后现代主义或许会对某些实质性论题的讨论有所贡献”,她甚至认为,“就其方法论的重构而言,后现代主义的预测是比较合理的。”一方面她认为后现代主义动摇了我们的先入之见,动摇了我们常规做法,提出了一些具有冲击力的问题,另一方面,当后现代主义带着强烈的目的和意义的时候,它其实已不再是后现代主义。

所以罗斯诺人为地将后现代主义划分为两种倾向:怀疑论的后现代主义和肯定论的后现代主义,这是罗斯诺最重要的一种建构方法。怀疑论在颠倒主体中极端地认为主体是一种语言效果,而肯定论是一种主体的回归,“肯定论的后现代主义要求主体作为一个人,作为社会中一个重新得到认可的主体来回归。”;在时空的重置中,怀疑论是一种历史终结论,而肯定论则是新历史运动,意味着对于时空观念的修正,“不过肯定论者关于传统观念是不适当的看法引导他们用带有较浓政治色彩的术语来修正空间。”;在对待真理的态度上,怀疑论把真理看成是一种恐怖主义,而肯定论只是把真理相对花,只是取消了特定和普遍的内容,在她看来,来自妇女研究、公共行政学、社会学、人类学、政治学和心理学领域的几个实例,就是对于肯定论的一种应用:女权主义者不赞成关于真理的现代启蒙观点,因为那些观点是以男性的为根据的;后现代公共行政学领域因为怀疑真理的某种“使命”或“职责”,才使得研究充满了张力和变化;后现代人类学家则对所有现代的人类学真理和理论提出了反对意见……

区别于怀疑论和肯定论,当颠覆变成了回归,当重置变成了修正,当危机变成了新的可能,很明显,所谓的肯定论后现代主义更接近罗斯诺所立足的现代性,因为它们是建构而不是解构,是探寻而不是破坏,“肯定论者寻求这样一门后现代的社会科学,它将是宽泛的和描述性的,而不是预见性的和政策倾向性的。他们的社会科学将强调新奇性和沉思性,因为它寻求差异的丰富性,并专注于非常事物、独一无二的事物和原初性的事物。”从这个意义上将,划分为两种倾向,就是进入了她的预设,就是为了一种责任:“肯定论者的后现代主义提出了许多富于想象力的替代方案,包括后现代科学与神学的综合,这是社会科学向形而上学的事物和神秘事物的开放。”所以从对怀疑论的诘难到对肯定论的肯定,罗斯诺就已经完成了后现代主义的“现代化”,而站在了与现代主义社会科学同一纬度上。

让后现代为我所用,罗斯诺喊出了“后现代社会科学:迎接下一个千年”,是一种重置,所以是一种开放,是一种改变,所以是一种可能,“成为敌人的可能性与成为盟友的可能性一样大”,所以在面对社会科学自身的危机时,后现代主义在肯定论的作用下,一副重归现代性的图景展开了,“不过无论怎样,完全否认后现代主义对于社会科学的影响将是一个错误。因为纵使后现代主义只是强化了已经产生实际效果的那些倾向,但是它会把那个摆锤的弧度进一步推向超乎寻常的程度;那样就有可能——只是可能——拓宽社会科学的视野。”于是作者还是那个作者,文本还是单一的文本,责任和意义也在“后什么现代,还主义”中逐渐回归。

四十一炮

编号:C28·2031101·0684
作者:莫言
出版:春风文艺出版社
版本:2003年7月第一版
定价:12.00元
页数:445页

看起来是小说的主人公在诉说自己的少年时光,但其实是小说作者让小说的主人公用诉说创造自己的少年时光,也是用写作挽留自己的少年时光。借小说中的主人公之口,再造少年岁月,与苍白的人生抗衡,与失败的奋斗抗衡,与流逝的时光抗衡,这是写作这个职业的惟一可以骄傲之处。 继《檀香刑》之后,莫言潜心创作两年,推出这部富有浪漫主义、传奇色彩以及现实意义的农村题材的作品《四十一炮》。

御选历代诗余

编号:S91·2031101·0683
作者:[清]沈辰垣 编
出版:浙江古籍出版社
版本:1998年5月第一版
定价:16.50元
页数:757页

所谓“诗余”就是词,“词者,诗之余也。”本书是清康熙年间编撰的120卷词集,编排上按词调字数多寡为次,分一百卷,每卷又以词人年代先后为序,共辑录唐至明代的词作九千余首,其后附“词人姓氏”十卷和“词话”十卷。

鲜花和

编号:C28·2031101·0682
作者:陈村
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版本:2001年9月第一版
定价:25.00元
页数:301页

《鲜花和》在严格意义上并不能算作长篇,它以随笔化的松散结构、自言自语般的说法,描写了一个中年作家的生活和工作,整部小说弱化了故事情节,强调评论的机智。而对于小说的主旨,陈村说,这部小说“不是讲爱情的发生的,是讲爱情的维护。”

19世纪法国文学史

编号:Z33·2031101·0681
作者:(法)皮埃尔·布吕奈尔
出版:上海人民出版社
版本:1997年11月第一版
定价:5.10元
页数:355页

法国文学总是闪烁着一种异质,而从19世纪开始,法国文学就以其革命性为世界文学带来了精神。19世纪是浪漫主义和批判现实主义大行其道的时候,而作者用一种怀疑的目光来审视19世纪的法国文坛:“浪漫主义:走到尽头?离开一下?还是刚刚开场?”

北岛诗歌集

编号:S29·2030807·0680
作者:北岛
出版:南海出版公司
版本:2003年1月第一版
定价:10.00元
页数:231页

当北岛远离那个给他痛苦的时代,他便找不到身上的伤口,他远走他乡,他精神焕发,他空虚寂寞,所以他只能抱着曾经的诗歌聊以自慰。北岛已经不再是一个符号,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生活在一个诗人笔下是创作的源泉,在另一个诗人笔下是苍白的面孔,尽管他们都有一个叫“北岛”的名字。


《北岛诗歌集》:他开始了终点以后的旅行

欲望的广场铺开了
无字的历史
一个盲人摸索着走来
我的手在白纸上
移动,没留下什么
我在移动
我是那盲人
——《期待》

应该有长长的石阶通向最孤独的去处,应该有不同时代的人在一条鞭子上行走,应该有被驯化的鹿穿过梦的旷野,但是,“应该”所组成的历史却是一片空无,“应该”所铺陈的道路没有行者,“应该”所期盼的希望却结不出果实,在“只有一颗石化的种子”的世界里,甚至,“应该”都变成了反讽:最孤独的去处只允许一个人,在鞭子上行走是驱赶和鞭打,梦的旷野只是被驯化的牢笼,如此,谁还会期盼“应该”的生活?

没有诺言,没有智慧,没有花开,期待而无所期待,希望而浇灭希望,在悖论的世界里,历史便是无字的,而每一个心怀期待的人也最终成为盲人——那个我,是许多人的我,是许多时间的我,当我成为群体和时代的符号,期待也成为对于一代人的反讽。但是,在反讽的世界里,谁是那个反讽者?或者说,谁是那个真正可以穿过无字的历史而拥有期待的“我”?《北岛诗歌集》,作者:北岛,一个北岛,两个北岛,分成六辑诗歌的北岛,似乎众多的北岛才能变成一个集合,才能书写那一本叫做《北岛诗歌集》的书。

是的,“北岛”之意义本身就是符号化的,本身就代表着一代人,他是那个在《回答》中喊出“我——不——相——信!”的青年,他是在《宣告》中写下“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的诗人,他是在《履历》中骂出“万岁!我只他妈喊了一声/胡子就长出来”的不平者,在那个特殊的时代,北岛用自己的声音,自己的诗歌,甚至自己的名字书写了中国诗歌的一个时代,所以,“北岛”从来都是一个大写的人,一个用诗歌唤醒一个时代集体意识的人。

他站在世界的对面,“即使明天早上/枪口和血淋淋的太阳/让我交出自由、青春和笔/我也决不会交出这个夜晚/我决不会交出你(《雨夜》)”他用自己的声音说话:“我要到对岸去/对岸的树丛中/惊起一只孤独的野鸽/向我飞来(《界限》)”他担负着使命,“我是岸/我是渔港/我伸展着手臂/等待穷孩子的小船/载回一盏盏灯光(《岸》)”他寻找着希望,“走吧,/我们没有失去记忆,/我们去寻找生命的湖。(《走吧》)”他就是用雄壮的声音来回答《回答》:“新的转机和闪闪的星斗,/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祖国、大地、人类、自由、人民、真理,这些词汇组成了他的诗歌意象,所以他从旧时代的桎梏中走出来,渴望成为一个人:

我是人
我需要爱
我渴望在情人的眼睛里
度过每个宁静的黄昏
在摇篮的晃动中
等待着儿子第一声呼唤
在草地和落卧上
在每一道真挚的目光上
我写下生活的诗
这普普通通的愿望
如今成了做人的全部代价
——《结局或开始》

“献给遇罗克”里有他的宣言,而这个既有结局又有开始的时代,渴望成为一个人的背后依然是集体的呐喊,所以一个人也是大写的人,那个我就是“大我”,即使他说:“我并不是英雄/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人(《宣告》)”“北岛”的世界里依然充溢着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一个人就是“第一千零一名”挑战者,就是“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的战斗者,就是“代替另一个被杀害的人”站在这里的牺牲者,是寻找太阳表达真理的战士——他就是以这样的战斗激情将旧世界送进了终点,就是以这样的期盼方式迎来了新时代的开始。

一个符号,一个象征,一个大我,在时代的集束中发出了激昂的声音,但是那声音是不是可以穿透黑暗和愚昧,可以击碎谎言和苦难,真的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历史?而其实,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声音,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象征,当个体的生命继续在时间中延伸,对于北岛这个名字来说,真正的使命是如何成为具体的人,这或许需要一种转身的胆略,或许需要有被湮没、被遗忘的勇气,甚至需要重新看见黑暗看见荒诞看见无字的书页,因为自我的个体生命比那段因为时代而被书写的历史更生动,更鲜活——于是,和历史一起成为“同谋”:“我们不是无辜的/早已和镜子中的历史成为/同谋,等待那一天/在火山岩浆里沉积下来/化作一股冷泉/重见黑暗(《同谋》)”

沉积而沉寂,冷泉式的存在的确是一种转向的开始,而“重见黑暗”仿佛从英雄主义的呐喊变成了个人的呼吸,甚至已经开始了沉睡,成为了那一个“八月的梦游者”:八月的正午没有太阳,八月的苹果滚下山岗,八月的集市又临霜降——太阳、高山和热闹的集市,或者就是那个英雄主义时代的符号,而现在从高处滚落,从天空坠落,从热闹的群体中看见冷寂的一面,何尝不是一种回归自我的开始?北岛看见了生活的样子,“我们生活在其中/或其外:死亡仅相隔一步/孩子学会了和墙说话/这城市的历史被老人封存在/心里:衰老仅相隔一步(《这一步》”这一步可以走向死亡,生活是严酷的;北岛体验了失去的感觉:“你就是那寡妇,失去的/是我,是一生美好的愿望/我们躺在一起,汗水涔涔/床漂流在早晨的河上(《挽歌》)”北岛发现了无语的沉默:“许多种语言/在这世界上飞行/语言的产生/并不能增加或减轻/人类沉默的痛苦(《语言》)”所以,在时间制造的衰老和死亡中,在个体遭遇的迷失和挣扎中,八月就像一场白日梦,侵入了那个叫北岛真实的故事里。

《白日梦》是诗集中最长的一首诗,那里也有在“我们”中的“我”,也有空旷的广场,也有厚重的书页,也有历史和人类,但是已经不再为集体发声,不再是“大我”的英雄主义,而是在迷惘、不安甚至恐惧中体察生命,体察现实。儿童迷失在航空港里痛苦,孩子从历史的河上漂流而下,而我在十岁的时候就已经死去,“那抛向空中的球再也没/落到地上/你是惟一的目击者”,当死亡变成一种沉睡的样子,在那个白日梦里会看见什么,会发现什么?其实没有了广场,那里只有“一张纸币,一片剃刀/一包剧毒的杀虫剂”;也没有自由,那只不过是医生举着白色床单而编织的谎言;那里更没有英雄,和丑角、政治家,以及脚踝纤细的女人一起,消失在声音中;思想呢?击中了时代的背影,伴随着“一滴苍蝇的血”——最后的“我们”成为一种破碎的象征:“我们共同啜饮过的杯子/砰然碎裂”

所以在没有阳光,没有声音,没有对话,甚至没有“我们”的白日梦里,醒来便成为唯一的使命,也成为个体最后的命运,所以要从被淹没的时代中书写自己的诗行,去除说教、效仿和争斗,去除陈旧的语言,去除“伟大悲剧的导演”,去除填写死亡报告的“值班医生”,在一种死亡的祭奠仪式之后,重新看见一个你:“你是谁/要和我交换什么/白鹤展开一张飘动的纸/上面写着你的回答”——只是,在本来就没有对话的世界里,白日梦也只不过是一种虚幻,“你是谁?”的疑问背后是“我一无所知”的茫然,所以最后的结局是:“你没有如期归来”。

其实,“白日梦”不如看成是一个新的起点,即使对面的你“没有如期归来”,即使“我一无所知”,但是在空白处却留下了位置,一种在十岁的时候死去又醒来的可能,一种无字的历史需要书写的可能,一种死亡发生重新命名时间的可能,“所有钟表/停止在无梦的时刻”,所以玻璃晴朗,所以桔子辉煌,所以“调整时差”穿过我的一生,所以在夜的一角“重建星空”。北岛似乎从两个方向来重建星空,一是用悖论的方式进入现实的内部,另一个则是在他者的维度里寻找自我的位置。

现实看似平静而安详,却像一片海吞噬着希望,如何打开一个缺口?如何发现摧毁的进口?于是北岛书写了悖论,“从一年的开始到终结/我走了多年”,“一年”是现实的时间,“很多年”却是个体的迷惘;“醉汉以他的平衡术/从时间中突围”,已经成了醉汉又如何保持平衡?又如何实现突围?“一首歌/是一个歌手的死亡/他的死亡之夜/被压成黑色唱片/反复歌唱”,歌手死亡了,歌曲也应该死亡,却在死亡之夜里变成了黑色唱片,而且“反复歌唱”……悖论之存在,是因为提供了两个世界,就像《东方旅行者》里所写的那样:“某人在等火车时入睡/他开始了终点以后的旅行”。一段终点无非是现实里的终点,而属于自我的旅行才刚刚设置了起点,也只有顺着这个起点,即使入睡而进入白日梦的状态,也是对于现实的反叛,也是对于世界的命名,所以在这个悖论的世界里,需要的是在入睡之后醒来,在死去之后重新诞生,“是我们诞生了我们/是诞生(《新世纪》)”——“我们”是现实中的我们,只有现实被解体,才有新的我们,才能走向新世纪。

悖论可以制造了张力,矛盾可以凸显荒诞,用力用力再用力,直到现实被撕扯出一个口子,那时对于现实的解体便开始了。所以,北岛在这样用力的过程中,开始了对于世界的否定:他解构了秩序,“他对所有排队而喋喋不休的日子/说不(《不》)”;他发出了抗争,“我洗净双手/撕碎它,雨停(《问天》)”;他选择了命名:“再给我一个名字”……似乎还在挣扎,似乎还在痛苦,似乎还在迷失,但是一种否定的态度已经从现实的无奈中树立了自己的态度:“我走出洞穴/汇入前进的人流(《遭遇》)”

这是一种重建的方式,而对于北岛来说,似乎更难以突围的是那个他者的世界:它是《另一个》不死的梦魇:“某些人早已经匿名/或被我们阻拦在/地平线以下/而另一个在我们之间/突然嚎啕大哭”;它是“另一只轮子”的行走:“一只轮子/寻找另一只轮子作证(蓝墙)”;它是“一个被国家辞退的人”,它是“心目中的敌人”,它是“伪造了我的签名”的人,它是被否认的身份——另一个,敌人,伪造者,否认的身份,其实另一个作为他者,总是和这一个、自我相伴,或者说,只有在自我存在的意义上,才会有他者,而在这个意义上,他者的存在是不是才让自己成为可能?

被国家辞退的人终于潜入了水底,我和我的诗下沉之后才能“重写爱情”,一个“来自过去的陌生人”才能从镜子里指责你,所以他者提供了另一种意义,“必须修改背景/你才能够重返乡”,重写爱情,重返故乡,重新命名自我,在他者的故事里展开,而对于北岛来说,那仿佛变成了一种逃离,地理意义上的逃离,“仅仅一瞬间/一把北京的钥匙/打开了北欧之夜的门/两根香蕉一只橙子/恢复了颜色(《仅仅一瞬间》)”在一瞬间就轻而易举完成了迁徙,而那个被打开的北欧之门永远提供了“北京”这一背景,所以逃离从某种意义上却是另一种羁绊,寻找到自我的定位又回到了现实层面,所以在他者提供了背景的世界里,一样是孤独,一样是迷失:“刺客与月亮/一起走向他乡(《重影》)”

孤独和迷失,至少已经从那个大写的我转身到自我世界,至少从英雄的宣言变成了个体的态度,所以带着一个诗人的情怀,审视现实,审视历史,审视他者,也可以寻找一种认同,“只退了一步/不,整整十年/我的时代在背后/突然敲响大鼓(《岗位》),声音响起来,有过嘈杂,有过喧闹,当沉寂不再发声的时候,也许融入其中也是一种活着的方式,只不过在荒诞里,在夹缝中,在流浪中,又该去责怪谁?无非是一段旅行,醒着或者睡着,死去或者生还,对话或者独语,他乡或者故土,都是在时间里无法逃脱的猎物:

我们,吮吸红灯的狼
已长大成人
——《狩猎》

灵魂的城堡——理解卡夫卡

编号:E29·2030701·0679
作者:残雪
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版本:1999年9月第一版
定价:6.00元
页数:453页

本书是在中国文坛上特立独行的女作家残雪创作的一部关于卡夫卡的小说作品的作品;是一位东方艺术家在20世纪末对一位西方艺术家在20世纪初创作的作品的长驱直入。卡夫卡被中外作家奉为“作家们的作家”。残雪凭其纯粹艺术家的感情,独辟蹊径,以创作与评论相融合的文体形式对卡夫卡的重要作品《美国》、《审判》、《城堡》等作出了全新的阐释和描述。她一改以往众多西方作家,如欧茨、伽洛蒂、昆德拉等关于卡夫卡的陈述,创造了更加逼近真实的卡夫卡形象。

九月寓言

编号:C28·2030701·0678
作者:张炜
出版:上海文艺出版社
版本:1993年5月第一版
定价:6.00元
页数:375页

陈思和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中说:“张炜的长篇小说《九月寓言》可以说是20世纪中国文学的殿军之作,它所描写的是一组发生在田野里的故事,具有极其浓厚的民间。”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村落的寓言,一个爱情的寓言,一个时间的寓言。

批评、正典结构与预言

编号:B86·2030701·0677
作者:(美)哈罗德·布鲁姆
出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版本:2000年9月第一版
定价:5.00元
页数:333页

20世纪50、60年代美国的文学批评是形式主义独领风骚的年代,但在北美思想界和批评界掀起了一股反经验主义和形式主义的浪潮,哈罗德·布鲁姆以其独特的理论建构和批评实践被誉为是“西方传统中最有天赋、最有原创性和最具煽动性的一位文学批评家”。布鲁姆作为一个批评家其研究主要包括诗歌批评、理论批评和宗教批评三大方面,而英国浪漫主义诗歌、后期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和犹太教的诺斯替主义与喀巴拉主义则是这些批评的主要对象。显然,布鲁姆的批评观是一种大批评观。本书收录了哈罗德·布鲁姆的14篇论著。


《批评、正典结构与预言》:上帝需要他成为神本身

诗歌究竟是什么?这对于我是一个核心的问题,我提出这一问题其实是想问:诗歌的用途是什么,以及批评的用途是什么?
——《对抗:修正理论与批评的个性》

当哈特·克兰以自我欺骗的方式跳起激情的“舞蹈”,那一声“欺哄我们吧!让我们在我们部落的早晨到来前舞蹈吧!”是不是一个迟来者的宣言?当雪莱在《解放了普罗米修斯》中高喊:“这是饥饿的海在渴求着安慰。”是不是在呼唤一一种英雄主义?当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呼唤:“意志对于时间的报复,对于时间的“它就是如此”的报复。”是不是在重建一种诗人意志?早晨到来前的舞蹈,饥饿的海渴求安慰,对于时间的复仇,在对抗、神话、激情和爱欲的世界里重建诗人的秩序,甚至创造了一个充满反抗力量的自我神话,但是,为什么哈罗德·布鲁姆却认为诗歌的目的需要修正?

诗歌究竟是什么?看上去是一个本体论的命题,但是在布鲁姆看来,却是诗歌的用途是什么,从本体论转变成目的论,似乎是为诗歌安排着一种去向,而这种去向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回答如何阅读诗歌这个问题。“如果连你对自己的阅读都不相信,那就别想别人会相信它,但是如果你相信了,那你就不会在意别人是不是会同意。”阅读在自我世界里阅读,不在意别人的阅读,只是因为阅读是一种内在行为,甚至是一种“强力阅读”,而这种强力阅读驾驭了自我的同时,“如果它具有足够的强力,那他们就会想方设法了解它,而当他们最后告诉你它是一种正确的阅读时,你必定会耸耸肩不以为然。”甚至在这个意义上,阅读是一种文本期待式的阅读,是文本自足甚至自明的阅读,因为不管是你还是他人,都只是进入了文本留下的那个位置,正是在文本自我期待意义上成为一个自足体,所以“诗歌究竟是什么”就变成了关于工具的一种实用主义运用。

“它当然不是什么正确的阅读,因为正确的阅读并不就是真正的阅读,它只能——正如伟大的叶芝曾经说过的——作为我们的有用的工具留下来,如果我们还没有任何工具。”很明显,在布鲁姆看来,阅读就是一种实用主义行为,实用主义是一个立足点,而这个立足点能使你知道诗到底是什么——从目的论又回到了本体论,在一种内向化的过程中建立了“强力阅读”的逻辑体系,“阅读作为一种艺术有赖于对那被阅读的东西有一个基本的期待”,而批评也是如此,都是一种实用主义的事件。

但是,布鲁姆所说的实用主义工具论,并非仅仅是为诗歌寻找一种“用途”,而是为“强力阅读”建立一种思维模式。阅读是依赖于被阅读东西的基本期待,这个期待是回归到它的本体的一次努力,而回归本体需要的是个体做出的一种判断。一首诗歌,一个文本在那里,是先存在的东西,而阅读者、批评者无疑是一个“迟来者”,因为迟来者,所以需要如哈特·克兰所说的那种“欺哄”,欺哄着起舞,依然充满激情,这是一种转换,而这种转换也是一种生成,会产生“快乐的自由感”,自由的目的是什么,在布鲁姆看来,就是“攫取权力”,就是“主宰万物”。从迟来到被欺哄,再到转换而自由,最后是主宰万物,这个完全颠反本来路线的过程,其力量就一定是“强力”,而强力的客体就是文本:“在我现在看来,阅读并不是尼采所讲的驾驭文本的强力意志,也不是叔本华所讲的对文本,或者更确切地说,对崇高的文本亦即地狱的意志力。”

强力也是对抗,是攫取,是自由,布鲁姆给了它一个名字,叫“误读”,它是迟来者在防御性行为中走向主体地位的行为,是一种否定性思维的产物,“意义正是由此得以产生,不过是通过否定,通过对一切先在性作自我矛盾的否定。”否定所要否定的不是过往,不是自我,而是“一切先在性”的自我,而这也正是作为个体的阅读者和批评家所担负的使命,引用普罗泰戈拉的那句名言“人是万物的尺度”,布鲁姆借此翻译成“人是一切经验的主宰”,并认为,“阅读或诠释所有类型的文本的经验”,也正是在个体的经验意义上,强力阅读的目标和强力写作一样,变成了自主和创新。

《对抗:走向一种修正理论》,布鲁姆似乎很清晰地勾勒出了作为“强力阅读”的误读逻辑,这是他对于批评的一种修正,现在的问题是,为什么存在是一种迟来者?为什么必须对先在性自我进行否定?为什么否定力量会产生激情和灵感?又为什么需要攫取权力获得快乐的自由?这其实就涉及到布鲁姆的著名理论:焦虑,他在《批评、正典结构与预言:事实性的悲哀》中提出了一个词。叫“事实性”:“‘事实性’意指着某一事实的状态,比如说,一个不可回避和不可变更的事实。”事实性拒绝“一切通过提喻进行表现的可能性”,也就是说它的本质是否定性的,它独断地排斥一切心理矛盾,作为一种状态或性质,它其实是为迟来者提供了“有意识的焦虑”,也就是说,它是独创的,自律的,简约的,自足的,是具有某种“异质宇宙的特性”。

甚至是一种权威的存在,所以在个体面前,它是先在性自我的存在,是时间“它就是如此”状态,在这个意义上,自我就变成了迟来者,于是,就出现了焦虑,就需要对抗,需要防御,需要否定。布鲁姆认为,弗洛伊德的理论很好地说明了迟来者的焦虑。在《超越快乐原则》中,弗洛伊德提出了防御概念和诗人意志,人具有爱的本能和死亡本能,但是在“无情的事实性”中,它们都构成了一种灾难,而正是这种灾难具有防御特色,弗洛伊德说,灾难本身是一种防御,而布鲁姆补充说:“灾难性的创造也是一种防御”,似乎这样一种模式就变成:防御-灾难-本能,或者是:限制-替代-恢复。在这个过程中,防御什么就变成了诗人意志的问题,借用弗洛伊德的话是:“死亡本能本质上是沉默的,而生命的喧闹基本上是从爱洛斯开始的。”向死而生的关键是“自恋”,是在生命原力中构建一种意志,借以对抗事实性,或者说是尼采所说的那种“对于时间‘它就是如此’的报复。”

“我自己的迷信产生的根源就存在于被压抑的雄心(追求不朽)和我的取代死亡焦虑——它来自于生活的正常的不确定性——的情形中……”弗洛伊德在1904年出版的《日常生活心理病理学》夹页中这样写道,而它的创造性灾难理论实际上是为了一种“崇高”。崇高理论作为一种文学观念,被认为是引起对抗的伟大事物或强力,也就是说,与所有可能的对抗者相对立的东西,当欧洲启蒙运动把崇高理解为恐怖,弗洛伊德是想为崇高正名,而这种正名又衍生出他的另一个理论:压抑论,“弗洛伊德让自己加入了崇高的传统,或者说西方最强力的诗歌传统,他向我们证明说,否定使得诗歌能够摆脱压抑造成的失语症和歇斯底里,但无论如何,它也不能让诗人自己摆脱压抑给人造成的不幸后果。”摆脱压抑,并最终使诗人具有意志,需要的是一种否定性思维,只有否定以及否定之上的对抗,才能解除压抑。

无论是迟来者,还是压抑者,无论是死亡的灾难,还是否定思维,都有着一种焦虑的巨大影响,所以弗洛伊德认为,艺术就是来源于焦虑,这并非是心理学意义上的革命性创建,也是一种文学原则的颠覆,甚至从文学到经济学、政治学以及宗教意义上都得到了体现,“弗洛伊德之所以是一个崇高的强力诗人,就因为他独自使一个总是从结果去追原因的领域和一种能向比较提出经济学的和对抗性的问题的话语模式交叉起来了。”而布鲁姆从弗洛伊德的理论框架出发,在分析浪漫主义诗歌中,把这种趋向诗人意志的焦虑理论变成了对于罗曼司内在化的阐述。

“浪漫主义这个术语的源头可以追溯到一种文学形式,即罗曼司,这是一种介于神话和自然主义的表现形式之间的传奇故事。”罗曼司是一种现实经验,现实经验“给予作家的强烈印象唤起他对早年某个经历(通常是童年时代)的记忆,在此记忆中又产生一个在其作品中可以得到满足的愿望,并且在其作品中能够显示出近期的诱发事件和旧时的记忆这些因素。”从经验到记忆,是一种唤醒,但并不仅仅是简单的复兴,而是“罗曼司的内在化”,也就是以一种人性化的渴望实现,是发现一种自我意志,继而在更高意义上成为崇高的自我,或者是自我神话。

实际上,从浪漫主义诗歌的罗曼司内在化过程来看,更符合焦虑理论,他为什么要自我神话?那就是要否定、对抗那种本原的东西,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就是追寻爱洛斯,“任何人都将离开父母——按照《圣经》的教导——依恋妻子;因此人都是脆弱与淫欲的结合体。”诗人离开本原,而依恋自己的缪斯和想象力,从自然转向自身比自然更完整的东西,怒鲁姆他认为这个过程分成两部分,一是克服内心自我的诱惑,二是转向外部战无不胜的想象力,首先是罗曼司的内在化,接着是从内而外完成爱的辩证法——一种想象疗法,一种爱欲幻想,其最初的起点就是焦虑,而弗洛伊德所说的对于本原的离开,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使自己成为一个“迟来者”。

再次提到迟来者,布鲁姆其实开始寻找理论的源头,诗人离开本原寻找缪斯,这实际上是一种寻找父亲的过程,寻找父亲,就必须是离开父亲,必须成为迟来者——弗洛伊德在心理学意义上成为了理论的父亲,而在布鲁姆看来,他首先就是一个迟来者,而他的父亲就是莎士比亚。“莎士比亚是精神分析学的创立者;弗洛伊德只是一个整理者。”无论是李尔王,还是哈姆雷特,莎士比亚的戏剧人物身上都有着焦虑意识,都有矛盾心理,都有压抑和否定,所以一直喜欢莎士比亚戏剧的弗洛伊德实际上就是在迟来者的焦虑中进行强力误读,所以弗洛伊德是哈姆雷特的阐释者,而且是“不合格的”,而所谓的俄狄浦斯情结在布鲁姆看来,更可以叫做“哈姆雷特情结”,正是在这种发现和否定,焦虑和压抑中,弗洛伊德完成了一种对抗,“弗洛伊德作为一个后莎士比亚的散文诗人,步的是莎土比亚的后尘;而影响的焦虑在我们的时代并没有产生明显的受害者,如同它也没有影响精神分析学的创始人,后者总是觉得莎士比亚就在他的面前存在着,并不停地意识到要面对这种令人蒙羞的事实无论如何是不可忍受的。”

带着否定,带着对抗,迟来者的焦虑变成了弗洛伊德的“权力”,这便是弗洛伊德对于误读的某种自身实践。同样,布鲁姆认为,《圣经》的新约是对于旧约的误读——《新约》也是迟来者,“我本宁愿把这两个名称——并非没有争议——分别称之为‘本源’全书和‘迟来的’全书(旧约和新约)。”所以《圣经》不仅在文本意义上是一种焦虑文本,更是在其产生过程里成为“焦虑的达成”——是在建制的、历史的和教条的特征之外,变成了诺斯替主义的天使、梦和复活,而这也正为了避免死亡灾难:“天使的世界,不论它是隐喻还是现实,其实是一个巨大的形象,在那里,我们可能能够看见和认识到自己,即便是在我们走向我们时代的终点的时候。”能够看见和认识自己,是布鲁姆为迟来者留下了一个焦虑的位置,而他所选择的的那个迟来者,那个看见自己的人,那个具有诗人强力意志的人,便是美国摩门教的创始人约瑟夫·史密斯。

“我相信我所感受到的东西,即所有的宗教都是一种诗歌的流溢,不论好坏。史密斯及其观念中有某种东西仍是我们国家及其精神的核心。”将一个宗教派别的人物看成是国家精神的象征,布鲁姆似乎是在神话约瑟夫,而且,布鲁姆本人并不信奉摩门教,而是美国式的犹太教信徒,但是为什么会给这个宗教天才如此高的评价?在布鲁姆看来,约瑟夫不仅在个人魅力上是一个焦虑的迟来者,而且他让摩门教变成了人民的宗教,甚至以一种宗教创造力书写了一篇伟大的诗歌。从个体意义上分析,布鲁姆认为约瑟夫身上具有马克斯·韦伯所说的“卡里斯玛因素”,一种独特的灵光,一种超自然的神圣力量,一种充满激情的想象力,引用伟大传记作家福·布罗蒂的话说:“约瑟夫具有一种深广的想象力,一种革命性的活力以及一种即兴创作的天赋,他能用这些创造出完美的东西。”

但是,约瑟夫的个性魅力并不足以使她成为一个宗教天才,他的摩门教其实在误读圣经中为美国宗教开创了一条不同的路,而这条路就是创造了另一个上帝,一个只有约瑟夫才能神话的上帝;“约瑟夫·史密斯实际上想具体表现的,就是惠特曼所歌唱的:在清晨就成为亚当,来到上帝的面前;上帝并没有创造他,相反,上帝需要他成为神本身。”,一方面,约瑟夫取消了新约和旧约的区别,他为摩门教选择的文本来自于圣经,但是都是圣经“发育不全的继子”——一种离开本原成为父亲的过程就开始了,“他算不上是一个伟大的作家,但却是《圣经》的一个伟大读者,或者说是《圣经》的创造性的误读者。”误读在于把《魔门经》看成是真正上帝的言说,在于提出了多神论,在于把美国说成是被所有有罪的地上之国所追寻,在于约瑟夫宣布参加美国总统选举,更让人吃惊的是,摩门教提出的是一夫多妻制——他们的目标是在2020年摩门教教徒人口要占到美国总人口的百分之十。

其实,摩门教的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上帝成为一个人,“应当记住,约瑟夫·史密斯的神不仅是多样的,而且是有血有肉的,就像那个耶和华主义者的有形体的耶和华及其后裔‘上帝’一样。”上帝曾经是人还有躯体,并且“一直在时间和空间中英勇地同时间和空间作斗争”,也正因为如此,一夫多妻就可以超越天使的状态而成为神——亚伯拉罕也娶了多个妻子,她们为他生儿育女,所以升入天堂坐在宝座上,“不是作为天使而是作为神。”而且,摩门教坚持为死者施洗,是因为在他们看来,死者作为自己的祖先,是“有接受或拒绝在圣殿里为他们所做的一切的自由”,而且是一种有关诞生的形而上学,“这种形而上学把诞生看作是精神为得救赎而建造的居所,是为未来者提供精神的伟大教义。”

约瑟夫提出的这些教义在布鲁姆看来,恰恰是一种美国精神的体现,“史密斯希望通过它能创造出一个新人类。显然,一夫多妻制作为天上的婚姻的最高形式,与死者的施洗和未来者的精神这两个明显古怪的理论之间存在着必然的联系。如果否定了原罪和任何爱的拯救,如果把上帝加以实体化并对其进行限制,这时,你可能就是把一个特殊的责任己强加给人类精神的宗教能力。”这种宗教力量下的美国精神就是布鲁姆所说的实用主义,它是权力,它是自由,它是民主,它是“上帝与后期圣徒之间结成的新的和永恒的盟约”——更重要的是,美国政府会被所有有罪的地上之国追随,“也就是说,要被世上的一切政府所模仿。”

历史中的政治、哲学、爱欲

编号:B84·2030701·0676
作者:(英)特里·伊格尔顿
出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版本:1999年8月第一版
定价:5.00元
页数:362页

伊格尔顿说:“解构主义总是向世界露出两副面目:一是审慎的改革派,一是癫狂的超级左派”本书贯穿着伊格尔顿30多年来的思考,提供了一个欧洲马克思主义者在风去变幻的理论潮流中变和不变的立场、姿态、趣味、方法,最终提供的是马克思主义者的思考轨迹。实验性。


《历史中的政治、哲学、爱欲》:成为“历史无意识”的一部分

因此,任何名副其实的马克思主义批评必须采取一种几乎不可能的双重视角,在尽力接受文化制品的压力的同时,努力把它移置到物质条件和社会权力的复杂领域之中。
——《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

这是1996年,站在这个时间节点的特里·伊格尔顿显然是一个历史的见证者,当苏联解体、东欧巨变在若干年前已经发生的时候,当“马克思主义的死亡”甚嚣尘上的时候,作为一个马克思主义者,面对的问题是:如何在历史的间缝中再次审视马克思主义?如何再次使马克思主义批评具有现实意义?或者按照他一直研究的“批评与意识形态”领域来看,马克思主义如何在新的社会变革中再次扮演革命者的角色。

在1996这个颇具“世纪末”特点的时候,特里·伊格尔顿对“马克思主义文学理论”的再次关照,显然一直努力去除笼罩其上的末日论悲观情绪,所以即使他提出马克思主义必须采取“几乎不可能的视角”,也是一种乐观,也就是在把马克思主义和文化结合在一起的时候,就是把文化置于意识形态的大系统中,一方面文化制品是某种意识压抑之后的产物,另一方面它也在权力体系中扮演重要作用——一方面指向形式主义,另一方面则指向语境主义,“它所寻找的那种永远避退的话语可能以一种寓言的方式同时讲到艺术手法和整个物质历史,叙事的转折和社会意识的形式。”无疑这种“几乎不可能的双重视角”却是建构性的,甚至是解决马克思主义危机、使马克思主义批评从同一性王国走向差异性王国的根本方向,因为在伊格尔顿看来,文化的重要性体现的就是这两个方面:文化既是“结聚权力和培养奴性的地方”,也是某种“上层建筑”的东西。

其实,在分析马克思主义批评在新时代具有的使命时,有一个核心问题是,如何正确看待意识形态,在两年前,伊格尔顿就全面分析了意识形态,他认为,“在马克思这样的唯物主义者看来,意识不可分割地与与社会实践联系在一起且从属于实践。”这其实是早期马克思主义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上提出的观点,而和马克思主义对于意识形态的研究一样,意识形态本身也发生了深刻的变革。起初,意识形态概念是启蒙运动的遗产,它是十八世纪启蒙运动的伟大梦想,他们研究意识形态,就像字面意思一样,是希望通过像描绘身体运动一样,以非常细密的精确性来描绘人的心灵,核心意义就是在把意识这种抽象之物,放在科学的显微镜下进行观察,从而发现社会思想系统的规律,这是现代概念的心理学的起源,也是启蒙主义培育现代性的一种证明。

意识形态分析是一种科学,那就必然要去除里面的非理性成分,当理性取代宗教,当心灵和灵魂的守护者从神父变成科学精英,就是一种自我解放,“它的目标是把男男女女们从神秘迷信和非理性中解放出来,从对上帝、贵族和专制君主的伪崇敬中解放出来,作为充分理性的、自我决定的存在所应有的尊严。”但是在古典意义上,意识形态无疑跌入了一种悖论中,由于陶醉于纯粹理性的神话,它实际上已经变成了另一种非理性,另外,对于人类心灵的客观化分析,客体在另一个意义上也是主体自身,那么,这种研究谈何社会实践的意义?“既然人实际上完全由社会实践构成,怎么会在想象中跳出实践并使之屈从于彻底的批判分析呢?这岂不是眼睛想看见自己看见了什么或企图抓着绳子爬到绳子上吗?”无疑,意识形态从科学理性主义开始,最终却走向了空洞思辨的唯心主义。

但是,当马克斯和恩格斯发表《德意志意识形态》,再一次将意识形态拉回到唯物主义的轨道,它一方面抛弃了理性主义、唯心主义好而单纯的“知识社会学”,另一方面,提出了意识本质上是实践的。实践的本质将观念和现实的物质条件结合起来,但是当实践是意识的实践,它又有了某种虚幻性,也就是遮盖和掩饰了现实物质条件,并用其他形式移植它们,并虚假地解决冲突和矛盾,“简言之,思想观念被赋予一种积极的政治力量,而不是仅仅理解为对世界的反映。”所以这里就出现了另一个矛盾,意识形态成为了统治者的一个方便之物,它把权力形式掩盖起来,或者使之自然化或干脆使之合法化。早期马克思提出“每一个时代的统治阶级的思想观念都是统治思想观念”,在创新地肯定了意识和权力之间的“惊人的”直接联系之外,也使意识形态“总是且到处总是将世界非历史化”,因为正是意识形态的这种创新意义,它“通过一套复杂的话语手段,把其实是党派的、争议的、历史的特定价值凸显为所有时间所有地点中都如此的价值,因而成了自然的、不可避免的和不可改变的价值”。

宛如空中楼阁,自身的自然化和合法化就使得意识形态变成“无父无子”的存在,对于这一种观点,伊格尔顿显然是批判的,他认为,实践和权力交织在一起,“这种权力是否统治权力或是否一直且到处牵涉自然性、虚假性、神秘性,使不公正得到掩饰和合理化或社会矛盾得到欺骗性的解决”,应该是一个争议的问题,而真正的意识形态不是简单的语言问题,而是置身于历史当中的主体间实践交流的话语问题,而且,它也不是倾斜的、偏执的、派别的话语问题,而应该像人类话语本身一样。马克思主义在后期,从资本主义的社会结构分析,似乎开始了一种转向,他认为,意识形态是资本主义社会本身的物质结构固有的东西:工资合同牵涉到剥削,却自发地显示为一种平等的交换;竞争使资本主义制度下劳动时间决定价值的方式变得模糊起来;男人和女人之间真实的社会关系被“商品拜物教”的追逐掩盖起来……

意识形态成为社会结构中固有的东西,它被叠进物质世界并成为其本身,它不再停留在意识之内而存在于制度的运行当中,这是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的一个巨大转变,而在后期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中,卢卡契显然丰富了这一表述,他认为,社会意识,特别是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不仅仅是对社会条件的反映,而是成为社会内部的一种改变力量,所以工人阶级的契机就是把自己当成主体,是自己的劳动造就了这个社会,他要通过革命行动重新得到这个社会异化的产品。客体成为主体,意识形态成为社会固有结构,这在伊格尔顿看来,就是在考察了思想和社会现实的关系之后,使意识形态成为社会内化的东西,“任何统治意识形态如果要成功的话,就必须将全力彻底内化,权力必须与我们的主体性的形式合而为一。”

彻底使意识形态内化,使权力和主体性形式合二为一,伊格尔顿为这个观点寻找到的历史样本就是十九世纪的英国文学,他借用安东尼奥·葛兰西的观点,称意识形态就是“有机的”和“传统的”成分之间的矛盾统一,是统治集团内部资产阶级和贵族阶级的复杂联合,这一种联合的载体便是当时英国的文学,而这也开创了“文化与社会”的传统。当时的资产阶级要战胜封建主义,贫困的经验主义是无法成为意识形态的,于是他们把形而上学的条令和准封建主义的社会模式拿过来,借用浪漫派人文主义的象征资源,通过“有机形式”的结合,便找到了这个关键结合点:从个人主义走向团体国家,用自由主义反对道德追求。乔治·爱略特的小说,查尔斯·狄更斯的作品,都反映着这样一种有机论,“他的成熟小说表现出结构统一性,这表明资本主义及其网络复杂的金融资本主义更加协调一致,国家官僚体制愈益集权化,意识形态机器越来越铁板一块。”

19世纪的用过资产阶级借用文学这一载体在文学与社会,意识形态和权力之间找到了有机体,这便是“彻底内化”的一种反映,所以当“马克思主义的死亡”成为关键历史时刻的一个判断,伊格尔顿希望从马克思主义的文学理论中再次挖掘“有机”的意识形态理论,在他看来,马克思主义要摆脱自身的危机,要打破政治犬儒主义、文化实利主义和经济自私行为,必须建立文化与社会的良性结构,必须实现意识形态的内化。所以,就要注重文化的双重意义:文化要成为集聚权力的地方,也要使之成为“上层建筑”。而马克思主义批评在具体实践中,就体现了这种观点:在人类学的批评中,马克思主义认为,“我们的‘物种的存在’带着结构性的断沟或空缺,如果想繁衍和繁荣,就必须在其中植入某种文化;文化可以是多种多样的,但文化的必要性是不变的。”在政治的批评中,文化问题其实就变成了更深层次的政治问题;而在意识形态批评中,包括了群众文化、文学性、普及教育、权力组合和主体性形式等问题;经济的批评,关注的是文化的生产方式,“它关的主要问题既不是具体的文学作品,也不是抽象的社会构型,而是生产文化的全部物质设置这一中间领域,从剧场和印刷机到文学小圈子和资助人制度,从排练、评论到生产者和接受者的社会语境,都在其中。”

所以马克思主义批评已经渗透到文化和社会的结构中,它以形式主义的方式使文化具有某种压制性,而在语境主义中又被置于社会权力的领域中,文化是一个寓言,却和整个历史、社会意识发生了关系,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主义已经成为一种“历史无意识”,它已经和现代文明交融在一起,甚至像牛顿对于启蒙运动一样,具有重要的意义,而这也正是马克思主义的历史使命,“肯定要在未来的任何变革中发挥作用的一种智慧、洞见和富有想象力的构想”。

所以在把马克思主义变成“历史无意识”一部分的时候,伊格尔顿便开始审视批判那些幼稚的唯心主义观点,德里达的解构主义便成为他批判的一个目标,在他看来,解构主义在“人权”问题上明显暴露了“伦理”尴尬,他们反感范畴,他们反对封闭,把伦理也看成是必然的范畴,所以他们把伦理判断看成是一种绝对的存在,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取消了伦理的本体论根基,而把伦理问题从主体移到了语言,“道德律令具有语言在绝望而无奈地竭力想有所指涉时所表现出来的全部畸变性。”伊格尔顿认为,解构主义是一种剪去了主体和价值的新康德主义,他们把伦理和政治分开,于是在缺席了主体的情况下,不管是纯粹理性还是实践理性,都变成了一种“无依据的虚构性”。所以他否定解构主义是激进的马克思主义,只是把它看成是“一种文本政治的替代形式”,而德里达在他看来有着“移民”和“谋臣”两张面孔,而这两张面孔“到现在为止依然未能合成富有说服力的一致的声音”——套用德里达的那部著作《马克思的幽灵》,伊格尔顿讽刺地把解构主义叫做“马克思主义的幽灵们”。

而在这个从现代主义向后现代主义转变的时代里,伊格尔顿从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出发,所批判的是其中的非理性主义,在他看来,后现代主义对于传统的消解,像极了解构主义,它们只是从公有社会中拿来片面的文化主义,道德相对主义和对批判本身的敌视,是将自由主义和公有社会主义中最坏的东西结合在一起,而真正的社会主义则是从里面拣取群体、历史性、关系性等肯定性价值,而这些价值翻倒在现代主义中有了保留。一方面,现代主义看起来是“从外部的实在之物向流布于身体里的种种零散感觉的转移”,而且以非理性主义的方式忠实于“伟大的、抽象的、形式的纯系统”,但是在伊格尔顿了看来,现实主义应该被归入自由人文主义的意识形态,它对于商品拜物教的态度和马克思主义有着天然的契合;另一方面,马克思主义提出意识形态是一种长期的、必然的“误读”,其实是把科学当成是一种本质,也就是说,“我们仍然抱持着现代性”。正是从这两个方面来重新审视现代主义,具有积极的意义,伊格尔顿说:“我们离开现代主义还不够远,不能清楚地鉴别那些潮流:一方面可能指向死亡集中营,另一方面可能预示新的主体性模式,新的关系样式,新的语言和艺术版本。”而这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建构“文化与社会”这个有机论的重要支点。

马克思主义在柏林墙的第一块砖石松动之际就已经陷入了危机,这也是西方世界矛盾的体现,所以在意识形态理论和实践上,马克思主义所面对的其实是一个从危机到机会的可能,意识形态不是哈贝马斯所说的“系统地扭曲了的交流”,也不是后结构主义提出的“符号的封闭”,不是保罗·德曼所说的“语言和现象现实的混合”,在伊格尔顿看来,就是在彻底内化中成为社会结构的固有部分,是权力和主体性的合二为一,是社会变革的有机形式,更是具有现代性的“知识解放”:

因此意识形态属于现代,属于勇敢的世俗和科学理性的新时代,它的目标是把男男女女们从神秘迷信和非理性中解放出来,从对上帝、贵族和专制君主的伪崇敬中解放出来,作为充分理性的、自我决定的存在所应有的尊严。

论解构

编号:B86·2030701·0675
作者:(美)乔纳森·卡勒
出版: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版本:1998年11月第一版
定价:5.00元
页数:257页

卡勒认为,“解构”首先必须被看作是一种对付哲学的策略,他在该书的第二章中着重讨论了与“解构”哲学相关的五个问题:“书写与逻各斯中心主义”,“意义与可述性”,“接口与移植”,“体制与倒错”以及“批评意识”。更侧重于对欧陆解构哲学的来龙去脉进行梳理,对德里达如何在学理层面上对索绪尔的结构主义语言学理念所做的解构加以分析。在卡勒看来,“解构不是传统意义上对作品本身的阐释,不是要去抓住一个统一的内容或主题;它是要考察形而上对立项对自身论点的申述,考察文本的意象和关系。”


《论解构》:而是将它重新刻写一遍

一个给定的瞬间,唯有当它自身内部已经分裂,为非呈现所居之时,其间才能有事件发生。
——《第二章 解构》

“芝诺悖论”之一:飞矢不动。一支箭被射出去,一支箭在空中飞行,它一定是保持着一种运动状态,但是“聪明的骗子”芝诺为什么说它是不动的?甚至不是不动,而是动也是一种不动:它完美论证;恶巴门尼德所说的“存在不动、是一”的学说,而正是这个悖论超越了动与不动的二元结构,在一种诡辩中成为了解构主义“异延”理论的一种生动例子。

飞行的箭是一种运动的完美诠释,但是芝诺却认为,当箭在空中飞行的时候,其实可以划分出无数个“时刻”,在每一个时刻里,飞箭始终在空间的一个特定位置,由于时刻无持续的时间,所以飞箭在每个时刻都没有时间而只能是静止的——当整个运动之包含时刻,而每个时刻只有静止的箭,所以飞行的箭总是静止的,它不可能在运动——运动是一种静止;如果说时刻是一种持续的时间,那么,时刻就是时间的最小单位,当箭在这个时刻中运动了,也就是说在这个时刻的开始和结束位于空间的不同位置,这说明时刻具有一个起点和终点,也就是说,时刻至少包含了两部分,而这结论与时刻是时间的最小单位这一前提发生了矛盾,也就是说,即使时刻有持续的时间,飞行的箭也不可能在运动——不管时刻有没有持续的时间,飞箭总是不动。

飞箭在动,是因为运动是一种持续时间里的过程,也就是每一个瞬间都在取消时刻的单元性意义,或者说时间在取消时刻的空间属性,但时间和可无限细分的时刻发生矛盾,悖论就形成了,或者说“飞矢不动”的结论就产生了,那么,在这个诡辩中,运动之不动的结论是不是只是在否定运动本身?显然,在解构主义者看来,这一种悖论的意义是让运动本身产生了分裂,“本意是要说明运动的不可能性,然更能令人信服的,却是它所展示的在呈现之上建立一种体系的困难。”飞箭在飞行,这是一种运动的体系,而这个体系似乎是自动建立的,或者是在一种人类经验基础上建立的:关于持续性的时间造就了运动。但是这种建立在人类经验上的体系无非是为了“呈现”:呈现飞箭的运动。而正是为了呈现,使得持续性时间变成了一种“给定的瞬间”,而“飞矢不动”则以时刻和时间的分裂方式瓦解了这一呈现,也解构了那种体系,就如德里达说的那样:“过去是一先时的呈现,将来是一预期的呈现,而现时的瞬间却明白无误是一自足自立的给定结构。”

给定的瞬间指向了给定的系统,给定的系统造成了给定的运动,如果它自身内部不分裂,那么所有的事件都不会发生,悖论也就只是一个诡辩,但是芝诺却打开了那个间隙,使得某种“非呈现”居于其中,按照德里达的说法,是一种方法论“介入”命题,并以批驳的方式颠覆经典的二元对立命题。二元对立之所以存在,就是在一个给定的结构中成为一个自足体,一个是本原,是逻各斯,是高一等的命题,另一个则是第一等的命题,是衍化,是补充,甚至当它成为否定、瓦解的时候,也是居于逻各斯中心之下的一种命题,也就是说,二元对立的结构设定了一个居先的中心,也设定了一种等级关系,如意义和形式,如灵魂和肉体,如直觉和表现,如字面义和比喻义,如自然和文化,如理智和情感,如肯定和否定——这些二元对立的命题被纳入到结构中,所以飞行就不是静止,所以飞箭总在运动。

就像因果律一样,在给定的结构中,因总是先于果的,原因和结果似乎变成一种天生使然的概念:当某人感到一种痛楚的时候,他便会去寻找原因,或者发现了一枚针,于是在经验意义上,他设定了一种联系,也就是说,因是针,果是痛,“针……痛”构成了一种因果秩序,很显然,这便是一种二元对立,但是这个具有逻各斯中心主义的因果律被尼采推翻了,他在《权力意志》中争辩说,“针……痛”其实是颠倒了知觉的或现象的秩序,而是用一种外部经验建立了联系,因成为了居于中心的命题,而实际上,“针……痛”的因果秩序必须颠倒,“日益被我们意识到的外部世界的片断是源出我们心上产生的效果,继之投射上某种‘后来之物’作为它的‘因’,而在内在世界的现象学中,我们颠倒了因和果的先后顺序。‘内在经验’的基本事实,即是果发生后去想象因。”也就是说,痛是一种我们感到痛的因,而寻找到的针只不过是由于痛而投射的“后来之物”,而人们却把它当成了因,当成了中心,当成了给定的存在。

尼采对于因果律的颠覆,其实得出的结论是,因果结构不是天生使然的,它是一种“精巧的比喻或修辞活动的产物”,也正是这种比喻,使得因果图式得以在转喻或换喻中创造了可能,而解构主义在这种颠覆中得到的启示是:因果关系本身被解构,在质疑因果论中,实际经验被质疑,从而走向了另一种走向:内心经验;颠倒了因果的等级关系,在内部发难并建立新型图式。而因果律之解构,对于新建哲学话语的意义就在于:“哲学话语以反对文字界定自身,由此也在反对自身。”反对自身而分裂,分裂而产生间隙,有间隙而介入,“它是话语自身的一种结构特质。”

很明显,解构主义的努力就是打破给定结构,取消等级秩序,反对逻各斯中心主义,从而建立一种新的结构特质。这种新的结构如何建立?解构首先是一种阐述方法,当一个文本摆放在面前的时候,它其实面对的就是一种给定的结构:作者写作了这个文本,作者是第一本原,当读者阅读这本书的时候,当读者阐述文本的时候,他就像是在一种衍生的状态中,或者是寻找作者的思想,或者发现文本潜在的意义,而一切的阅读体验似乎都为了与作者的意图保持一致。

从读者到作者,又从作者到读者,似乎就构成了一个封闭的结构,而在这个给定、封闭的结构里,读者无疑是在作者逻各斯中心中成为一个低一等级的主体,甚至主体意义都变得脆弱,何来阅读的可能性,何来“非呈现”的事件,何来巴特所说的“阅读的快乐或快乐的读者”?“然而这位反英雄确实存在:他就是文本的读者快乐之时。”巴特在《文本的快乐》中其实是把读者当成了一个反英雄的角色,而他反对的是第一等级的作者,所以反英雄就是扼杀作者,“读者的诞生必须以作者的死亡为代价”,一方面文本是“可读”的,也就是在阅读中寻找可理解性的代码,但是最重要的是“可写”的,也就是在一种无法卒读的文字中“写作”——在这个过程中,读者处于核心角色和中心地位,甚至不仅仅是一个个体,“重心转移中的读者是作为一种功能,而非作为一个个人,是作为文本的统一性和可理解性所依赖的代码据说得以成形的接收人或地点。”

乔纳森·卡勒:所知的唯是这一知识的不可能性

接受人和地点的设定,是需要一种阐释经验,而这种阐释经验就是读者经验,“不妨更进一步,言明这经验即是意义。”乔纳森·卡勒在这里提出了“经验即使意义”的说法,显然不同于给定结构的外部经验,而是一种内在经验,德里达说:“‘内在经验’的基本事实,即是果发生后去想象因。”就是打破这种因果律,打破作者之后读者的等级秩序,而这种内在经验如何建立?读者如何成为反英雄的角色?答案是:一定是要解构逻各斯中心主义。传统的阐释学很明显将文本作为一种本源,而语言成为文字之上的第一等级的存在,即使我们在阐述时写下文字,也意味着和语言保持了一种等级关系:文字是衍生的,是补充的。而德里达说,“我们因此而不再以呈现……为存在之绝对的母体形式,而把它视为一种‘特殊化’和‘效果’,某个不再属于呈现,而是属于异延的体系内部的一种确断和效果。”

没有母体,没有等级,是在异延中产生的特殊化和效果,而这种在间隙中产生的差异便是一种可能的书写,德里达这样表述“异延”:“‘异延’,是一种不能在呈现非呈现这个对立上构想的结构和运动。‘异延’是差异、差异的踪迹和空间化的系统游戏,藉此诸要素相互联系起来。”不只是间隙了一种裂变,而是形成了差异性的结构和体系,而这种结构和体系是在“整体文本”内部产生的,就像一个野人在用咕噜便是“食物”的时候创造了“咕噜”这个语言,创造就是一种差异:这一声咕噜和其他咕噜被区别开来,而在意义上被分成了“食物”和“非食物”,差异产生了,所以“示意行为赖于差异,诸如可使食物成为所指的‘食物’和‘非食物’间的差别,或使某一序列发挥功能的指意要素之间的差别。”

差异出现了,那么意义之可能如何产生?言语指向了能指,按照奥斯丁的言语行为理论,“为说明指意事件(言语),力图去描述使它们成为可能的系统。”他在表达言语行为的时候,划分了行为句和叙述句,他这样一种划分显然还是建立在一种逻各斯中心主义基础之上的,但是他的这个理论体系却有一种对于等级解构和颠倒的潜在意义:“行为句并非一种有瑕疵的叙述句,相反,叙述句是行为句的一种特殊形式。”一个例子是:“是不是语词必须说得‘认真’,以便然后才能被人‘认真’看待?”当认真被放入引号中,其实就是一种“不认真”,或者在非真非假的模糊状态中创造了可能:它是认真,也是不认真——正是这种非真非假的叙述,使得某物在指意序列中被重复:它被引用,被戏拟,被模仿,却始终不在客观存在的摹本里,也就是说,作为一种显现,它是无权威的,是衍生的,是可能的,而解构理论就是依赖这种重复才得以存在。

德里达就是建立了一种“重复形式类型学”,“这一类型学中意向的范畴将不会消失:它将占据它的位置,但在这位置上它不复再能统治话语的整个领域和系统。”以签名为例,为了行使功能,即具有可读性,签字必须有一个可被再现、重复、模仿的形式;它必须能够与其现时的单一的生产意向分离开来。正是它的同一性,通过颠覆它的正身和单一性,分裂了它的印记。”甚至成为图章和机器制作,都是因为它的重复性,解构了唯一的语境,也正是语境的唯一性被打破,在可能性里具有了意义,“意义为语境所束缚,但语境却是无际无涯”,早先的公式被德里达用来颠覆历史语境的决定意义,他拒绝历史语境对于意义的决定性意义,而是在“文本主义”中建立差异的历史,在《词语的边缘》中,他说:“如果‘历史’一词不带有最终压抑差异的意味,我们可以说,差异独自便能自始至终成为‘历史的’差异。”一方面社会对于历史的批判,另一方面用差异建构历史,所以德里达在语境化、消解语境化和重新语境化的过程中抵达了意义。

所以,“解构一个二元对立命题,不是摧毁它,废弃它,而是将它重新刻写一遍。”如何书写,解构主义者的书写方式,一种是嫁接,“它探讨语言的重复性,即语言于新语境中表现新意义能力,而求将一种话语插入另一种话语,或介入被阐释话语的各种不同方式,进行分门归类。”寻找嫁接的结合点和受力点是关键,德里达创造了一种“分栏”的方法,作品《丧钟》里,在每一页的左边一栏,德里达分析了黑格尔家族的概念,包括与之相关的对父性权威、绝对知识、神圣家族等等的质疑。右边一栏则是《权利的哲学》的作者,小偷、同性恋者让·热内。文本被嫁接,始终在左和右的对等关系里,而看上去的这种分裂其实是自身在意指自己,也就是说,文本“成为自我包容、自我解释的审美客体而自行其道。”而在这个文本的内部,甚至出现了德里达所说的“旧词新用法”,也就是在打破传统思维习惯的时候,开辟新的意义,而这种新意义却是倒置:“选取一个默默无闻,罕为人知的文本,将它移入那一传统的主流之中,或者取文本中明显是边缘性的成分,例如脚注,植入一个关键性位置。”

无非是以边缘取代主流来颠倒等级,所以倒置出现了,“肯定平等并不能摧毁等级。唯有当它包括一种转换或颠倒之时,解构才有机会来置换等级结构。”这当然还是对于逻各斯中心主义的破除,而这个倒置的意义在颠覆等级的同时,并非是要创造新的等级,而是取消对立,“转移它的位置,置之于不同的背景之中”。乔纳森·卡勒重点阐述了女性主义甚至女权主义的书写和阐释,如果按照传统的看法,女权主义之所以产生,就是意味着要和男性取得平等地位,就是要颠倒传统等级,就是要坚持女性的首要地位,而其实,这种观点在实际意义上也是把女性限定在男人背景之下,也就是说,他们的潜在中心依旧是男性,这是一种“阳具中心主义”,女人只是“他的另外一面”,甚至越强调这种地位,就越陷入到边缘性困境中,所以乔纳森·卡勒认为,“妇女之为真理的象征,唯有当她于真理的实际联系被切断之时,唯有真理的追求者都是男人之时,才有可能。”所以这种解构需要在两条线上作战,一是女性要采用男性写作模式,二是要发展特殊的女性话语模式,只有这样,女人才不是补充,不是边缘,也不是对于中心的否定。

打破给定结构的二元对立和等级秩序,就是取消逻各斯中心主义,就是在摧毁等级中创造一种“整体的文本”,而在批评学中,解构的意义也在于构建一种可能性,“解构为重复、离格、变形所生。”乔纳森·卡勒借用梭罗的作品《华尔腾》来解读这种文本逻辑,“但是我可以向我的读者保证,华尔腾在某个并非不可思议,虽说不同于一般的深度上,有一个合情合理的硬底。我轻而易举地用一条鳕鱼线测量了它……最深的地方不多不少是一百零二英尺。”那一个叫华尔腾的湖,据说深不可测,但是梭罗却用自己的实践发现它是有底部的,当他用鳕鱼线测定了深度,也就意味着“无底”变成了一种错觉,而这种错觉的消除,在坚实之底便清晰的时候,也就失去了可能性,“坚实底部之现实与无底之错觉的对立,转化成了由底部联想到的肤浅和由无底联想到的无限之间的对立。赞颂湖的深度,是为暗示无底,而—经发现真正的底部,深度也就消失了。”

乔纳森·卡勒借用这个例子并不是要永远保持无底的错觉,也不是谴责坚实之底部的清晰化,而是要建立一种悬念的选择意义,这是作品丰富的模糊性的意义所在,“与其苦心搜索诗和文学想象的象征意义,批评家莫如探究作品关于阅读说了什么,无论是含蓄的还是显见的。”所以解构的批评之意义就在于对可能性的开拓,可能性意味着唯一性、权威性的消失,“既然解构视任何立场、主题、渊源或目的为一种建构,并分析促生这一建构的各种漫无边际的力量,解构的文字便势将质疑一切正面结论,力求使它们自身的停滞点模棱两可,似非似是、专横武断,或难于确证。”而这种可能性最本质的意义是在结构主义的给定语法之外返回自身,一种“生成悖论的盲乱的简明性”,也就是“使任何话语无以作自为描述,使行为句和叙述句,或所在和所为无以弥合的自反指称”。

“了解你自身”,当返回自身,但自我指称,还有什么是二元对立的,还有什么等级秩序,“文本自述其身是自我呈现的另一种格局,是‘听懂自身说话’体系的另一种具象化。”而在逻辑领域里,自反就是悖论的主要来源,所以这个自身便成为运动的不运动,便成为静止的飞箭,便在自身分裂的差异和重复中阐述意义——但不是对他者的封闭,不是对自身的关闭,而是在“非呈现所居之时”发生故事,以一个自我签名打开文本,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就像德里达敲响的《丧钟》:“就文本或世界的极端而言,除了一个硕大无比的签名,一切都荡然无存,这个签名因把一切鲸吞进肚而臃肿不堪,但所怀的胎儿只是他自身。”